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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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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的力量是強大的, 這在小野身上得到了驗證。

安然的美貌和急智,宋致遠嚴密的邏輯思維和為科研而生的大腦,都完美的在小野身上得到了延續。

同理反推, 宋致遠的聰明理智, 秦京河的多才敏感, 以及他們幾乎一模一樣的相貌,總得有個來源……反正不是宋家和秦家那樣的歪瓜裂棗能提供的基因。

安然在心裏可以確定, 宋致遠和秦京河很有可能是一對雙胞胎,而且他們倆都是這對夫婦的孩子。

男人名叫宋竹隱,舊報紙上的他劍眉星目,簡直就是宋致遠現在的模樣, 只不過眉宇間比宋致遠多了一股郁氣, 那樣的社會環境之下, 即使是大學老師,也會有種郁郁不得志, 眼睜睜看著國破家亡的無奈。

女人名叫林婉茹, 眉目如畫, 氣質文雅,第一眼看上去安然覺著莫名的熟悉, 具體要說宋致遠和秦京河哪裏像她吧,像得不明顯,但仔細一看, 下巴耳垂和那種淡定從容的氣質, 就是如出一轍。

很明顯,單從氣質這一塊來說,宋致遠更像宋竹隱,秦京河更像林婉茹。

照片拍攝於1940年, 二十歲的他們回到海城,剛下輪船的第一天,提著皮箱,一身洋裝,心卻是真真的華國心。明明有那麽優渥的家庭條件,完全不必要為生計而發愁的一對伉儷,卻毅然決然自願加入抗日救亡行動中來,女方以記者的身份深入敵營獲取各種信息,為這場全民族參與的戰爭立下不小的功勞。

夫妻二人都屬於天才人物,青少年時期因父母去世,移民海外投奔祖父母,短短幾年時間考上瑞士蘇黎世大學的核物理和新聞專業,不到二十歲又大學畢業,成為當地人人傳道的“東方天才”。

如果繼續留在瑞士或者歐洲,他們一定會按部就班毫無意外地成為上流精英,紳士和淑女,四方游歷,兒女環膝,輕松獲得社會各界的尊重與敬仰。

可是,他們並沒有選擇這條坦途,而是為祖國的生靈塗炭而悲痛萬分,感同身受,他們放棄了歲月靜好,尚未來得及舉辦婚禮就匆匆飛往港城,又從港城轉郵輪回到海城。

宋竹隱先生當年一到上海灘就聲名鵲起,一方面是因為他玉樹臨風的出眾外表,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的工作——瑞士蘇黎世大學的核物理專業高材生。

當時國民政府雖然還沒意識到核物理的重要性,但也對他極盡招攬之能事,R本軍方也對他極為友好和青睞,希望能將他招致麾下,就是M國軍方,也因為他的專業才能而屢次派出大使游說……不過,他一直淡淡的,明面上對任何一方勢力都不偏不倚,明哲保身。

當然,背地裏,他是選擇了正義之師的。

只是可惜,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學術研究成果轉化為對國家有用的信息,妻子的身份暴露,他們就只能選擇逃亡。

本來,他們完全可以離開海城,去往瑞士的,因為他們的家族已經為他們準備好接洽的商船和隨從保護人員,但因為林婉茹懷有七個多月的身孕,當時肚子大得足月一般,一面是不敢長途顛沛流離,另一面也是想要先避過風頭,等一段時間如果風聲小了的話還能繼續潛伏。

恰在此時,同樣姓宋的一戶市井人家,因為妻子在女校教書而認識了林婉茹,提出可以為他們提供庇護之所的要求,夫妻倆一尋思就去了。

可惜後來孩子早產,他們藏匿在宋學山家的消息不脛而走,為了不連累恩人,他們只能匆忙逃走。

至於當時有沒有帶走早產的孩子,孩子到底生了一個還是雙胞胎,那些老街坊們也說不清楚,因為沒有人親眼看見,只能憑感覺推測宋致遠應該是宋竹隱和林婉茹的兒子……蕭母費了很大力氣,找到當年曾經見過宋竹隱的人證明,現在的宋致遠很像他。

當然,這都只是間接證據,如果能有直接證據證明他的身世,該多好啊。

安然正想著,黑花兇巴巴叫起來,宋致遠臉色淡漠地走進家門,宋明遠緊隨其後。

安然不動聲色,把蕭家寄來的所有東西收起來,“怎麽回來這麽早?”

