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紅跟著童心出了療養院，兩只鬼一個人在z城的大街上閑逛，周圍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童心在甘蔗攤上買了兩根甘蔗，讓小販截成小節，最後分成十多個小節裝在一個購物袋裏，他提著袋子就上了車。

“沒想到你還真是個好人。”肖紅說。

童心再次聽到“好人”這個詞，覺得特別扭，說：“你什麽意思？”

“童心，它在誆你呢！”盛陽在一邊插嘴。

“你閉嘴！”肖紅說，“我只是實話實說，從目前看來，你的確是好人，童心。”

“依據呢？”童心問。

“依據就是，你會關心一只鬼還有它的弟弟。”

盛陽一聽有點不高興，“餵，你別自作多情啊，童心才不會關心你呢！”說罷朝肖紅冷瞪一眼。

“都說了你別插嘴！”肖紅厲聲說，“你為什麽要跟著童心？”

盛陽氣鼓鼓地不說話，看著車前方。

“餵，問你話呢？”肖紅說。

“你這只變態鬼，剛剛不要我說話，現在搞什麽東西啊！求我呀！”盛陽得意地看著它。

“你不說算了，我還懶得問呢！”肖紅坐在後座上，一臉舒適地躺下來。

童心專心開車，但聽它們鬧得不愉快，說：“肖紅，你現在能告訴我真相了嗎？”

“可以。只是我害怕。”肖紅說話時深思在飄蕩。

“你這麽厲害的女鬼，有什麽好怕的！”盛陽說。

“我告訴你，我最煩的就是你，而且我也不厲害！”肖紅突然發飆嚇得盛陽和童心都是一跳。

“對不起啊！”童心道歉，“是我沒有管好它。”

盛陽見童心如此低聲下氣，就不敢再說話了，只能閉著嘴拼命壓抑自己的沖動——想揍這女鬼的沖動！

“哈哈哈！”肖紅大笑，“沒事，其實我只是覺得很不公平。”突然肖紅看一眼盛陽，眼神裏夾雜著羨慕。

“有什麽不公平的？”童心問。

“為什麽這只討厭鬼可以一直留在這裏？而我卻不能？”肖紅嘴角微微一勾，發覺盛陽正回頭瞪它，“別誤會，我只是抱怨一下而已。”

“說實在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盛陽語氣突然低沈。

“好了，都說無所謂了，可是我還是很想留下來啊。”肖紅嘆口氣，“大概在小傑三歲的時候吧，家裏突然發現他獨特的能力，就是那雙眼睛，那時候他總是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有時候還傻笑，我們都以為他有點智障但後來才知道他擁有一雙特別的眼睛，就是所謂的陰陽眼。我相信沒有哪一個家庭希望自己的孩子有這種眼睛，我們家也不例外，尤其是我的媽媽，她討厭那些人——所謂有特別能力的人，順帶著也開始討厭小傑，即使小傑是她的親生兒子。”

車裏靜悄悄的，除了童心的呼吸聲，便只剩下肖紅略帶傷感的聲音。這時外面卻起了一陣雨，童心打開雨刷，瞬間傳來雨刷摩擦車前玻璃的聲音。

肖紅繼續說：“可是弟弟天生聰慧，即使相貌不太出眾卻十分惹人疼愛，當然媽媽也經常流露出那種想要給予他愛的神情，大概厭惡的情感還是壓倒了喜歡，她終究是不能接受弟弟的。爸爸和我經常會帶著小傑出去玩，因為小傑喜歡外面的世界，盡管經常因此而遇到鬼神，可這並不能讓他減少對世界的喜愛。他以前經常對我說：‘姐姐，我覺得這雙眼睛給我帶來了很多美妙的東西。’他是個開朗溫柔的男孩子，一直希望能得到周圍所有人的認同，尤其是媽媽的認同，但這似乎只能是奢望。

“爸爸是個懦弱的人，面對強勢的媽媽，永遠都是低頭不語，因為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對等，爸爸永遠處於弱勢。在外人看來是爸爸對媽媽的疼愛和關懷，是個好丈夫，好爸爸，可是在我和弟弟看來，卻是媽媽的無理取鬧，和心理上的優越感。經常地，我們總會聽到媽媽對爸爸說：‘想當初要不是你低三下四地去求我，我根本就不會嫁給你，又沒錢，又長得醜，不知道我當初為什麽瞎了眼。’永遠都是這種侮辱性的言辭，一次次傷害著爸爸的心，也讓我和弟弟見識到了一個女人究竟能夠醜陋到什麽程度。”

