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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三更合一(修改)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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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7月7號, 十三周歲還差半個月的安文野,正式走進高考考場,成為一名高考生。

陳六福的藥是真的有用, 這才喝了兩副, 已經完全退燒了, 吃飯也一頓比一頓香,只是安然不敢給她吃太多, 怕萬一脾胃還弱暴飲暴食下去壞肚子,都是提著飯菜到學校門口等她。

不過,為了緩解壓力,她還是去單位晃悠一圈, 不然整天就想著高考高考, 人都得神經衰弱了。

每當老宋笑她瞎緊張的時候, 安然都無比慶幸自己只有兩個孩子,但凡再多一個, 她都得搞出神經衰弱來。

自從查出火災是王大力人為故意縱火之後, 廳裏商量了一下, 看她這幾個月表現很好,在穩住正常生產秩序的同時還能極力挽回損失, 也不好再給嚴厲處罰,只說按理來說即使是過年也該留領導班子的人留守,他們這樣所有人都回老家的工作態度實屬麻痹大意, 就給了全體班子一個警告處分。

處分期間是半年不得升遷或者調任, 不得參與評優評先,另外再扣除三個月獎金,所有人心服口服。

當然,安然對工人, 也得處罰,雖然誰也想不到王大力進去倉庫一趟居然就是為了丟一根煙頭,誰也阻止不了他的作死,可集體就是集體,集體有損失,每一個個體都有責任。

就是要讓所有人看見這種後果,以後做事的時候才能三思而後行。

班子相對來說家庭條件要好些,少領三個月獎金克服一下也就過去了,可普通工人卻不一樣,他們家裏那麽多張嘴等著吃喝,沒了獎金光靠那點死工資是不行的。安然就在想,要怎麽既少扣獎金又能最大限度的警示教育到工人呢?這是個難題。

她打算把難題丟給秦京河和孔南風,楊靖就算了,有名的“心慈手軟”,得罪人的事幹不來。

結果安然卻沒在單位找到他倆,一問錢文韜才知道,說是倆人上個禮拜請了假,去廬山旅游去了。

哦,江西啊,自從《廬山之戀》火爆全國之後,華國的老百姓耳朵裏漸漸多了“旅游”兩個字,經常是同事相約、愛人相約、家庭結伴出行,在海城京市等大城市還興起了旅游結婚,這倆人還真是趣味相投。

安然這才想起,他們是跟她說過的,但最近她忙著擔心小野的病和高考,倒把這事給忘了。

“他們咋去的?”

“別提了,剛開始說是要坐飛機到京市去玩兩天,再從京市坐火車到廬山,誰知道今年……大家都不敢坐飛機了。”

這一年,仿佛是航空飛行史上最黑暗的一年,印度航空、達美航空、日本航空等多家知名航空公司接連發生墜機事件,七八個月時間就有一千多人死於空難,想一想老宋跟小艾能平安歸來,安然真是心有餘悸,他們所有的幸運都用來坐飛機了。

“也是,那坐火車是有點慢,估計要好幾天才能回來,你看看他們手上還有啥要緊工作沒做的,你和張秘書商量著處理一下。”

錢文韜眼睛一亮,這是不是意味著在廠長心裏他跟張秘書是一樣的……心腹?

“好嘞,廠長您要不先休息一下?”

安然看看時間,估摸著再有一個小時,小野就要出考場了,她得開車回家去接老太太和老宋才行。正想著,忽然張衛東在門口說:“廠長,大門口有個女同志,說要找您,她說是你朋友,陽城來的。”

安然一楞,如果是陽城來的朋友,張衛東不可能不認識啊,“她說叫啥名字沒?”

