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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三更合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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鴨蛋居然結婚了, 這個消息安然也挺意外的,其實這年頭十七八歲結婚的比比皆是,他二十一才結已經是晚婚了, 但可能是總把他當成跟文籃一樣大的孩子, 文籃還屁事不懂的中二少年呢, 他結婚不算,居然老婆都懷孕了。

這種“參照”讓她更加覺察出時光的轉逝, 也就做幾個選擇的時間,半生人好像就要過完了。

“你怎麽了?”晚上躺上熱乎乎的土炕,宋致遠舒服得嘆口氣,作為土生土長的海城人, 他這是第一次體會到土炕的美好。

可妻子, 不像在眾人面前表現得那麽開心。

安然看著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高度近視但依然明亮深邃的眼睛,她不得不感慨上天就是會優待某些人。普通人高度近視的眼睛很難有美感, 可他的依然是心靈的窗戶。

四十出頭的老宋, 其實挺幸福的, 因為他的人生很單純,一切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仿佛都被他身上的結界擋回去, 侵襲不了他一絲一毫,他只需要做好本職工作,醉心科研就行了。

安然話到嘴邊, 又沒說。

說出來又有什麽用呢, 這種人你讓他幹點技術活他二話不說給你做得漂漂亮亮的,但玩心計使陰招那還是算了,白給他增加負擔。

“我想把咱媽接到書城跟咱們住,你覺著呢?”

老宋再一次表示這些事情不用問他, 順便還說了句人話:“媽給我們帶了那麽多年孩子,是該享享福了。”

安然一樂,“這真是咱們宋大所長能說出來的話?”

這可太難得了吧!這種客氣話在別的男人身上那是長著腦子的都會說,可在他,那就是鐵樹開花,或者太陽打西邊出來……再次說明自己對男人的要求真是越來越低了。

老宋被她看得怪不好意思,其實他現在年歲漸長,也知道自己在人情往來上確實欠缺的太多,“帶孩子這活一般人還真幹不了。”他也是帶過的,更何況是能跑能跳能自己睡覺的大孩子,嗷嗷待哺的小嬰兒他簡直不敢想象。

“對了,咱們房間是不是不夠?要不換個房子?”

“不用,文籃寒暑假回來就讓他姥姥跟小野睡,頂多半年你閨女也要出去上大學,咱倆就成空巢老人了。”

安然現在想要把母親接走,主要還是防備宋虹曉,她這個人用後世的話說就是一個瘋批,無所不用其極,軟的硬的都會,搞不好她想要魚死網破呢?

即使不魚死網破,把母親就在陽城,也容易被她抓住把柄,她很擅長抓別人最在意的人或事進行威脅。

在徹底報仇雪恨之前,安然不會允許她用母親威脅自己。

第二天,吃過早飯,時間還早,下了幾天的小雪終於停了,孩子們呼啦啦跑出門,早早的在村口小廣場上打起了雪仗。其實並沒多少雪,就薄薄的一層,想要打起來得攢一會兒才能攢成球,殺傷力也不行,小野因為是生面孔,一開始大家還讓著她,一會兒後見她這個城裏孩子也很平易近人,立馬就大雪球伺候,打得她嗷嗷叫。

中途回家換了一身衣服,包淑英怕她著涼,讓她別去了她還不行,叫囂著要“報仇”,跟糖妞集結了一班姑娘軍,跟文籃為首的男娃娃們,在村口打得不可開交。

安然抽空跟母親說:“媽,我看陳叔的醫館最近生意挺好,有沒有想法去書城開一個分館呢?”

老兩口對視一眼,齊聲說:“你咋知道呢?”

安然就笑了,看來他們也是正有此意。陳六福可是未來有名的企業家,不可能偏安一隅的,他開在陽城市的醫館不僅他自個兒坐診,還把以前下鄉時候認識的,市醫院縣醫院退休的好幾位名老中醫也請來。

好醫生就是梧桐樹,栽了梧桐樹很快引來鳳凰……再加上他並非純粹的以盈利為目的,醫藥費也收得很便宜,效果又好,來就診的病人越來越多。

醫館規模已經很大了,樹大分枝是必然選擇。作為一名成功的企業家,這個道理他是懂的。

而書城,就是陳六福的首選目的地。他的醫館在陽城市名聲不小,甚至有很多從書城慕名而來的老病人,從商業的角度講這是有“客戶”基礎的,經營難度比白手起家輕松多了。

“行,陳叔您要有這個計劃,那我就說一個不情之請,我想接我媽上我們那邊住段時間,您覺著怎麽樣?”

