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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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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六十幾個名單裏, 小野看著名字,一個個在腦海裏回憶這家人的情況,以及他們的聲音。

她的記性從小就好, 但凡是要想記住的東西, 就沒有記不住的。

而且, 她的記憶跟別人不一樣,不是短期的, 但凡是想記都是長期的,幾年之後還能再調出來。用她媽媽的話說,她的腦袋比電腦還好使,能存儲, 能輸出。

包文籃是沒這麽好的記性的, 就跟房明朝在旁邊坐著聊天, 倆人很有共同話題,因為在同一個學校, 在一起的時間也多, 看著關系倒是比嚴斐要好些。

嚴斐嘛, 就是個小書呆子,一天只會看書學習, 把那些鳥語學得嘰裏咕嚕的,他包文籃就不愛那些,要不是因為高考要考英語, 打死他也不會學一個字母。

至於嚴斐嘛, 自然也敏感的察覺到文籃哥最近對自己態度的變化,心裏要說不著急那都是假的,誰都想要好朋友,尤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可他的自尊讓他沒辦法對文籃低聲下氣,總感覺像是要求他回來一樣……

他就一直坐在小野旁邊,幫她翻著記錄本,兩個人一會兒說這個名字不認識,記下來,一會兒又說這個名字跟人對不上,記下來,一直翻到另外倆人哈欠連天,文籃直接都靠墻睡著了。

當然,嚴斐是很會照顧“姐姐”的,他負責翻閱和記錄,小野就只需要從腦袋裏調出記憶,倆人配合得簡直天衣無縫。

終於,天黑以後,小野一拍腦門,“這幾個人有點可疑。”嚴斐幫她記下五個名字。

文籃的瞌睡一下醒了,“我看看,咦……怎麽有邢小林?”

“哥哥你認識嗎?”

“認識啊,你忘啦?就咱們剛搬家來的時候帶咱們選宿舍的那個叔叔唄。”

小野努力想了想,不過實在沒有太深的印象,因為那時候哥哥喜歡跟大人玩,她也沒直接接觸過,關鍵是沒多久好像就沒再大院裏見過他,聽說是搬外頭住去了。

對於不想記住的東西,她就跟普通孩子一樣,記不住。

不知道為什麽,小野就覺著這個邢小林叔叔很可疑,“哥那你知道他結婚了嗎?”

“結了啊,咱們搬來的時候剛結婚幾個月,你應該也見過的,我一時想不起他媳婦兒叫啥來著……”

如果是在603大院住過,那自己對那把聲音有點熟悉也說得過去……小野這麽想。

既然有眉目了,四個孩子連忙起身,把所有東西歸還回去,這就出門。

門衛大爺還真以為他們是來幫忙整理檔案的,笑著問:“整理一天累壞了吧?快回去休息吧,下禮拜要還來的話直接說一聲,啊。”

少男少女憋著笑,一離開大門就哈哈大笑起來。

夏夜的風,涼涼的,帶走了街道上積蓄一天的熱量,小野坐在哥哥自行車後座上,跟明朝和嚴斐拜拜,“剩下的事我來搞定,你們快回去吧,拜拜。”

明朝笑著揮揮手目送他們,嚴斐急忙又追了幾步,“我叫劉叔叔送你們吧,天黑了騎車不安全。”劉叔叔是他奶奶的司機。

“嗐,我一堂堂男子漢還護不住我妹嗎,不用不用。”拜拜都不說就走了。

這一路都是大馬路,時不時有汽車經過,至於騎自行車的,那更多,“小野你說嚴斐這人是不是特啰嗦?”