“張怡。”

安然一楞,這名字有些年頭了,她要想一想才能把人跟名字對上號,“你讓她進來吧。”

這麽多年,安然其實已經快把這個人忘了,聽說當年因為兒子的事兩口子鬧得不死不休,男人恨她不守婦道,婚前就與人通奸,她說男人是個無賴軟蛋軟飯硬吃,要讓他把這麽多年吃的吐出來……當時兩家子是又打又鬧,熱鬧過好一段時間。

後來男人被她送進監獄後,她又跟外面懷孕的小三分家產打官司,誰也不讓誰,兒子死後她忽然覺著分到什麽都沒意義了,簡直變了個人,班也不上了,啥也不幹了,就整天抱著兒子的舊衣服又唱又跳。

曾經是一個多麽溫柔,多麽大方,多麽有氣質的女人啊,安然看著她那個樣子,動了為數不多的一點惻隱之心,沒把她送進監獄,這樣瘋瘋癲癲的人,監獄還不一定收呢。就讓她在外頭有家人照料一下,至少不會餓死吧。

安然是個記仇的人,張怡慫恿教壞孩子,還夥同宋虹曉一起謀奪自己家業的事,她不可能忘記。只是,她也不想再看見她,沒痛打落水狗已經是給小野積福了。

正想著,門口就進來一個清瘦的女人,臉色蠟黃,皺紋和斑點就像鵪鶉蛋的外殼,安然一時沒辦法跟記憶裏那個白凈氣質女人對起來。

張怡苦笑一下,“你應該不認識我了吧?安主任,哦不,現在應該是安廠長。”原本的自信與淡定也沒了,整個人下意識縮著肩膀,給人一種怯懦的感覺。

安然不知道接啥,她沒落井下石,但也不想跟這個女人再有一丁點接觸。

“放心,我不是來找你借錢的。”張怡語氣雖然還兇巴巴的,但也沒多說別的,“我來,是想當面感謝你女兒一下,了卻我的心願,可以嗎?”

安然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搖頭,“不用,她一個小孩子,也當不起你的感謝。”

“她可真是個好孩子啊,當年頭上的疤好點沒?頭發長出來沒?”

安然有點不耐煩,“你到底要說啥,直接點吧。”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給人當保姆,看不起我兒子是個病秧子,看不起我的丈夫出軌,還幸災樂禍我失去孩子……”

安然看著她逐漸赤紅的雙眼,心生警惕,“我從頭到尾就沒有看不起你,相反,我曾經很佩服你。”你在我的公司裏,是人人稱讚的助理,幫我把一切打點得妥妥當當,讓我每天回家有熱飯吃,有熱湯喝,還總是對我噓寒問暖,充當一個好姐妹,好朋友的角色。

就因為你太好了,我把你當成自己唯一的好朋友,你知道了我那麽多的秘密,拿著我的信任,卻教壞我的孩子,還謀奪了我一輩子引以為傲的事業……

雖然想起這些還是會難受,但安然現在淡定多了,張怡她確實是手下留情的,作為她那麽多年對自己陪伴的報答吧。

她一切遭遇都是咎由自取,安然沒有推波助瀾,也沒有暗設圈套,只是把真相告訴她而已。

無論真心與否,畢竟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好朋友,張怡看著安然,也有點動容,“那時候的你,佩服我什麽呢?”

安然不想多聊,“不提也罷,回家去好好養病吧。”

見她始終不說,“我就當面跟她說兩句話,怎麽,還怕我吃了她不成?”張怡的臉有點扭曲,可能是這幾年一直癡癡傻傻,瘋瘋癲癲的,表情管理已經完全失控了。

安然不知道她這幾年經歷了什麽,是徹底恢覆神智還是一會兒瘋一會兒清醒,給張衛東使個眼色,把人送走。

下午,張衛東調查到張怡的情況了,小聲跟她匯報:“聽說是去年,忽然瘋病就好了,能對答,能上班,現在還準備出家。”

“出家?”安然一時沒反應過來是哪兩個字,以及是啥意思。

衛東也有點哭笑不得地說:“他們鄰居說,去年她說是去一個親戚家,半路遇到那家人孩子,回來忽然就清醒了,一直說自己作孽太多,以後要好好贖罪,這樣下輩子就能跟兒子重逢,贖完罪她就打算去出家……”

安然有點明白了,這是想通了善惡因果?這輩子受苦受難,所以打算下輩子再來一次嗎?不過,她為什麽就這麽肯定人可以再來一次?在佛家的說法裏,下一世還不一定是輪到畜生道還是人呢。

“她去了哪個親戚家?”

衛東有點難以啟齒的感覺,吞吞吐吐。

“咋,還怕我接受不了啊,你說吧,我都受著。”

衛東猶豫一下,有點像吃了蒼蠅似的難受,“廠長你聽說過……配……配陰婚嗎?”