子女接父母去養老天經地義,只不過他倆是半路夫妻,安然還是想征詢一下他的意見,“如果醫館暫時不忙的話,讓我媽去住幾天,等您到書城開分館,我媽先把道兒給探熟,成不?”

“我倒是讚成的,就是不知道你媽怎麽想。”

包淑英肯定是唯然然之命是從,“行,小野高中最後一個學期了,我去給她做飯,保準讓她每天到家就有熱飯吃。”

就這麽說定,一家幾口在小海燕過了個溫馨祥和的春節,年初二還去市裏看了看嚴斐一家。

他們以前蓋的房子保養維護得很好,也沒來得及住多長時間,現在看起來還跟新的一樣。院子原本鋪的是青石板,現在被嚴厲安父子倆拆了,刨出一塊小小的泥土地。

小野不解,“嚴斐你刨了做什麽呀?”

嚴斐穿著他爸的舊衣服,雖然還略顯寬大,但已經有點長身玉立的樣子了,他遞過來一個小籮筐,“給我奶奶種花種菜。”

小野的註意力很快被筐子所吸引,裏頭是七八枚小小的只有拇指頭大的紅彤彤的小番茄,這個季節居然還掛著青綠色的蒂,紅得也非常飽滿,能想象到汁水飽滿的口感了。

“鄰居家種的,送給我們,奶奶喜歡。”他情緒不太高。

安然不管他們孩子怎麽玩兒,進屋幫著胡文靜和保姆一起做飯,順便問他們怎麽好端端的要把青石板撬開。

胡文靜往客廳努嘴,小聲說:“他奶奶心情不好,昨天看見鄰居送的果子開懷不少,這不,爺倆就說要給她種花種菜,讓她開心一點。”

去年的腦溢血後遺癥不小,高美蘭現在手腳還有點不利索,天天被嚴斐陪著督促著做康覆訓練,現在說話倒是恢覆正常了,慢慢的也能行走,買個菜啥的,就是不能走快。

做了一輩子雷厲風行走路帶風的女強人,現在忽然成了走路都成問題的老太太,她心裏落差挺大,情緒一直很低落。

安然看老太太模樣,怕是要持續一段時間才能適應,到時候他們要是回了省城,自己有空還是多去陪陪她吧……帶上小野。

明顯看見小野的時候,她的笑都要更多些,聽胡文靜說平時只吃幾嘴飯的人,今兒有小野陪著居然吃了半碗多,大家都很高興。

安然完全能理解高美蘭,她覺著她們在工作這一塊上是有共同之處的,別的普通幹部正常退休後都會有患抑郁癥的,更別說她們這種有抱負的曾經說一不二的女強人,又不是正常退休有心理準備,而是突發疾病去鬼門關走了一遭,不得不回家養老,一方面是心裏的落差,另一方面也是自責。

責怪自己怎麽這麽不爭氣,明明還有那麽多事沒來得及做,沒做完,有種壯志未酬的遺憾和不甘。

安然都不敢代入自己,如果是她,真的能做到心平氣和接受現實嗎?所以,未經他人苦,她也不能勸老太太想開些,只能盡量多來看看她,陪她說說話吧,尤其是說說工作上的事兒,隨著時間的推移,以老太太的胸懷肯定是能看開的。

順道回自己陽二鋼的家看了看,年紀很大的白白,兩年前的某一天跑出家門後再也沒有回家,雞鴨也沒養了,這個房子一下子冷清很多。

以後老兩口跟著去書城,這房子就沒人住了,出租吧有點舍不得,畢竟裏頭全是他們一家幾口的美好回憶。

安然只能找邱雪梅,請她幫忙看著點兒,要是有哪兒漏雨啥的打個電話,他們回來處理。雪梅家小老三跟小野同年參加高考,聽說經常出去補課。外頭多了一種高考補習班,先是給回城知青補習的,後來知青們該考走的都走了,剩下的是實在考不上的,但高考生每一年都有,就有人建議不如把這個補習班一直辦下去,還能掙錢呢。

小野跟著去上了一會兒課,回來說難度還不如八一中學老師講的,幹脆就不去了。

安然也沒打算讓她在陽城久待,收拾收拾行李,就準備回書城去了。只是臨到出發前,發現老宋居然不在,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小野和文籃出去找了兩圈也沒找到人。

***

老宋到底去了哪裏呢?

