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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牡丹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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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

寒鴉在風中飛馳而過, 淒厲的叫聲越顯寒涼。枝葉在寒風中簌簌作響,高懸的明月淒冷幽暗,連星辰都黯淡無光。

鳥啼蟲鳴在此夜靜謐無聲, 唯有寒鴉飛過, 立於樹梢, 那猶如藏匿著死亡的黑眼睛直勾勾的倒映著下方人來人去的影子。

孤寂的樹影在地面拉長,蜿蜒出恐懼的怪物,斑駁在清冷的月輝下,藏匿在昏暗的角落。

那雙黑豆般的眼中,倒映著兩位仵作的身影。

他們拖著屍體, 一邊閑聊一邊往停屍房走。

“今個好像是那白牡丹的頭七。”

“好像是,都說紅顏薄命, 那白牡丹那麽漂亮, 說死也就死了, 不知道被誰殺的。”

“誰?一個妓子還能是怎麽死的。”答話的那人語氣輕蔑。

白牡丹生前是汶蘇郡的第一名妓, 容色嬌身姿軟, 一手琴音餘音繞梁,頗負盛名。偏是端著清倌的名聲, 每日彈彈琴唱唱曲就叫人一擲千金。

那人心中不屑, 暗想什麽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保不準就是哪個姘頭殺的。

正說著話呢,不知哪來的寒意爬上背脊,渾身的汗毛都激了起來。

再一想今日是白牡丹的頭七,莫名打有些忌諱,默契的閉上嘴。

動作迅速的將新拉回來的屍體擡上空著的停屍臺上。

兩人正忙碌著, 不知哪裏傳來幾聲咿咿呀呀的唱腔。

那唱腔似哀似怨, 含著幾分刺骨的怨恨, 嗚嗚咽咽的忽遠忽近。

只聽那幽幽幾聲。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年華似水去不返,只怕是春盡花殘突惘然。

……

池中魚兒廊下燕,任憑暢游任飛旋。

我似籠中金絲鳥,有翅難展向雲天。

……

怨!父母教嚴。

恨!名門深院。

……”

那唱腔越發急促,咬字頓句越發深刻,一字“怨”一字“恨”,只道盡無數怨恨苦楚。

兩位仵作聽在耳裏,慫在心裏,那新送來的屍體匆匆忙忙蓋了面布,在隨意掃過四周,瞧見沒什麽事情,本是要熄燈走人。

而今兩人齊咽唾沫,哪裏敢做出這等行為,唯有燈火明亮才能存下幾分勇氣。

皆是默不作聲,背過身裝作什麽都沒有聽見直往門外出。

卻不想那戲腔越發急促,婉轉輕柔間竟是淒厲與飄渺的冷意,不知從何處而來,便似地府陰間索命。

“怨!父母教嚴……”

“恨!名門深院……”

身後似有什麽東西坐起,人影在月光下拉的纖長扭曲。

兩人瑟瑟發抖,便是連對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看天看地,卻見兩人影子中突兀多了一道細影。

兩人咽了口唾沫,隱晦的用眼角餘光往後試探,卻見那停屍臺上坐起一屍,再是眼前一花,一只芊芊玉手搭在兩人肩頭。涼意從肩上蔓延至全身,恍惚間竟是麻了半邊身子。

只聽那戲腔幽幽,近在咫尺,似怨似恨,猶如厲鬼索命。

“惜!窈窕嬋娟;悲,春光~如~許~”

“啊啊啊啊!!!”

驚恐的尖叫聲劃破夜空,驚飛寒鴉,便連纖細的枝條都在月色下顫顫發抖。

·

“寧兄,你就陪我們去吧!”

