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我不這樣認為，父神大人。”

言傾擡眸，銀色的眼睛裏清潤純澈，沒有絲毫畏懼與退縮，反而泛起星星點點的波瀾，釀成足以掀翻世界的風浪，銀色長發隨風淩亂飛舞。

“你想對我動手嗎？你太年輕了，言言，回來吧，你依然是我最寵愛的孩子。”

父神聲音委婉柔和地勸說著，對這個他最愛的孩子，是不吝於多幾分耐心的。

“寵愛？父神大人，我不喜歡寵愛，我喜歡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裏。”

言傾雙臂展開，身影飛掠而上，來到了星海之中，恒星微弱的光芒明明滅滅，映得他精致白皙的臉頰亦多了幾分晦暗。

“你以前……從來不喜歡思考覆雜的東西。”

“父神大人，這是您逼我的，您忘了嗎？若非您頑固不化，我也不用站在這裏。”

“哼……你輸了便是輸了。”

“我不認為我輸了……您瞧，您說服不了我，我也說服不了您，既然如此——”

言傾雙手聚積起足以滅世的力量，身形飄忽之間進入了另一層空間。

那裏鮮花四季常開，父神神力支撐起的柔和光亮幽幽照耀著這裏，湖水清澈靜謐，空間與時間在這裏都是永恒的。

“——那就讓我取代你吧，父神。”

言傾沒有再用敬語，因為這一刻，他不再是父神註視下跌跌撞撞成長起來的孩子，而是一個有資格向他提起挑戰的新晉至高神，他要取代父神的位置、接替他的力量！

“為了那些背叛你的人類？”

“不，為了讓您親眼看到，您是錯的。”

“很好，那麽，我看著……”

鮮花遍地的草地上刮起了凜冽的風，天空聚集起烏雲，風雨飄搖中，花瓣被強力扯碎，湖水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言傾身上的銀色神袍衣角被風吹起，長及腰間的長發在花葉中狂亂，但他的表情卻是鎮定自若、甚至是從容閑適的。

參天巨樹自他身後生長，月亮爬上梢頭，創世的力量自月光中流瀉，使得世界樹迅速覆滿綠芽，邊緣泛起薄薄銀光，仿若神樹。

星歷2516年11月23日，黑暗突然席卷了整個世界。

宇聯登記在冊的兩千三百五十六個星系、三百六十五萬四百八十六顆宜居星球，毫無預兆地被漆黑夜色籠罩，因為猝不及防，所以就連照明設備都沒來得及反應。

世界陷入了一秒鐘的黑寂期。

在這短短的一秒鐘時間裏，一股恐怖而無法形容的龐大氣息無情而冰冷地掠過整個世界。

星球上的草木都不由得伏低了身子，有靈智的動物更是躲在巢穴中絲毫不敢冒頭，海水無風起浪，就連噴發的火山都暫停了一瞬，不詳的氣息席卷全人類。

宇宙的時間停滯了一秒。

沒有人知道這一秒發生了什麽，只知道一秒鐘後，每一顆星球上都憑空生長出一棵嫩芽初生的碧綠大樹，柔軟的枝條仿佛鍍上了一層銀光，在暗夜裏幽幽散發著光芒。

恐怖的氣息被銀光朦朧的碧樹牢牢遮擋在外，所有正在仰望天空的人都看到了巨樹三分之二的位置，一個銀白色的長發身影赤足坐在樹枝上，碧綠枝條垂下遮住了他的臉，但那銀色的身影卻久久留在人們心中。

“言傾……”

喀什星上，左洛星看著天空的昏暗，對著碧樹上的人影輕輕呼喚了一聲。

沒有人應答。

左洛星忍下內心焦急，沒有幹擾對方和父神之間的戰鬥，只是將身體貼在樹幹上，仿佛這樣就能觸摸到對方。

喀什星上空。

宇聯軍團和學院戰艦都被李棲梧等人攔了下來，戰鬥只小範圍爆發了一會兒便被喚神憑空消失的詭異之事打斷，此時雙方都在面色凝重地看著星上憑空出現的參天巨樹，和樹上那抹熟悉的身影。

