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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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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在六一兒童節之前, 安然打的家具,窗簾和書櫃都就位了,本來空空蕩蕩的大房子, 家具一擺, 瞬間就豐富起來。小貓蛋現在跟媽媽睡, 肯定是不用單設房間的,只把她的游戲室規劃出來, 要不是錢不夠,安然是真想給她全鋪成木地板,這樣冬天就不會冰她的腳腳了。

不過,就現在這樣, 掛上親手繡的小熊貓窗簾, 鋪上自由市場淘來的羊毛地毯, 再把她那一堆子新做的什麽熊貓兔子小狗狗的玩具一擺,也是一間非常不錯的游戲房了。

“你做木活怎麽樣?”安然問宋致遠。

宋致遠難得今天沒加班, 但書桌依然是他的歸宿, “還行, 怎麽?”

“那你給貓蛋做個能擺進游戲室的滑梯,秋千架, 還有小木屋怎麽樣?”星星眼。

可憐宋致遠金剛鉆直男,哪裏聽過這些玩具啊,但他又不想拒絕, “你簡單說一下, 我試試。”

可以說,他的理解能力是非常強的,安然還沒說完,他就把圖畫出來了。“這也是你在夢裏見過的?”

“對, 那個時代的孩子就沒有不喜歡的。”別人有的,她要讓她的閨女都有,別人沒有的也必須有。當然,前提是在能力範圍內,不然就成溺愛和縱容了。

因為新房子總是有氣味的,安然也只是帶小貓蛋去看過兩次,“等吹一個夏天,咱們就能搬新家咯。”

小孩子嘛,似懂非懂,她只知道媽媽開心她就開心,笑著把小巴掌都拍紅了。

“對了,你們最近項目推進得怎麽樣了?”等孩子睡著,安然問宋致遠。

“還行。”但聽語調,應該翻譯為“很好”更準確,“我讓你註意你的前相親對象,你註意沒?”

宋致遠皺眉:“我跟她不是相親關系。”就這麽看過一眼照片,連面都沒見過好嗎?

安然揶揄地笑起來,“好好好,你宋大工程師冰清玉潔守身如玉行了吧,言歸正傳,我跟你說的話你別忘記,這個人你別看她是高材生,將來有可能給你,給整個行業帶來很大的麻煩。”

雖然妻子說過,在夢裏的蕭若玲是會叛國出逃,還把很多一手資料外洩,可目前的蕭若玲還沒犯錯,在他的團隊裏也是盡力盡責,甚至因為有兼通物理化學的她在,一個人能勝任兩個人的工作,平時也不會像別的女同志一樣跟他故意沒話找話。

宋致遠真對事不對人,覺著她在工作和為人這一塊上不錯,清了清嗓子:“安然同志,我希望你能客觀,理智的看待她,不要帶有太強的主觀色彩……”

話未說完,安然就懶得理他了。

OK,你覺得她好,那你就繼續用吧,總有你吃虧的時候。

蠢驢不多吃幾鞭子,怎麽會知道社會的險惡呢?

宋致遠是真想多了,安然因為百分之二百的信任他在男女關系上不會有什麽問題,單純只是擔心蕭若玲這顆定時炸彈,怕她叛逃的時間會不會提前。可他呢?估計是讓姚剛洗腦了,覺著妻子只要是“針對”哪個女性,那就是嫉妒人家。

她嫉妒蕭若玲個錘子喲?

***

“安姐來了,快,我有個好消息。”陳媛媛笑瞇瞇的,穿著一件白襯衣,也學著安然紮個高高的馬尾,顯得十分精神。

“怎麽,啥好事兒?”

“跟你有關的,知道咱們陳姐不是快退休了嘛,咱們工會一直以來就沒有主席,八月份她一走,咱們這兒就是正副職全空,到時候……”

陳文慧要退休,安然倒是聽她提過,上個月就在給她做工齡認定的事了,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小老太太平時穿著黑皮鞋,總拎著個黑色的人造革皮包,黑黑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看著雖然老陳,但絕不會讓人把她跟“退休老太太”掛鉤。

“鬼丫頭,你消息倒是靈通。”

陳媛媛楞了楞,怎麽安姐說話的語氣像她姨啊嬸兒的,把她當小孩子,可安姐今年也才二十一歲,二十二不到,只不過比她大兩歲而已啊!

