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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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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心拿著槍走進臥室,心裏依然有些悸動,剛剛那一霎,他幾乎覺得自己要失去盛陽,看來他還是希望盛陽能以生命的形式存在,即使他現在完全不記得自己。

打開櫥櫃的抽屜,把□□放在最底下,確保安全才打算合上,餘光瞥見抽屜裏的一個畫冊,還記得小時候他也曾喜歡畫畫,只是因為貧窮才不得不放棄這種愛好,他經常聽人說,藝術永遠分階級,它需要的不僅僅是天賦,更需要財富。這句話深深銘刻在他的腦海,如炙鐵烙印。

翻開畫冊,他看到一個很溫暖的畫面:一望無際的花海,蔚藍明媚的天空中懸掛著一輪溫暖的太陽,花海邊緣有一把長椅,椅子上坐著一個身著背帶褲的明亮少年,頭戴一頂米色鴨舌帽,腿上蜷縮著一只黑貓,那黑貓兩只藍色的眼睛看向畫外,似乎在看著童心。

“花海?”童心念叨著畫的名字,每次看到都覺得很熟悉,很溫暖,莫名心動。

又繼續翻了幾頁,就趴在床上睡著了。

《夜曲》緩緩起伏,夾帶著風中鈴鐺的聲音,和低低的哭泣聲,童心不禁毛骨悚然,這到底是什麽聲音?他睜開眼,一個消瘦頎長的背影撐在他視野。

“誰?”那人回頭看童心,原本驚詫的神情一下化開,露出笑容,溫柔得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這是哪裏?”童心皺眉問。

“哦,是你啊。”男孩走近來,“你竟然來到我的世界裏。”

“你是誰?”

“我是喬極。”

“喬極?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沒關系,你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你就好,陪我坐一會兒吧。”喬極拉著童心往前走,穿過黑黑的甬道,豁然開朗,進入一片開闊的白樺林,白樺林長得正茂盛。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不是告訴過你了,這是我的世界。”喬極回頭看他,“你有沒有聽過《畫壁》的故事?”

“我看過《聊齋志異》,當然記得這個故事。”

“你就當是在畫壁之中。”

“什麽意思?”童心驚訝地看著他。

“這個世界是我創造的,你就在我的畫裏,這畫的名字叫做《白樺盡頭》。”喬極臉色很白,但是卻極為生動,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就像世界也會因此而更加多彩一樣。

“喵!”

一聲貓叫,童心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只黑貓便倏地躥了過來,跳到喬極的懷裏,兩只冰藍眼睛發射出兩道冷光直朝童心炙來。

“別怕,這是我養的貓。”喬極抱著那貓,沖童心笑,“它很乖的。”

童心還是不太敢靠近,因為那兩道目光有點似曾相識,“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問吧。”喬極抱著貓,往前走。

童心跟上去,腳踩到白樺樹葉,發出清脆的聲響,“你是不是畫過一副叫《花海》的畫?”

“《花海》?”喬極瞇起眼睛,“就算是畫過吧。”

“嗯?什麽叫就算畫過?”

“那幅畫是送人的,也是為了救人。”

“那個人是誰?”

“你問這個幹什麽?”

“沒什麽,隨口問問,我看過那幅畫,裏面也有一只黑貓,跟這貓十分相像。”童心瞄那黑貓一眼,其實他還想說裏面也有個溫潤少年,如他這般。

喬極笑著,沒有說話,抱著貓大步向前,“你知道白樺盡頭是什麽嗎?”

“白樺有盡頭嗎?”童心在問喬極也在反問自己,不知為什麽,他腦海總是反覆回蕩著一個聲音:白樺樹沒有盡頭。

“你覺得有沒有?”

“按正常人的觀點看,任何事都應該有始有終。”

“你的觀點呢?”

“我總覺得或許這白樺樹沒有盡頭,我想像不出白樺樹盡頭到底會有什麽。”

“你希望是什麽?”

“當然是更好的風景,如果盡是遺憾,我倒寧願沒有盡頭。”

喬極沒有說話,而是繼續往前,朝著白樺樹的更深處邁進。

漸漸,童心好像離那喬極越來也遠了,明明自己一直跟著他在走,為什麽還是越來越遠?他大喊一聲:“餵——等等我——”

喬極沒有回頭,也沒說話,一刻也不曾停下。忽然,童心耳畔響起《夜曲》的旋律,激越的鈴鐺聲,以及高亢的哭泣聲,嗡地一聲,他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樹林裏,這樹似乎是白樺樹。他不由身子一顫,神情大驚,難不成真的跑到《白樺盡頭》裏來了?