“還行吧,沒發現。”

“我覺著他特啰嗦,尤其是跟你,跟個老媽子似的,膩歪死了。”

因為是從小一起當“姐妹”長大的,小野還真沒發現,“我習慣了,哥你別老嫌棄他,其實嚴斐挺好的。”別以為她沒看出來哥哥對他倆的額區別對待。

她跟嚴斐就是媽媽說的“相愛相殺”,她可以吐槽他欺負他,但其他人不行,哥哥也不行。

“男子漢大丈夫,整體嘰裏咕嚕說鳥語,我沒嫌棄,只是覺著沒共同語言,明朝雖然也文靜,但人不學鳥語,我就覺著咱倆是一國的。”

小野據理力爭:“那不叫學鳥語,學習別的國家別的民族的語言有什麽不對的嗎?哥你知道師夷長技以制夷,但你知道如何師夷長技嗎?沒有語言做基礎,即使給你一張飛機制造圖紙你也看不懂,更別說嚴斐的理想可不止這個。”

“我知道,不就是想當外交官嘛,我覺著他不行。”

小野生氣了,哥哥怎麽老是“我覺著”“我認為”的評價別人,否定別人呢,“哥你這態度就不對,不管行不行,這是別人的理想,你可以不看好,不讚成,但不能輕易否定,媽媽說沒有實踐就沒有發言權,你……”

“得得得,不愛聽,別跟哥說大道理。”

小野於是也就不說了,媽媽的教育方式就是,誰也不能說服誰的時候先閉麥,互相冷靜一下情緒,可別吵起來。

不過,她盯著哥哥背影有點出神,最近哥哥到底是怎麽了,他不好好說話的對象不僅是嚴斐,還有很多人,媽媽姥姥和嚴斐,就連自己也承受了他好幾句討厭話,難道這就是媽媽說的,考前綜合癥嗎?

要對高考生多一點耐心,哼,有她收拾他的時候。

回到家已經很晚了,只能睡下,第二天中午放學,小野按照昨天謄抄下來的地址,跟小石榴李忘憂一起找過去,因為心裏有預感,第一家要找的就是邢小林家。

結果小石榴一看那位置,“這不就是自由市場嗎?”

以前蕭若玲沒時間,她總跟著安然阿姨去逛街買東西,書城市內幾大自由市場她閉著眼睛都能找到。更何況這可是書城市規模最大的,最熱鬧的自由市場,現在治安隊的也不管大家擺攤賣東西了,只要你不賣國家不允許流通的東西,治安隊都是睜只眼閉只眼,要是誰多管兩句,還要被老百姓說是“文革覆辟”呢。

小野自然也知道這個地方,更神奇的是那套房子現在就在自由市場內部,這兩年擺攤設點的人增多以後,原先的老市場圍墻就給拆了,直接連通後門的巷子,成為一個大市場,而這套房子的後面不遠處,還有兩家賣冰粉和酸梅湯的,她跟媽媽來吃過!

關鍵不是吃的,而是這棟房子,媽媽曾說過好像是“兇宅”,當時就猶豫了幾天的工夫,房子就被人買走了。

當時媽媽還扼腕嘆息來著,小小的安文野還想過,自己以後要是有錢了就給媽媽買回來……誰知道就這個地方,居然是是被邢小林買的。

安文野鼓著嘴巴想了想,大體上可以確定了——因為這套房子是爸爸進研究所工作以後才賣掉的,時間上的邏輯是支持的。

“走,悠悠我請你們喝酸梅湯。”安文野大手一揮,當即表示。

“奶奶給我們打三杯酸梅汁,有冰鎮的嗎?”

“哎喲,你們運氣好,正好我家冰箱裏有冰,我給你們加點兒。”老太太比幾年前更老了,但她還記得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啊,我看你好久沒來了,現在上幾年級啦?”

小野笑著回答,等她把冰塊拿出來,說起家裏冰箱的事兒,老太太驕傲地挺著胸脯說:“我家這冰箱啊,剛買的,那肉啊水果的放裏頭一個禮拜不會壞,拿出來還新新鮮鮮呢,你們聽說過冰箱嗎?”

悠悠剛要說話,小野忙搶著說:“只在書裏見過呢,奶奶怎麽知道的?”她有預感,老太太的認知不簡單。

果然,“我本來也不知道,是我家這鄰居小兩口,在大廠裏上班,她男人說是當啥工程師,就是專門給人家制造電冰箱的,他幫我們聯系的廠家,拿的批發價,才……“

說起這個當工程師的鄰居,老太太滔滔不絕,就跟自家兒子一樣與有榮焉。

悠悠和石榴對視一眼:這個小野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幹嘛要裝作沒見過電冰箱,她可是整個陽城市第一個用上電冰箱的小孩好嗎?