安然最近操心房子裝修的事,沒辦法,誰讓人宋大工程師兩耳不聞窗外事呢?她除了工作就是跑裝修,整個人都累得有點智商不在線。“你看我笑啥?”

“我是為你高興啊,安姐你馬上就要當工會主席啦!”

“你怎麽知道?”

陳媛媛神秘一笑,紅著臉說:“哎呀你別管我怎麽知道,反正準沒錯。”

安然還有啥不明白的,這丫頭最近處對象了,對方是廠廣播室的播音員,也是廠辦的宣傳幹事,廠辦那是天天跟廠裏最高階領導接觸的,負責收發文件,各個部門甚至中央部委的文件都能接觸到。

“好啊,咱們工會真是出人才,哪個部門的人脈都有哦。”

陳媛媛被她打趣得紅著臉跑了,安然要說不高興那是假的,她這一年來別的不敢說,至少事情是沒少做,大院裏的風氣比她去年剛來時候好多了,愛嚼舌根子的老太太們有事幹,拆家的熊孩子有錢掙,她搞的不就是職工大後方的事嗎?

更何況她去年一開始計劃的就是當工會主席,這一年幹事算是個鋪墊吧,也省得其他人說她空有高中生學歷,卻沒實踐經驗,年紀小沒工作經驗……吧啦吧啦,現在劉解放他們不同意的點,她都達到了。

看他們還能說啥。

心情美美噠,安然下班就給做了個紅糖湯圓醪糟,醪糟是前幾天吃剩的糯米飯釀的,又甜又糯,加點白酒進去更美味。湯圓則是老母親點名要吃的,前幾天就把糯米粉買回來了,一直沒時間搓。這不,醪糟白酒燒熱,把揉好得面搓得小豌豆那麽大,一顆顆扔進去,再加一塊紅糖,煮到湯圓顆子飄起來就行。

當然如果是更體面的人家,會打倆雞蛋花攪進去,那叫一個豪華!她們現在蓋房子已經把手裏的錢花得一分不剩了,有吃的就行,還想啥自行車啊。

包淑英喝了一口,喟嘆出聲:“我小時候覺著,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就是這個。”

當時她還是舊社會的貧農丫頭,她爹娘是地主家的長工,有一次看見地主家姨太太喝這玩意兒,可把她饞哭了,自此就在心裏埋下種子。可惜後來半生坎坷,也沒機會吃兩次,現在閨女對她那叫一個好,不知道她從哪兒聽來她喜歡遲這東西,隔三差五就要煮一鍋。

當然,安然不可能告訴她,是上輩子她去世後她跟鐵蛋交流才知道的。上輩子一切不幸,現在都不會發生了。

正說著,吃飽撂碗出去的鐵蛋忽然又跑回來:“姨,姥,那個老頭兒來了。”

“哪個老頭?”

“就是那個,眉毛黑黑那個呀,買咱們白龍皮的。”

包淑英忽然站起來,“看錯了,你看錯了,我吃飽了先出去。”

“哎呀媽你跑啥,鐵蛋去把你陳爺爺請進來,啥‘那個老頭’,你該喊爺爺,要懂禮貌知道嗎?”

鐵蛋三角眼一轉,覺著事情並不簡單,趕緊跑出去叫人了。

陳六福穿著一套很正式的解放裝,胸前有兩個兜,頭發胡子剛剃過,還能看見青色的胡茬,手裏拎著兩個沈甸甸的網兜,都是些罐頭奶粉之類市面上不好買的東西。

“陳大夫您來就行了,還買這麽多東西幹啥。”安然不是說客氣話,而是真不想要,八字還沒一撇呢,拿了他的東西,以包淑英的脾氣肯定就會覺著拿人手短,總覺著又欠人家了,這會嚴重幹擾她內心真實的客觀的判斷。

“沒多少,給倆孩子吃吧。”他居然面對著這麽個小女同志手足無措。

鐵蛋一直在門口貓著呢,貓蛋倒是不像別的孩子,看見吃的也很平淡,畢竟都是她天天吃的東西,好吃是好吃,可稀有程度就跟白菜土豆一樣。

陳六福看在眼裏,喜在心上,看來她們一家子日子過得真不錯,有吃有喝有教養,這樣的話包淑英跟他走的概率似乎又高了點兒。

“陳大夫請坐。”安然給他倒了一杯茶水,“最近診所生意不錯吧?”

