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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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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白扭過頭去,就看見唐軼布滿淤青的臉。原本準備接下紙巾的手頓住了,隨後將唐軼的手揮開,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唐軼有些尷尬地收回手,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傷道:“正準備走的時候看到你跑出來了,好像很不舒服。是吃壞東西了嗎?”

陸白皺著眉頭,蒼白的臉恢覆了一絲血色,他語氣冰冷,如同此時灌進他衣服裏的寒風:“我沒事兒。”

唐軼局促地點點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紙巾遞了上去道:“還是擦擦吧,我去給你買點水。”

“不用了,”陸白有些煩躁道:“你很閑嗎?走吧,不用管我。”

唐軼一下子楞住了,往後退了兩步,囁嚅道:“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擾你……”

“那就馬上離開!”陸白的語氣裏帶著莫名的怒氣,道:“我不是你的專屬醫生,你受傷也好生病也好,關我什麽事?不要總是來找我!”

這些話卻是有些不講道理了,唐軼開始有些糊塗,陸白到底在為了什麽生氣?盡管他把怒火都撒在了自己身上,卻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生氣的緣由或許並不是來自他發洩怒火的對象。

“你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唐軼沈默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問道:“你可以……”

“告訴你?”陸白語氣急促地打斷了他,不知是因為衣衫單薄還是生氣,他整個身體不停地顫抖著,臉上的肌肉也突突跳動。

“你以為你是誰?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就算告訴你,像你這樣三天兩頭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的笨蛋能明白嗎?”陸白高聲大吼著,把那些尖利如箭的話語刺向面前這個站在這黑暗寂靜角落裏的人。

唐軼沒有說話,低著頭默默承受著他的怒火。

“怎麽,不說話了?”陸白忽然掐住唐軼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來看著自己:“打架打不過,別人無緣無故罵你你也不還嘴?你是個警察,怎麽會這麽沒用!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想管別人的閑事。”

唐軼感覺到下巴傳來劇痛,伸手想掰開陸白的手。然而激動之中的陸白力氣大得驚人,唐軼不明白到底是什麽事能讓以前那個溫暖隨和的人變得如一頭嗜血的猛獸,那雙發紅的眼睛裏透出一股瘋狂,被黑夜浸染的瘋狂。

“陸白……”唐軼覺得下巴痛得快要麻木,只好用近乎乞求的語氣喊道,希望他能平靜下來。

也許是看到唐軼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陸白終於松了手,卻一把把唐軼推到墻邊,伸出雙臂撐在墻上,把唐軼整個圈在身前。

兩人離得很近,唐軼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心臟咚咚咚狂跳,他想努力把心跳聲壓下去,生怕在這寂靜的夜裏,陸白會聽到。

他臉頰浮上紅暈,並迅速蔓延至耳根。

陸白定定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垂下頭無聲地笑了,肩膀也因此不住地抖動。唐軼不知所措地望著他,雙手緊張得不知如何安放,卻始終沒有勇氣去推開陸白。

不一會兒,陸白擡起頭來,眼裏帶著笑意,有幾分挑逗意味地說道:“你喜歡我,對不對?”

唐軼腦子霎時間空白一片,只能瞪大了眼睛,張著嘴巴卻不知是該承認還是否認,就在他糾結無比的時候,陸白的語氣驟然變得冰冷,湊近了他,在他耳邊低聲甚至是兇狠地說道:“可我最討厭警察。”

唐軼身子一僵,像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原本因那句“喜歡”而緊張甚至有點興奮的心忽的像停止了跳動似的,冰冷的墻壁透過衣服傳來一陣陣寒意。

“我……”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的時間後,唐軼的身體和大腦終於找回了知覺,他嗓子發澀,張口正要說什麽,卻被陸白的一個字打斷了。

“滾!”他說。

陸白後退兩步,放開唐軼。

那個字如一記重錘直打在心上,打得血肉模糊,將那其中的期盼、思念、惶恐全都打得粉碎。

唐軼甚至不敢去看陸白的眼睛,只是低垂著頭,動作僵硬地一步步緩緩朝醫院外走去。

直等到唐軼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陸白看著面前空蕩蕩的位置,看著掉在地上的那一張被風卷起的紙巾,心頭莫名地再次燃起怒火,於是揮起拳頭猛地向墻壁砸去。