小野很“好奇”的聽著,時不時插兩句,很快就把他們的底細打探清楚了,這邢小林哪是當什麽工程師啊,只是研究所一名普通的工勤人員,連助理都算不上,甚至都不是專業技術崗位,只不過是給研究所幹行政後勤的,俗稱打雜工,只不過工作也很清閑。

安文野打聽過,邢小林家四年半前就搬離603大院了,他的妻子名叫袁曉莉,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確認那把聲音是不是袁曉莉本人。

“奶奶您知道他們家今天有人在家嗎?”

“哎喲你們找他們啊,那你可來對點兒了,一會兒那媳婦兒小袁就要下班了。”

石榴是個實心眼的女孩,直截了當問:“小野,你要找他們幹啥?不如我翻進去給你看看。”

看著那低矮的院墻,躍躍欲試,以她現在的功夫,倒是不費勁,最多八秒鐘就能安穩落地……就是不知道裏頭有沒有惡狗。

“我就不一樣了,不會動不動就動粗,能用嘴巴解決的事我都不會動手。”李忘憂一副“小野你快誇我吧”的神情,跟只小哈巴狗似的。

小野是三個好朋友的小團夥裏當之無愧的主心骨,狗頭軍師,“別急,咱們不用進去,說幾句話咱們就回去。”

“回去幹啥?”李忘憂和石榴異口同聲問。

小野指指自己手表,“下午還上學呢。”

“啊……”

“不是吧……”

小野用一種老師看差生的眼神“兇巴巴”看著她們:“下午必須回學校,你們別想翹課哦。”

正說著,一個微胖的年輕婦女身影印入眼簾,在看見這人的一瞬間,她就想起來了,這個阿姨她確實有印象,剛搬來時候她一直跟著媽媽來自由市場淘東西,沒半年搬走了,她就再也沒見過。

她正想著怎麽上去打招呼不會太突兀,袁曉莉已經先看見她,快步走過來,熱情地問:“小野,你是宋所長家的安文野嗎?”

小野有點“迷惑”的看著他,“是,我是的,請問阿姨您是……”

“我是小袁阿姨呀,你不記得了嗎?”

安文野還沒說話,悠悠和石榴就齊聲說:“不認識不認識,我們不認識。”凡是跟小野拉關系的,都得先過她們這關。

這三個女孩是包括603在內的所有女孩子中最出眾的,她們各有各的出眾,但無一例外都是天之驕子,有的是所長千金,有的是工程師的孩子,有的外公外婆是海城最有名的大富翁,看著這三個女孩,袁曉莉只想得到一個詞語來形容——天之驕子。

無憂無慮的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們說不認識她,袁曉莉臉色有點訕訕的。

小野忙說:“對不起阿姨,我也看著您有點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您認識我爸爸嗎?”

“是的,認識的,我們也是603職工,以前你們剛搬來時我們還幫你們搬過家呢。”

小野適時地說:“謝謝阿姨。”

哪個大人會不喜歡這種懂禮貌的小孩呢?袁曉莉立馬喜笑顏開,打開大門,熱情地邀約她們進家裏玩。

“謝謝阿姨,我們下午還要上課,以後有機會再來吧。”小野催著石榴和李忘憂快把酸梅湯喝完,這就準備走了。

“誒等等,咱們不去另外幾家了嗎?”

“對啊,不是說還去看兩家嗎?”

小野很冷靜地說:“不去了,咱們回學校上課吧。”

悠悠和石榴是真無憂無慮,沒有一點心事的孩子,壓根沒多想,只帶著上墳的心情往學校趕。

騎在自行車上,小野臉色平靜,內心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那天在後山的人真的是袁曉莉!

她對自己的記憶力很自信,那把聲音十分熟悉,絕對不會記錯,那天說話答應“幹”的人就是袁曉莉!

接下來怎麽辦呢?小野一路都在琢磨,到學校,她就想到辦法了,知道了誰是壞分子,那就知道怎麽防備了。

下午放學回來,小野給嚴斐打電話,問嚴伯伯啥時候回來。

但很不幸的是,嚴伯伯去京市開嚴打專項工作布置會,至少要一個禮拜,她們幾個孩子上學的上學,高考的高考,還真沒精力整天盯著袁曉莉和邢小林。

晚上,包淑英發現,這倆孩子吃飯居然不像以前一樣香,都快數著米粒吃飯了,“是姥姥做的飯不好吃嗎?”