“老樣子。聽說你在二分廠工會上班?那敢情好,有了工作,孩子也大了,你母親也能省點心。”

安然覺著,這老頭是真狡猾啊,說著說著總要扯到母親身上,這是鐵了心想跟母親結婚?

那她也就不拐彎抹角了。只見安然嘆口氣,“唉,省心是省心,可這家裏離不了她老人家,我不在的時候小貓蛋只跟她,她哪怕是回小海燕待一天,貓蛋都會想她姥姥。”

小貓蛋抱著碗,擡頭附和:“嗯吶,我墜愛姥姥啦!”

喲呵,還說出一句主謂賓齊全的句子啦,安然大笑,摸了摸她軟軟的腦袋,“乖,你姥姥也疼你,肯定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家裏待著呢。”

包淑英聞言,挺了挺胸膛,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陳六福被堵得說不出話,情商再高那也是面對病人,面對包淑英那樣的老實人,在安然這個人精面前,他的高情商似乎失靈了。居然像個二十出頭的大小夥子一樣紅了臉,吞吞吐吐道:“淑英跟你說過我們的事吧?”

“啥事兒,我媽沒說啊,陳大夫您跟我說說唄。”安然雖然話還硬,但臉上的笑意卻是真實的。

以她上輩子對陳六福的了解,這就是個很有頭腦又有技術的好大夫,他的病人上至部委領導人,下至普通農民,工人,他的錢都是憑本事賺的,他的家業那都是實打實一步一個腳印來的。但他也宅心仁厚,愛財有道,要是遇到家庭困難的群眾,他可以分文不取。

可饒是如此,他還能開起醫館,成為改開後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可見他的醫術之高明,病患基礎之雄厚,辦公室裏掛滿的都是病患和家屬送的錦旗……那可不是後世那些江湖郎中找覆印店造的假旗。

而且安然也沒聽說過他有啥不好的桃色新聞或者財務方面的問題,目前來說也還是個正直而狡猾的老頭兒。

受夠了宋致遠的一根筋,安然是真喜歡陳六福這樣能屈能伸的男人。

“我跟淑英相處不錯,我想跟她結婚,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您喜歡我母親嗎?”

這麽老大把年紀還說喜歡不喜歡的,確實挺為難人,可人陳六福就是能把話說得很漂亮:“我敬佩她的人品,也心疼她的坎坷。”

“可我覺著,婚姻不是光有敬佩和心疼就能過下去的。還得有感情,在您心目中,我母親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陳六福頓了頓,看向她身後的包淑英,她還是低著頭,不怎麽說話,可她的腰桿子挺得很直,就像她的人一樣,雖然半生坎坷,卻從未放棄希望。她說過,她後半生的希望就是,每天帶帶兒孫,給然然摘摘菜洗洗菜,給孩子補補衣服,要是每個禮拜能吃上一碗紅糖湯圓醪糟,那就更圓滿了。

這是很多老頭老太太的願望,可從她嘴裏說出來就是很不一樣。

“我會把她當伴侶,當戰友,等我們都得空的時候,一起出去走走,去東北看看雪,海南吹吹風,再去福建吃點我也沒吃過的海味兒。”

安然還沒怎麽著,倒把包淑英給感動哭了。她不知道啥叫浪漫,也不知道啥叫愛情,可他能把她心中想的說出來,卻是她一輩子從未遇到的男人。

是的,她包淑英雖然看著不起眼,雖然不識字,可她也想出去看看,不管到哪兒,都是不一樣的從未見過的風景。

這倆人對視上,一個有情一個有意的,安然還能怎麽著?不管是單身還是再找一個,安然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母親健康開心。兒孫能給她的開心,跟異性伴侶能給的開心完全不一樣。