他爬起來,扶著一棵碗口粗的白樺樹,感覺格外真實,這不是在做夢。

“有人嗎?”童心在白樺林裏沿著僅有的一條小道往前走。

“童心,你來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這聲音好熟悉?童心回頭,看到了——喬極?禁不住睜大眼睛,看著正朝他飛跑來的少年,嘴巴大張。

“喬極?”

“嗯嗯,你終於來了!我在這裏等你很久了!”喬極一雙好看的鳳眼看著他,溫潤如一塊美玉。

“我們之前認識嗎?”童心試探問。

“認識,我還救過你。”喬極說,“只是我把你的記憶抹去了而已。”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救你。”喬極原本溫熱的眸子變得冷冽。

童心被他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了一跳,“是你把我帶進來的?這裏是你的畫境。”

“你很聰明嘛!”喬極拍拍他的肩膀,完全是一派大人模樣。

“我當時怎麽了?你要救我?”

“天機不可洩露。”喬極神秘地看著他說,“童心,你知道‘寄魂’嗎?”

“‘寄魂’?那是什麽?”

“讓你進來就是想讓你幫個忙。”

“怎麽幫?”

一會兒,喬極懷裏多了一只黑貓,那黑貓冰藍的眼睛直看著童心,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這貓是我畫出來的。”喬極說。

“什麽?你能點睛成龍?或者說神筆馬良?”

喬極擺了擺手,“這麽說不太妥,但似乎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說法。”

“什麽意思?”

“沒事,你跟我去個地方。”

喬極帶童心在白樺林裏一直走,走啊走,幾乎從白天走到黑夜,又從黑夜走到白天,不知為什麽,童心竟然完全不覺得累,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他很好奇,怎麽走了這麽久還沒到,便開口問:“到底要去什麽地方?”

“白樺盡頭。”

“白樺盡頭?”童心念叨著,“白樺有盡頭嗎?”

“有。”

喬極說罷,從懷裏拿出一支畫筆,在半空輕輕一揮而就,登時,白樺消失於白茫茫的霧中,眼前是無邊的藍海,湧動著,潛藏著未知的能量。

童心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的大海,驚嘆,“盡管見過北極之海,可是這裏的大海竟然純凈得如此徹底。”

“這就是白樺盡頭。”

“這裏面有什麽?”

“一只魂魄。”喬極望著無邊海浪,嘴裏發出低喃,鳳眼漾開層層波浪。

“你說的‘寄魂’,指的就是這裏?”

“在遇見他之前,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擁有愛上一個人的能力。”喬極輕聲說,仿佛在對著海中的靈魂說,“很久之前,我不認為自己是被人愛的。那年,下了大雪,雪花如席,席卷了我的生命,讓我差點以為自己會因此和雪而死。躺在雪堆裏,身子僵成一團,蜷縮著,意識也漸漸模糊,感覺不到冷了,模糊中,我好像看到了一個十分好看的男人彎腰把我抱起來,嘆口氣說:‘唉,這小傻瓜,被人拋棄了吧。’我一聽,眼淚上湧,竟然活了過來。”

童心聽到喬極吃吃的笑聲,似乎格外幸福似的,眼睛也泛著光。

“也許是註定的吧,我會從他身上得到愛的能力。我瑟縮著,往他心口溫暖的地方鉆,想汲取更多的溫暖,那僅有的溫暖。耳邊卻聽到這輩子最好聽的聲音:‘小子,你幹什麽呢?我可沒有奶餵你!’這時我羞紅了臉,僵住不敢亂動了。就這樣被他一路抱著回到了他的家。

“‘咦,你也不是個小孩子了啊!’那人把我放下來,用一種很奇妙的眼光看著我。我這時才悄悄擡起頭,對上一雙驚艷的眼睛,純凈的如孩子一般的眼睛,但是他卻是個十足男人味的爺們,長相酷到沒邊沒際,叉腰看著我,像看著一只奇怪生物。我說:‘誰讓你救我的?我本來就打算尋死來的。’