可都是照著然然說的方法做的啊,這倆孩子也是自己帶大的,喜歡吃啥,口味怎麽樣她也很清楚,紅燒魚是他們很愛吃的,味道也不錯,不至於就吃一點點就吃不下了吧?

“鐵蛋貓蛋,你們這是咋啦?”

兩個“蛋”已經很久沒被人叫鐵蛋貓蛋了,有種久違的親切感,“姥姥,魚很好吃,但我們想事情。”

“想啥事情呢?”包淑英趕緊坐到兩人中間,摟著他們問。

小野肯定不會告訴姥姥,正準備搪塞過去,文籃卻說:“姥姥你別問了,不關你的事。”

小野覺著話不該這麽說,姥姥也是關心他們啊,怎麽能不耐煩呢?

果然,包淑英的臉色難掩失落,眼圈一紅,眼淚差點就下來了,默默地背過身,擦了擦眼角,“我去廚房看看,你們先吃,啊。”

小野這暴脾氣,她本來是很能沈住氣的孩子,可現在不是了,她安文野生!氣!了!

“姥姥快坐下吃吧,廚房不著急,讓我哥去看。”

包文籃一臉不耐煩,“我才不去,我現在要好好看書考大學,哪有時間去廚房。”

“就是,考大學重要,你們吃,我看看就來。”姥姥勉強笑笑。

小野直接“唰”一下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哥哥,冷聲道:“哥,你需要向姥姥道歉。”

不等包文籃反駁,她繼續說:“姥姥從小把咱們帶大,要不是媽媽不放心咱們,把姥姥請來,咱們就不應該打擾姥姥的晚年生活,咱們應該知道感恩,對不對?”

見他不說話,小野繼續問:“你想一想你的語氣對嗎?應該嗎?”

包文籃終究是好孩子,只是最近有點不對勁,“我這不是……”

“不是什麽,哥哥你忘了媽媽說的,做錯就要挨打,別狡辯,你就爽快告訴我,你做錯沒。”

文籃被這雙亮晶晶的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那裏頭有點難掩的失望,是對他失望吧?

其實,包文籃也發現了,最近自己這脾氣確實有問題,就是不知怎麽回事,對身邊人特別不耐煩,明明姥姥的嘮叨從小就嘮叨,他應該習慣了的,明明嚴斐從小就是個書呆子,他也應該了解的,但……把控不住情緒的一瞬間,他宣洩就宣洩了,可事後不用多久,想起當時對方的失望和難過,他又很愧疚。

“算了小野,你哥也不是故意的,等高考結束再說吧,啊。”包淑英一心息事寧人。

可安文野在倔脾氣這一塊上跟老宋是如出一轍的,梗著脖子很嚴肅地說:“姥,全國每年參加高考的學生幾百萬,要是誰都能以高考為借口對身邊人隨便發脾氣,那高考這場選拔人才的考試還有什麽作用呢?選的都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人,犯錯也不敢承認的人?”

包淑英嘴唇蠕動片刻,啥也沒說。

幾年沒見,小貓蛋都長成大姑娘了,還是跟然然一樣又倔又強勢的姑娘,會保護姥姥的姑娘。自己現在腦海裏還是以前把她兜懷裏,教她蹣跚學步的樣子……想著想著,眼淚就下來了。

安文野一把摟住姥姥,倔強地看著哥哥。

文籃低頭,“對不起姥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累了,有點控制不住自己脾氣,以後我都不會了。”

馬上十八歲的男青年,像個孩子似的低著頭,不敢看她們,尤其是小野的眼睛。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接受你的道歉,趕緊吃,菜都冷了。”包淑英擦著眼淚躲進廚房,又哭又笑。

小野其實還是有點生氣,但也知道哥哥道歉了,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自己不應該再抓著不放。“哥你最近怎麽了,真有這麽累嗎?”