“那我就叫您陳叔吧,您說的這些話,我相信以您的人品,肯定會說到做到,但我也有個小小的要求。”

“你說。”

“就是,我不希望我母親去紅星縣,我想讓她就在陽城市,如果你們要結婚的話,能在陽城市安家嗎?”重新安一個家,她可不希望母親去那邊受委屈,或者跟他的原生子女有太多接觸,正常人情往來逢年過節可以,想讓母親給他們帶孩子當老媽子,那可不行。

“可以。”

安然和包淑英都楞了,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麽爽快。

“去年市醫院就打算調我到市裏,但我因為放不下診所沒來,既然在市裏安家,那我可以把診所搬來,相信病人也不會流失多少。”真正看得好的大夫,他去哪兒,病患也會跟著去哪兒。

但安然覺著,無論男女,事業都應該擺在第一位,“我覺得這個事應該慎重,陳叔您還是回去好好想一段時間再說。”

她不想讓母親有負罪感,讓她覺著陳六福為她犧牲太多,她好不容易幫她建立起來的自信,不能這麽輕易喪失。

***

晚上,宋致遠回來,安然想了想還是把事情跟他說了,“你覺著怎麽樣?”

“我沒意見。”人家左手的筆就沒放下過。

“不是問你同不同意,我是說你覺著陳叔說的話是真心的嗎?”或許,男人更懂男人,就像女人總是能第一時間判斷對方綠不綠茶一樣。

“我不知道。”

安然:“……”得,算我不長教訓,從此以後再跟你蠢驢說話我也是蠢驢!

於是,宋致遠直到睡覺的時候發現,他的妻子又生氣了。是如何發現的呢?她把床都占完了,他沒地方睡了呀。

客廳裏,包淑英和鐵蛋睡得呼呼的,他總不可能把老人孩子叫醒,只能輕輕搖了搖妻子的手臂,“能不能睡進去一點?”

安然其實壓根沒睡著,哪個女人被這麽氣還能睡得著呢?安然不是一定非得讓他說出個子醜寅卯,只是想要聽聽他的判斷,真或者假就行,兩個字裏二選一也就是一個字,有那麽難嗎?混蛋!畢竟那也是幫他帶了兩年孩子的岳母啊,他就不把岳母的幸福放在心上嗎?

還是他覺著,孩子帶大了,馬上就能送幼兒園,那樣他就輕松了,不需要老人了,他能卸磨殺驢過河拆橋了?

想到這個可能,安然更氣,不讓,哪怕一厘米一毫米也不讓!睡狗窩去吧。

宋致遠摸了摸鼻子,又不好太大聲吵醒老人,“我知道你沒睡,你能跟我說說話嗎?”

不說。

“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

他仔細回想,今天進門吃晚飯的時候都還挺正常的,她還興奮的告訴他,小貓蛋會說主謂賓俱全的句子了,語言能力進步很大,說不定下個月就能像大孩子一樣說話了……怎麽吃了飯,說了點什麽她就忽然不理人了。

莫非……

可憐的宋大工程師,終於知道妻子為啥生氣了,“我同意,很同意,孩子姥姥要結婚就結,不結就在家裏待著。”

“我說的是你同不同意嗎?那是我媽,輪得到你不同意嗎?”

不怪她語氣不好,安然自問還是有涵養的,可面對這樣一塊木頭,再好的脾氣也得炸啊。

宋致遠再次摸了摸鼻子,才想起來她氣的應該是“你覺著陳叔說的話是真心嗎”,而他說“不知道”。對,他記性就是這麽好,他能記住一定時間內對方說的每一個字,可他就是理解不了,自己的回答有什麽問題。

“我真的不知道,因為我不了解這個人。”

一說還真有那麽一丟丟道理,在不了解一個人或者一件事的全貌時,妄加評論也不對。網絡上那麽多一開始群情激奮最後卻又反轉的事件還不夠多嗎?當年她被劉美芬搞得身敗名裂,不也是這種“未知全貌妄加評論”的人占了主流嗎?

