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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鬼市客·二十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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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末是日月交替之時, 此刻濃重的夜色逐漸散去,悄然露出些許清明,廣袤無垠的海仍舊深入夜色, 唯有月色落下海天一色, 泛起粼粼銀灰。

此刻夜色寂靜, 氣氛也逐漸緊張肅殺起來。

“你以為,殺了人找了替死鬼就不用償命了嗎?”

當這句話響起時,林巧慧瞳孔微縮,她不自覺露出些許驚恐,遮掩了神色間的快意。

眼見一臉兇悍的林大當家從男人背後走出, 她更是猶如見鬼一般,眸子急劇收縮。

“林巧慧, 你還想往哪逃?”

她急忙忙回頭, 驚慌又崩潰的大喊:“開船, 快開船!”

“有小偷上了船, 你們快來抓, 快把他們丟下去餵魚!”

“來人啊!來人啊!”

……

“別喊了,今日這船, 註定不會離開連雲港。”寧懷赟抱著手臂看著她猶如瘋子一般對著甲板上的人大聲吼叫。

直到看到那些人非得沒有理會, 甚至還招手對林大當家示意,她才渾身發冷的跪在地上,又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哥哥,你們在說什麽?”

“你知道我的啊,我可是連雞都沒有殺過,怎麽敢殺人呢?”她不停的哀求大當家, 甚至伸手去拉他的褲腳。

被林大當家退後一步躲開了。

見求饒沒用, 她低下頭抽泣幾聲, 冷冷道;“你們憑什麽說我殺了人,殺人的是我爹不是嗎?”

“是嗎?”寧懷赟呵笑一聲。

“一個母親,最先將所學知識教授的人,會是她的孩子而不是丈夫。”

“你作為龍王新娘絕不可能不會魯班法,恰恰相反,正因為你娘是前任新娘你才是林家最懂魯班法的人,戲樓由魯班師建造,你自小進出於此想必對其中機關了如指掌。那攻擊我們的人偶,恐怕就是你在操控罷。

你的父親想殺女求財沒錯,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是他的女兒,他想殺你大可不必如此大張旗鼓,暗地裏動手對外說你因病去死又有何不可?他什麽時候不行,非要在迎神儀式大張旗鼓至你死罪,還是用的如此覆雜的機關,這合理嗎?

其次,那個機關需要貼身掛在新娘身上才能起到瞬時殺人的作用,他作為一個男人更是一個局外人如何能做到近身放機關?”

“你恐怕是故意的吧,你早就知道了你父親要殺女求財,厭惡他不斷增加的債務,故意在迎神儀式前與林嘉怡互換身份,利用機關造成自己已死的假象,假死脫身,卻不想大當家當機立斷封城鎖航,又是那麽好運撈到了死者的頭顱。

於是你故意出現,煽動情緒,目的就是讓你爹‘畏罪自殺’,幫你承擔下這一切。我說的對嗎?”

“呵呵呵。”隨著寧懷赟的講述,林巧慧捂著臉低低的笑了起來。

她仰著頭,笑容扭曲仇恨:“是又怎麽樣?我故意的,我故意把金子和機關放在一起,留下線索騙他到戲樓挖金子,我知道他一定會去的。三百兩,賭場快要把他給逼瘋了吧。”

“他該死!他該死!”

“他早就動了心思,我便是嫁出去也不過十幾兩還要陪嫁,我嫁人之後定然不會助他分毫。若是與人冥婚他自可以大發橫財,還能對著別家連續索要,他早就動了心思,他早就動了心思!”

“我受不了了!!他夜裏拿著刀對著我,那個目光不是看自己的女兒,而是一只可以隨意賤賣的牲畜!”

“我真的很害怕,堂哥,他每天在我熟睡後都會偷溜進我的房間,如果不是想要我成為龍王新娘賣出高價,他一定會殺了我的,堂哥!”

林巧慧先是瘋魔,後又是楚楚可憐的拉著林大當家的手,害怕又柔弱的貼著他,語氣刻意放的柔媚。

“堂哥,我只是太害怕了,我只是想活下來。反正都這樣了,饒我這一回吧,堂兄。”

“所以犧牲別人的性命也不顧嗎?”林大當家冷不丁開口。

“你本可以向我、向族裏、向衙門求助,非是到殺人脫身的地步。”

林巧慧倉皇擡頭,就見他面露失望,眼神冰冷的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不、不是的……”林巧慧瞬時慌了,她拼命的想要說些什麽。

被林大當家猶如垃圾一般撇開:“殺人償命,這些話你還是去和衙役說吧。”

“什麽?”

