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5章 三更合一

關燈
不過, 晚上睡覺時又多了個小插曲,因為小貓蛋在家跟媽媽是睡慣了大床的,隨便怎麽滾都沒事兒。可今晚多了個成年人, 即使他已經很努力的縮著身子, 不占母女倆的位置, 小丫頭還是覺著自己的床小了,“媽媽。”

“怎麽啦, 寶?”

“媽媽。”小丫頭趴著,眼睛看著廢物老爸,意思是為啥我的床這麽小,肯定是被他吃掉啦!

安然好笑, “你閨女嫌你占了她的床。”

宋致遠再往外縮。

“媽媽, 覺覺, 啊啊!”他還是吃了她的床,吃了超大一塊喲。

“乖, 這是爸爸, 以後至少半個月都跟咱們睡一張床, 先忍忍他,好不好?”

小貓蛋似乎是聽懂了, 滾啊滾,翻啊翻,翻進媽媽懷裏, 雙手掛媽媽脖子上, 小腳腳一勾,掛媽媽腰上,“媽媽。”

“乖,睡覺覺。”

宋致遠豎著耳朵聽了會兒, “她怎麽只叫你?”

“不然呢,還要叫你啊,你跟她見過幾面?”

好吧,宋致遠閉嘴了,徹底。

***

做假夫妻其實特簡單,安然每天只需要兜著孩子出去醫院溜達一圈,假模假樣取點藥,再上國營菜市場買點大骨頭啊排骨啥的,回來燉一燉,煮一煮,時不時再出去家屬區露個面,就完活了。

而宋致遠呢,姚剛趁送家具的時候給夾帶了大大兩箱資料進來,他就拿著尺子鋼筆,一面看一面畫,每次安然回來都會特意敲個三長兩短。

“小安同志,買菜去吶?”走到一樓樓梯口,遇見住他們樓下的趙銀花,她是二分廠一個車間組的組長,年紀不大,也才三十出頭。

“是的趙姐,你也買菜?”

“哎呀可不是,巧了,家裏沒醬油了我順便打半斤。”趙銀花走過來,摸了摸小貓蛋的臉,“她爸好點兒沒?”

“聽大夫說馬上就能走路了,我現在還得去醫院給他拿藥呢。”

“別急別急,傷筋動骨一百天,慢慢養就是了,只是他當著副廠長,咱們廠裏很多事都得找他定奪,其他人讓我來問問,他哪天要好點兒,大家夥想來看看他。”趙銀花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不知道,你們家宋廠長威嚴著呢,咱們廠裏人都怕他。”

這倒是,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又是空降來的,摸不清路數。

安然也很無奈啊,“趙姐你可別為難我了,自從那天吵了一架他到現在還沒給我好臉呢,我想想就來氣,這麽多錢他說給他媽就給了,他把我們娘倆當什麽了他?”

一瞬間,話題就轉移到婆媳矛盾上來,這是所有已婚婦女共同的話題。

趙銀花那才叫一個慘,她婆婆五十多歲給癱了,現在每天跟他們住一起,她上班累死累活,下班還得給她端屎端尿,還得伺候丈夫兒女……大概也是這個時代大多數婦女的寫照吧。

倆人來到菜市場,先趕在肉聯廠放肉的第一時間各買了半斤肉,只不過趙銀花買的是肥膘,安然則是後臀尖,宋致遠那位矯情的大工程師不吃肥肉。

“小安啊,你認識肉聯廠的工作人員嗎?”

安然回頭看了一圈,“不認識啊,怎麽?”