她,也曾是被人輕易評論的受害者。

而他的說法,說明他是一個很謹慎,很客觀的人。

行吧,雖然理智上說她不該生氣,他沒做錯什麽,可心理上還是會不舒服。“允許你最後睡幾個月,等以後搬家你就自個兒睡一間吧。”

宋致遠脫衣服的手頓了頓,“我們要分居嗎?”

“對。”

宋致遠似乎也被堵得無話可說了,他迅速的躺床上,半個身子還掛在床外面,可他心裏面也有點不舒服,說不清道不明那種,還有點孤獨。

“你真的是我的妻子嗎?”

安然都懶得理他,一個月裏總要問七八次,煩不煩啊他,就跟貓蛋想吃冰淇淋一天問十次“媽媽我可以吃嗎”一樣。

“如果你是我的妻子,我們就不應該分居。”

“我們會回到從前嗎?”

“哪個從前?”不知道為什麽,安然忽然覺著有點不忍心,這樣可憐巴巴的示弱的宋致遠,她還沒見過。

“在響水生產隊的知青屋,我可以抱你,可以發生關系。”

安然:“???”

“意思是,你想跟我發生關系?”

“是。”宋致遠再不解風情,再木頭,那也是個身心發育健全的成年男性,他會沒想法嗎?不,隨著接觸的加深,兩個人為了共同的孩子和房子而奔波時,他的孤獨感減弱很多的時候他就會有那個想法。

安然一口老血差點噴他臉上,雖然她也不是聖人啊,她也是身心發育健全的成年女性,可她至少知道委婉一點兒,至少知道換個稍微動聽點的詞,而不是這麽強,這麽生猛的動物性。

“可是我並不想,我只想跟你合作養娃。”

宋致遠居然幽幽的嘆口氣:“好,我不勉強,但我們不分居,可以嗎?”

“行。”不分就不分。

安靜了一會兒,宋致遠翻身,面對著還在生氣的妻子,“據可靠消息,鄭老死了,死在回城的路上。”

安然一怔,“鄭老”她聽他去年設計設備的時候提過,說是有個什麽黃金省力切割點就是他提出的,他是新華國成立後不顧M國高薪挽留,突破重重阻撓,通過走私輪船到臺灣,又從臺灣背著氧氣瓶游到福建這邊,才踏上華國的土地。

他在大洋彼岸的時候就是非常有名的物理學家,回來以後一心報效祖國,要為祖國建設航天物理工程的。誰知道工作搞到一半,因為有留洋經歷被造反派咬住不放,弄到了大西北的沙漠裏。住牛棚,被勞改,被批鬥,沒幾年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剛好去年,因為宋致遠給副主席寫信打動了老人家,中央的正義之師開始註意到這個問題,想把這批像鄭老一樣的老科學家們接回京市,給他們平反,讓他們重新回到科研崗位。

宋致遠大學學的教科書裏,引用的最先進最前沿的數據就是鄭老出的,教材裏很多英文內容也是他免費翻譯的。可以說,鄭老沒回國前就是他的精神偶像,回來了那更是,直接是精神教父一樣的存在。

本以為等他回到京市,他一定要親自拜訪老人家,當面請教幾個困惑他多年的問題,能與老人家秉燭夜談把酒言歡,大概是他平生最大的向往。

誰知道,老人家居然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安然跟他在一起這麽長時間,自然知道他的情結,也倒是顧不上生氣了,“那有說是怎麽去世的嗎?生病還是意外?”