隨著林大當家話音落地,一群訓練有素的衙役從四面八方沖了出來。

林巧慧被兩個衙役壓著,不顧她拼命的掙紮強制帶上了沈重的鐐銬,被帶回了衙門。

她走後,衙役從她在船上的房間裏搜出一個包袱,裏面有新的戶籍與幾張銀票,不多不少,正好三百兩。

“她爹為了三百兩的賭債都能殺女,她有三百兩卻寧願殺人假死。”寧懷赟不知是感慨還是不屑,帷幔下的眸子深邃譏諷,他唇微勾,為姣好的五官添了幾分無情的淩厲。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直沒有開口的顧祈霖在此刻為這行為落下了最後一筆。

說來說去,不過是一個貪字。

林三叔貪戀賭的快感,不斷徘徊在惡的邊緣。

林巧慧貪戀錢財,手中有錢族中有長輩做主,本不必走到這一步。卻不願意付出,便是殺人脫身也要帶著錢財離開重新做人。

造成了一場悲劇。

“但這戶籍與錢財,她是從哪裏來的?”寧懷赟仍未想通。

三百兩不是小數目,她無權無勢定然是攢不出來的,更何況是悄無聲息的去辦一張新戶籍上路。

“這事,便交由我來查吧。”林大當家沈沈開口。

他看著將白的天色,霧色在水面裊裊飄過,月色泛起粼粼瀲灩,那沈睡其中的千家萬戶在光影流逝中悄然蘇醒。

他們站在船頭,任由鹹濕的海風牽動衣角。

“天要亮了。”

·

“官老爺,冤枉啊!我可是良民,怎麽可能做出、做出那等欺壓百姓的事!我怎麽敢啊!”

“老爺們明察啊!”

……

晨光喚醒了這座航運要塞,熱鬧的人間煙火在一瞬間沖散夜間的寂靜,熱鬧的吆喝聲傳至大街小巷。

今日的酒樓一如既往的熱鬧,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他們聚集在一起將酒樓圍的水洩不通。

掌櫃的大嗓門依舊洪亮,卻再沒有往日的囂張氣焰,在衙役的押送下心驚膽戰的告饒狡辯。

可憐來往這麽多人,竟無一人為他求情,甚至竊竊私語不乏幸災樂禍之意。

“我就說這黑心的店家做不長遠。”

“哎呦,可不是,平時仗著祖上蔭蔽盡做些坑人的買賣,瞧這店都給人封了。”

“都是活該啦。”

……

圍觀的人竊竊私語,眼見衙役壓著酒樓掌櫃從裏面出來,連忙讓開了一條道。

正好把人群外的寧、顧二人給讓了出來。

李師叔揣著錢喜笑顏開的從酒樓裏出來送這黑心掌櫃最後一程,見到兩人眼前一亮,忙走上前去。

“哎呦,兩位師侄昨夜去哪裏了?快隨我去把這些天的房錢給要了。”

李師叔一邊說著,一邊感慨:“都說人在做天在看,你們瞧,這不就倒黴了嗎?”

他指了指掌櫃蕭瑟的身影,暗自笑了。

那原先的櫃臺前坐著衙門的師爺,正招呼那些受害被坑的房客到自個這退房錢,從入住的那天到現在,是一文都不差。若是因這酒樓的吃食吃壞了身子,還能得上一筆補償。

實在是令人驚喜。

李師叔領著兩人到了櫃臺前,師爺頭也不擡,一邊打著算盤算賬一邊問:“姓甚名誰,住在哪間?住幾日了?”

“寧懷赟,師爺這就不記得我了?”寧懷赟含笑開口。

師爺一聽這聲音,一擡頭頓時苦笑:“這哪能啊!您現在可是我惹不起的人,誰敢記不住您啊!這酒樓掌櫃惹了您,馬上就因為偷稅漏稅被抓,坑蒙拐騙的錢一分不少都還了回去。”

“這說的好像我有多睚眥必報似的。”這倒是叫人不服了。

寧懷赟辯解了一句,看著師爺把這些天的房錢結了,仔細數過便兜進了袖子裏。

李師叔早已傻了眼:“我說這酒樓掌櫃縱橫多年,怎麽今日就翻了車,竟是你做的?”

