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頃刻就紅了眼眶，站在那兒有些手足無措，最後只是擠出一個笑來，道：“回來就好了，回來就好。”

陸白明白這就是唐軼的媽媽秦玉，便先打了一聲招呼：“阿姨，您好。”

見有客人，秦玉總算找到了打破尷尬的方式，急忙熱情招呼：“你就是小陸吧，小琿跟我們說了，你救過我們小軼的命，真是謝謝你了，今天一定要好好吃一頓，我蒸了很多螃蟹。”

“好，謝謝阿姨。”陸白大大方方進去，唐軼似乎也有了底氣，跟著走進去。

唐琿帶他們來到客廳，先高高興興收了禮物，又端來茶和水果招待陸白。大約是為了讓唐軼盡快擺脫生疏感，唐琿故意讓唐軼自己去倒茶。

三個人坐在一起聊了幾句，陸白聽見一陣輕微的車輪滾動聲，扭頭就看見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坐在輪椅上正朝這邊看過來。

因為歲月打磨的關系，他雙頰的肉已有些下垂，略有些黑的皮膚上布滿了皺紋。盡管從臉部線條來看，這是一個慈祥可親的男人，但那雙眼睛卻仍透出堅毅，數年從軍和數十年的刑警經歷早已經在他的性格裏打下深深的烙印。

如鷹隼一樣的眼裏有可穿透一切的尖利目光，即使腿上殘疾，但他身上仍舊散發著強者的氣場。

陸白終於明白為何唐軼會這樣恐懼自己的父親，他避開唐江海的目光，先看向唐軼。

果然，唐軼在看見唐江海的一剎那，幾乎是彈跳起來，整個人站得筆直，如同面見領導似的，擡頭挺胸，身子緊繃，僵硬地喊了一聲：“爸。”

唐江海“嗯”了一聲算是回應，然後上下打量了唐軼一番，卻沒有再說什麽，而是又把目光投向陸白。

陸白迎著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叔叔您好。”

唐琿趕緊在一旁緩和氣氛，道：“爸，這是陸白，我跟您提過的。”

唐江海神色一動，點了點頭，自己推著輪椅過來，問道：“就是你救了我兒子的命？”

陸白仍舊笑道：“只是剛巧碰上了。”

唐江海再沒什麽表示，又對唐軼說道：“有骨氣兩年不回來，還以為你有大出息了。”

這一句話又把氣氛弄得僵硬無比。

陸白聽唐軼說過，唐江海退休之前，雖然脾氣也不好，為人比較倔強，但處事還算世故，唯獨對唐軼，幾乎從來不留情面。

唐軼一方面是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一方面也不欲反駁什麽，便只沈默著不說話。

唐江海的臉色卻漸漸變得不好，眼看著又要發作，秦玉在廚房喊道：“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少說兩句。菜已經好了，準備吃飯吧。”

唐江海倒是很聽妻子的話，聞言緩和了臉色，嘴裏只說了一句：“吃飯吧。”

飯桌上，秦玉熱情地招呼唐軼和陸白吃菜，惹得唐琿在一旁不滿：“媽，今天是我過生日，你好歹照顧照顧我嘛！”

唐軼有些羨慕地看著她，唐江海自小對他十分嚴厲，對唐琿卻偏於寵愛和縱容，少有的笑容也幾乎都給了她。

自然而然地，唐琿就習慣於在父母面前撒嬌，也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理想的職業。

陸白註意到唐軼的表情，在桌子底下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正巧秦玉給唐軼夾了個大螃蟹，唐軼便收斂情緒，專心攻克美食了。

“聽說你這次立了個三等功，是趙寒山給你申請的？”唐江海忽然又問。

唐軼手一抖，螃蟹掉在盤子裏，啪地一聲響。

他趕忙答道：“是。”

瞧見他低眉順眼、沈默寡言的樣子，唐江海似乎很嫌棄，臉色漸漸變了，道：“我看趙寒山還是對你太寬松了，你進刑警隊的時候我跟他說過，要好好鍛煉鍛煉你。你不要以為拿了個三等功就了不起了，趙寒山手下的人，哪個不是立了無數次功勞的？”

唐軼悻悻地把掰下來的一只螃蟹腿放下，聲音越發低了：“我知道。”

“對了，趙寒山還在跟兩年前那個案子嗎？你們有沒有什麽新的發現？”唐江海忽然想起來這件事，那個時候他腿受了傷，剛辦了退休不久，趙寒山因為那件案子還曾問過他的意見，只是後來沒什麽進展，事情似乎就此不了了之了。

唐軼心知唐江海說的是哪件案子，忙道：“還沒有，趙隊一直在查。”