宋致遠忽然一骨碌坐起來,“鄭老八年的勞改生活都堅持下來了,怎麽可能!帝國主義欺人太甚,國內走狗厚顏無恥……”他捏著拳頭,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卻說不出再多的狠話。

大概,這幾句就是他能說出的,最狠的話。

據上層之間的可靠消息,鄭老乘坐的汽車路上爆胎,高車速的時候來了個急剎車,導致車子橫翻,同一輛車裏五個人,只有鄭老被甩出去……身子找了半天才拼湊完全。

而駕駛員是軍區專門派來的有豐富駕駛經驗的工程兵,車子也是從軍區開出來的,按理來說出發前是檢查過車胎車身的,也知道高速行駛時忽然爆胎不能踩急剎車,他犯的錯誤,明顯很低級。

而上頭一審,還真審出點東西來了——爆掉的輪胎內側有一個金屬切割的痕跡,說明爆胎並非意外,而是人為。同時也查到工程兵正在談的對象是個小學老師,而對象的母親有個堂弟在M國,同時他在M國娶的老婆曾是一名退役軍人。

說明工程兵有間接海外關系,還是軍方背景的關系。

背後真兇肯定是帝國主義沒跑了,可更讓人心痛的還在後頭。

鄭老回城的消息幾乎沒人知道,派去接他的人也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按理來說,出這樣的事整個軍區都應該吃掛落。可一反常態的是,上頭居然有人保他們,給這次事件定性為“意外”,同時以人死如煙滅為由,堅持拒絕為鄭老平反,讓老人家死也死得不清不白。

宋致遠哪怕再木訥,也知道這是雙方勢力勾結的結果。

安然只覺心口一痛,挽住他胳膊:“當心隔墻有耳。”

即使有憤怒,也只能忍住,在心裏怎麽罵都行,嘴上卻不行。他當年就因為兩篇文章被弄下鄉,現在項目正到關鍵時期,不能再重蹈覆轍。

這個國家,正如一只躍躍欲試,嘗試過無數次失敗飛翔的雄鷹,它不屈不撓,不怕失敗,無數“浪花”們相信,只要試飛次數比失敗多一次,那就能成功了。

帝國主義要的是什麽?自然是折斷這只雄鷹的翅膀,沒了自己的翅膀就只能買他們的,任憑他們拿捏。畢竟,那是一個軍火商就能挑起一場世界大戰的國家,這個代價,他承受不起,他的團隊承受不起,國家也承受不起。

寂靜的夜裏,有水滴打在被子上的聲音,安然忽然為自己的“無理取鬧”而後悔。是啊,跟這樣巨大的悲痛、民族的損失比起來,她那點兒女情長又算得上什麽呢?

她在心裏對宋致遠說:對不起,我一定會守護好你,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不會成為第二個鄭老。

***

第二天是個周末,雖然住不了多長時間了,但安然還是把小房子裏裏外外大清掃了一遍,先把鋪蓋洗了曬院裏,鋼絲床和櫃子得好好的擦洗一遍,還有放鍋碗瓢盆的架子,常年潮濕,容易發黴,她也得好好的清潔。

“喲,小安搞衛生呢?”趙銀花牽著小棗兒站在門口。

“銀花姐快進來,我這不想著周末也沒事嘛,小貓蛋,棗兒姐姐找你來啦。”

小丫頭立馬從床上翻爬起來,“姐姐等我喲。”自個兒爬到床沿邊上,背對外頭,慢慢的試探著一步一步倒退下地。

“讓我說你們啥好,這麽小大你們也放心她獨自下床。”平時好吃好喝的可是大院裏頭一份,把孩子寵得小公主似的,可吃飯穿衣和洗臉刷牙,他們又不幫著做,任由小貓蛋一個人瞎搞搞。

安然笑笑,不對別人的育兒觀念妄加評論。物質條件盡量滿足,但生活自理能力卻不能慣,自個兒動動小手小腳就能幹的事兒,她和宋致遠都不幫忙。大不了沒幹好再幫她補救一下就是,反正一開始學下床的時候她可是躲在一邊偷偷看呢,要是眼看不好,孩子要掉下床,她比誰都跑得快。

小棗兒和小貓蛋那就是這個院裏最好的一對,用鐵蛋的話說,倆人共同養的兔子都知道她們是最好的。這不,兩小只這就蹲下去餵小兔子吃早餐去了。

“你們新房子不是快蓋好了嘛,咋還打掃這邊?”趙銀花看著他們住了將近兩年還整潔幹凈的房子問。

“害,那邊還早呢。對了你今兒咋有時間上來?”平時都是一歇班就糊火柴盒,每天下班到家也舍不得休息,多糊幾個就夠打半斤醬油的。有了醬油,她不在家的時候,兄妹四個煮一鍋苞谷飯,拌著醬油也能吃飽。