臨近黃昏時分,譚雨澤還帶著李公子尋上門,軟磨硬泡希望寧兄夜裏隨他們去惜春閣瞧瞧熱鬧。

自那日相識,譚雨澤日日帶著李公子找寧懷赟玩。

他博學多識,又多有耐心,在外游歷的故事也十分動人。兼之他本就是八面玲瓏、長袖善舞之人,刻意引導下可謂是把兩位公子的心思捏的死死的。

寧懷赟午後迎客,到底是閑暇日子如今午睡起來還有些意懶,聽到他們的請求,眼神一瞥,牽動眼角的紅淚勾人心魄。

“惜春閣啊……”他語調綿長,帶著幾分興致索然。

那惜春閣是什麽地方,勾欄瓦肆一條街,中間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了。端是名字文雅,說白了就一青樓了。

這地方,寧懷赟自覺潔身自好,可不願去沾染脂粉氣。

譚雨澤聽出他興致不高,忙道:“我們只去看一場,就看白牡丹那一場。”

“白牡丹是南州名妓之一,善撫琴好詩文,容色嬌美灼灼惑人,她的場可千萬不能錯過。更何況……更何況……”

話說到這,譚雨澤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說了。

寧懷赟眼神一瞥,眼帶戲謔:“莫非,這白牡丹還和你有一段情不成?”

李公子嗤笑一聲:“他倒是瞧上了,別人也瞧不上他啊。”

“寧兄!李兄!”譚雨澤被打趣個大紅臉,又羞又氣,快言快語道:“白牡丹多日前死於非命,不知怎的前日起有了死而覆生的流言,這是她死而覆生的第一場戲,我想去瞧瞧真假。”

“若是假的……”他攥了攥拳頭,滿臉認真,“我絕不允許他們皆白姑娘的身份造勢!”

“呦,情深意切啊!”寧懷赟頓時來了興趣。

不為看什麽名妓,就是這八卦,總難免想吃一吃。

何況這死而覆生的說法,確實叫他有些好奇了。

他一拍手,下了決定:“好,那我便陪你們去瞧瞧。”

譚雨澤面上一喜,高興的歡呼幾聲。

可把在屋裏的顧祈霖給引來了出來。

她身為趕屍人,作息總有些奇怪,不趕路的時候白天黑夜的睡,何時醒何時睡都有些摸不準。

也是近黃昏,估摸著該醒了,被屋外的聲音引了出來。

她默默的站在門口,看見屋外兩個外人,躲在門邊上,像是只怕生的小動物偷偷躲在門後看這幾人。

寧懷赟聽見動靜,見是她醒了一雙星眸漾開了笑意,溫聲打趣:“可算是醒了,竈房裏溫了托鄰居煮的雞絲粥,再不醒都要被我當晚膳用了,顧姑娘記得吃。”

黑紗輕輕浮動,顧祈霖微點頭表示明白。

看幾人要出去,躊躇一下開口:“……去哪?”

“去外面看戲去。”寧懷赟回答。

那還回來嗎?顧祈霖這話還沒問出口,一旁的李公子略打趣的看了看兩人。

“什麽看戲,分明是隨我們找樂子,怕是要被惜春閣的妖精勾了魂魄,流連忘返回不來了。”

“妖……精?”這種東西實在超過顧祈霖的知識範圍,她偏了偏頭,疑惑又茫然的看向寧懷赟。

寧懷赟:……莫名心虛。

“就是裏面特別漂亮特別有魅力的女子,寧兄這般風流倜儻,定然……”

“啊啊啊!!你說什麽汙言穢語!”譚雨澤憋不住了。

在顧祈霖的註視下仿佛良心受到了劇烈的譴責。

寧懷赟也幹咳一聲,有些尷尬。

他沈思許久,一拍掌心長吟道:“顧姑娘也一起去吧!”

譚雨澤:???

李公子:???

“這、這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的,只是去看場子而已,說好只看一場,莫非……”寧懷赟狐疑的目光在兩人身上穿梭,隨即露出了然的表情,幽幽道:“畢竟十六歲了啊……”

譚雨澤簡直羞恥到爆炸,氣呼呼的瞪了兩人一眼,轉身就跑。

李公子也被這眼神打趣到耳垂發紅,哪裏還有方才的囂張,低著頭跑出去了。

叫寧懷赟輕笑一聲:“都還是個孩子。”

顧祈霖旁觀許久,不知所言,依舊茫然。

寧懷赟催她洗漱,才將事情娓娓道來。

聽聞是去青樓,顧祈霖沈思許久,突然詢問:“那你今天回來嗎?”