肖紅說到這裏已是淚流滿面，聲音越來越哽咽，直至泣不成聲。

童心一直靜默著，不知如何開口安慰它，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慚愧，因為心裏一直慶幸自己是那個幸運的人，雖然父母從小雙亡，但他有疼愛自己的姥姥，還有一只雖然總是撒嬌耍賴可又一直守護著自己的鬼，而且他還經常聽姥姥說爸爸媽媽在生前是如何的相愛相親，這些都讓他這個本來不該獲得幸福的人得到了巨大的幸福。相比肖傑，他幸運太多。

“對不起！”童心說。

“笨蛋，你道什麽歉？”盛陽忽然伸手在他臉上捏了一下，“好好開車。”

這要是放在平時，童心早就反擊過去了，可是不知為什麽，這一刻他忽然覺得如此安心和快樂。但也因此更加慚愧，因為肖紅還在低聲哽咽。

“沒事，你不用道歉。”肖紅說，“快到了吧？”

“嗯，快了。”

肖紅接著剛才的話說：“小傑曾經試著用自己的眼睛改變點什麽，但是一雙眼睛能做什麽呢？它們除了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因此變得更加早熟之外，什麽都做不了。是的，小傑越來越沈默寡言，在父母的爭吵謾罵之中。我也一樣，即使我不能體會小傑的世界但我卻無比清晰他的痛苦，因為我看得到他的恐懼。半夜時分，他常常會突然間就坐起來大聲尖叫，我知道他一定是看到了極為駭人的東西，不然不會露出那種神情。那時我和他在一個房間睡，所以總是在他害怕的時候偷偷去抱他，安撫他，可是他那雙小眼睛直直看著空氣裏的某個方向，充滿驚恐，經常一整夜一整夜睡不著覺。

“小傑很堅強，挺過了初中，我那時已快大學畢業，我就說：‘小傑，等姐姐畢業了就搬出去，你和姐姐一起走吧。’那時的小傑很開心就答應了。正如預期的那樣，我順利從大學畢業，找到了一份還算滿意的工作，在外面租了房子，決定從那個千瘡百孔的家裏搬出來，當然帶著小傑。可是，我沒想到會發生那種可怕的事。”

肖紅滿臉驚嚇，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就在我們搬家那天，我們遭遇了車禍，我和爸爸當場死亡，小傑雖然得救了但是卻變得不願意說話，他沒有撞壞腦袋，只是不願意和人交流，就算看見了鬼，他也只是恐懼一會兒。爸爸被陰司帶走的時候替我求情說讓我活下來，可是爸爸太高估自己了，懦弱了一輩子的人，死了也不會多硬氣。很顯然，陰司們不會答應，因為我的身體已經被撞壞了，即使活下來也只能是植物人。”

“那你是怎麽從陰司裏出來的？”盛陽問。

童心也豎起耳朵，早就聽無緣說陰間政變，群鬼出逃，只是還未曾親耳聽它們說如何出來。

“趁亂出來的，本來我想帶著爸爸一起出來的，可是我們被關押在不同的地方，我找不到他。”肖紅說。

“這麽簡單？這陰司形同虛設啊？你一只小鬼都能跑出來！”盛陽調侃。

“那你是怎麽出來的？”肖紅反問。

“我啊？我的出逃經歷那可精彩多了，想當年，我可是陰間的???”盛陽還沒開始講就被童心給揭穿了。

“你別聽它胡謅，其實連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逃出來的，或者說它根本就沒有來歷，它是個健忘鬼，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童心說。

肖紅說：“看來你還不如我呢！”

盛陽一聽，有點慍怒，“童心，你幹嘛老拆穿我？人艱不拆啊？”