圓月廣場上，月家月壇散發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照亮了昏暗的廣場，陸陸續續有人看到了那不同尋常的光芒。

“是月神……是月神在保護我們！”

“月神大人才是真正的契約神！他從來沒有要求我們回報什麽，八百年來，在他見證下召喚的喚神從未失控過！”

“月神才是真正值得信奉的神！”

廣場上漸漸有人回過神來，想到最近這兩個多月的心驚膽戰，眼神由茫然轉為狠厲，最後狂熱地看向月壇。

“你們說什麽呢？月神可是汙染者信奉的邪神！”

“這次的氣息明顯是月神招惹來的！”

“該死的月神！晦氣！”

有人狂熱，自然就有人咒罵，人群中甚至有人想要上去推倒月壇，但被另一批狂熱者攔下，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永恒空間裏。

“瞧，這些人至今還在推諉責任、互相爭吵！人類這種淺薄生物，始終擺脫不了自身的劣根性。”

哪怕當初是父神創造出二代創世神以及沒有感情的汙染者、以至於對方不斷入侵人類領地、企圖找到心靈歸宿，最終導致了如今的混亂。

但父神依舊鄙夷人類的淺薄、自私、短視與狡詐。

“父神大人，您知道我為什麽說您錯了嗎？”

言傾站在參天碧樹之前，對父神的評價不置可否，他垂眸“看”向圓月廣場上的混亂，重新以一個孩子的語氣真誠地向父神反問。

“……為什麽？”

言傾的語氣顯然很好地取悅了父神，他耐心地接話。

“因為您總以為，人類的性格有著無法彌補的缺陷，剔除了這些‘惡劣’的品質，人類才真正稱得上完美。”

“難道不是嗎？”父神冷酷地說。

“當然不是。”言傾平靜地反駁，“因為淺薄，所以他們從不深入思考，輕易得到滿足；因為自私，所以他們忍不住偏愛心愛之人，使得親情、友情和愛情都彌足珍貴；因為短視，所以他們看不到充滿憂慮的未來，於是敢對現在獻出全部熱情；因為狡詐，所以他們能在各種困境中斡旋，從沒有神明降臨的時代一直綿延至今。”

“您剔除了新人類心中的種種情感，認為那是阻礙人類發展的劣質品，但事實上，汙染者——也便是您創造的新人類，沒有貪婪與厭惡，也沒有珍視與憐憫；沒有沖動與焦慮，也沒有熱情與滿足。如果你用手觸摸他們的軀體，只會摸到一具冷冰冰沒有任何感覺的軀殼……”

“那又如何——”父神惱怒地打斷了言傾。

“所以——”言傾的聲音冷下來，“他們不懂得珍惜與保護，隨意對待自己的家園，一旦星球資源耗盡，便肆意擴張；為了感受到人類身上那種極致熾熱的情感，毫無憐憫之心地轉化人類，使得宇聯無數人失去親人朋友、被親密之人背叛。”

“那是他們太弱！”父神冷酷地說，並不認為自己的想法有什麽錯。

言傾不再解釋，他的身體已經升到了樹梢之上，冷聲道：“你如果執意履行你的賭約，我也會履行我的賭約。”

當年，父神執意抹除人類的存在，讓新人類成為宇宙主宰，言傾不同意。

兩人打了個賭，如果人類確有其存在的價值，他便“退位讓賢”，讓言傾來決定人類去留。如果沒有，父神將會徹底覆滅人類。

言傾成為人類後，忘卻了作為神祇的一切記憶，開開心心活到了二十四歲，覺得做人真好；但父神卻另有看法，認為言傾冥頑不靈，預見言傾命運後，多次插手試圖讓言傾“醒悟”，但言傾死不悔改。