他好容易回來一趟,肯定是要去拜訪一下以前的老領導,陽二鋼胡光墉老書記的。老書記已經退休兩年了,現在每天種花養狗,買買菜做做飯,日子過得很清閑,老宋也沒久坐,聊了會兒送了點東西就出來了。

老書記家現在住的離市拖拉機廠不遠,他想起獨臂書記,順帶也想去看一眼……當然,東西送完了,他也想不到再買一份。

心裏想著最近的工作,回去以後要給同事們安排一下,四月份他還得出國一趟,因為部委說他和小艾有談判經驗,讓他們繼續去,再賺一筆外匯。

說實在的,他對錢沒興趣,但石油卻是很有的,咱們國家現在窮追猛趕搞建設最缺的就是石油,這次去的還是上次的國家,因為他們還想買點別的,部委的意思是錢不錢的先放一邊,關鍵是讓他再換點低價石油回來。

這一去,加上上一次賣的“設備”的維修保養,就得兩個月,被楊寶生和邢小林的事搞怕了,老宋現在是真的不敢輕易離開研究所。

他不在,就有妖魔鬼怪出來搞事情。

想著,忽然就不知道從哪兒沖出來一個人,直接一把抱他腿上。

老宋這人有潔癖,養孩子也沒治好他的潔癖,最討厭的就是別人未經同意觸碰到他。但低頭一看,是個頭發黃黃的小女孩,才一米五不到的樣子,眼睛小小的,還有點腫,臉色蠟黃蠟黃的……像個小乞丐。

他也不可能一腳踹開。

“放開我。”他冷聲說。

小姑娘瑟瑟發抖,不知道是寒冷還是害怕,她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破破爛爛的秋衣,哭著說:“叔叔救救我,救命。”

老宋一楞,“怎麽回事?”

正巧從胡同裏沖出來一男一女,惡狠狠叫囂著“臭丫頭敢跑,抓到你老子揍死你!”

“他們是人販子,他們拐賣我,叔叔救救我。”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看著比小野也就小個一兩歲左右,但因為是營養不良的瘦弱,老宋肉眼估計她真實年齡應該跟小野差不多。

“我們怎麽會是人販子呢,我們是你爹媽啊丫頭。”女人一看就不是正經人,想來拽女孩。

女孩害怕極了,躲到宋致遠身後,“不是,你們是人販子,叔叔救救我,別信他們的話。”

對於一個有女兒的老父親來說,宋致遠就是再心如鐵石,也不可能真的不管,把她護在身後,朝著那一男一女說:“我會帶她去派出所,是不是親生父母一查便知……”

話未說完,男女罵罵咧咧著走了。

“謝謝叔叔,叔叔你真好!”小姑娘想跪下磕頭,老宋躲開了,“你們家是哪裏的,趕緊回去吧。”

說著就想調頭走人。

小姑娘一楞,正常情況不是應該把她送回家嗎?就這麽任由她一個小女孩在人販子剛走沒多遠的地方,讓她自己回去?這個人他到底有沒有心啊?

宋致遠心裏還想著工作的事,說真的對別人家的孩子不感興趣,哪怕是再怎麽弱小無助可憐,在他心目中都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要麽回家,要麽報警。”他指指不到五十米的派出所大門。

小姑娘擠出兩滴眼淚,“叔叔我怕,怕壞人又出現,你送我回家可以嗎?”

宋致遠臉色很不好看,“你看我像警察?”說著他就大聲喊那邊的人,“石公安,這裏有個被拐的小孩你管不管?”

正好這幾天石萬磊也回來過春節,他來派出所辦點事,一聽是被拐的,大案啊,趕緊一聲吼,所裏的兄弟們烏拉拉沖出來,將小姑娘團團圍住,嚇得不遠處那倆“人販子”差點尿,跑得比兔子還快。

“小姑娘你別怕,你告訴我們人販子在哪裏?”

“拐你的人啥樣?咱們一定能抓到!”

