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還沒趕到下一個車禍現場便被一只惡鬼擋住去路，那惡鬼樣貌醜惡，形容枯槁，看起來十分可怖，渾身帶著戾氣，但並不是厲鬼。

“站住！”那惡鬼說。

“你想幹什麽？”童心說，“你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嗎？”

“我死不死跟你有什麽關系？”

“我告訴你，你已經死了，現在是鬼。”

“我現在求你辦件事。”惡鬼說。

“大哥，你見過哪個求人的還這麽理直氣壯？”童心看著它，心口賭氣，現在他完全不想跟它在這裏耗著，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哦，是這樣的，我好像找不到找不到我老伴兒了，你能不能幫我找找？”那惡鬼態度突然軟下來。

“大哥，我現在有事，不能幫你，現在我就要收了你。”說著童心就要伸手去碰它，可突然那鬼遠遠逃開，兩只眼睛很無辜地看著他。

“你不是渡鬼人嗎？”

“我是啊。”

“那你為什麽不幫我？”

“我渡鬼人是為了收鬼，為什麽要幫助你？”童心說著再次向前。

“渡鬼人本就是幫助鬼的吧？如果你不幫我，那我就不跟你走。”

“這由不得你！”童心上前一把抓住那只鬼，瞬間收魂瓶將它收進瓶子裏。

他心滿意足驅車快走，可是剛走到半路，又碰到了一只女鬼，年紀和剛才那只鬼差不多大，難不成這就是它口中說的老伴？

“這小哥，你見過我老伴沒有？”女鬼趴在窗戶將臉貼在玻璃上倆眼滴溜溜地看著童心。

“大姐，不好意思，沒見過。”童心臉上露出笑容，並未停下車子，反倒加快了速度。

“你騙我！”女鬼似乎能感知到什麽，心有不甘一直跟著他的車子追，速度也越加快起來。童心瞬間反應過來，朝那女鬼說一聲：“你已經死了！”

“我知道我死了！”

霎時瓶子顯現，女鬼一眨眼就被收了進去。

童心驚訝於這瓶子的高效，竟然根本不用和這些小鬼們瞎扯。去吧，你老伴就在裏面，這下你們不就見面了。嘴角一勾，他腳踩油門，極速前進。

車禍現場就在z城一座露天廣場上，發生踩踏事件，造成十五人死亡。

遠遠地，童心就聞到了血腥味，有武警官兵在維持秩序，但是仍然有人往裏面闖，哭喊著要見自己的女兒，那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女人，面色蒼白，衣著樸素，因為不停哭泣而渾身發抖，可是依然拼了命地往裏面擠。

“求求你們讓我見見我的女兒！”那女人聲音嘶啞，顯然已經哭了很長時間。

那些身著警服的武警官兵眼中也帶著某種憐惜之情，可是任務不可怠慢，他們不能隨便讓人進去，以免破壞現場，甚至造成更大的混亂和次生災難。

童心知道他進不去了，但就在不遠處，他看到了一個女孩子，身著白色羊毛大衣，頭發微微卷曲，面色白凈，身體上有踩踏的痕跡，又往地上一看，沒有影子。

“你在這裏多久了？”童心上前問。

“嚇死我了！”那女孩子臉上有難過的表情，看著童心說：“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又要被踩下去了。”

此時現場依然混亂，童心看不到裏面的場面，只得繼續問，“當時是怎麽回事？”

“我們就在那裏看燈光，可是人太多了，還越來越多，裏面人出不來，外面人進不去卻一直在往裏面擠。結果就越來越擁擠，人貼著人，燈光又暗，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一下子，一個女孩子摔倒了，接著就有更多的人開始摔倒，尖叫聲，音樂聲夾雜在一起，可是管事的人不知道，沒人過問，所以就——”女孩瞪大眼睛，似乎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你知道當時我被擠得喘不過氣來，但幸好我還是逃了出來。”它拍拍自己胸脯，有種劫後餘生的安全感。

童心看著它臉上的神情，有點抱歉地說，“那個，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嗎？”

“我不知道，我剛剛從裏面出來，還沒聽到消息。”

“但是你知道你已經死了嗎？”童心低聲說，以防讓周圍的人聽到。

“什麽？不可能，我明明就在這裏啊。”

“那你試著和別人說話。”童心說。

“那你為什麽能看到我？”

“因為我有陰陽眼。”

“我不信，我不可能會死的，以前有算命的說我要活到九十歲呢！”

童心有點悻悻地說：“那你就試試。”

女鬼不信，轉朝身邊的一個男人說：“你好，請問這裏發生什麽事了？”那人不理它，可是它並不氣餒，繼續朝另外一個女人伸手，“嗨！姐姐，這裏發生什麽事了？”女人也不理它，這時它才開始覺得害怕，重新擡起頭看著童心說：“我真的死了？”