“嗯。”

“哥你是不是交了新的朋友?”尤其是女朋友。

“朋友肯定有啊,但跟新朋友沒關系。”

直到睡前前一刻,小野都不信,她真想媽媽回來啊,她一個人既要管叛逆哥哥,又要抓壞分子,還要搞好自己的學習……

***

“你去哪兒?天都黑了怎麽還跑出去?”邢小林看妻子行色匆匆,把她堵在門口。

袁曉莉神色緊張,牙齒緊緊咬著嘴唇,臉色蒼白,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害怕,又或兼而有之:“我出去當然是有事。”

邢小林把她拉到門後,將門“嘭”一聲關上,壓著嗓子說:“要不……咱們再想想,太冒險了。”

“我何嘗不知道冒險?可是她會允許咱們反悔嗎?這麽多年咱們幫她做了多少事,她要是把這些事情捅出去,咱倆的工作都會保不住,到時候你媽怎麽辦?我弟弟怎麽辦?”

邢小林的母親早幾年前因為中風偏癱後,腦子就不大好使,聽說是淤血阻滯經絡,壓迫到了神經,整個人神經兮兮的,甚至有點認知錯亂。

一會兒覺著自己是只羊,整天“咩咩咩”叫著,自己抓一把鹽巴就狂舔不止,拉屎撒尿也是不管有人沒人,擡腿就方便;一會兒又覺著自己是頭狼,鬧脾氣不肯吃煮熟的肉,且偷偷吃血淋淋的生肉,誰要是攔著不給她吃,她就撓人,用她那“狼爪子”下死勁撓人脖子和臉……丟臉不說,還把街坊鄰居得罪個遍。

把人撓花了臉找到家裏來,賠禮道歉一個月就白幹了,小兩口沒少鬧矛盾。

可邢小林是獨生子,家裏沒有弟弟妹妹,他能怎樣呢?就是想把老母親送人,也沒個送的地方不是?

而另一邊呢,就是袁曉莉的弟弟,幾年前不知道怎麽回事,大概跟邢小林的母親差不多前後腳,都是研究所建立起來以後,邢小林去研究所做工勤崗以後沒多久,也染上了賭癮。先是跟著附近的二流子瞎跑,不願好好參加招工,躲在家裏打牌打麻將,玩的都是小錢,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越玩越大,牌不離手。

袁曉莉忍無可忍報警後,倒是來了幾撥公安,可每次都沒逮個正著,於是一群二流子越玩越上癮,沒錢就跟家裏要,要不到就又吵又鬧外加威逼利誘,後來幹脆偷拿家裏東西出去寄賣,換錢……袁家父母啥也沒有,只有一個已經出嫁的女兒可以求助。

有一次,因為偷了別人家的收音機和電視機,直接被人追著打了幾條街,最後都是袁曉莉和邢小林幫忙賠禮道歉擺平的。

兩個沒有任何家庭助力的青工,除了工資沒有任何額外收入,壓根不夠填那點窟窿,可又不能看著老母親和小舅子被人斷手斷腳送進監獄,恰在此時,有人找上他們,說只需要他們配合著幫點小忙,就能給他們額外收入,擺脫捉襟見肘的生活。

他們動搖了,可最終還是守住了底線,總覺著做人不能對不起單位,像603這樣的單位,背後就是國家,幹對不起單位的事就是對不起國家。

可他們的堅持沒持續多久,最大的問題來了——房子。

邢小林和袁曉莉作為已婚青年工人,本來是有分房機會的,可他們參加工作時間實在是太短了,沒有趕上好時機,等他們具備分房資格的時候,603的房子已經分完了,小兩口沒少扼腕嘆息,恨不早生幾年早參加工作。

小兩口兩邊的老人都沒房子,想投奔也沒個地方,他們只能在外租房住,可租房的地方距離單位太遠,每天要早起一個小時,晚上天黑也不一定到得了家,路上通勤時間就是將近兩個小時。

後來機會來了,黃廠長看他們實在是可憐,邢小林以前也跟過黃廠長一段時間,有兩分面子情在,603有一個分到房子的單身工程師外出培訓,得去半年,他老人家就做主把房子騰給他們暫住。

是的,只能是租住,不是分配。

他們等啊等,眼瞅著研究所建起來,陽城那邊的工程師也來了,工作步上正軌,那麽大幾棟研究所家屬樓開始分配了。正好他們租住的宿舍原主人反悔,不想租了,他們只能把希望寄托於研究所那邊,尋思著領導(宋所長)能不能看在邢小林幹工勤的份上給他們分一套。