銀花拉著她,小聲道:“我怎麽覺著那個女同志一直在看你,還有你閨女啊。”

那是一個三十不到的女同志,特別胖,腰腹得有個五六月孕婦那麽粗,重重的砍刀“哐當哐當”把骨頭剁得賊響……安然確定沒見過她。

接下來直接去醫院,本來就是跟那邊醫生聯系好的,名義是給宋致遠的傷藥,其實每次取的都是一包祛風滲濕,舒經活絡的中藥,她給煮了泡腳。

“媽媽。”小貓蛋輕輕揪著她的衣服,眼巴巴的看向百貨商店的櫥窗,小嘴巴一努一努的,“媽媽。”

“你家貓蛋知道要糖吃哩!”趙銀花笑著說,其實自己也偷偷咽了口口水。

冰糖葫蘆啊,一個個紅通通冰瑩瑩的,誰受得了喲。

安然買了兩串,塞給她一串:“銀花姐咱們今兒沾貓蛋的光,也嘗嘗。”

銀花不要,一串也得兩角錢呢,夠她在食堂買一家子的饅頭了。

“我跟貓蛋吃一串兒,她人小吃不完,銀花姐隨意。”她這人爽快,從不扭捏,也不拖泥帶水,把簽子尖銳那頭撇斷。

小貓蛋現在已經開始吃蛋羹、碎肉稀飯和水果泥了,知道什麽味道好吃,剛舔了一口上頭冰瑩瑩的糖漿,整個人就幸福得直閉眼睛,“媽媽,媽媽。”好好吃鴨!

“乖,慢慢吃,外頭是甜的,你吃,裏頭果果是酸的,媽媽吃,好不好?”反正,哪個當媽的沒吃過孩子的嘴巴子。

小貓蛋還真認真的想了想,“媽媽,嗯嗯……”

意思是讓媽媽也吃,安然開心極了,輕輕的小小的舔一口,“媽媽吃了好大好大一口啦,哇哦!好甜呀!”

小丫頭這才心滿意足的,小口小口的,舔吧一口,看媽媽一眼,似乎是只要媽媽饞啦,她就全讓給媽媽吃。

當然,安然一路上都很註意,謹防簽子戳到她的小嘴巴,還得擔心她不小心吞下山楂果果或者籽籽,也沒註意趙銀花,居然小心翼翼的把冰糖葫蘆捏到家屬區,她們家有倆兒子一閨女,五個山楂果果一人一個,再婆婆一個,丈夫一個,一大家子笑得,跟吃了山珍海味一般。

安然嘆口氣,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啊。

回到宿舍,宋致遠正埋頭在桌子上寫寫畫畫,透明鏡片後,兩只眼睛緊緊的聚焦著,似乎外界怎麽樣對他壓根不會有影響。安然最佩服的就是他這種工作態度,專註,大概是科學家的基本素養。

這樣,安然也不好再把孩子扔給他,就放小貓蛋在地上自個兒玩,她給縫了一個小布熊貓和布兔子,裏頭塞著軟軟的棉花,摸上去軟和得不得了,這是小丫頭最近的新寵,抱著能玩一天到晚。

後臀尖怎麽吃呢?

當然是小炒肉啦!

安然做小炒肉不愛用澱粉和蛋清,也沒條件用,只把肉切得薄薄的,熱油,爆香姜蒜花椒,肉爆炒到七成熟的時候滴幾滴醬油上色,再下切成薄片的大蔥,沒幾下,一碗醬紅色的,鹹鮮可口的小炒肉它就出鍋了,再配上一碗青菜掛面,一頓飯不就好了嗎?

一家三口吃飯,其實真不用弄太多花樣的,小貓蛋只有一碗稀飯,小炒肉撕成細細的肉絲兒,給她泡稀飯裏,一碗都是香噴噴的,媽媽餵一口,她嗷嗚一口,時不時還得意的看向宋致遠:看,我媽媽給我做的飯飯超香哦!

宋致遠更心塞了,孩子不叫他爸爸,不跟他親,不讓他占床,現在連吃的也要鄙視他。

當然,他是屬於吃啥都能吃,只要不吃辣,他就沒意見的人。這半個月不是排骨就是紅燒,今天的小炒肉,安然原本以為會收獲人家個讚許的眼神……不,他就是木頭一樣,邊吃還得邊看圖紙,拿筷子的左手,時不時還得拿鉛筆,不停的塗塗寫寫。

神奇的是,等安然餵飽孩子,再自個兒吃飽的時候,倆人居然是同時放碗的。“安然同志,下午廠裏會來人,你把藥拿出來煮上。”

