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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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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靜荷她上吊了!”來人跌跌撞撞地進了書房。

站著的人提著筆的手一抖,一片墨色便暈了開來,瞬間毀了一張韻味十足的美人圖。

“我知道了,待會去賬房領你的賣身契和盤纏吧。”金冠束發的青年把手裏的畫筆擱在硯臺上,輕嘆一聲,把作廢的畫紙揉成一團扔進了一旁的紙簍。

隨即取了一張上好的宣紙,就著剛剛磨好的墨,提了提袖子,聚精會神地開始臨摹起自個最愛的那張字帖。

“王爺,就讓奴才留下來陪您吧!”那小書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清秀的臉上落下兩行淚來。

“你家裏頭不是還有母親和兄弟嗎,還是早點離開的好,至少能夠保住這條命。要是晚了,就來不及了。” 被稱作王爺的男子落下最後一筆,也未曾轉過臉來看跪著的人一眼。

在架子上放的金盆裏洗凈了手,一邊站著的嬌美侍女連忙用毛巾幫他擦了幹凈。

“你瞧瞧,我這裏可不缺人,要是走得晚了,我可就叫人把你給趕出去了。”語氣雖帶了一份佯裝的怒意,那張略顯蒼白的面孔上卻沒有半分發怒的征兆。

跪在地上的小書童擡起頭對上那人的臉,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冷漠的侍女,朝著那人連磕了十八個響頭,鮮血很快在地上暈出一片痕跡。

“讓奴才給您磨最後一次墨吧。”小書童額間紅紅的一片,他伸手拿袖子抹了抹還在往下滴的血,臉上全然是祈求。

主子的話,他從來就沒有違抗過。不過這一次,他想要大膽一次,就算是,就算是盡了這十年來的主仆恩情罷!

慕白這般讓對方離開也不過是為了保住小書童的一條命,自個這冷冰冰的府宅裏最後一個忠心於自己的侍女受不住折磨提前了卻了殘生,他就知道自個的命也不長久了。他這個書童雖然也忠心,可年紀小,家裏又有掛念,犯不著為了他這麽個將死之人丟了命。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慕白平日並不是什麽惡貫滿盈的存在,死也便死了,何苦拖著一個對自己忠心耿耿十餘年的小書童一起下黃泉。

原本想著能救下一條是一條,誰能料最後對方還是沒能走成,拿了賣身契未出府門就被人亂棍打死,草席一裹扔在了後院。這動手的自然是坐在至尊之位上的那人派來看著這院子的大內高手,他們奉皇命守了這院子五天,不容許哪怕是一只蒼蠅飛出王府。

守了五天,他們終於在今天把帝王的旨意傳到安王手上,順便還帶來了大內禦醫調制好的一杯毒茶。畢竟安王只飲茶,不喝酒,這也算是君主賜予的最後的一點溫情。

飲了毒茶的慕白魂魄沒有被鬼差勾走,而是輕飄飄的離了體,飄在高高的王府上空俯視著這個空蕩蕩的府邸。

畫廊亭臺,池柳山石,這安王府裏的每一處都是極為精致的,只可惜這裏的主人只享受了十三年的美景就丟了命。

慕白連嘆息也懶得發了,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王府裏君主手底下的那些奴才冷漠地穿梭於安王府的各個宅院之間,然後將幹燥的柴火堆積在這華麗府邸的周圍,澆上油,頃刻便是火光沖天!

那瞬間,他仿佛聽到那些為了自己去死的親近之人靈魂在哀嚎,火光裏浮起一張張帶著關切,擔憂的面孔。有妙齡少女亦有七十老婦,由懵懂孩童亦有俊秀青年。

都是給過他溫情或是援手的存在,即使並非都是出自真心,可至少在他的記憶裏留下的印象都是好的。不過就是因為和他親近,歸在他的庇護之下便統統落得死於非命的下場。

一個不得善終,便教這些冤魂連下了黃泉都要備受煎熬。他們如何甘心,叫他又如何甘心!

一步讓,步步讓。他這個做王爺的究竟還礙了自己兄長什麽?!為什麽非得讓他去死,還把那些和他親近的人連帶著一起拖下了地獄。

不甘心啊,不甘心。慕白原本接近透明的魂魄突然冒出黑霧來,儼然是要變成厲鬼的架勢。原本對他毫無用處的火舌卻卷了上來,開始燒起他繡著金線的長袍。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烈火焚身的鬼魂就只剩了這麽一個執念:他慕白,生生世世不忘這切膚之痛!