宋致遠瞥瞥身後的人,不言而喻。他今天本來正在看試飛場地的規劃圖紙,忽然保衛科的人說大門口有個自稱是他哥哥的“宋先生”找他。

說實在的,他一點不想出去,近萬畝的研究院,從新的在建的試飛場地到大門口,走路得半小時,車子被小安開走了,他不想走過去……不過,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蕭若玲,楞是把她那輛全新的最拉風的摩托車借給他了,讓他不去都不行。

此時,摩托車停在樓門口,還冒著熱乎氣呢。

這兩口子的視而不見,讓宋明遠神色尷尬,但並未持續太久,他之所以還敢來,就是因為這段時間已經打探清楚了,宋致遠和秦京河是兩個完全沒有一丁點聯系的人,並非他一開始以為的兄弟倆相認後請他吃鴻門宴,他們各有各的家庭父母,壓根就不知道四十年前的事。

既然如此,他有信心,前面能隱瞞四十年,現在依然能隱瞞下一個四十年,所以他還真就坦蕩蕩地來了。

他直接問:“安廠長,我能跟你談一談嗎?”

安然用下頜角看他,“談什麽?”

這副目中無人的樣子,真是讓宋明遠憤怒到了極點,他一連吃了這麽久的閉門羹,好不容易自己腆著臉找上門來她還是這副模樣,怎麽說自己在港城也是叫得上名號的企業家,大老板,來到內地哪裏不是夾道相迎?這個女人她算什麽?不就是一個國營廠的廠長嗎,他隨隨便便拔根汗毛都比她的腰粗。

可是,他不能發火,他的廠子已經快一個月無貨可發了,人嘛,總是得向金錢低頭的。

“談一談廠子合作的事怎麽樣?”

安然冷笑,“用我們東紡的人東紡的地東紡的原材料給你賺錢的事嗎?對不起,我不感興趣。”

宋明遠一點也沒有陰謀被戳破的難堪,甚至還笑起來:“你是致遠的媳婦,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如果對這樣的方式不滿意,我們可以談嘛,做生意嘛,就是好商好量的事,對嗎?”

呸!危及到你利益的時候開始說是一家人了?

安然忍著惡心,等的就是他自己來上鉤,於是退一步說:“要商量,那也得拿出誠意才行。”

眼看著這就是松動了,宋明遠忙說:“好,我的誠意就是,我能拿出高於市場價10%的收購價,你把你們所有的倉庫庫存打包給我,現錢,不賒賬,怎麽樣?”

安然想了想,這樣的話確實是又能多賺幾萬塊了,但她現在是缺那幾萬塊的人嗎?她都欠債五十多萬的人了,她還在意這點小錢嗎?

安然臉上擺出不為所動的神色,宋明遠更郁悶了,可他已經浪費了這麽長時間,如果再沒辦法,這一趟不僅白跑,他的服裝出口生意也要徹底玩完。“那15%怎麽樣?這已經是我能給到的最高價了,希望你別再試探我的底線。”

安然長這麽大是被嚇大的嗎?當年在港城都沒怕過他,更別說現在是在華國,在書城,在603!

只見她冷笑一聲,“宋先生做事未免也太小家子氣,威脅一個女流之輩倒是顯得你很紳士呢。”

宋明遠被她諷刺得臉一下紅,一下白。

安然仿佛沒看見他的難堪,心說:你這點尷尬算啥?你讓我男人尷尬的時候我還沒找你算賬呢!現在只不過是先付點利息而已。

彈了彈指甲,“你怎麽不問問我的底線呢?”

安然自顧自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喝了半杯,才在他忽紅忽白的臉色裏說出一句:“我的底線是,原材料我不賣,我只賣成品,服裝你要什麽樣的只管提要求,我給你出設計圖紙和樣品,不放心的話設計圖紙你自己出,我們只負責生產,如果滿意咱們就簽合同,不滿意隨便你找誰談。”

宋明遠懷疑自己聽錯了,他揉了揉耳朵,“你,你說什麽?”