“我都多長時間沒遇到人販子了,今兒這指標算我的,你們誰也別跟我搶。”

“我的,是我先出來的,你別跟我搶。”

……

弱小無助又可憐的小姑娘被圍在一群熱心腸的大老爺們中間,出是出不去,走也走不開,眼看著老宋已經毫不留戀的頭也不回的走了,她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她籌謀了多長時間才找到今天這個機會,這麽冷的天她穿這個小破衣服守了大半天,都快凍成冰棍了她容易嗎她?

然而,盡管她怎麽呼喚“叔叔”,宋致遠就像個聾子,走得不疾不徐,更不會回頭。

最後,眼見著機會被這些多管閑事的公安給破壞了,她只能苦著臉說自己害怕,不抓人販子了,她只想馬上回家。

“怎麽能不抓呢?他們說不定還會去拐別人啊。”

“就是……”壞人是你說不抓就不抓的嗎?抓壞人可是我們的天職。

宋虹曉眼裏露出厭惡的神色,這些警察實在是太討厭了,要他們多管閑事!

石萬磊等眾人還覺著奇怪呢,這小姑娘咋,不像讓公安抓到壞人呢?估計是真嚇壞了。

不過,他肯定是不會放過那倆人的,別以為他沒看見,那一男一女剛才就一直貓在胡同轉角處,他這麽多年老公安了,別的本事沒有,但認人記人是不會錯的,那兩個人不需要幾天他一定能找到。這麽多年了,當年小石榴失蹤那幾年的痛苦到現在仍然歷歷在目,父母找不到孩子,失去孩子的痛苦,他嘗過就行了,不能再讓被人經歷那樣的折磨。

凡是拐賣孩子的,一個也跑不了。

且說宋致遠,去拜訪了一會兒獨臂書記,才想起這麽一耽擱已經到約定好的出發時間了,趕緊就往大院跑,果然在門口遇到臉色難看的妻子和急得跺腳的閨女,還納悶呢,他不就出去一趟,這麽著急?

安然本來這幾年脾氣已經好了很多,今兒卻是真著急的,“別啰嗦,趕緊上車。”

“怎麽?”

最著急的時候最怕遇到啥人?就是宋致遠這樣的,不知道著急不說,慢騰騰不說,他還怪你急啥,安然直接一個大白眼飛過去:“廠裏有事,我得趕緊回去。”

“什麽事?”

安然不說話,小野接口道:“紡織廠著火了。”急死了人了,他們家老宋這臭脾氣,難怪小安要生氣呢。

火災,尤其是堆滿棉麻等紡織材料的廠子著火,那簡直是滅頂之災,難怪妻子著急,他咽了口唾沫,想說一說路上被一小女孩攔住耽擱了時間,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他們車子從大馬路上呼嘯而過,誰也沒看見身後十米遠的胡同口貓著個瘦巴巴,蠟黃黃的小女孩,正陰狠狠地盯著車子。

***

到書城市,安然也沒來得及先回家卸行李,她只是把幾人放在通往603的馬路邊,“小野帶姥姥回家,給姥姥收拾房間,別讓姥姥勞累,知道嗎?”

“知道知道,媽你快去吧。”小野其實也著急,孩子知道媽媽最在意什麽。媽媽的工作是她的驕傲,工作出錯她比誰都著急。

平時要一刻鐘的距離,安然只開了十分鐘不到,東風紡織廠上空濃煙滾滾,周圍的居民都站在門口指指點點。

“哎喲這是咋啦?”

“火災吧,我剛做著飯呢聞見東西燒焦的味兒,還以為是鍋糊了。”

“不對,我好像聽人說是爆炸,不然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濃煙呢?”

“你聽見爆炸了?”

眾人七嘴八舌,都在猜測到底出了啥事,有的膽子大,直接上門口詢問保衛科的人,幸好安然治下嚴厲,一直強調的是內部事情內部解決,任何事情不得擅自外傳,尤其是這種他們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事,更加不能亂說,引起社會恐慌。

安然的車子直接給開到著火的地方去,當然現在已經滅了,畢竟打電話給她都是一個多小時以前的事了,廠裏所有工人和家屬區所有老人孩子婦女都出動了,水桶洗臉盆水壺濕毛巾啥的,都在往火苗上撲打,也幸好發現得及時。