“這還用你說。”安然其實早把一切都計劃好了,每次煮藥都挑過道裏人多的時候,保證誰都能聞見那股濃濃的中藥味。

吃飽喝足的小貓蛋,抱著小布熊貓很快在新的大床上呼呼大睡,不知道也就幾分鐘時間,她的廢物爸爸就把一桌子書籍圖紙收拾得幹幹凈凈,放上專用喝奶碗碗,她的親親好媽媽把家裏收拾幹凈,還煮上了臭烘烘的藥。

“你好,你就是宋副的家屬,小安吧?”門口,來了一群人,至少八九個,說話的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人,很斯文,一身筆挺的解放裝。

安然只覺腦袋一空,有什麽如白駒飛過,火花帶閃電的感覺。

但她心理素質不錯,心裏怎麽樣不重要,面上還是表現得很平靜:“對,請問你們是……”

男人似乎是對她的反應很意外,但未表露出來,“你好,我是廠辦秘書顧慎言,這是我們黨辦胡書記,劉廠長,工會楊主席……”原來是廠裏的各路領導都來探望宋致遠,當然是代表二分廠全體職工。

安然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這才依次跟他們伸過來的手握了握,對他們的“辛苦辛苦”,只回“應該的”,只要還做一天夫妻,她照顧他不就是應該的。

胡光墉書記今年才五十歲不到,頭發卻白了一半,滿臉滿手的老人斑,安然十分詫異。反觀劉解放,是二分廠正廠長,也是四十多歲的人,卻皮膚光滑,頭發濃密。

“小宋啊,你躺著,躺著就行,咱們來看你,可不是給你增加負擔的。”劉解放一馬當先,按住壓根就沒打算起床的宋致遠,說:“哎呀這家屬來了就是不一樣,屋子裏也有人氣了。”

眾人大笑,也沒個杯子,安然就用小碗給他們倒水喝。

胡光墉看著一碗碗雪白的,透明的白開水,心裏很不是滋味,拍了拍宋致遠的胳膊,這仿佛是只有他們才懂的信號。安然也不耐煩聽一堆子中年男人商業吹捧,把小貓蛋摟懷裏,到過道上站著。

這間宿舍可真是選得“好”,上下左右都是大馬路一樣的過道,人來人往,這房子又不隔音,基本上裏頭說啥外頭立馬就能第一時間聽到。有時候夜裏遇到下夜班的,走路聲直接能把人吵醒,再難睡著,也就小貓蛋這樣的幼崽還能呼呼大睡吧。

“怎麽,不認識我了?”身後忽然傳來一把頗有磁性的聲音,安然被嚇一跳。

男人走過來,看了看小貓蛋,“聽說你結婚了,我一開始還不信,原來真……”似惆悵,似嘆息。

安然看著他的臉,腦海中自動冒出一些她刻意壓抑了兩輩子的畫面。

這是顧慎言啊,她五十年前的曾經的高中學長。哪怕隔了五十年,安然依然記得他的樣貌,他的一言一行。

因為對她來說,他還有另一重意義——初戀對象,雖然只是暗戀。

以前的安然,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實沒什麽朋友,很自卑,甚至有點自閉,雖然說暗戀欣賞她皮囊的男生不少,可真正能入她眼的,也就是顧慎言。

不過,她實在是太自卑了,暗戀兩年,沒跟人說上過十句話。反倒是安雅,經常跟他在一起玩,“慎言哥哥”掛嘴邊,交集比她多多了。

安然曾經仔細覆盤過自己的人生,為什麽會把一手好牌打到稀巴爛,大概就是從她代替安雅下鄉插隊第二年,收到安雅的來信——她帶著少女的驕傲與炫耀說,她跟慎言哥哥處對象,雙方家長很滿意,大概等她成年就能結婚了。

現在想來,這不過是小女孩的小小伎倆,可當時的安然信了。並在心灰意冷之下,經人介紹,跟正四處相親著急結婚的宋知青成了一對。

他們的結合,沒有任何驚喜,沒有任何感情基礎,一個心如死灰,一個病急亂投醫。不過,以安然現在的眼光看,顧慎言只不過是個略為斯文的男孩而已,跟宋致遠勉強算一類長相,大概也是當年她沒過分反對的原因。

可惜,當年的小鹿亂撞,少女懷春,此刻已經沒了味道。

“還真是不一樣了啊。”顧慎言說著,從身後拿出一本《紅樓夢》來,“你畢業前不是想借這本書嗎,現在我給你找到了。”

安然下意識就是一躲,這可是一本會惹禍的書,“不用了,我已經看過了。”什麽狗屁少女懷春,保全自己,讓自己有機會好好的陪閨女長大它不香嗎?