他生怕安然冒出什麽虎狼之詞,先說一句,“我跟致遠是兄弟,我知道你們在內地日子不好過,沒有我們自由,如果不是因為思念弟弟,我也不可能跑這麽遠……”

安然信他個大頭鬼,很想吐他一臉,但她歷來就是最會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現在還不到撕破臉的時候,傻子才會跟錢過不去。

於是,又把話重覆了一遍,非常耐心,反正她不怕,債臺已經高築了,還會在意多拖幾天嗎?她拖得起,因為東風紡織廠本來就窮,本來就上不了“臺面”,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可明遠服裝廠不一樣啊,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晚小野在電話裏說,廣播裏說港城的環保法案已經通過,將於下月,也就是十一月一號開始施行,滿打滿算也就是十四天時間了。

十四天後宋明遠的廠子就必須徹底停工,不然資本主義的鐵拳會罰得他傾家蕩產,而先不說別的,他現在手裏積壓的沒有完成的訂單就有不少呢,到時候賠償給客戶的違約金就是一大筆。

宋明遠的態度為什麽轉變如此之大,鬼才信他是對弟弟的愛是照顧自家人,真實原因不過是一開始不信英國政府那邊真的能出臺那麽嚴苛的法案,一直抱著僥幸心理,所以當安然知道法案要出臺的時候第一時間給他寫信,告知自己難處,希望他能給自己的工人一個學習機會的時候,他是愛搭不理的。

當時,安然是真把他當老宋的大哥來對待的,所以毫不避諱說了自己的難處……誰成想這“難處”還讓他拿捏上了!

他以為,自己沒有求到她安然身上的一天。

所以,表面上答應要來看看宋致遠,但他根本沒想真來。

直到一天天的,資本主義的鐵拳越來越近,法案真的要走到臺前的時候,他急了,開始準備要借東紡的風賺自己的錢,帶著一套班子過來的時候,安然已經不買賬了。

他在賭安然債臺高築撐不了幾天,而安然在賭法案正式出臺,他徹底沒了退路。

好嘛,兩個賭徒碰一起了,明顯安然這個女人的膽子和決心比他想象的更大,也比他狠,現在還敢繼續貸款擴大生產規模,這是要死磕到底啊。

安然敢這麽賭,其實是吃準了宋明遠跟她是一類人——有錢不可能不賺。

所以,當宋明遠黑著臉說“回去考慮一下”的時候,她面無表情,其實已經樂開花了,宋明遠會屈服的。

當然,宋明遠冷著臉離開,全程沒有跟宋致遠說一句話,所謂的來“看弟弟”只不過是一個他接近安然,威脅安然的由頭。

真是對這個“弟弟”連表面工作都不願做了呢,安然覺著挺好的,越是給老宋希望,到時候真相揭穿的時候越是傷害他,就這麽循序漸進的讓他做好思想準備,也挺好的。

她還暫時不能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他,只是抱了抱他,“沒事,做你的工作去吧。”

接下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宋致遠明顯感覺到,最近倆孩子打電話回家的頻率也太高了吧?每天晚上九點半,不是小貓貓打就是小鐵蛋打,以前他們都可愛跟小安嘮嗑,最近倒是都喜歡跟他聊天了。

在感覺幸福的同時,他也沒多想,畢竟人是會變的。以前他連油壺倒了都不會扶一下的人,現在不也能進廚房做飯了嗎?或許是孩子們見識了外面的世界之後,發現其實他也是個好爸爸?