安然冷著臉問:“怎麽回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說話,別看安廠長平時總是笑瞇瞇的,很好相處,其實那眼裏的精光是藏不住的,一看就是厲害角色。畢竟現在還在正月裏,出門走親戚的,回老家過節的,都還沒回來,幾個副廠長也不在,楊靖往年沒回去,今年因為老家侄兒結婚,一家子都回去了,目前廠裏留守的最大的領導就是王先進這車間主任。

只見他猶豫一下,上前道:“是倉庫起火,燒了半個庫房的棉花。”

火勢一滅,空氣裏彌漫著棉花燃燒不充分產生的黑煙,怪熏人,安然一呼吸,喉嚨裏鉆進去的都是粉塵,她輕輕咳了幾聲,“先把各個車間設備暫停,找幾個青壯年進去看看火星子滅完沒。”

大家為了來救火,好多車間生產線上都只留一兩個人守著,開著設備確實是不安全。

濃煙倒是少了很多,應該沒有再繼續燃燒了。

大家一聽廠長安排,立馬就有十幾個工人往身上淋了兩桶水,濕噠噠帶著濕毛巾就往裏面去。初春的水很涼,可工人們卻仿佛感覺不到似的,冷顫都沒打就往裏頭沖,“大家別走太深,互相看著點兒。”

“其他人都別楞著,趕緊把旁邊庫房的東西撤走,註意安全。”

安然其實也想進去看看,雖然大家都說火滅了,但難保還有火星子,不親眼看一下她不放心。可王先進拽著她,“別啊小安,你要進去出個啥事咱們沒了主心骨可咋整?”

其實經過這幾年的磨合,誰都知道只有安廠長能給大家帶來更高的效益,更高的收入,更好的福利,其他任何人來當廠長都是不行的。雖然倆人之間有過不愉快,但這種時候他還是能分清輕重緩急的。

安然嫌他拉拉扯扯難看,“行行行你放開,我不進去了。”

她把管庫房的人叫過來,“怎麽回事?”

“我們好好上著班,外頭說下雪了我就出來看看,沒想到一轉眼的工夫裏頭就燒起來了。”

安然讓他把誰告訴他下雪的,誰叫他出來看雪的,以及當時庫房裏有哪些人,當時附近有哪些人,誰說看見誰,聽誰說的,必須一個二個順藤摸瓜找出來。尤其是趁著現在事情還熱乎,一旦過了現在,一來記憶模糊了,二來嘛,也怕串供。

幸好濃煙一起,就有家屬區的人看見,大家過來得早,所以看見哪幾個人在哪裏都能說得很清楚,後門正好有幾個年輕人在談論春節的事,互相可以作證,證明大家都是在那兒的。

安然問了一圈,邏輯鏈是能夠閉環的,好像也問不出什麽來,正好工人們也出來說,“火星子已經滅完了。”

安然讓他們點一點,進去的十五個人有沒有所有人都出來,確保裏頭沒人後,安然讓人把門窗打開,讓把裏頭沒燒到的棉花搶救出來,再接了大流量的工業用水進去又滅了一遍,一直等到濃煙沒了,才讓人進去打掃。

最後盤點貨品,發現成品倒是沒損失,畢竟他們的成品歷來供不應求,主要是接下來半個月用量的上好棉花被燒盡了,搶救出來的也被煙熏黑了,清洗不知道要費多大勁。工人們唉聲嘆氣,這損失可不小,這年代棉花緊張,尤其是現在天還冷,外頭多少人為了過冬都在四處找著買棉花呢,多少人一個冬天都蓋不上一床新棉花被子,他們倒好,一把火燒了十幾噸。

安然生氣,十分生氣。

但這事目前查不出頭緒,她就只能讓其他人先回去,讓今兒庫房值守和前後門附近出現過的工人都先到辦公室一趟,剛走到辦公室門口,讓張衛東報警找的公安就來到了。

剩下的事安然也沒精力管,損失這十幾噸棉花,看來掛落是必須要吃的,工業廳的領導平時看著跟她親,跟她好,但在這種大是大非上也不會好說話,她能做的就是立正挨打,盡快寫個報告上去,該怎麽處置怎麽處置。

一直忙到天黑,她才反應過來自己一天滴水未進,安然看留下也沒什麽用,就開車回家了。

“然然要吃宵夜嗎?媽給你煮。”老太太關心的迎上來。

安然實在是累極了,又累又餓又渴,“媽幫我下一碗面條,多加點油辣子。”

她則趕緊把臟衣服換下來洗個熱水澡,洗出來也沒力氣再洗衣服,熱乎乎的有肉有湯有菜的面條就擺在桌上,看著就十分有食欲。

小野聽說媽媽回來了,屁顛屁顛跑上樓:“廠裏怎麽樣了媽媽?”