他不敢看唐江海，因為他撒了謊。雖然在他看來這很荒唐，因為趙寒山竟然懷疑到了陸白身上，但是他也明白，畢竟趙寒山和陸白之間不比他和陸白這樣親近。

且不說這話不適合說出來，就是說出來了，只怕唐江海自此看陸白的目光當真要像看嫌疑犯一樣了。

陸白在旁邊不動聲色，他也大約猜到唐江海說的是哪件案子，兩年前的那件大案在T市掀起過一陣狂潮，那個時候網絡上鋪天蓋地的都是關於剖心案的新聞，他到至今都還記憶猶新。

唐江海似乎是不大滿意這個答案，目光冷了幾分，在周圍隨意一掃，落到陸白身上。

陸白一緊張，伸手碰倒了水杯。

哐當一聲，水灑了他一身，他忙站起來。唐琿也趕緊給他遞紙巾，又跑去衛生間拿毛巾。

“真是不好意思。”陸白趕緊道歉。

秦玉急忙過來收拾杯子，道：“沒事沒事，你坐著就好。”

話題就此打斷，唐江海心裏記掛剖心案的事，臉色並不好，飯桌上的氛圍就此越來越沈悶尷尬。

秦玉有點生氣了：“今天是小琿過生日，咱們說話就說點開心的，不許再談工作的事。”

唐江海緩和了臉色，訕訕地不再開口。

不過大概因為剛才的一頓教訓，唐軼有點緊張，螃蟹殼怎麽都弄不開。一邊的唐江海瞅見了，又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臉色越來越黑。

陸白不大愛吃這個，也很少吃，所以剝開的螃蟹肉都整齊地放在一邊。他默默地把自己的盤子放到唐軼面前，遞給他一張紙巾，又從他手裏接過螃蟹，默默剝了起來。

一時間，其他三個人的目光全都投向了他。唐琿自然是心照不宣，秦玉和唐江海的目光則很覆雜。

唐江海一副想要發作但礙於陸白是客人又不好發作的樣子，秦玉的目光在陸白和唐軼之前來回逡巡，過了一會兒突然站起身來道：“你看我這記性，忘了拿飲料了。”

說著轉身又進了廚房，陸白註意到她擡手擦了擦眼睛。

唐軼也紅了臉，緊張地悄悄瞥了一眼父親，見他並沒有要發怒的樣子，微微松了口氣，扭頭別扭地對陸白說了句謝謝。

唐琿也擔心父親發作，幹脆道：“沒想到陸白你剝螃蟹剝得這麽好，看在我今天是壽星的份上，給我也剝一個唄。”

秦玉正端著飲料進來，聽見這話，輕聲斥道：“小琿，越大越沒規矩了，怎麽能讓客人動手。”

唐琿吐了吐舌頭，沖陸白擠擠眼睛。

陸白笑道：“沒關系的。”

說著手裏動作不停，果然迅速剝好一個遞給她。

唐琿得了便宜還賣乖，嘻嘻笑道：“我這是沒拿陸白當外人，是不是啊陸白？”

陸白笑笑沒有言語，心裏卻是感激。唐琿話裏有話，也是為了表示對唐軼的支持，唐江海和秦玉自然都聽得出來。

吃過了飯，唐琿從冰箱裏拿出一個蛋糕，眾人稀稀拉拉唱完了生日歌，慶祝完之後，這一頓飯也就算徹底結束了。

唐琿拉著唐軼詢問他那天“勇擒樂康”的具體情形，唐江海咳了兩聲，對陸白說道：“陸醫生，會下象棋嗎？”

陸白一楞，道：“會一點。”

唐江海仍沒什麽表情地說道：“陪我下兩盤吧。”

陸白站起身來，想幫他推輪椅，但他舉起一只手示意不需要幫忙，隨後在前面帶路，去了書房。

進書房之前，陸白聽見唐琿小聲嘀咕：“爸什麽時候會下象棋了？”

他扭頭看去，見唐軼有些擔心地望著他，便笑了笑，讓唐軼放心。

果然進了書房，唐江海絲毫沒有要下象棋的意思。他從書桌抽屜裏拿出一包煙來，向陸白晃了晃。

陸白忙擺手：“我不抽煙，謝謝。”

唐江海便自己拿出一根來，先問他：“不介意我抽吧。”

“當然不介意。”唐江海忽而變得如此客氣，陸白被弄得有點糊塗了。

大概是看出陸白有些疑惑和緊張，唐江海笑了兩聲，道：“我對唐軼管教得比較嚴格，他性子太軟，不磨一磨不行。估計你也聽他說起過我了，以為我是個兇神惡煞的人？”

“這倒沒有，”陸白道，“在見到一個人之前，我不敢輕易下結論。”

唐江海點了點頭，吸了一口煙，開門見山道：“我知道我自己的兒子是個怎麽樣的人，當初罵也罵過了，甚至打也打過了，後來了解得多了，知道是沒辦法的事，也就這樣了。我是個古板守舊的人，這種事情我可能永遠接受不了。但他是我兒子，這也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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