看吧,咱們老宋的思想就是這麽單純。

單純到安然都不忍心告訴他自己的懷疑。

不過,既然懷疑是雙胞胎,安然可以從秦京河那裏下手嘛。

“老秦,今兒把你叫來,是有個事想跟你聊聊。”

秦京河看她神色凝重,心裏也沒底,不會是知道他跟老孔的事了吧?這種事他覺著難以啟齒,哪怕是身邊這幾個最好的朋友,他也是打算瞞一輩子的。

他從小到大沒幾個朋友,主要是沒遇到過像這群人一樣坦蕩、磊落、熱心的好人,他想好好的珍惜他們。

可這種事有幾個正常人不惡心呢?他剛發現自己居然喜歡男人的時候也差點惡心吐了,他覺著自己是個變態,不配得到別人的愛……可是,孔南風給了他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愛。

他不敢讓人知道他們之間那陰暗的變態的小秘密,不是怕失去工作,而是怕失去他們,他最好的朋友。

這麽一想,頓時坐立難安,臉色蒼白,“怎麽,你說就是。”

安然知道他怕什麽,愈發下定決心一輩子不會說出他們的秘密,直截了當問:“你有沒有懷疑過,或許你跟我家老宋真的是一對雙胞胎呢?”

秦京河一楞,“雙胞胎?”

他十幾年前第一次看見宋致遠的時候也挺震驚的,世界上居然有跟自己如此相像的人存在,可他一直以為這是偶然,沒往這方面想,畢竟自己是有父母兄弟姐妹的啊。

“你是否想過,你現在的父母或許不是你的親生父母?”

秦京河又是一怔,不說話了。

這種懷疑他小時候就有過,畢竟他生來就比一般孩子敏感,可他一直以為這是因為沒有得到父母關註而產生的仇恨心理,努力把這種不恰當的猜測壓下去。

可這幾年孔南風搬來同住後,偶爾提過幾次,一個人說可能是錯覺,如果連足智多謀的小安也這麽說,他心裏也有點毛毛的。

安然看他臉色,知道自己猜對了,感謝孔南風,有他在,老秦這輩子不會再吃苦了。

有他在,誰也傷害不了老秦了。

她掏出那張舊報紙遞過去,“你看看這兩個人,我現在懷疑,你跟老宋是雙胞胎兄弟,他們才是你倆的親生父母。”

秦京河看著那兩張臉,他不知道什麽叫血脈相依血濃於水,他只知道看著宋竹隱和林婉茹的臉,他心頭就無端端湧上一股暖流,那是一種人生找到來處的感覺。

他手有點發抖,眼眶也紅了。

安然嘆口氣,心裏說不出的難過,上輩子老宋直到死,也沒人替他討回公道,也沒人告訴他,他的血肉之軀來自哪裏……這對一個活生生的人,是多大的侮辱?

人活著需要尊嚴,死了更需要尊嚴,稀裏糊塗走一遭,連自己的身世都一無所知,這對一個為了國家奉獻一生的人來說,公平嗎?

這賊老天就是瞎了眼!

而秦京河,雖然直到自己重生前他都還活著,本來可以成為第一個獲得諾貝利文學獎的華國人,最後因為替安然奔走而聲譽盡毀,一直靠給人當槍手寫小說度日,孤苦無依,連公開自己筆名的自由都沒有,因為一旦公開,別人想到的就是他的“嫌貧愛富”,他與安然的“蛇鼠一窩”。

老天爺對這對兄弟實在是太不公平了!既然給了他們異於常人的天賦,為什麽不能再給一點與之匹配的尊嚴和愛呢?

安然就是豁出性命也一定要為他們討回公道!

“我有一個建議,我想讓你和老宋做一個DNA鑒定,你願意嗎?”

秦京河沒有直接回答,只說:“我考慮一下,明天告訴你,可以嗎?”

只要是沒直接拒絕,那就是有戲,安然很高興,剩下的就是說服老宋了。

而這才是最難的。宋致遠內心的六歲小男孩,肯定不會承認自己不是宋家的孩子,那是對自己四十多年人生的否定,他不會接受的。

果然,當天晚上她才一提,老宋就不理她了,留個後腦勺。

“餵,你就不好奇嗎?為什麽宋家人對你這麽差,明明對其他孩子都很正常,到你這兒就不行了?”

“你就不好奇,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為什麽長得這麽像嗎?”

“還有啊,報紙你也看過了,宋竹隱老先生和林婉茹老太太……你就不覺著有種莫名的熟悉嗎?”