……

“砰!”

昏暗的宮殿迅速亮了起來,一個穿著藍色宮侍服的宮女拿著一盞光芒柔和的宮燈蹲在床前,輕聲細語地問著猛然坐起的小殿下,她所在的這座宮殿的唯一的主子:“殿下又做噩夢了嗎?請您讓奴婢看看有沒有傷到手。”

“嗯,我沒事。”坐在床上的人低聲應了一句,臉色蒼白的安王烏亮的眸子在燈光下帶了份不甘和詭譎,少年白皙細膩的肌膚上因為噩夢的緣故,沁出了不少冷汗。

眼前的宮女如今年逾三十,穿著素色的衫子,頭上簡簡單單地插了根金簪。作為安王殿下的乳母,他最信任的長輩,執掌這座宮殿的教習女官,對方確實有這個勇氣和資格湊上前來對他噓寒問暖。

對方很快就叫來幾個手腳利落的女婢把地上的花瓶碎片收拾了幹凈,又端了杯水溫正好的安神茶伺候自己的主子喝下。

“殿下還是先歇著吧,明天還得向皇後娘娘請安呢。”那年長的宮女輕輕地哼起催眠曲來,看著對方安詳地躺在枕頭上,熄了燈,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

黑暗裏,少年擱在錦被下的手緊握成拳,若非前幾天宮婢剛為他打理過指甲,以他現在的力度手心定然會沁出血來。

雖然閉著眼,夢境裏的場景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卻是心緒起伏過大,輾轉難眠。

夢境裏他還是那個安分守己毫無出彩之處的安王,一再忍讓,最後卻在一杯毒茶下丟了性命。他真不甘心啊,明明毫無威脅卻還是因為那分疑心死在那人登基之後的第三年。

若是生前幸福安樂也罷,偏偏他連半分血脈也未能留下,身邊也未曾有個貼心人。他死的時候,從小侍奉自己的乳母早已被對方尋了錯處死。幼時的知己好友也被小人所害,最終戰死沙場,落得個兵革裹屍的淒涼下場。

誰都說蘇大將軍的死是有小人獻了讒言,又遭敵軍的暗算才死在北疆的戰場上。而背後推動的那只黑手不是別人,正是人人稱頌的明君,他嫡親的兄長——慕言!

對北國的英明神武的年輕君主而言,這天底下還沒有哪個臣子能夠成為他的心腹大患。慕白也知曉,蘇之冉的死並不是因為他功高震主,而是因為和自己走得太近的緣故。

他沒覺得有什麽自怨自艾的地方,也不覺得自己是個災星才導致親近的人一個個死去,雖然他同樣不懂,作為兄長的慕言為何處處針對自己,最後還用一杯毒茶將自己送上了黃泉。

這個夢不是今天才開始做的,而是從兩個月前開始一遍又一遍地重覆,畫面越來越清晰,夢中那個自己的心情也漸漸開始滲入骨髓。抹不掉也忽視不了。

一開始做夢的時候,慕白也是不信的,只是隨著日子的流逝,那些按夢境裏那樣發生的事實卻容不得他不信那將會是他未來的一輩子。

平白多了十五年的記憶讓他這個身體有些承受不住,禦醫診脈說是心緒起伏過大,加上前些日子受了寒導致發了熱。

禦醫自然是把情況給稟告上去了,如今的厲皇後,他的母後沒來瞧一眼,不過允了他三日的假,免了三天的課程,也免了三日的請安。畢竟禦醫說了,安王殿下的身體底子好,這樣的小病三日內是一定會好的。

想到自己那個人人稱頌的兄長,慕白只覺得如鯁在喉,他如今是十三歲的慕白,更是二十八的安王,不管慕言究竟是怎樣的天之驕子,重來一次他是絕不會讓自己在對方的操控下落得那般淒涼的下場。

慕白把自己握著的拳伸出了明黃色的錦被,拳頭攤開成手掌,落了一些白色的粉末下來。看著那上好白玉化作的粉末出了半晌的神,他終於輕輕的笑出聲,如釋重負。這輩子,說什麽他都不會被那些小恩小惠給迷了心竅了。

該屬於自己的,他一定要攥在手裏。不該屬於自己的,只要威脅到自己,那他就奪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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