安然喝了一口雞蛋湯,看她跑得滿頭大汗,“怎麽又出汗了,你哥呢?”

“去明朝哥家玩兒了,媽廠裏怎麽樣了?火滅了嗎?”

安然點點頭,也不好跟她說太多,“你啊,別操心了,趕緊幫你姥幹活……哎呀媽,天冷,放著我自己來。”

包淑英已經順手把她換下來的衣服給洗上了,內衣內褲也一並洗了,安然其實很不自在,哪怕是坐月子的時候,她也不好意思讓別人幫忙洗貼身衣褲。

“沒事兒,我不冷,你們這兒的水比陽城的暖和。”

小野主動過去幫忙,祖孫倆一個洗,一個漂,配合還挺默契。

不知道是面湯太暖了還是怎麽著,安然覺著自己整個人都舒服極了。這就是她愛的人,想要守護一輩子的人,真好。

第二天一早,安然帶著報告去廳裏負荊請罪,但她還是低估了自己在領導們心目中的地位,大家雖然也責怪了她,但因為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並未給她嚴重處分,也沒撤職,只是說處罰等火災原因調查清楚再說,現在還需要她在廠裏主持大局。

走出單位的那一瞬間,安然長長的舒了口氣,這種時候無論是不是她的直接原因,只要是當著廠長一天,廠裏出任何安全事故都是要找她的,聽說市玻璃廠發生爆炸導致兩名工人死亡,從書記到廠長副廠長車間主任全被撤職了。

她安然,現在不僅是安然,宋致遠的妻子,包文籃和安文野的媽媽,還是整個東風紡織廠的第一責任人。

想著,正準備上車,忽然身後傳來腳步聲,安然以為是哪個熟人,她現在最怕遇到的就是熟人,因為這事不小,系統內都傳遍了,可事件原因還沒調查出來,面對同仁們的打聽,她也不好說什麽,說謊以後不好相見,說真話?她自己都不知道真話是啥!

正在猶豫著是回神打招呼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門發動車子的時候,一把弱弱的熟悉的聲音傳來:“阿……阿姨,請問您是安然阿姨嗎?”

安然心頭一痛,一開始是針戳一般的刺痛,慢慢的那刺痛就變成熱辣辣的痛,仿佛能看見一個很大的尚未痊愈的傷口被人撕開,鮮血混著膿液一起往外流,再撒上鹽巴……但她很快鎮定下來。

所有痛只在一瞬間,她回頭,臉上很平淡,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小女孩,溫聲道:“我是,你是誰家孩子啊?你認識我嗎?”

女孩小小的臉蠟黃蠟黃的,黃中泛青,還帶著一層淡淡的茸毛,活脫脫一個獼猴桃。也不知道上輩子自己看著這張獼猴桃臉是怎麽說服自己這是親生女兒的?可看著她眼裏蓄滿的淚水,晶瑩剔透,流出來很快就把臉上的青黃沖出兩條路來,安然內心還是抑制不住的湧出心疼來。

女孩一把撲進她懷裏,“媽,媽媽……”

安然身子一僵,這把聲音叫她“媽媽”叫了二十幾年,每一個日日夜夜,從咿呀學語到伶牙俐齒,再到跟她爭鋒相對,到最後陰惻惻告訴她真相……都是這把聲音。

“小朋友你認錯人了吧?”安然把她推開,眼神上下打量她,又難掩嫌棄,這跟她上輩子的人設是相符的,那時候她就是個有錢而潑辣的寡婦,戒備心強是第一位的。

果然,宋虹曉眼裏是藏不住的驚喜,她不記得她!這個“安然”沒有她的機緣,她還是以前那個安然,唯一的區別是這輩子沒錯換她和安文野。

當然,她也知道,這個安然之所以沒跟上輩子一樣離婚,獨自撫養孩子,並成為一名女商人,最大的變數就是沒有錯換人生,而是換錯了那個公安的孩子,讓劉美芬一失足成千古恨。

於是,下一秒,她就臉色一變,怯怯懦懦地說:“對……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對不起阿姨……嗚嗚,我想我媽媽了。”