宋致遠一個軲轆坐起來,咬牙切齒吼道:“我不想知道。”

安然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這壓根不像他平時的作風啊,正要勸忽然看見他嘴巴撅著,“啪嗒”兩聲,有水珠打在被子上的聲音,頓時心疼得都不知道說啥了。

一把抱住,這就是個小孩子啊,受了委屈又不知道找誰討公道的小孩。

安然仿佛能看見六歲的小男孩低著頭,在長滿青苔的墻根角,看著宋家一大家子有說有笑有吃有喝,而自己只因為沒做好一點點小事就被打一頓,被餓一天。一開始,他也委屈的,他想知道憑什麽哥哥弟弟妹妹什麽也不用做就能有好東西吃,哪怕做錯事,爸爸媽媽也會抱著他們哄,可是他明明做對了卻不會有獎勵,做錯了就是一頓打。

後來,因為委屈太多次了,永遠得不到回應,得不到解釋,他也不會委屈了。

他變得不在乎了。

不在乎別人能給他什麽,也吝嗇於將自己的情感分享給誰,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情感。

安然把自己想得眼淚嘩嘩流,要不是小野這個小天使,老宋這個毛病一輩子也治不好。

再次說明,這哪是他們救贖小野,明明是小野救贖他們,讓他們知道人間值得,人間美好啊!

接下來就是安然作為妻子的軟硬兼施,威逼利誘,坑蒙拐騙,讓老宋不得不同意做親緣關系鑒定。安然上輩子做過,現在雖然早了十年,大陸還沒有這項技術,但港城肯定有,她給姚老掛個電話,問那邊能不能聯系上關系幫忙,不在乎價錢。

而港城大學最近正好請了一位英國的遺傳學家來做名譽教授,這位教授在去年上半年剛好發明了DNA鑒定技術,作為還不是百分百確保萬無一失的技術,有人願意做,他可以免費幫忙,不收取任何費用,只是需要郵寄一點毛發和指甲過去,保險起見還郵寄了兩份血樣。

其實,走到這一步,哪怕沒有科學手段的證明,安然已經可以肯定他們就是親兄弟了。只是,她想的不僅是證實他們的親緣關系,還想找到他們的父母,老宋上輩子直到死也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這不公平。

關系怎麽樣另說,能找到,能讓他找到自己的肉身來自何處,其實也是另一種程度的開解,讓他跟那個六歲的支離破碎的小男孩和解。

所以,安然也在緊鑼密鼓的,悄悄咪咪的找人,為了減小阻力,她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就是最信任的張衛東,她也沒露過一個字。

***

轉眼已到寒冬臘月,東風紡織廠倉庫裏的布料積壓已經達到近八十噸,東紡人也從一開始的焦慮到現在沒啥感覺了,反正雨季過完了,也沒有黴壞一尺;反正上至副廠長,下至各個車間主任、小組長等人,已經全被安廠長洗腦了似的,不鬧也不提了,該加班加班,反正有基本工資領著,餓不死。

也有堅持不住的,受不了沒獎金的日子,出去下海了。

這一天,港城大老板宋明遠,終於帶著他的人,來到了東風紡織廠,找安然。

半個月可終於把他吊夠了,安然覺著時機差不多了,過猶不及,所以當他說願意接受安然的條件,只希望盡快開工的時候,這事就成了。

安然提出她的工人由他的老師傅培訓,設備由他從港城搬過來,並且只能以原價的百分之十賣給她,而作為回報,安然承諾給他的服裝是最低價。

至於有多低呢,那得等做出來才知道。

現在是他的訂單已經接近交貨日期,求著安然必須幫忙了,安然肯定不著急啊,他回港城運設備過來的時候,她就讓工人先跟著老師傅學,而且把話撂這兒:以後是吃肉喝湯還是吃糠咽菜就看這次大家能學到多少真本事了,大家只管幹,學得越多越好,以後有的是機會給大家發獎金。

安然在廠裏歷來推行多勞多得,少勞少得,基本工資是根據工齡和崗位職級定的,可獎金卻是幹的越多拿的越多,所以經常出現的畫面就是老師傅們想要休息一下都不行,工人們纏著他們學東西呢。