“哦?是嗎?那你覺著如果給你選擇的機會,你會選擇做黛玉還是寶釵?”

安然覺著這種問題實在是無聊透頂,一面她壓根沒有這個“如果”,另一面,成年人做什麽選擇題,她全要!無論黛玉還是寶釵,那都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她要美貌,要愛,要權力,要地位,也非要金錢不是?

“對不起,我不懂你說什麽。”安然抱著孩子,下樓找趙銀花聊天去了,受不了啊,總感覺這個初戀(暗戀)油油的。

上輩子喜歡他,好像還是因為有一次她被許紅梅和安雅當眾奚落,他挺身而出說了幾句公道話,小小的安然就覺著他是人間正義使者的化身。後來又有一次,是下雨天安雅沒等她,自個兒先走了,沒有雨傘的小可憐躲在教室門口哭泣,他把自己的傘借給了她。

就這麽兩次交集,讓少女安然覺著,他就是她的蓋世英雄,她的白馬王子。

其實以現在的閱歷看,這些“交集”也沒任何特別之處,換了其他女孩他也會這麽做。安然恨不得穿越回去拍死當年的自己,天底下好男人那麽多,怎麽眼皮子就這麽淺呢?

其實她後來也有過幾段“真摯”的不涉及婚姻的感情,見的男人多了,一眼就能看出來顧慎言的油膩。這不,明知道她暗戀他,明知道她已經結婚生孩了還聊這些風花雪月,怎麽著,他是想聽聽她不幸的梨花帶雨的衷腸?

對不起,安然不是這種人。

***

趙銀花家人多,東西也多,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房子卻顯得更小,幾乎無下腳之處。安然抱著孩子,來都來了,不進去又不像話。

索性銀花也是個玲瓏人,拎著兩把小板凳,“走,咱們上院裏說話去。”

她的小女兒剛三歲半,叫小棗兒,大大的腦袋,黃黃的頭發,“姨姨,妹妹睡著了嗎?”

媽媽還沒說話呢,小貓蛋先精神了,一個軲轆翻過來,對著姐姐嘻嘻笑,表示她才沒睡著呢,有好玩好吃的別忘了她。

安然很享受讓她跟孩子玩耍的時間,就給她放地上,扶著走廊上的木頭欄桿,一面帶她走路一面跟銀花聊天。

“聽說沒,你家小宋要去京市呢!”

“啥?啥時候的事兒?”安然心頭一突。

“就剛中午,我去找宣傳部領資料,他們說是在食堂小廚房聽劉廠長跟人說的。”這時候的廠子,幾乎都有食堂,而食堂必配備小廚房,好肉好菜挑出來專門為廠裏招待領導和貴賓,以及重要客戶所用。

安然是信的,宣傳部經常跟外頭接觸,說不定還真知道點啥,試探道:“那有沒說是去幹嘛,去多久?”

銀花拍了拍她手背,安慰的意味很濃:“說是去學習廢鋼再利用技術,至少得三個月吧。”

“我知道你心裏肯定不好受,換誰也不好受,你這剛來,他就走,小夫妻總這麽聚少離多不好,甭管感情有多好,還是得趕緊給貓蛋生個弟弟才是正經……再說,我聽說你那老婆婆,也不好惹?”

安然哪裏見過她傳說中的老婆婆喲,兩輩子都沒見過,宋虹曉二十五歲了也沒見過,當然更不可能給貓蛋生弟弟,“去三個月啊,那工資怎麽辦?”