“你是鬼，別老跟人摻和！”肖紅打斷。

盛陽立刻閉了嘴，懶得再說。

童心把車停在療養院外面，從車上下來，跟那保安大哥打個招呼直接朝住院部走。

“小傑！”童心提著一袋甘蔗推開了小傑的房間，小傑回頭看到那袋甘蔗，兩眼冒光，歡喜地跑過來，伸手把袋子接過來。

“小傑，姐姐跟你說什麽來著？”肖紅說。

“謝謝哥哥！”小傑回頭跟童心說。

“不客氣，小傑慢慢吃！”童心很不理解當初小傑為什麽會跑到他的房子外面啃甘蔗，而且那聲音只有他一個人聽到。

“他怎麽這麽喜歡吃甘蔗？”盛陽看著小傑坐在床頭開始啃起來。

哢吱哢吱，童心又聽到了那種聲音，心裏有點不適，盛陽早看出來了，因為它聽到的聲音和童心聽到的完全不同。

“肖紅，你能不能讓小傑先不要吃！”盛陽說。

“好。”肖紅也察覺到童心的不適，忙去叫小傑，“小傑，你先別吃，等哥哥走了再吃，不然哥哥一會兒會拿走的，你先藏起來，好不好？”

小傑一聽，倏地把啃了兩口的甘蔗收了起來，拿起袋子就往房間角落跑，偷偷藏在一張椅子下面。

童心這會兒已經好多了，“你知道為什麽小傑會去我那裏嗎？”

肖紅微微皺眉，“怎麽了？很奇怪嗎？”

“當然奇怪，他怎麽能找到那個地方？而且那麽遠。”童心說。

“我也不知道，每次看到他去你那邊的時候，好像有什麽在指引一般，又或者是他根本就知道你在那裏，所以才去找的。”

童心一驚，“怎麽可能？”

“難道陰陽眼的能力之一包括尋找同類？”盛陽突然說。

“這麽說的話，倒是可以勉強解釋得通。”童心說，“可是那聲音是怎麽回事？每次我聽到都覺得自己的骨頭在被什麽啃著一般！”

盛陽看了看肖紅，發覺它的臉色有點奇怪，“你知道的吧，肖紅。”

肖紅臉上一驚，“我怎麽會知道？”

“那你倒是解釋一下，為什麽你到現在還在這裏？”

“你什麽意思？”肖紅看著它。

“我敢肯定那時一種符咒。”盛陽瞪視它。

“你胡說什麽！”肖紅臉色大變，但這恰好出賣了它，聲音突然變得很低，“我是說，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是嗎？看看你弟弟就知道了吧！”盛陽說，“明明你弟弟才二十歲不到，可看起來卻能當你爸了，雙鬢斑白，頭發稀疏，衰老得如此之快，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很顯然，你知道為什麽。”

“你到底想說什麽？”肖紅突然擡高聲音。

“我的意思很清楚了，你通過吸食你弟弟的陽氣維持在陽間存在的時間。”盛陽一下擋在了童心面前。

肖紅神色慌張起來，想來是說到痛處，“你懂什麽！”

“我是不懂，可是如果你們要傷害童心就是不行！”盛陽說著就要伸手去掏渡魂鏃，卻被身後的童心抓住了手。

“童心？”

“盛陽，先別動手，聽聽他們怎麽說。”童心臉上依然很平靜。

肖紅很驚訝童心的舉動，本以為會直接被收了去，那時它就為弟弟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可是，對於一個如此溫柔的人，它做不到了。

“童心，你為什麽不動手？”肖紅問。

“我只是想親耳聽你說出真相。”童心說。

“你想要什麽真相？”

“為什麽小傑會變成這樣？為什麽只有我能聽到那種聲音？”

肖紅頓了頓，但依然說：“我只是想要留在他身邊而已，完成作為一個姐姐的責任。”

這時，從房間角落傳來一個十分溫柔的男聲。

“姐姐。”是小傑，此時的小傑從角落走過來，身體端正，面色柔和，雙眼很柔和地看著肖紅，或者說他的眼裏只有肖紅。

“小傑！不要！”肖紅突然飆淚，聲音嘶啞，朝小傑撲過去，大喊著：“不要！不要這麽做！”

童心和盛陽都有點不知所以，看著它朝肖傑撲過去，來不及伸手。

“姐姐，看來你真的錯了。”小傑的聲音純粹而動聽，令童心有種柔妙的幻覺。

“你不能這麽做！”肖紅抱在他懷裏，身子哽咽，“我想留下來陪你，難道你忘記了？”

“姐姐，我們錯了，不是嗎？”

童心和盛陽聽得雲裏霧裏，“餵，你們在說什麽？”

“你們先等一會兒，我跟姐姐有話要說。”小傑很平靜地看他們一眼，隨後又輕輕拍肖紅的肩膀，“姐姐，我們放棄吧。”

“不要！”肖紅嘶吼一聲，令童心和盛陽身心俱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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