雖然不說,可大家都知道這樣的機會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不知道這場“教學”能持續到什麽時候,所以現在能學一點是一點。

等宋明遠帶著他的設備來到的時候,基本的打版、針車、裁縫和熨燙,工人們都已經掌握了。

人類的主觀能動性似乎是沒有上限的,宋明遠還記得,這麽熱火朝天不要命的幹法,他還是十幾年前才見過。那時候很多工人是內地偷渡過去的,沒有合法身份,只能工,無論他開多麽低的工資,哪怕吃的是豬食,他們都不不敢有意見。

那時候多好啊,內地過去的勞動力就跟不要錢不要命似的,源源不斷的沒日沒夜的幹活,他的服裝生意就是那幾年擴張出去的,現在……用工成本增加不說,環保成本也增加了,他只能把眼光投放到內地來。

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找安然屈服,其實就是在尋求別的出路,他就不信這麽大個書城市只有東紡能給他提供原料。

可他找了一圈,發現其它紡織廠要麽紡織技術不行,棉布質量不如安然的,要麽產量沒她的大,最關鍵是沒那麽多現成的存貨……更古怪的是,那些廠子一旦聽說他曾經跟東紡談過沒成,大家看他的眼神就怪怪的,紛紛找借口拒絕跟他見面了。

他不知道的是,安然的狠辣和魅力在這兒擺著,有時候同行競爭者的眼睛才是最雪亮的,大家一看他連東紡這麽好的質量都談不攏,要麽就是價格不合適,要麽就是他人品有問題,再一聽還得租場地和借工人給他,頓時露出跟安然一模一樣的表情——大哥,你看我像傻子嗎?

安然這段時間雖然表面不顯山不露水的,可她讓衛東找人跟著宋明遠呢,他什麽時候去了什麽地方見了什麽人一清二楚,知道他處處碰壁,還把主意打到了鄰省和海城去,那成本就更大了,安然篤定他再找不著比自己合適的,倒是不怕他貨比三家。

要說這段時間,宋明遠最後悔的事是啥?

就是故意晾著安然那一個多月把自己給拖得退無所退,又跟安然賽著賭想要看誰先熬不過誰,結果把自己好好一個港商拖到現在這樣任她宰割的地步……但凡其中任何一個環節他能及早抽身,也不至於這樣啊。

所以,他為自己沒能及時止損而走進安然的陷阱後悔不已的時候,他絕對想不到,還有一個更大的讓他悔青腸子的事等著他呢!

目前他就每天上車間看打版情況和樣品,發現這些工人比他想象中的學得還快,短短半個月時間就已經成熟的、流水線生產的制造出一件歐美風格的衛衣了。

他就是想找點茬也找不出來啊,只能捏著鼻子付錢。

是的,付錢。

安然這個“弟媳婦”居然冷酷無情到逼著他這個名義上的大伯哥先付款才生產,付多少生產多少,這樣他想要成品出來再挑刺克扣貨款也不可能了。

於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安然左手接過錢,右手讓工人來領工資和獎金,領了錢簽了字,大家才幹活。

他也曾學著她,想要給工人畫大餅哄著大家先幹活,完事兒給獎金啥的,可大家都看傻子似的看著他。

對不起,東紡人就是吃大餅,也只吃安廠長畫的。

戰無不勝,在港城靠偷渡黑戶開血汗工廠的宋明遠發現,誰說的大陸沒民主?大陸沒自由?大陸勞動人民是一群只知道幹活的老黃牛的?他原本氣勢洶洶意氣風發帶著自己的班底過來準備收割一撥的,結果發現自己才是被收割的那一個。

反觀安然,這一個月真是春風得意。

雖然是臨時被趕鴨子上陣的,但港城老師傅們被幾個廠領導好吃好喝好話的供著,幾乎是拿出看家本領的傳授給東紡工人們,眼瞅著工人們手藝越來越成熟,即使沒有老師傅們把關,他們生產的服裝也能出師了。

這得益於安然一直狠抓生產質量,廠裏出的紡織品遠近聞名的好,幾乎沒有瑕疵品,制作出來的服裝自然又好看質量又好,工人們自己都恨不得買兩件回去穿呢。

機器二十四小時不停轉,工人在八小時工作之餘還搶著加六個小時的班,也就一個多月的時間,她已經從宋明遠手裏賺來二十萬了!