“這不是你家小宋設計的機器管用嘛,我們上班都沒事做不說,效率也是成倍的增長,昨兒還說要讓咱們出去撿廢銅爛鐵,按重量開獎金。”

宋致遠設計的六款新式設備,已經在上個月投入使用。短短一個月,二分廠熔煉廢鋼的數量就是以前三個月的總量,工人們來不及高興就被告知一分廠的廢鋼沒了……等著他們的就是停工。

而停工,廠裏只發一半工資。

工人們又慌了。

宋致遠以前提出過的“拓寬廢鋼來源渠道”終於引起領導層的重視,這才頒布一條新的規定:車間輪流值班,鼓勵其他不值班的工人出去尋找廢鋼廢鐵,回來稱重後發工資,多勞多得,總額超過工資總額的話則以獎金形式發放。

這一消息讓全廠工人都沸騰了,“多勞多得”這四個字就像會發金光一樣,閃了所有人的眼。

趙銀花就是為這事來的,“咱們去撿廢鐵吧小安?”

安然一怔,“可這麽多人都出去撿,真正能撿到的怕是不會有多少。”就連鐵蛋那樣大的孩子都知道廢銅爛鐵可以賣錢,誰會扔地上由著別人撿呢?

更何況,五八年全民大煉鋼時候把鐵礦石資源用得太多,後來生鐵礦石價格飛漲,有些農村家庭連一口鐵鍋都用不起,哪來那麽多廢鐵賣?

“我知道,有個地方肯定有。”趙銀花小聲的附到安然耳邊,嘀嘀咕咕。

“真的?”

“當然是真的,上次我就註意到了,只是還不確定,咱們得去看看才知道。”有這樣的大好事,除了她自己,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安然。

安然這房子一蓋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一個人也就罷了,養著孩子的時候手裏沒錢就沒安全感,得趕緊搞點錢才行。反正是廠裏白紙黑字的政策,又是外頭撿的東西,跟“投機倒把”沒一毛錢關系,這錢她掙定了!

當即,倆人帶上她們的小女兒,挎上一個竹籮筐就出發了。安然從烤箱裏拿出四個外焦裏糯的大紅薯,準備帶著路上吃。

“你家小宋廠長可真神了,啥機器都能做,要不是在你這兒看見烤箱,咱們廠這些土老帽哪知道啊。”

這烤箱其實使用頻率並不高,一面是可烤的東西不多,也就一個月烤次蛋糕,烤幾個紅薯土豆之類的。另一面也是費電啊!電費也是一個不小的開支,別看屋子小小,可電冰箱電烤箱電風扇都是電老虎,一個月電費頂趙銀花家四五個月的。

再加他們吃的從不含糊,一個月下來兩口子的工資也攢不下多少錢。

“媽媽,烤雞,雞腿兒好吃喲!”小貓蛋聽見大人們談論“烤箱”,立馬耳朵支楞起來,饞兮兮的說。

“那玩意兒還可以烤雞?”銀花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咂吧咂吧嘴,“烤出來是不是跟熟食店裏賣的鹵雞一個樣啊?”

“是噠!超香噠!”小貓蛋插嘴說,還舔了舔紅嘟嘟的嘴唇,她媽媽會在雞身子上塗一層甜甜的蜂蜜,雞肚子裏塞很多土豆、蘋果和栗子,烤出來的雞皮又甜又脆,雞肉又嫩又鮮,還有一股香香甜甜的果子味兒!

“哎喲哎喲,你瞧瞧,倒把這小倆給引饞了。”安然大笑著說。

“弄吃的你可真是有一手啊小安,你這樣的,我活這麽多年就只見過兩個。”

“另一個是誰呀?”安然抱起走不快又饞兮兮的閨女,開玩笑問。

“就陽三棉的,其實你也認識……”銀花欲言又止,誰都知道小安娘家爸在隔壁陽三棉當副廠長。

安然一下就猜到了,“莫非你說的人是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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