“嗯，很抱歉。”童心話剛落，那女孩就被收進了瓶子裏。

這時，那個年過半百的女人還在哭喊自己的女兒，童心有些不忍，上前攙住了她：“阿姨，您女兒長什麽樣子？我可以幫您找找看。”

那女人慢慢緩過神來，看著童心，說：“我女兒昨天剛落黑就出門了，現在還沒回來，她走的時候說：‘媽，我去看燈光展覽了，很快就回來。’可是，我早上還沒看到她，看到的是燈光展覽出事的新聞。”女人大哭，可完全沒告訴童心她女兒到底長什麽樣子，雖然有點無奈，但只得繼續好人做到底。

“阿姨，您先別難過，或許您女兒只是去找朋友了也說不定。”

“你不知道，她從小就是個乖乖女，說什麽就做什麽，從來沒有一次不按時回家的，這一次她一定是出事了！”

童心正打算再次安撫她，可擡頭就看到了一個身著綠衣服的女孩站在了他們面前。

“媽！”女孩喊叫，可是童心知道她已經死了，現在只是一只鬼，它媽媽不可能聽得到。

童心有點不敢告訴她，“阿姨，你女兒穿什麽衣服出去的？”

“我記得是一件綠色的外套，還是我剛剛給她買的生日禮物，上次她就說：‘媽媽，這件衣服真好看，要是您給我買，我下次就考第一名。’我心裏想：‘傻寶貝，就算你不考第一名，媽媽也要給你買的，誰叫你這麽乖。’沒想到我的乖女兒——”

“阿姨，我可能要告訴您一個不好的消息，您女兒確實已經死了。”童心不敢看她，但是卻發現她身體忽然不抖了，有點面如土灰。

“阿姨？”

“欣欣走了？”那女人說。

“阿姨，欣欣就在這裏。”童心擡起頭來，攙著女人到一個僻靜的地方，那身著綠衣服的女孩也跟了過來。

“欣欣，你媽媽很想你。”童心站起身說。

“我知道。”女孩低下頭，“你能不能幫我跟媽媽說聲對不起？”欣欣泣不成聲，朝它媽媽撲過去，可是卻從她身體穿了過去。

“阿姨，欣欣就在這裏，它讓我對您說它對不起您。”童心低聲說。

女人目光呆滯地看著不遠處的人群，“我不相信欣欣就這麽拋下我走了。”那語氣就像是最後的告別，童心有點擔憂地拉著她，“阿姨，欣欣就在這裏，要是您有什麽話，我可以幫您轉達。”

“不必了，那個丫頭。”女人說到“丫頭”時眼睛裏閃過一絲幸福。

“媽媽，對不起。”欣欣跪在女人身邊，大聲喊著“媽媽，媽媽”，可是它的媽媽根本聽不見，唯一能聽見它話的童心眼神裏流露出傷感，突然說：“欣欣，你進到我身體裏吧，和你媽媽道個別。”

這是童心第一次主動讓別人進入他的身體。

欣欣搖了搖頭，看著他說：“我不敢。”

童心不明白為什麽，可是一直堅持，但那欣欣只是怔怔看著自己的媽媽，許久許久才說道：“我是單親家庭，媽媽是我唯一的親人。從小我就知道媽媽很辛苦，也很不容易，所以我總是很努力地學習，很小心地活著。有時候我也會羨慕別人有爸爸，因為每次別人欺負我的時候，我都不敢告訴媽媽，可別人都可以告訴自己的爸爸，然後很自信地跟那欺負她的人說：‘我爸爸說你要是再欺負我，他就去找你家長。’一次，我被班裏的同學打了，哭著跑回家，問：‘媽媽，為什麽我沒有爸爸？’媽媽也哭了，還伸手打了我一巴掌，我哭得更厲害，媽媽就抱著我哭。

“我委屈地說：‘媽媽，我不要爸爸了，只要媽媽。’媽媽伸手把我給推開了，一個人跑了出去。我從不知道媽媽為什麽要跑出去，直到有一天，我偷偷跟著她，一直走，一直走，終於看到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伸手打了媽媽，然後我就聽見他說：‘早告訴過你不要來找我！’媽媽很生氣地說：‘女兒需要你。’那男人接著就說：‘不過是沒良心的白眼狼，告訴她她爸爸早死了。’我轉身就走，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想過要爸爸。