安然一楞,也是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三個字是什麽意思。石蘭人講究個“面子”,尤其是很多年紀一把也沒老婆的,或者小小年紀夭折的,活著沒媳婦兒,死了家裏人也會想著給配一個,畢竟在大多數人眼裏死屍比活人“便宜”。

尤其是到了男多女少,人口流出非常嚴重的時候,這種陋習更加受到了很多農村老光棍的追捧。有的村子或者宗族甚至認為一旦家族裏出現一個未婚的人(魂),整個家族的運勢和風水都會受影響,有時甚至出現舉全村之力給死了的老光棍小孩子配陰婚的事。

說封建餘孽都不足以形容,畢竟這不是單純的封建思想,而是缺少對生命的敬畏。

石蘭省作為重男輕女大省,一直到很多年後都還存在這種陋習,四十年後甚至達到喪心病狂的程度,任何一個有點文化的人都會覺著比吃了蒼蠅還惡心。

“這他媽就不是人幹的事兒嘛,張怡的兒子,據說就是死之前,她婆家一家子給找了個體弱多病的小姑娘,說是等死後就給配婚……張怡不知怎麽回事那天想跑到那家人家裏去,路上看見那個小姑娘,一看就把自己瘋病給看好了。”衛東是又惡心,又有點不解。

安然卻知道,這哪是什麽看好了啊,估計是受刺激了,說不定以前的瘋傻就不是真瘋,只是自己逃避現實,不願接受兒子死亡的一種方式,將自我內心封閉起來,混沌度日。忽然某一天受到某種強烈刺激,就戳破了她的蝸牛殼子,不得不面對這個世界罷了。

安然說不上同情,但也不會落井下石,不打算再過問張怡的事。小野上午的語文考得還不錯,出考場的時候小姑娘鬥志昂揚,吃完愛心餐不算,還鬧著要喝汽水,老宋慣她,給買了一瓶,她有點擔心會不會壞肚子,畢竟感冒還沒徹底好。

“那戶人家廠長也知道。”張衛東又幽幽的來了一句,“就是上次你讓我調查的那個劉雨花。”

安然一楞,“你的意思是,答應給張怡兒子配陰婚的是劉雨花?”

“對。”

安然怔了怔,忽然想起嚴厲安說過,據劉雨花交代(訴苦),劉家人不把她當人看,一直非打即罵,還擔心她早死,撈不到好處,把她早早的配了陰婚巴拉巴拉,反正就是她的犯罪都是情有可原。

當時安然以為是她為了脫罪瞎編的,此時一想,還真有可能。

為了錢,劉家人就沒有做不出來的事,以前覺著劉美芬壞,可劉美芬不能再作惡的時候,邪惡的事依然在發生。

如果劉雨花現在被這樣迫害,那上輩子的小野是不是也……這樣一算,小野受的磨難更多,她不弄死劉家人都不姓安了。

安然追出去,結果沒追上張怡,她已經坐上公共汽車走了。至此,安然更加堅信她前幾年是通過裝瘋賣傻逃避現實,不然一個脫離現實社會多年的人,怎麽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學會熟練的乘坐交通工具?

更何況,她還能一個人找上劉家去,那沒點真能耐安然是不信的。

所謂的受到刺激而清醒,估計也是遇到劉雨花跟她嘚瑟自己重生的事,給了她希望,以為只要還完罪孽下輩子就能再來一次,再跟她的兒子相見。

安然作為一個“享受”到重生“福利”的人,也不知道說什麽了,只能說如果真有來世,希望她能真的有個好歸宿,改邪歸正,小軍也能健健康康的。

***

下午考的數學是小野的強項,一出考場就蹦跶過來,跳起來想要摟安然的脖子,“媽你就不問問我考得咋樣?”

安然心說這還用問嗎,肯定是滿分唄,要不是的話肯定就不是這個表情了。“行了,別驕傲啊,明天還有呢,晚上想吃啥?”

小野總是突發奇想,“涮羊肉可以嗎?”

