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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此時此夜難為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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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後處寫來

長孫聞知禦馬場之事,又見內侍將昏睡不醒的阿真擡來,一時大驚失色,但她到底經歷過大事,很快鎮定下來,作了周全安排。待到日暮,世民來了,夫妻二人才開始細談。其重點卻不是別的,就是阿真那句關於身世的話。

二人覺得,依著阿真那句話,她便是與世民有仇的,但她處事冷淡,拒人千裏,又實在不像是來尋仇報覆的。況且,她遇見世民,到之後能進宮來,也都不是她自己的原因。換句話說,一個尋仇者,應該更加主動,就算是機緣巧合下見到了仇人,也該有所行動,可阿真只是止於態度上的鄙夷漠然,卻什麽都沒做過,委實令他們費解。

“那二郎你可想過,她是誰家的孩子,她的父親又是誰呢?”長孫見那緣故暫不得解,便將話題轉了。

“嗯……”世民聞語,從嗓子底發出一聲嘆音,神情有了幾分凝肅,片刻方道:“天下與我有仇的,你還不知道嗎?”

“……真的與那件事有關?”長孫先是一怔,心裏一下子明白過來,只是此時提起這事有些忌諱。

世民倒也坦然,反而握住長孫的手以示安慰,接著說道:“我已經想過了,再沒有別的。她如今是十五歲,則生於武德元年,而昔日我向虞世南問起她時,言她是九歲那年家遭變故才致流落為奴。九歲便是武德九年,她的父親又是因我而死,這不就明白了嗎?”

長孫自然懂得武德九年那場巨變,也懂得世民這話的分量,倒不再多言,只在心裏暗嘆,這世事無常,也太巧了些。

“那丫頭醒了嗎?太醫怎麽說?”許久,世民心緒稍解,猛想起阿真其人,心中還是牽掛的。

長孫知道世民重情,便是有了這事也不在乎,豈不順他之意?便微笑道:“沒什麽,就是過分專註緊張,太累了而已。想必已醒,就在偏殿,你去看看她吧。”

世民頷首,便站起身來向殿外走去,可一步跨過門檻卻突然退轉回來,滿含深意地看向長孫。

長孫見狀,且不用細忖,已知世民在想什麽,道:“今天的事,不會傳到別人耳朵裏,知道的也都讓他們閉嘴了,麗質和掖庭那裏,也妥當了,你盡可放心。”

“好。”世民這才滿意,便向他心靈相通的結發之妻笑了笑,終究離去。

……

醒來,在一個寬敞的殿閣裏,身上早已被清洗幹凈,換上了輕紗軟緞,柔美衣裙,寢榻下還候著幾名清秀的侍女。果然是皇後的宮殿,這待遇著實不錯。她們見我好了,倒由衷喜悅,我也正想向她們問些詳情,可外面卻忽報:陛下至。

於是,眾人退出殿外,殿門關閉,我獨自面君。他許我不必動身,坐在榻上與他說話,而他就隨意拿了張茵褥落坐在兩三步之外,倒像是要與我徹談的架勢。

“說說吧!你的父親是誰,武德九年又發生了什麽變故。”

他驀然開言,且是有備而來,毫不避諱,這倒讓我有些暗驚,但他問起這事,倒也是必然,我亦有話回他。便望著他那張鄭重的臉孔說道:

“看來陛下是想起些什麽才來的,可不知陛下是否記得起,與我初次相見是何時何地,又說了什麽話?”

“自然是去歲在虞府,我問你是誰家的女兒。因為我知道虞家只有一女,且已出嫁,你不像婢仆,卻也不是虞公之女,才有此一問。這有什麽問題嗎?與你的身世又有何關聯?”

他回答的倒爽快,還一本正經作了解釋。可見當年敬府一遇,果真沒在他記憶裏留下一絲印象,但這也正好給了我反擊的機會。

“這說的話麽倒是沒錯,可惜不是去歲,也非虞家。”我輕笑著說道,略揚起臉,以一種近似勝利者的得意目光看著他,而他的臉上亦陡然有些失神,我繼續說:“陛下既提起武德九年,想必已猜到了些邊角,也便就是那年春天,你到過一個人的府上,他就是,雲麾將軍敬君弘。”

我口中緩緩道出“雲麾將軍敬君弘”七字,只看他雙目突然瞪大,身子一震,面色亦瞬間變得青白,直過了好一會兒,才稍見平息,但那雙眼睛仍是咄咄相視。

我倒不管,只想以更多的事實去刺痛他,“那年我九歲,正在花園玩樂,對出現在亭中的你起了興趣,便悄悄跑到亭下,想多偷看兩眼,但不慎被你發現了,你問的便是那句‘你是誰家的女兒’。後來老家院趕來,我才知你是秦王,是來見我父親的。可我當時不知道的是你為何要來找他,直到他死後三年,我已淪為馬奴,才從周邊四鄰的口中得知,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就是你這位秦王殿下,在玄武門起事,弒兄殺弟,而父親敬君弘正是職司玄武門的守將。所以,陛下,你來找他定是要他配合你起事的吧?”