“肯定照發不誤啊,你是家屬,只要拿著小宋的簽章隨時都能領著。”

OK,那安然也就放心了。

她恨不得宋致遠今天立馬就走,這樣她就能回小海燕去,在城裏雖然生活是要方便些,可住宿條件不行,她實在受不了。再加上孩子沒個去處,不像在家裏,鐵蛋牛蛋鴨蛋和小糖妞把貓蛋一帶,又有老太太幫忙看著,她該幹嘛就能幹嘛。

在這兒,孩子就是長在她身上的小袋鼠。

“咋,你還高興哩?”趙銀花戳了戳她。

“哼,我得提前把他工資取光,省得他又偷偷孝敬他老娘。”

“哎喲小安餵,你可真是……哈哈哈……”趙銀花笑得直不起腰,她就喜歡這樣潑辣有能耐的小媳婦兒,也羨慕不是?

沒一會兒,慰問團的領導們走了,安然上去一問,宋致遠確認了這個消息,不過神情略為落寞。估摸著是上面有人,懷疑他來二分廠是幌子,故意將計就計把他調離陽城,整個項目他就是最重要的設計師,他不在,項目就得停工。

安然想想他上輩子滿頭白發的模樣,活著時候無人知曉,居無定所,死了名垂千古又如何?一切榮譽,只有活著,才有價值。

還挺於心不忍,“這樣吧,你跟我說實話,你們是不是在進行一項關於二代輕型戰機的研究?”

“嗖”的一聲,安然感覺臉上像被挖了兩個洞,而他敏銳、懷疑、震驚的目光,就是兩把劍。

他一字一句地問:“誰跟你說的?”

安然搖頭,“沒人跟我說,你只要回答是不是就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明天我就要出發去京市,待會兒姚剛會送你回去。”

“宋致遠你腦袋是不是有坑,我現在是在幫你,別人整你,讓你走,你就真走啊,你就不想想辦法整回去?受了氣憋著不怕憋出病嗎?”安然氣得撫了撫胸口,“再說,既然你的任務這麽重要,你就更應該迎難而上,與之抗衡,敗走他鄉算什麽男人。”

宋致遠喉結上下滾動,“你到底什麽意思?”

裝,還裝!

“我不僅知道你們正在研究第二代輕型戰機,我還知道你們這次研究不成,只能國家出面向M國購買。”

瞳孔地震!

宋致遠一把扣住她手腕,“你到底是誰?”

她不是安然,雖然五官面貌還是一模一樣的,可他就是感覺不一樣了。

他跟安然同志的相識普普通通,無驚無喜,就聽幾個男知青說生產隊來了個漂亮的小姑娘插隊,可他從不喜歡背後議論人,更何況是一小姑娘。

至於漂不漂亮,他對她的第一印象也不是漂亮,而是膽小,懦弱,自卑,一切不太好的性格特點,她都有。其實他挺理解不了的,有多大的委屈會讓她每天晚上偷偷哭泣?人不是應該在任何環境下都堅強,勇敢嗎?

那一年,709準備把他調回海城繼續未完的研究,而部委裏的正義之士已經被造反派打得七零八落,最終博弈的結果是,要回海城可以,但他必須接受組織上安排的相親對象,並與之結婚。

那是個什麽樣的對象呢?

宋致遠已經記不清那個姑娘長什麽樣了,只知道她是個不可多得的高材生:京大化學系本科畢業,日本早稻田大學物理系碩士,熟練掌握四門外語,跆拳道黑帶三段……妥妥的不是“對象”,而是間諜。

表面上是沒虧待他,高材生配高材生,可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接手的項目有多重要,哪怕洩露一張草稿紙一個符號,對整個項目乃至整個國家軍工業的發展,都是毀滅性的打擊。

擺在他面前的選擇只有兩個——要想回去就只能妥協,不願妥協就不能回去。

恰好這時導師給他出了個主意——未免以後被安插間諜,先下手為強把婚結掉,之後再圖回去的事。

對於他來說,跟誰結婚很重要,他必須找一個身家清白,和造反派沒有瓜葛,智商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的女同志……經人介紹,他對膽小懦弱的高中畢業生安然很滿意。

小女同志真是一個好同志,他們之間雖然沒有感情基礎,但他曾答應過她:以後兩人一起回城,好好生活。

他以為,他的承諾,她是當真的。

沒想到他想好好生活,她卻只想著跟他離婚!