他們不敢奢望安文野家那樣的大房子,也不敢想其他年輕工程師那樣的,只希望能有個小房間,能給他們一點容身之所就行了,即使沒有分配的,那租一個也行……可是,都沒有。

宋所長為首的領導覺著,要把房子分給以前跟他一路從陽城過來的班子,這不就是不把邢小林當自己人嗎?原來給他們全家跑前跑後這麽長時間,人一點也沒看在眼裏啊。

邢小林找宋所長談過,求他能不能通融一下,可宋所長冷著臉將他拒絕了。

袁曉莉又去求宋所長的愛人,把小兩口的實際情況說了,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可憐可憐他們。可安然也拒絕了。

甚至,她當時說的是能理解他們的困難,但目前廠裏同樣困難甚至比他們還困難的青工很多,她確實做不了主,幫不了,只能在平時生活上盡力幫一把,以她個人的名義。甚至,她還貌似“推心置腹”地說了一通宋所長的為難之處,說他要優先考慮以前團隊裏的老人,因為他們以前在陽城市跟著吃了不少苦頭,這是必須優先要照顧的。

可是,小兩口想要的是她個人名義的小恩小惠嗎?想聽的是什麽優先照顧的理由嗎?不就是覺著他是個外人,不跟宋所長一條心罷了。

鉆進牛角尖的邢小林和袁曉莉,家裏破事一籮筐,單位沒有住房,正在焦頭爛額的時候,正好有人找上他們,直接送了一套房給他們,即使是有冤死鬼的房子,那也是房子,能讓他們有個落腳的地方,他們只有接受。

冤死鬼能有窮鬼可怕嗎?

想到這些往事,邢小林仰天長嘆一聲,“曉莉你說咱們怎麽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袁曉莉冷笑,“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咱們的路是安然和宋所長逼上的絕路,但凡當初他們能幫咱們一把,又何至於?”

邢小林低著頭不說話,不置可否,其實就是默認和同意。

“咱們這麽多年,拿的是廠裏最少的工資,幹的是最累最臟的活,到頭來啥也沒有。”她走過去,摸了摸丈夫的後背和耳朵,那裏有一塊長長的醜陋的疤痕,皺得像核桃皮,夜裏看不出來,可白天那就是一塊能把孩子嚇哭的疤痕。

這是那年研究所火災時,他第一個沖進火海搶救資料時,資料室裏一根燒得通紅的木頭椽子掉下來,燙的。

當時忙著救火沒覺著疼,回到家以後才發現,耳朵後和後背的肉都燙熟了。

“你說,咱們辛辛苦苦,差點沒了命,為的是啥?”

邢昭林嘆口氣。

“你等著吧,不需要你去,這事我去做,我就出去一趟。”說著,袁曉莉推著自行車出門,消失在夜幕裏。

***

大約半小時後,袁曉莉自己回來了,自行車車兜和後座上綁著沈甸甸的東西,用黑布包裹著。

一直在院裏靜坐的邢小林站起來,嗅了嗅鼻子,看著兩個巨大的包裹,眼裏閃過一絲猶豫。

袁曉莉直接瞥他一眼,“你就等著吧,明天先處理一下,宋所長哪天回來?咱們在他回來之前一天,給他個驚喜。”

“估計也就五天後吧。”

***

距離高考越來越近,文籃的心態也越來越緊張,本來還能穩住的,可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晚上都快失眠了。

小野卻恰恰跟他相反,吃得香睡得著,還能幫著姥姥做家務,“姥姥,咱們今晚吃餃子嗎?”