“後來我長大，才更加明白媽媽有多不容易，就開玩笑說：‘媽媽，我不介意你給我找個爸爸。’媽媽當時就生氣了，說：‘欣欣是不是嫌媽媽煩了？’我滿眼含淚，伸手抱住她說：‘媽媽，對不起，欣欣永遠都不會嫌媽媽煩，我會永遠愛媽媽的。’從此，我開始小心謹慎地過活，唯恐自己出什麽意外，不敢隨便出門，不敢和朋友約會，因為我怕萬一我死了，媽媽就沒人陪了。可是，我還是死了。”

欣欣眼淚決堤，伸手抹淚，看著那衣著樸素，頭發花白的媽媽，身體慢慢霧化，它看了童心一眼，“謝謝你，請你多關照我媽媽，我怕她一個人會很難過。”欣欣的眼神童心沒有看清楚，可他知道，面前這個失去女兒的女人有多痛苦。

“阿姨，欣欣走了，她說讓您好好的。”童心說。

“走吧，走吧。”女人起身朝大路走，“沒事，你不用管我了。我回家去，欣欣一定在家裏等我呢。”

童心不放心，想要跟著她，把她送回家，可是不遠處他就看到了一群鬼從人群裏逃逸出來，於是顧不上那女人，直接朝那群鬼跑過去。

“哎呀，真是的，終於出來了。”一只年輕的男鬼說。

“你別說，昨晚的燈光還真是不賴！”另外一個男鬼附和說。

“是啊，我從沒見過這麽美麗的燈光表演！”

“沒見識！”一個矮個子女鬼嘲笑它們。

“你個女人懂什麽？這叫高科技！”年輕男鬼說。

“什麽高科技？我看就是炫技！故弄玄虛，差點出不來！”女鬼似乎還驚魂未定。

童心看著它們有說有笑，打斷說：“餵，你們這群鬼要去哪？”

“餵，你怎麽說話呢？”一只面相醜惡的鬼說。

“我是說，你們已經死了，知道嗎？”童心已經懶得再解釋，直接告訴它們。

“什麽？哈哈哈！”一陣哄笑。

“你們不信是吧？”童心生氣。

“當然不信，你一個長得跟娘們似的弱雞竟敢說我們是一群鬼？你找死吧！”說著那群鬼就要伸手去揍童心，不過，看它們如此舉動，童心倒是樂了，還省得他動手了。

不料，這時一個十分冷靜理智的鬼阻止了這群鬼的行動，“你們小心點！別上了他的當，小心你們打架的時候，他趁機偷你們的錢包！”

童心在心裏笑，這還真是可笑啊，死都死了，還關心錢的問題，於是大笑說：“我不是說啊，你們這群鬼還挺頑固啊，實話說了，你們真的死了，昨晚的燈光表演你們都看了嗎？”

“看了啊？”

“那表演的時候發生什麽事你們知道嗎？”

“不就是踩死了幾個人嗎？”

“嘿，你們倒是挺清楚啊。”童心就納悶了，它們就這麽自信死的一定不是自己？“那你們說看見死的人了嗎？”

“真晦氣，我們幹嘛要去看死人！”

“那你們就是不信是不是？”童心說。

“我們沒死，要是死了，你還能看見我們嗎？”有鬼說。

“我是來渡你們的，所以才來找你們。”

“別廢話了，快滾犢子！累了一晚上了，我們該休息了！”說完，一只鬼拉著身邊的鬼就要走，童心上前去攔，那兩只鬼伸手推搡，不料，剛碰到童心就化作一團霧，被收進了瓶子裏。

剩下的幾只鬼也開始心慌慌，互相看看，“難不成我們真是鬼？”

“沒錯，你們死了！”童心看著它們，“到底是信還是不信？”

瞬間群鬼霧化，都進了收魂瓶。

這下就十五只到手了，童心收起瓶子轉身就往車子的方向走，突然看到馬路上停了兩輛車，還圍了一群人，他慌忙跑過去，看到地上一灘血，觸目驚心。

“怎麽了這是？”童心問旁邊群眾。

“出車禍了，兩輛車撞了一個女人。”

“女人？”童心心裏有點沒譜，難不成——“那女人長什麽樣子？”

“這誰知道？我也是剛過來，被送進醫院了。聽司機說，那女人自己突然走到馬路中央，他們都沒反應過來！”

童心一楞，心裏更是慌亂，甚至還有點愧疚。

“她被送到那個醫院？”

“就是z大附屬醫院。”

飛快跑到車上，踩上油門，飛馳而去。

童心剛下車就看到那個女人的魂魄正往醫院外面走，他慌忙攔住它。

“阿姨，您怎麽了？”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阿姨，您為什麽要這麽傻？”

“欣欣就是我的一切。”

最後，童心沒有繼續問下去，也不敢問，總覺得無論他怎麽做都是錯的。

“你知道欣欣在哪裏吧？”

“知道，我帶您去見它。”

說罷，童心觸到了它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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