安然擡頭看天,“三十度啊小妞,你能吃得下去?感冒也沒好全乎,等幾天吧。”

小野扁扁嘴,又去纏老宋,撒嬌賣萌乞討,就是要吃羊肉。平時幾乎是有求必應的老宋,今天也破天荒的拒絕,不行就是不行。

最後她又去求姥姥,姥姥也不敢答應啊,又被她磨得沒辦法,“然然你看孩子這麽想吃,不如就……”

“媽你別上當,她就是故意撒嬌的。”平時可不這樣嗲聲嗲氣說話。

小丫頭鬼靈精怪,學壞了。

老太太不讚成然然的話,更心疼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啊,“那要不,姥姥給你烙羊肉餡兒餅吃,怎麽樣?”

小野一下就高興了,摟著她故意說:“哎呀我就知道這世界上就姥姥最愛我,老宋和小安啊,就是嘴上不愛,心裏也不愛,我就是個多餘的喲……”

安然白她一眼,臭丫頭,油嘴滑舌,陰陽怪氣,長本事了,屁都不想給你吃。

但路過菜市場,她還是下去買了兩斤瘦羊肉,半斤韭菜,一個洋蔥,又去幹料攤子上稱了二兩胡椒粉,羊肉餡兒餅這幾樣是必不可少的,當然如果把韭菜換成香菜的話會更香,只是老宋不愛吃香菜。

回家,母女倆聊著閑天,一個剁羊肉,一個切韭菜和洋蔥,廚房還顯得擁擠起來,面發好,把韭菜碎和洋蔥碎跟羊肉拌一起,打倆雞蛋,加上胡椒粉和鹽巴,餅皮做好,一包,放鍋邊烙上。

小野中途跑進來好幾次,就眼巴巴看著那餡餅一個個貼在鍋邊上,流口水啊。

這幾天生病全吃清淡的,她能不饞嗎?

餅子還沒出鍋,包文籃的電話又準時打來了,問妹妹考得怎麽樣,他們在家吃啥,有沒有好好獎勵妹妹。

小野把電話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手裏拿著兩塊餡兒餅,吃得滿嘴流油,“哥我們吃羊肉餡兒餅喲,表皮金黃焦香,餡兒又鮮又香,簡直能讓我吞下舌頭,一口氣吃了三個……”

文籃被她饞得直咽口水。

“哥你等一下,我去拿第四個喲。”

手剛伸過去,就被老宋把烙餅筐子端走了。

於是,電話粥就變成兄妹倆對父母的花式吐槽。

今年因為多家航空公司出問題,他們的課業一下繁重起來,已經結束地面教學,準備開始學習空中領航和航空氣象、儀表程序,任務非常重,說是暑假只放一個禮拜,他不打算回來了,就等著妹妹去呢。

他跟其他人一樣堅信,妹妹肯定能考上燕京大學數學系。

當然,未來的燕大數學系高材生現在還是只小病貓,因為不知道不忌嘴會不會導致發燒反覆,這一夜,安然給她量了兩次體溫,幾乎又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三個大人將她送進考場,這才各司其職,上班的上班,做飯的做飯。因為上次的火災,有些棉花怎麽清洗也洗不幹凈,使用化學染料處理之後倒是看不出來了,也不影響棉織物屬性,但不知道是誰傳出去,說東風紡織廠的棉花是黑心棉,不保暖不說還有毒,一傳十十傳百,有幾個本來快成的單子都給黃了。

下午,安然到單位第一件事就是去庫房看看,成品已經有好幾噸積壓了,要是再賣不出去,一到書城的雨季,陰雨連綿,就會有黴變的風險。

到底應該怎麽處理這些東西呢?

底下工人想得挺簡單,說反正是布,賣了就行啊,大不了便宜點賣,總之換成錢就能給大家發工資。

是的,因為現在單子少了很多,這廠裏獎金也肉眼可見的少了,雖然跟其它廠子比起來還是不錯的,但在拿慣了高工資的東紡人眼裏,這收入驟減啊。

不僅工人著急,安然其實也著急,但她知道再急也不在這三天兩天的,得先等小野高考完,她才能甩開膀子幹。

果然,今天也不例外,一到倉庫,管庫房的老李就上來叨叨叨,拐著彎的問她找到銷路沒,這麽多紡織品堆在倉庫裏是東紡從未出現過的情景,既得防火又得防潮,還得防蟲蛀,搞不好損失可就大了。