父神氣急敗壞地讓黑暗之神打開了神界大門，放出了自己創造的新人類，打算讓言傾好好見識一下新人類的完美以及人類在處境艱難時露出的種種醜陋嘴臉。

誰知光明與黑暗之神陽奉陰違，讓言傾成為了自己創造的神之契約中的喚神，還將他與自己百般拉開的左洛星放在一起，使得言傾直接與新人類對立不說，還重新接觸到了人類！

不過，人類果然沒讓他失望，不僅摧毀了受火神像、摒棄了契約，還分裂成兩派自相殘殺，這場賭約，終究是他勝了。

人類，就是這麽卑劣不堪的生物！

父神認為這場賭約他勝了，而言傾也同樣如此認為。

汙染者的汙染星他去過數次，建築建得沒有人類好看、食物沒有人類做的好吃，娛樂項目近乎於無，就連性格都沒有人類那麽好玩，他雖然成了汙染者的神，但他還是要說：人類賽高！

狂風在這片臨湖的花海中掀起，土壤都被強勁的氣流掀翻，烏雲中穿梭著粗壯的閃電，靜謐的湖面掀起巨大的波瀾，浪潮聲洶湧。

言傾閉上眼，雨點落在他的眼睛上，打濕了睫毛，隨即，他睜開眼，身影消失在原地。

整個鮮花草地都沒有了他的身影。

他融入了這片空間。

“見”到了父神。

人類世界。

漆黑無光的日子持續了整整一個月。

這一個月裏，所有有人在的地方，天空都被漆黑恐怖的氣息籠罩，厚重的黑雲沈沈壓下來，無論從平原、高山、海面甚至是大氣層外的星海之中，目之所及永遠是一片壓抑的黑暗。

這種被永恒的黑暗籠罩的絕望恐懼，在這一個月裏，通過瞳孔的反覆映照，深深刻進了宇聯每個人心底。

唯有星球上憑空生長的銀光碧樹，還能給予人們一絲微薄的安慰，越來越多的人習慣與聚集在碧樹腳下，仰望樹上那個銀光匯聚的縹緲人影。

喀什星和和吾星上的戰鬥早就停止，宇聯和學院難得合作，針對天空上的黑影數度討論，但都無法驅散黑暗，只能短暫地用神術照明，眾人陷入焦慮之中，只能時刻監控著碧樹的動向。

李棲梧幾個成神的人比神使的感觸更深，已然感受到那團巨大的毀滅黑影上有父神的氣息，他們不知道言傾與父神的賭約，卻能察覺到銀光碧樹與毀滅黑雲之間隱隱的對抗，紛紛心憂不已。

左洛星幾乎時刻都是紅發紅眸的模樣，心中憂慮不比眾人少，卻奇異地按捺住了性子，沒有參與言傾與父神的戰鬥。

半年後。

宇聯的人們幾乎習慣了天空中時時得見的恐怖黑雲與星球上泛著銀光的參天碧樹，時不時有人去那棵唯一自然散發光芒的樹下虔誠祈禱。

喀什星上，李棲梧幾人因為成神的原因，不得不待在太陽神重新喚醒的格林之森裏，以便保持身體的純凈。

李棲梧坐在格林之森最高的樹梢之上，隔著重重天幕遙望遠處的銀光碧樹，目光悠遠沈靜，帶著一絲隱隱的憂慮。

小魔女杵著下巴坐在粗大的樹根上，目光失神地盯著揮著翅膀四處穿梭的花精靈，另一只手下意識揪著一只金發的洋娃娃，整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十七和林澤在聽太陽神優美的七弦琴，但偶爾會走神片刻，太陽神彈奏間隙擡起金色的眸子看了一眼，眸中似有猶豫，卻還是低頭撫摸琴弦。

奧丁和塞涅依舊在鬥嘴，他們每天不把對方損個一千遍不罷休，最開始眾人還好奇觀戰，很快厭煩地將兩神趕去了角落。

明幽和月玄照站在格林之森的邊緣，閉目試圖感受著言傾的情況，但遺憾的是，永恒空間隔絕了一切探查，除非言傾主動接觸他們，兩人什麽也感受不到。

就在明幽和月玄照睜開眼，嘆著氣準備放棄的時候，遠方銀光碧樹，突然光芒大盛！

同時，格林之森裏傳來一個久違的聲音，依舊是記憶裏的綿軟微涼。

“洛洛，來助我。”

左洛星驟然起身。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收尾，順便談個戀愛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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