“對,貓貓想吃啥餡兒的?”包淑英正在搟餃皮,餡兒還沒剁呢,拿不準孩子們想吃啥的,她就買了點豬肉大蔥,牛肉芹菜,還有一把韭菜,油渣還剩一碗,剁吧剁吧也能吃一頓。

小野當然想吃油渣的啊,但明天爸爸就回來了,油渣餡兒的要等爸爸,“咱們吃牛肉芹菜的吧。”

“好嘞,我來剁牛肉,你幫姥把芹菜摘一把。”

祖孫倆在廚房裏忙活開來,黑花就耷拉著耳朵,趴在地上,腦袋搭在兩個黑漆漆的爪子上,眨巴著黑漆漆的狗眼,嚶嚶怪。

包淑英看它饞成這樣,就故意切了一塊生牛肉扔給它:“吃吧吃吧,吃了好好看家。”

但她忘了黑花是一個多麽厚臉皮的,深谙蹬鼻子上臉精髓的饞狗,以閃電一樣的速度吃完牛肉,又嚶嚶怪。

包淑英又扔了一塊。

繼續嚶嚶怪。

繼續給它肉,畢竟,誰能拒絕這麽一只大帥狗跟你撒嬌呢?

於是,後果就是,吃了生肉,它都看不上吃熟的了,等餃子出鍋,它就靜悄悄趴在地上,使勁嗅著鼻子。

小野和文籃一人吃了兩碗香噴噴的大餃子,忽然聽見黑花嗅了嗅鼻子,然後耳朵一支棱,站起來跑到走廊上,露出一個狗腦袋,雙手搭欄桿上,用它那深邃的狗眼掃視一圈,立馬如離弦的箭沖樓下去了。

等小野和文籃反應過來,狗已經沖到一樓,出了樓門,準備往研究所沖去。

“黑花回來,聽話。”

黑花跑了兩步,想了想,又返回來,畢竟它可是一只聽話狗。

袁曉莉躲在研究所背後的山溝裏,心如擂鼓,她趁著現在正是家屬院都在吃飯的時候來布置,就是為了避開人多眼雜。但人可以避開,就是狗她有點擔心,聽說宋所長家這只大狼狗是淘汰的軍犬,很靈敏,剛才它在四樓那麽一吼,她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而且丈夫已經算好了,今天正好是研究所的“周末”,所裏沒人,丈夫就是最後一個離開研究所的。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她還確認過平時最愛加班的李小艾也回了家。

不過,她確認“萬無一失”並不是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而是不想被人看見徒生事端,她現在只是先把炸、藥布置好,有人已經給她測算好了,找好了幾個最佳的爆、破點,只要能把“東西”安置在那幾個點,這棟研究所的樓房就會被夷為平地,裏頭的所有資料,無論重要不重要的,所有模型,甚至半成品、原材料,以及剛剛購置的幾臺新電腦,各種昂貴的研究設備……嘭一聲,就沒了。

哦不,不僅建築物夷為平地,就是身後這座山也會被推平。

唯一不太理想的,就是炸、藥如果真按計劃的位置放置的話,點太分散,她想要點火就會延長時間,有可能最後自己跑不脫,把自己給炸死了。

所以,她並不打算按計劃來,她選了個最容易脫身的,也能最大限度將研究所摧毀的位置,把東西安裝好,這是在家演練過無數遍的,她心不慌,手不抖,想象著幾分鐘後的巨響和地動山搖,那些分到房子的安家樂業的工人和家屬,最好能離近一點,再近一點,到時候能多死幾個人的話,等事情平息後他們說不定還能分到一套房子。

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想著,把東西安裝好,點上火,確保引線燃著以後,撒腿就往山下跑。

那裏有一條密道,知道的人很少,順著密道能很快到達廠外,當然,“東西”的量有限,中間又有那麽多建築物阻隔,應該傷及不到她了。

引線很長,燃燒時間大概是三分鐘左右,她計著時間,跑到廠門外,假裝自己剛來到的樣子,也就是兩分四十秒左右,還在那兒遇到了蘭花嫂,“嫂子去哪兒呢?”

“當然是回家唄,還能幹啥。”

這是她曾經最好的朋友啊,但自從安然來了以後,一切都變了。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一點也沒阻攔的,在心裏數著倒計時,眼睜睜看著她一步步走向研究所的大門。

“3、2、1……”她下意識捂住了耳朵。

然而,意料中的巨響和地動山搖並未到來。

她想,難道是引線燃燒時間其實比三分鐘還長?可她看著表,現在心裏默數著,都數到四分鐘了,還是沒動靜。

五分鐘,還是沒動靜。

直到六分鐘,還沒動靜,她懷疑引線是不是熄滅了?或者是搞到了假“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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