當然,這還只是個開端,布料只用了冰山一角。

這麽大筆錢,安然也不忙著還貸款,反正利息走著就是,到期先還利息,錢先給大家把承諾好的獎金發上,然後繼續購置服裝廠需要的幾臺大型雙邊縫紉機、粘襯機、鎖眼機、鎖邊機和跑碼機。

這些設備她上輩子買得太多了,知道什麽樣的好,說實在的宋明遠帶來那些在她眼裏也就是比破銅爛鐵好一丟丟而已。

要不是因為服裝制造才剛起步,工人操作不熟練,資金有限的話,她早就購置了。

有了新設備,宋明遠成功交付後,收到國外的訂單越來越多,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替代東紡的廠子,只能繼續給安然送錢唄。

這個女人,像是在他身邊安插了奸細一般,把他的出口價和稅率算得一清二楚,甚至連運費成本也摸得爛熟,知道什麽樣的服裝種類出口到哪個國家能有多少利潤,而她的要價就是比他的出口價低一點點,能保證讓他有錢賺,但絕對賺得不多,這種被人卡脖子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也就是這一個多月,他才發現自己好像是啥也沒幹,就掙了幾個辛苦錢(中介費)?安然的東風紡織廠卻賺得盆滿缽滿?

一想到自己明明已經在死扛了,還是不知不覺掉進這個女人的陷阱,宋明遠肺都快氣炸了。

畢竟是快五十歲的人了,被狠狠氣了一頓後總感覺胸悶心悸,一開始忙著算錢給安然,直到後來實在是忍不住了,去醫院一看,哎喲高血壓極高危啊,再不住院就有生命危險那種。

於是,大忙人宋明遠住進了醫院,一通檢查下來,除了極高危高血壓外,還有糖尿病和高脂血癥,也就是後世俗稱的“三高”,再加心臟也不好,整個人都被嚇得不敢動了。

要說這世上最怕死,最關心自己身體的什麽人呢?就是有錢人。

尤其宋明遠這樣小市井裏鉆出來的有錢人,他總覺著自己小時候苦夠了,現在好日子還沒過夠呢,怎麽也得多活幾年不是?這一著急,血壓更高,腳下踉蹌,就要站不穩了。

作為“弟媳婦“的安然,自然是要來看一看的,“宋先生你這情況不太樂觀啊,您看要不給您家屬打個電話,讓她們來看看你?”

宋明遠娶的老婆是港城人,結婚幾十年了,他老婆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錢,當然,他也不止這一個老婆,二房三房那都是和平共處的……要說相信,只信他媽。

“給海城母親打個電話吧。”

安然心裏憋笑,要的就是他這招臭棋。

聽說最出息的老大住院了,情況緊急有生命危險,隋懿和宋學山以及那幾個弟弟妹妹們當即卷上包裹就往書城跑。關心大兒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嘛,當然是打個時間差,萬一大兒真的不行了,堅決不能讓他海城那三個老婆知道,他們必須把大兒的遺產拿到手,到時候自家留夠了,給哪個老婆分多少,得由隋懿說了算。

當然,她不僅要抓住大兒的,還要繼續抓住宋致遠的,臨行前還專門把電話打到宋致遠家裏,囑咐小兩口呀早早地去機場等著接她,恭迎大駕。

一路上,安然都在看著老宋笑,“你說,隋懿是不是忘了當年是怎麽夾著尾巴離開書城的?”

老宋顯得心神不寧,還很緊張,一會兒看後座的秦京河,一會兒等紅綠燈的時候又扯了扯領帶,整了整衣領。

後排的秦京河也好不到哪兒去,他不僅要整理儀容,他還得看看自己有沒有比宋致遠更精致,更好看。

畢竟,他們現在去接的,可是宋竹隱和林婉如兩位老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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