老李是個好老頭,很負責任的老工人,以前一直在精梳車間,後來安然允許大家申請調崗,把身體條件、視力條件和文化程度不合適的工人換到簡單的崗位,工資雖然低了,但廠裏放心,工人也樂意。

“老李叔你別急,就多放幾天,壞不了。”

老李咂吧咂吧嘴,欲言又止。

安然知道他要說啥,工人操心的是有沒有獎金發,可她還得擔心供需關系的改變造成的價格跳水。

誰都知道只要把價格降到足夠低就能處理出去,可這樣大批量的超低價產品湧入市場,是會造成同類產品價格波動的,而且是大幅度波動,這個夏天正是全國物價普漲的時候,忽然出現這種“反其道而行之”的狀況可是很棘手的。

國企的存在不僅僅是創造經濟價值,還有穩定物價的社會責任。

所以,到底要怎麽處理,她還沒想好。

“廠長,有人找。”衛東來到倉庫門口,顯得挺著急。

安然趕緊出去,“這次又是誰?”

“嚴副,說是有急事。”

嚴厲安在她辦公室裏來回踱步,茶幾上的水一口沒喝,顯然也是等得著急了,“小安你可來了,有個事還得麻煩你。”

安然示意衛東先出去,這才正色問:“是不是劉雨花的事?”

“正是,什麽事都瞞不過你,她嘴裏還有東西沒吐出來,咱們也想了很多辦法,但都沒效果,現在的情況是,她提出要求,交代可以,但必須你去見她一面,她有話要對你說。”

嚴厲安以商量的語氣說,“要是不方便就算了,也不是一定要去,反正現在可以確定的犯罪事實也足夠讓她判無期了,只是有些事情,上頭還是想弄清楚……”

到底她還跟哪些勢力有勾連,到底出賣了多少秘密,她收買的線人到底還有哪些,這些事必須一次性調查清楚,連根拔除。

安然了然,“那行,現在就去嗎?”

嚴厲安一喜,但也怕她其實不想去,是礙於他的面子才這麽說,“小安咱們這關系多的不說,你不用勉強的。”

安然笑了,“我不勉強,走吧。”

她也想看看劉雨花到底還有什麽要說的,順便還想問問,她安然還有哪裏對不起她?讓她上輩子搞死不說,這輩子好不容易她自己重生了,不是想著把身體養好,做一個健康的快樂的正常人,而是變本加厲的反社會。

為了方便她們說話,嚴厲安給她們安排一間單獨的小房間,劉雨花坐在一把小板凳上,雙手放在身前,一張獼猴桃臉更黃更青了,濃重的黑眼圈十分駭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連續熬了一個禮拜……可安然來的路上已經問過嚴厲安,這段時間她可是睡得很香的。

安然一下就猜到——她的腎病又嚴重了。

腎不好的人,即使睡得再好,也很容易生黑眼圈,眼瞼水腫,泡腫無神,上輩子安然一直花重金給她買進口藥,做血液透析,很少有這麽嚴重的時候。

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這雙泡腫的眼睛,安然心情有點覆雜,這也曾是自己費勁心力,掏心掏肺養大的孩子啊,她咳一聲她就緊張,要是哪天看見黑眼圈嚴重她能緊張得一整天都提心吊膽……跟現在的小野一樣,她們哪怕一點點不舒服,當媽的都會放在心上。

“來了,你讓他們都出去,不然我什麽也不會說。”劉雨花看著嚴厲安,沙啞地說。

嚴厲安看了安然一眼,見她頷首,這才把人撤走,但也沒走遠,守在門外,一旦室內發生什麽能保證第一時間進來。這時候還沒有監控普及,但門和墻上都有玻璃,外面可以看見裏面。

安然坐到劉雨花對面,想開口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能說什麽。

“你大概還不知道我是誰吧,安然?”劉雨花的聲音像從一把老舊的行將就木的二胡,她的病情一旦加重就會這樣。

安然沈默。

“告訴你吧,我是你的女兒,上輩子我是你呵護在心口長大的女兒,我的真名叫宋虹曉,跟宋致遠一個宋,你知道嗎?”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

安然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她說的都是事實,可對於害死了自己的兇手,安然也沒什麽好聖母的。

當然,劉雨花也不需要她說什麽,她自己彈了彈指甲,“你似乎不意外?”