咚——咚——咚,骨肉打在墻壁上的悶響如同來自遠方野獸的低吼。

手上的痛感讓陸白慢慢冷靜下來,隨後他就被巨大的虛空所包圍。周圍的世界失去了顏色,只剩下黑白。生命中的一切,乃至於生存本身,都變得沒有了意義。

他轉身背靠著墻壁,閉上眼睛,無力地滑坐在地上。

額頭上傳來一點冰涼,陸白睜開眼睛,看見天空中開始飄灑起點點白色。

下雪了。

“我最討厭警察……”這句話如魔咒一般不停在唐軼耳邊響起。

“唐軼?唐軼!”高盛不滿地喊了好幾聲。

唐軼回過神來,看見高盛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自己:“想什麽呢?我這裏有幾份材料,你幫我覆印一下,馬上就要用的。”

唐軼楞楞地伸出手,在接到材料前一秒,陸白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你怎麽這麽沒用!”

高盛正要把材料交給他,唐軼卻忽然收回了手,道:“我這裏還有工作,你自己覆印一下吧。”

“什麽?”高盛像是沒聽明白似的,難以置信地看著唐軼,道:“喲,這才來沒多久,一起破了兩個案子,就長脾氣了啊?不裝好人了?”

唐軼沒心情和他爭論,轉過身專註於自己的工作。

“餵!我跟你說話呢?這就開始擺起官架子了?”高盛在一邊冷嘲熱諷。

“高盛!”鐘聞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道:“隊長讓你去找他一趟。”

高盛瞪了唐軼一眼,這才氣咻咻地要走,經過鐘聞身邊時,聽見他低聲說道:“凡事要有個度,別太過分了。”

高盛正要爭辯,鐘聞卻又道:“隊長還等著呢。”

“餵,唐軼!”鐘聞靠在辦公桌旁,輕聲喊道。

唐軼擡頭看向他,他雙手抱著手臂,一只手伸出來豎起大拇指,道:“幹得漂亮。”

唐軼沖他笑了笑,但笑容轉瞬即逝。這種感覺並不好,這固然可以讓他免於被使喚,但此後,他是否還能呆在自己的世界裏,享受屬於自己的安寧?

從昨晚陸白說過那些話以後,唐軼就覺得,也許走出自己的世界是個錯誤,走入他人的世界更是個錯誤。

鐘聞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別這麽多愁善感的,人生在這世上不可能永享歡愉,如果我們註定是要走向死亡,那為什麽不讓這趟旅程快樂一點呢?不管你是因什麽而難過,都不要沈湎於其中,否則,你會把自己困死的。”

鐘聞一臉嚴肅地說完這段話,忽又展顏一笑道:“反正不管你是隱忍還是反抗,他們都不大喜歡你。那就不如選擇反抗,一味的隱忍不是善良,唐軼,是懦弱。可我相信,你並不是個懦弱的人。”

“為什麽?”唐軼仰頭問,他不明白鐘聞為什麽選擇相信自己,他根本不了解自己。

鐘聞聳聳肩,道:“我也不知道,也許這是一個警察的直覺。”

說完,他扭頭望向窗外,飛舞的鵝毛大雪倒映在他眼裏,仿若是他的眼睛裝下了整個天地。

唐軼直覺這雙眼睛後面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但他不會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或許陸白也有。

因為昨天中途離開手術室,陸白被科室李主任叫去談了一次話。

問及他離開手術的原因,陸白當然只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搪塞過去。有在場的張醫生作證,李主任相信了陸白的話,甚至提出要給他放一天假,陸白拒絕了。

比起回到那個毫無人氣的房子裏,醫院反而更讓他感覺舒服。

在這裏,他是陸醫生,可回到家裏,他卻不知道他是誰。

下午查房的時候,陸白在504病房再次見到了那個男人。

他叫蔣家昌,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陸白第一次看見一個男人哭得那麽傷心和絕望。

他的妻子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因為病情惡化已經在醫院住了兩個月。

上個月,她原本有了配型成功的心臟可以做移植,可卻因為交不齊手術費用,最後眼睜睜看著那顆心臟被送去別的醫院,給了同樣需要那顆心臟的人。

陸白還記得那天,醫生通知蔣家昌可以進行移植手術時,他臉上只有那麽一瞬間的欣喜,隨後就被更重的愁雲所掩蓋,帶著近乎惶恐的心情問道:“手術需要多少錢?”

當醫生報出數字的時候,蔣家昌沈默了,許久才咬著牙道:“你們能不能先進行手術,我去籌錢,我一定把錢籌到。”

醫生為難地看著他,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說出了那些冷酷無情的話:“我們也很希望能給你妻子做手術,只是需要這顆心臟的不止她一個人,如果你不能按時交齊費用,我們只能把心臟移植給別的人。對不起,我們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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