不,這不是他的妻子。

安然使勁掙了掙,發現壓根掙脫不了他的桎梏,平時看著溫文爾雅瘦巴巴一人,力氣還挺大。不過這是因為她正瘋狂的試探他的底線,科研就是他的生命,她這麽一個又一個炸雷,已經炸得他把她當階級敵人了。

“你先放開,我不是你的階級敵人,更不是什麽特務間諜,我就是安然。”

宋致遠迷茫了,什麽樣的間諜組織能培養出這樣一模一樣的人?可以肯定,這個自信、狡猾、潑辣的女同志,絕對不是他的妻子。

可要說不是安然吧,她又怎麽會那麽貼心貼肺的對他們共同的女兒好?不難看出,小貓蛋就是她的命根子,她的愛是演不出來的。

安然決定,為了讓他少吃點苦頭,少走點彎路,更重要的是為了讓強國夢早點實現,早點擺脫被人掣肘卡脖子的局面,她決定,攤牌了。

“這樣跟你說吧,我是安然,但又不是以前你認識那個安然。”

宋致遠放開她的手,但把門窗全給關得死死的,又去不知道哪個旮旯角落摸出一把老式手槍,“你最好說實話。”

“我做過一個夢,夢裏,我們都只活到四十五歲,那年因為某些原因,我死了,然而我沒有投胎轉世,而是變成孤魂野鬼游蕩在人世間,親眼見證了華國二十年的滄桑巨變。可以說,從現在到1997年發生的事情我都知道,我還知道以後二十年,咱們國家必然站上世界強者的燈塔。”要說“上輩子”“投胎轉世”,他這種科學至上、科學就是生命的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肯定不會相信。

宋致遠眉頭皺得更深了。國富民強,雖然他內心深處是這麽期望的,可事實不是這麽進行的,她這些天方夜譚,倒更像是摸透了他的內心,投其所好,誘敵深入。

不,他是久經考驗的戰士,科研人士,不可能上她的當。

“你別這麽陰謀論行不行,你要不信我的話,那咱們就打個賭怎麽樣?在我的夢裏,今年,也就是1973年,很快,四月十五號,春季廣交會就要開幕,到時候與咱們發展貿易的國家將達到143個。”

宋致遠皺眉,今天是四月一號,只有十四天了,可以很快印證,不過……

“不過,你要覺著這種貿易交流的消息大多數人都能知道,參加國家和地區數量我可以根據報紙廣播推測的話,那我再給你說一個一般人不可能知道的:下個月14號,NASA將在肯尼迪宇航中心用土星5號運載火箭發射‘天空實驗室’【1】。”

這一下,宋致遠眉頭不皺了,而是瞳孔地震!

她能這麽說,證明她懂英文,知道NASA是什麽,而她在學校修的外語明明是俄語。

其次,肯尼迪宇航中心和天空實驗室,她是如何知道的?這些消息對於現在的華國來說,那是必須嚴密封鎖的,哪怕任何一張文件的邊角也不可能飛到大洋彼岸來。

最後,發射依靠的是土星5號運載火箭,還尚未成熟的運載火箭,這只有NASA內部高級別官員才可能知道,她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安然也不說話,對於懂行的人來說,光這條就夠了。她之所以會知道,那是因為當年他死後,他的文件裏就夾著這麽幾個小紙條,雖然不知道什麽意思,但應該是對他來說特別重要,或者特別遺憾的節點吧。

當時她只是出於對他的可憐,把內容多看了幾遍,死記硬背下來而已,要真問她啥意思,她不知道啊。

“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是安然,夢裏這時候我們已經離婚了,孩子跟我,你獨自在海城709廠搞科研。”

“所以,這就是你要跟我離婚的原因?”

安然撇嘴,這家夥,哪兒跟哪兒啊,“我要跟你離婚的原因有很多條,以後你會慢慢的發現,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得相信我,我可以讓你少走很多彎路。”

作為天才兒童,天才科學家,宋致遠覺著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一個高中畢業的女同志居然說可以避免他少走彎路?這不開玩笑嘛!