他聽到這裏神情反倒平常起來,還一邊舒了口氣一邊點了點頭,道:“你很聰明,非常聰明,但,我並不想與你多解釋玄武門之事,因為你永遠也無法理解。我只能告訴你,你的父親願意追隨我,我並沒有強迫他。登門拜訪,也只是因為他並非我□□嫡將,請他相助,自然如此。至於他的死,可以說是我的失察,卻並不是我願意看到的,你的父親是個稱職的將領,對我李氏忠心,也明白利害短長,我本就是很看重他的。”

我不知當年如何,是非曲直只憑他說,可如今結果總是不會變的。便也不屑與他理論這個,因為說到底,我也不是要為我這個所謂的父親討公道的。

“陛下說了這麽多,是想掩飾自己的殘忍和虛偽嗎?”我依舊劍鋒直指,不想叫他轉移了重點。

“我告訴你的都是實話,信不信在你。”

他很認真地回答了我,態度倒也顯得有十二分的誠懇,可我豈會買賬?只紮紮實實地回敬了一雙輕蔑的目光。

“我是猜到你的身世或許和玄武門有關,但卻只以為你是當年受到牽連的罪人之女,實在不料你是敬君弘的後人。而這全是因為,當年我在請他相助之前也讓親信去了解過他,知道他確實沒有子女,他在後來與我閑聊時更是親口說到過自己沒有兒女……”

他無故說起這話,聽來倒像是有所質疑,便略作思索,打斷了他,只道:“我不是說過我是卑賤之軀嗎?那這卑賤從何來呢?並不全因我曾為馬奴,其根本在我的出身!我的母親既非敬君弘的正妻、出身高貴的崔氏,也非任何有名分的姬妾,而僅僅是一個不知名的教坊女子,她生下我便去了。所以就算他收留我在府上,也從來沒有承認過我,只把我當個貓狗養著,任憑那崔氏夫人打罵輕賤。我的名字是自己識字後取的,我也從未叫過他一聲父親。後來玄武門事發,長安大亂,他也死了,崔氏便將我毒打一頓扔到了街上,要讓我受亂馬踐踏而死,可我卻死裏逃生,活了下來。我至今還記得每次受到打罵時敬君弘冷漠的態度,亦不會忘記崔氏那克父克母的詛咒。哦,對了,我還沒有告訴陛下,我就生於六月初四,恰就是父母的忌日。這樣卑賤至極的我,是他的恥辱,他又豈會對人說起?!”

我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不像反駁於他,倒更多的是在宣洩積恨,情難自禁。長久以來,我還是一次對外吐露我所有的身世,所有的苦衷。

“所以,你盡管對我有所仇視,卻從未想過替父報仇,這也是你一直以來對我冷淡疏離的原因?”他突然來到榻前,兩手攀住我的雙肩將我一把從榻上拉起來,神情急切而又摻雜著幾分期許。

我停止哭泣,凝望著他這反常的情態,少頃,倒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道:“是的,我恨你,是你加劇了我的卑微,我也從沒想過能再見到你,可造化弄人,你的皇後居然讓我進宮來了,你還要我做你的嬪妃是不是?可我告訴你,就算我不計覆仇,也不會成為你的嬪妃!”

“你!”我果真說到點上,他被激怒了,樣子就像下午在馬場時的怒目圓睜,“朕一定會讓你收回這句話!”他又擺出君王的氣勢,毅然的語氣像起誓一般。

“呵呵……橫豎一死,何足懼哉!”

“你敢!!你不怕死,也不怕累及虞家嗎?!虞家對你有再造之恩,你就是這樣報答的?!”

他這話含著前所未有的殺氣,直沖沖向我逼來,我絲毫不敢揣測他是為了震懾於我,還是真的會這樣做,我徹底啞口無言了。

他未再多言,只松開攀住我雙肩的手,隨即轉身闊步離開。臨開殿門前他又回望了我一眼,那眼神篤定無比,仿似向我提出了最最嚴正的警告。

夜,很深了。這一天,也早該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郎君這周上了毒榜,而且又要開始上班了

再也不是那個整天自由自在的作者了

命運真的對我好不公平嚶嚶嚶(╥╯^╰╥)

但我還是會堅持給你們日更

所以不打算誇誇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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