“看來還是我低估了你,你也跟我一樣是重生的,對不對?早在十三年前你就重生了,所以逆天改命,我說的對不對?”

安然依然不說話。

“因為你重生了,所以劉美芬沒把我換給你,讓安文野偷走我的人生;因為你的重生,你沒跟宋致遠離婚,還找到了你的母親和外甥,同時當上村幹部,工會幹事,女工處主任,再到現在的國營大廠廠長……因為你的重生,你拯救了石萬磊一家,救下了李小艾,宋致遠也沒有犯錯,一路高升……嗯,讓我數數,你改變了多少人的性命呢?十個,還是二十個?三十個?”

十三歲的女孩,眼裏露出的是與年齡嚴重不符的陰狠與瘋狂。

“你改變了那麽多人的命運,可是你為什麽要改變我的呢?就不能放過我嗎?不要聰明,不要美貌,我就只想要一個健康的身體,想要爸爸的疼愛,想要一個愛我入骨髓的媽媽,想要一個無條件護著我的哥哥,想要一群有權有勢的優秀的好朋友,我有什麽錯呢?”

劉雨花的眼睛一瞬間變得猩紅,“你說過的,任何人都有憧憬美好生活的權利和自由,為什麽別人都可以,唯獨我不行?我不配嗎?”

“我為什麽不配?你告訴我!”她聲嘶力竭地吼著。

嚴厲安想要進來,安然沖他搖頭,幸好外頭基本聽不見裏面的聲音,只是能看見她瘋狂的表情。

安然嘆口氣,盯著她的眼睛,“你配,你跟小野一樣,本該配得上這時間所有的美好,哪怕上輩子發現你不是親生的,我也沒想過要剝奪你擁有的美好,從沒想過。”曾經,我的腎都為你準備好了,可以把命給你。

一個母親對你最好最純粹的愛,你都擁有了,可是你還是不滿足,不知道珍惜。

“那你為什麽要去找她?為什麽要把她接回來?”

安然哽咽,“因為她也是我的女兒,她在代你受罪。”那些磨難,本不該我的小野承受。

不過,心軟那是對小野,對著這個瘋批,安然非常平靜,平靜得甚至就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難道你以為,為了保住你的既得利益就要眼睜睜看著我的親生孩子受苦?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小野的媽媽。”

她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溫度,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這種無視比怒罵更讓劉雨花受不了,“可你是我的媽媽!”劉雨花幾乎是在尖叫,像一個爭寵的小孩。

可是,安然沒辦法把她當小孩看了,小孩做不出毀了她的事業,氣死她,騙得老宋傾家蕩產,還想要淹死小野的事。

這是惡,純粹的惡,不是任性。

“劉雨花,我都不想叫你宋虹曉,因為這是對老宋的侮辱,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能成為我的女兒,那是劉美芬錯換了你們,是錯的,不該出現的事,你知道嗎?”

劉雨花冷笑,“說來說去,你就是看不上我唄,覺著我沒你的親生女兒漂亮,沒她聰明,還沒她健康。”

眼淚像斷線的珠子,順著她青黃的臉頰滾落,“可是,我也不想的啊,我也想要安文野那樣健康的身體,想要淋雨不怕感冒,想要玩水不怕發燒,想要吃遍學校門口的‘臟東西’……可是,上天給我這個機會了嗎?”

她低著頭,聳動著肩膀,先是嗚嗚咽咽的哭,哭著哭著又笑,聲音嘶啞得像一把古老的生銹的鐵鋸,哭得人心裏毛毛的。

安然靜靜地看著,已經懶得再說一個字了。

無論說什麽,她都會往小野身上引,壓根不會想想自己曾對她的付出。

安然看向門外的嚴厲安,不耐煩已經藏不住了,只想速戰速決,她的小野還等著她接呢:“我希望你能迷途知返,好好把自己知道的、幹過的壞事都交代清楚,只要好好表現,以後還有重新做人的機會。”至於是二十年後還是三十年後,就看你命有沒有那麽長了。

“重新做一個隨時都有可能下病危的人嗎?如果那也算人,我願意跟安文野交換哦。”她的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笑來,讓安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就像她小時候第一次撒謊跟自己要錢去買橡皮時候,也是這樣的笑。

“你知道自己為什麽能重生嗎?或者說,你知道我為什麽恨她嗎?”