這問題問的突然,叫寧懷赟楞了楞,原是看完戲就打算回來的,而今突然發問倒好像是他不打算回來似的,莫名叫人心虛。

寧懷赟不自然的回答:“當然,當然回來。”

“為什麽?”顧祈霖越顯茫然:“師兄說青樓這種地方,只要進去了就不想回來了,你想回來是因為裏面的女子如狼似虎嗎?”

“什……什麽?!如狼似虎??”寧懷赟被這番言論嚇得連咳幾下,好懸是緩過勁來了,勉強撐著表情:“是、是吧……”

“哦。”顧祈霖若有所思:“可若是裏面女子如虎狼般兇惡,又為何會叫人流連忘返?”

“因為、因為這詞不是這麽用的。”寧懷赟都不知道要怎麽解釋了,白凈的面上飛起粉紅。

眼見顧祈霖越加不解,他連連擺手,直接告饒;“顧姑娘去了便知曉了。”

“好吧。”

雖然有這麽一點小插曲,但兩人還是隨譚雨澤他們順利的進了城。

這白牡丹在汶蘇郡也算是頗具盛名,而她死而覆生,直叫觀看之人較原先每一日都要多上幾番。

幾乎是沒有下腳的地方。

好在譚雨澤借著身份提前要到一個包廂,這才叫他們免在下面擁擠。

惜春閣原是處在最繁華的街區,這裏燈火輝煌,彩帶、繩結妝點成花,花燈樣式遍地不同,燈籠組成火紅的飛鳥在頭頂略過,暗香浮動間只見人影幢幢,行人繁多匯成長長的河流。

寧懷赟念及顧祈霖怕生,擡手虛攬著她的肩膀,護著她在人群穿行,沒叫旁人碰到她的一絲衣角。

卻見那花紅柳綠,恰是登臺演唱時,惜春閣討巧賣花,為心怡的姑娘投出花朵,付出繁多者可為姑娘入幕之賓。

兼之臺上姑娘容色出彩,各有千秋,叫人摩拳擦掌,應接不暇。

幾人入了廂房,惜春閣各送了朵花,再要便得自己買了。

寧懷赟得了枝桃花,左右不是來瞧姑娘的,又見顧祈霖因是出門特意換下鴉青道袍,興致勃勃的掐了花枝將其簪在她的領口。

顧祈霖不明所以,只下意識擡頭由他將花枝簪上。

他興致勃勃,那臺下好戲開場。

只聽鑼鼓聲響。

“小姐呀,似水流年休虛度,莫負了這醉人大好春光。”

白牡丹:“見書生,文質彬彬性溫存,含情脈脈意深長。心歡悅,意仿徨,忐忑不安心慌張……”

一口唱腔婉轉輕柔,似水身段纖細柔媚,行走皆是風情。

初一開腔,驚艷四座。

眾人齊起身,目光專註,只見那披風後走出一身披戲袍的美嬌娘。披著淺色杜麗娘的牡丹戲袍,面上略施粉黛,發簪牡丹,雖未畫戲妝,卻也足夠驚艷,可謂是一眼鐘情。

再聽那戲腔婉轉,輕巧開口,猶如絲網纏綿,勾魂攝魄,叫人不覺沈迷。

“謝蒼天,如人願,有情人,終成雙……”

“我若是此身難圓夢中緣,寧埋梅底了殘生……”

……

作者有話說: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年華似水去不返,只怕是春盡花殘突惘然。

池中魚兒廊下燕,任憑暢游任飛旋。

我似籠中金絲鳥,有翅難展向雲天。

怨!父母教嚴。恨!名門深院。

……

惜!窈窕嬋娟;悲,春光如許。

……

小姐呀,似水流年休虛度,莫負了這醉人大好春光。

杜麗娘:“見書生,文質彬彬性溫存,含情脈脈意深長。心歡悅,意仿徨,忐忑不安心慌張。

……

謝蒼天,如人願,有情人,終成雙。

我若是此身難圓夢中緣,寧埋梅底了殘生。

……

——《牡丹亭》杜麗娘回魂記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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