安然雖然還是戒備,但臉上已經軟和了,適當的流露出同情,這也很符合她上輩子的人設,對外是個潑辣女強人,可其實本質很善良,也很容易心軟,看個電視劇都要用一卷紙,不過她都是偷偷躲著哭的,只有“女兒”宋虹曉知道。

“小姑娘你怎麽了?想你媽媽就回家去吧,別在這裏哭。”

“我媽媽……媽媽……嗚嗚……”哭得那叫一個傷心欲絕,十二三歲的孩子,能有多強的控制力呢?雖然極力忍耐,但還是帶著孩童那種歇斯底裏的嚎啕大哭。

安然心裏煩得要死,但面上卻是一派同情,忙拍著她後背說:“小姑娘別哭了,阿姨也有一個閨女,比你大一點,阿姨要是有一天不在了的話,不希望她像你一樣哭得傷心,你知道嗎?你媽媽在天上也會傷心的。”

宋虹曉,哦不,現在的劉雨花,姓宋都是對老宋的侮辱,劉雨花肩膀顫了顫,有點僵硬地說:“我媽媽沒去世,是……”

安然忙不好意思地說:“哦哦,對不住,是阿姨說錯話了,那你想媽媽就快回家吧,你媽媽一定會開心的。”

“不……我媽媽不會開心,她只會覺著我是個累贅,我害了她……”

她哭哭啼啼的,已經招來很多人側目,安然怎麽說也是個愛面子的人,有點不耐煩地說:“行吧,有什麽事你上車說但不能再哭了,好嗎?”

劉雨花答應,梨花帶雨。

安然心說:自己親生的小野就是不一樣,有啥說啥,都是好好說,不會這麽哭哭啼啼半天說不到重點,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教育方式,怎麽教出來的孩子卻完全是兩個性子呢?

上了車,安然也沒開走車子,依然停在工業廳大院裏一進門的地方,但遞過去幾張衛生紙,“擦擦吧,你幾歲了,叫什麽名字?”

“阿姨我叫劉雨花,今年十二歲半,到七月裏就十三歲了。”

安然一楞,很意外,“這倒是跟我閨女一樣大,她也是七月的生日,但你這身高……我還以為才十歲出頭呢。”

劉雨花咬咬牙齒,心裏恨得要死,心裏有一個聲音叫囂著:這都是我的!安文野現在過的所有好日子,好吃的東西,漂亮的裙子,爸爸媽媽的疼愛,哥哥的寵愛,好朋友的關愛,這一切的一切,都應該是她的!當初要不是母親沒本事把她換出去,現在過好日子的就是她,是她啊!

不過,這也不是個省油燈,心裏恨得吶喊,面上卻帶著哭腔說:“我媽媽七年前的冬天被壞人重傷,下半身癱瘓了,我們一起租住在陽城市一個小房子裏,我每天幫媽媽端屎端尿,給她刷牙擦身子,還……我一點兒也不苦,我就怕我媽媽堅持不到我上大學報答她的那一天。”

任是誰聽了這幾句話也得掉兩滴眼淚,可安然沒眼淚啊,為了掩飾她只能側身抹了抹眼角,“看不出來還是個好孩子,我們也是陽城人,還是老鄉呢,那你爸爸呢?怎麽能讓你一個人照顧你媽媽呢?”

“我爸爸……我剛出生沒多久,他就跟我媽媽離婚了,重新娶了一個女人,他們家人把我從我媽媽身邊搶走,那個冬天……我還記得他們家人從媽媽懷裏搶走我,媽媽哭著跪下求他們的場景……”

喲喲喲,你聽聽,可真會編故事呢,而且是怎麽煽情怎麽來的,安然心說,也不枉她上輩子只要有空就陪著她,給她講故事,啟發她的想象力……跟小野一模一樣的教育方法。

可是,培養出來的孩子卻天差地別,一個是不擇手段的謊話精,一個是空間想象力爆棚的數學小天才。

安然告訴自己停止將她們做對比,這是對小野的侮辱。“那你跟著你爸爸生活,他有沒有另娶他人?”

“娶了。”劉雨花深吸一口氣講起自己這幾年的經歷來,跟前面的添油加醋不一樣,這一次她是本色出演,說的全是事實。

所有苦難,都是她親身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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