安然心頭一動,“為什麽?”

誰知劉雨花卻是吐舌一笑,像個真正的十三歲的古靈精怪的女孩一樣,俏皮地說:“嘿嘿,我不告訴你,我可以把我所有做過的事都交代,可我就是不告訴你這個。”

安然心裏一直毛毛的,一方面是劉雨花的瘋批,一方面也是她發現,劉雨花好像是在算著時間,等時間?因為她的眼睛時不時總是看向墻上的掛鐘。

現在是下午四點過十三分,距離小野出考場還有十七分鐘。

按理來說,上輩子她一直做阿飄,世間萬物哪裏都能看見,就是一直看不見她們,她曾經抓心撓肝想知道她們的結局,不知道小野有沒有順利生下孩子,她說生了孩子以後會去找她的……不知道宋虹曉是怎麽死的,病死還是壽終正寢?如果能找到合適的,拿著她那麽多錢,想要活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要是能好好活下去的話,按理來說不應該還這麽恨她,這麽恨小野啊。

安然心裏忽然有個大膽的猜測,但下一秒,劉雨花忽然說,“媽媽,我想再叫你一聲媽媽,你能再叫我一聲‘曉曉’嗎?像每一次醫生下病危我被推進搶救室的時候,你握著我的手說,‘曉曉別怕,媽媽在’……這一次你也陪著我,可以嗎?”

安然不知道她耍什麽花樣,但對小野的擔心已經蓋過任何情緒,她準備開門出去,只是回頭冷冷地說:“你要我陪著你,那誰陪我的小野?”上輩子她被羞辱,被折磨,無數次掙紮在死亡線上的時候,誰來陪著她。

對不起,就是死,我也要讓你孤獨的死,因為你不配。

“好,那你就等著後悔吧,我在底下等你……們。”原本還哭得慘兮兮的劉雨花,嘴角忽然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淡到詭異,安然心裏不好的預感更強烈了,“你是不是還做了什麽?你現在跟我說還來得及。”

劉雨花看了看掛鐘,“來不及了。”

說完就頭也不回,無論安然怎麽叫她,她也充耳不聞,甚至腳蹺二郎腿,哼唱起歌謠來:“你出大剪刀,我把拳舉起,巴掌伸出來,大家比一比……”

這是安然小時候教她唱的順口溜,沒有什麽現成的調子,就怎麽順口怎麽來,小野關於石頭剪刀布的最原始的概念就是從這首歌謠開始的。

兩個人,她都教過。

就這樣吧,她只想馬上見到小野,一定要見到她。

嚴厲安跟她說了什麽,安然也沒註意聽,只是機械的上車,發動車子,嚴厲安看她狀態不對,不敢讓她開,換自己過去,可開了一段,她就焦急地問幾點了。

“四點過十七。”

“還有十三分鐘,快點,能不能開快點?”

可這裏離八一學校本年就遠,哪怕平時正常速度也要開二十分鐘。

“幾點了?”

“四點二十五。”

“再快點,小野就快出來了。”

嚴厲安心裏也湧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到底怎麽了小安,能跟我說一說嗎?你跟劉雨花到底是怎麽認識的?”

安然不說話,她腦海裏一直回旋著劉雨花那句“來不及”了,她在下面等她們,無疑說的是小野和她,這個劉雨花到底在玩什麽花樣!瘋批一定不會就這麽偃旗息鼓的,她嘴角的瘋狂不像是裝出來的。

“二十九了,但……前面好像出車禍了,有個騎自行車的被拖拉機撞了,正在處理,預計要一刻鐘……”嚴厲安話未說完,就看見安然迅速打開車門,徒步狂奔。

安然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必須跑快點再跑快點,這是最重要的一次了,最後一次了,今天考完小野就是個大姑娘,可以走進她喜歡的大學,鉆研她喜歡的數學……穿過十字路口,再跑一段八百米長的馬路就是八一學校門口,交卷鈴已經打了,小野走出來應該要三分鐘左右。

安然覺著,自己一定可以跑到的。

可是,路上不下心撞在一輛自行車上,她跌跌撞撞跑了幾步,騎車的人想來扶她,她眼睛只看著學校門口。

那裏,小野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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