“他伸手在我腦袋彈了一下,‘小孩子說什麽死不死的話,給我好好活著,你看我還沒死呢,你這麽年輕,尋什麽死?’我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反倒是想趁機偷跑。可每次都被他看出破綻,只得老老實實呆在他家裏。

“說起來,他還真是有耐心呢。”喬極的神情突然冷漠,死死盯著那翻湧的海水,“不知為什麽,在和他的相處之中,越發覺得他的背影明亮而耀眼。他總是拉著我進他家後面的白樺林,他說:‘白樺沒有盡頭,就像藝術沒有止境。’我笑他,‘你又不懂藝術!’他沒說話,只是笑,那時陽光從東方起,照耀他的後背,長長的影子投射向前,在無邊的白樺林無限而長。”

童心順著喬極的目光看過去,“你是為了向他證明什麽嗎?”

“沒錯,當時我就說,我可以給你一樣東西。他沒有說話,但我卻拿起畫筆在他面前開始畫,揮筆畫成的是一只黑貓,那黑貓瞬間從畫中飛躍而出。我本以為他會嚇到,甚至驚訝地說:‘你怎麽會擁有這樣神奇的能力?’可是我沒有聽到,只聽到一聲嘆氣。我失落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越發覺得自己無法觸及。

“不久之後,他死了。我聽到無法觸及的空間中他的聲音:‘喬極,我要走了,我還是想說,白樺沒有盡頭。’我發瘋似的,開始畫畫,我要留住他,一定要留住他,因為我有那種能力。終於,我成功將他留在我的畫裏,就是這《白樺盡頭》,這海底就有他的魂魄,可是他從來不說話,也不出來。”

“你覺得他恨你?”

喬極搖搖頭,“恰恰相反,我覺得他愛我,怕傷害我。你知道嗎?在我把他的靈魂困在這裏之後,我在他的房子裏發現一個密室,那是一個私人畫室,一屋子的畫作,全是他畫的,我當時看到畫的時候,何止是震驚,更多的是羞愧,我竟然說他不懂藝術,其實真正不懂藝術的是我,我只是擁有這種神奇的能力而已,所謂的‘藝術’,真的沒有止境。”

“那那些畫呢?”童心問。

“一夜之間從畫室裏消失了。”喬極說。

“怎麽會?”童心驚訝。

“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一直在那間屋子裏,也許是太過震驚,我在那屋子裏待了三天三夜,我睡著了,就在那裏,等我醒來的時候,屋子空空如也,像從來沒人住過,連他的用過的東西都一並消失了。”

“會不會他根本沒死?”

喬極冷笑,“不會,他得了絕癥,我以前從來不知道,當他死的時候我才知道。其實我早該看出來的,那段日子他總是面色蒼白,咳嗽不停,但因為他本來就膚色白皙,又總是表現得很活躍才讓我忽視掉他可能也會生病——”

“難不成他的畫也和你的一樣?”

“不,其實另有隱情。”喬極說,“他是下來渡劫的罪神。”

童心一怔,嘴角不由一笑,“那你找我來豈不是讓我來搞笑的嗎?我不過是個渡鬼人。”

喬極說:“你不是一般的渡鬼人,和他有很深的淵源。”

“你怎麽知道?”

“天機不可洩露!”喬極眨眨眼,“在他死之後,我忽然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了,每天呆坐著,不是躲進畫裏,就是抱著我的貓閑逛,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他的絕筆畫——就在你家客廳正中央掛著——”

童心一楞,“什麽?我怎麽不記得自己家裏有畫?”

“他的畫是隱形的,一般人看不到,除非有繪畫的天賦。”

童心白他一眼,“你這是在說我沒有天賦是吧?”

喬極一笑,“如果你非要這麽認為的話,就算是吧。”

“真是——”

“其實真正是因為我們有某種共通的地方。”喬極說。

“什麽共通的地方?”

“繪畫的能力。”

“他的畫別人看不到,只有我能看到。”

“那我客廳為什麽要掛一副看不到的畫?”

“很明顯,那畫不是一般人掛上去的。”

“難道是他——”

“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他和你有什麽淵源?”

童心恍然大悟,“原來因為這個你才讓我來這裏嗎?”

“這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你天生擁有讓人想靠近的能力——善良。”

童心心裏越發不是滋味,“你只要不提這個詞,我就答應你。”他現在已經無法直視“善良”這個詞。

“好,我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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