還是天大的玩笑。只不過他歷來沒啥大的情緒波動,心裏不舒服,面上也看不出來,“你說的這些事都太遠了,要驗證還要等至少一個月,不足以證明。”

“那行,那我就說一個最近會發生的……”安然想了想,印象中上輩子的這時候,確實會發生一件轟動一時的事兒,而且還就在陽鋼二分廠。

而且,時間就在兩天後。

“你看著吧,後天夜裏會下一場大雨。”

宋致遠擡頭看天,又看表,“雖然現在還是晴天,但不排除有這個可能。”

“大雨會沖垮二分廠西北角的圍墻。”

宋致遠回想了一下,其實二分廠的建築構造就是他參與設計的,圍墻內裏是鋼筋混凝土澆灌,外頭砌上磚坯,就是為了防暴力沖撞,故意做的假模樣,知道的人不多……下雨把圍墻沖垮,不可能。

“圍墻裏頭的混凝土鋼柱裏,會發現一顆三十年前的地雷,那是陽城保衛戰期間,從鬼子手裏收繳來的,帶有編號的地雷,根據這條線索,市裏會查出一個間諜窩子。”

宋致遠越聽越有意思,地雷,間諜,她一個只有高中學歷的小女同志,從哪兒聽來的詞匯?

安然不耐煩他總這麽看女間諜似的看著她,不爽道:“行了行了,你要不信等著兩天後看吧,現在你別煩我了,我要看會兒書。”

她發現,他這兒的書真不少,很多是英文俄文和德文的原裝書,居然還有一本《警世通言》,白話本子她能當小說看。

“你什麽時候看的《紅樓夢》?”他記得婚後有一次,倆人難得撩起看書的事兒,她說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想完完整整看一遍《紅樓夢》。

安然一頓,看來他是聽見她和顧慎言聊天了,“啥時候看,夢裏看的。”

“夢裏也能……真看完了?”他扣了扣手指,猶豫道:“那王熙鳳……”

“別別別,油不油啊你們,我一點兒也不想跟你們討論情節,也不用試探,愛信不信。”

真是煩死了,這些臭男人以為看本《紅樓夢》就能撩妹了嗎?是,書她是很喜歡,看過三遍,可她只想自個兒默默欣賞,獨自美麗不好嗎?要說用詩歌搭訕的文藝青年,他們跟未來某位著名大詩人比起來那就是小學生和博士的區別。

她連大詩人的攻勢都能抵擋住,他這點三腳貓就跟撓癢癢似的。“我只能告訴你,你的正牌妻子就是我,沒換人,也沒死。”

此刻的宋致遠,愈發肯定她不是他的“妻子”,因為他的妻子膽小到聽到“王熙鳳”的名字就要縮肩膀,搞不好還會掉眼淚,怎麽可能是這副女魔頭的模樣?

那她到底是什麽人,他實在無法把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頭”與他那膽小怯懦的妻子重疊在一起。

或許,答案要等到兩天後才能揭曉。

當然,說到做到,當天下午安然就要到他的私人印章,去廠裏財務室把他本月加接下來三個月的工資全取了。因為拿著廠裏讓他去京市學習的紅頭文件和介紹信,出納也沒為難,直接一分不少的給了。

340塊可是一筆巨款,安然又存了兩百,讓小貓蛋變成擁有九百塊存款的小富婆,剩下一百多可以讓她們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哼,與其讓你孝敬你老娘,我給你取得一分不剩,你用愛發電,用愛孝敬她吧,看她還愛不愛你。

雖然與婆婆素未蒙面,但安然心裏已經有預感,那也不是省油燈。她兒子結婚兩年了,她不信她這當媽的會不知情,可人偏偏就是裝作不知道她這兒媳婦的存在,不聞不問,不說彩禮錢,連意思性的見面禮都沒有。

欺負她在鄉下,一輩子見不著她的面是吧?

好啊,那就看誰本事大,能把宋大工程師的錢先搞到手咯。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