寧懷赟只輕笑一聲,摩挲下顎意有所指道:“不過是正當懷疑罷了。”

“若是金額不大,說不準馬上就放出來了。”

但若是金額大了……

李師叔瞬間秒懂,不自覺躲開一步,深覺這個師侄深不可測、不能招惹。

“連雲港已經解封,正好酒樓也住不得了,我打算今日就啟程離開。不知兩位師侄是什麽打算?”雖心有忌憚,但念及這幾日來兩位師侄都十分和善,李師叔還是問了一句他們的打算。

趕屍人一職,鮮少會結伴而行,不過是中途遇見在彼此生命中擦肩而過。

李師叔並不求與他們同行,但問上一句也無可厚非。

連雲港解封,按理兩人也應該離開了,但寧懷赟回頭看了看收拾東西的顧祈霖,林大當家承諾幫忙的事還沒有個結果,暫時還不能走。

“我們還要在連雲港呆上兩天。”

“既然如此,那江湖再見吧。”李師叔了然,他拱手作禮,與兩人告別。

深知此次一別,再見之日遙遙無期。

“師叔再見。”

寧懷赟送走了李師叔,回屋見顧祈霖收拾好了東西,主動背起大木箱。

“走吧,我們去找林大當家借個地。”

·

解決完這些雜七雜八的瑣事,兩人一下子就悠閑了起來。

林大當家讓老娘給他們收拾了兩間屋子暫住,兩人一夜未眠,道謝之後梳洗回屋倒頭就睡。

不知是這些日子的事情繁多覆雜,而今徹底解決反而叫兩人松懈下來,一覺睡過了整個白日,醒來時早已月上中天,是趕屍人趕路的好時候。

而屋外樂聲陣陣,嗩吶與鼓聲齊鳴,屋裏空無一人。

兩人餓的慌,索性出門找吃的。卻不想一條舞龍猝然從面前劃過,猶如流雲一般身軀柔軟輕柔。

那燈龍由竹籠構造,蒙上紙糊畫上花紋變作一條龍,任由明火在裏面熊熊燃燒。猶如煙火一般,在雲霧中飄然而過。

那龍從面前飛過,尾巴銜接一隊英歌隊伍,帶著面具的靖妖開道,以整齊劃一的動作唱和而行。其音陣陣,猶如刀鳴劍吟,兇猛的氣息撲面而來。

那古老悠遠的民歌自風中而來,鼓聲、絲竹,夾雜一起,以鄉音靡靡唱和。其音裊裊餘音綿延,穿過人潮人海,飛旋衣角發梢。

孩童們拿著風車、糖葫蘆等物在人群中靈敏穿梭,稚嫩的笑聲猶如新生,將親人逝去的悲傷沖垮洗凈。

一個孩子鉆過人群,正扭頭與身後的夥伴們嬉笑打鬧,未及撞到了人,手中的風車掉在地上。

那孩子竟也不哭不鬧,擡頭對上那人被黑紗遮掩的面容,笑嘻嘻的說了句吉祥話,撿起風車一轉頭就跑遠了。

顧祈霖方被寧懷赟攙扶著,沈默的沒有開口,眼見那孩子跑遠,背後突然湧來一股力,竟是人群在朝前湧動。

匆忙之下,兩人只來得及拉緊彼此的衣袖,隨著人群從巷子口一路被擠到了迎神的地方,那發生命案的花船早已被擦洗幹凈重新妝點。

那掛著五色繩結的木架還未拆下,反而掛上了新的彩帶,將之打扮的煥然一新。

英歌隊伍蹦蹦跳跳一路行來,不知何時道路中間擡著的花轎走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那花轎四處妝點了紅綢,裏面供著龍王像,代表龍王新娘的人偶陪伴左右。

本該由新娘唱和的離別詩文變作了哀悼的悼亡曲,新娘在儀式上失去了蹤跡,唯有一頂空轎擡著龍王、新娘的泥像,被八人扛在肩頭,隨著嗩吶的嗚鳴聲一邊唱和一邊跳起了送神的舞蹈。

煙火在兩人身後升空炸開,金花在空中灼灼綻放,又如流星一般落下。

唱和聲響起,孩童們拿著漂亮的小仙女棒在人群中追逐打鬧,那漂亮的火花在頂尖燃燒蔓延,炸成一朵朵漂亮的金花。

猶如星星墜落凡間,停留在孩童們的手中,伴隨幻想永遠殘留在記憶裏。

“在迎神後的第九天,是送神的儀式,人們會在這天慶賀龍王大婚,恭送參宴的神明離去。”

“若是一年之中有人死去,他的親人會在此日將他的八字投進龍王爺的功德箱中,相信這樣可以使龍王爺帶著他們前往彼方極樂。所以,迎神是在迎死去的親人回來,九日之後送別他們隨龍王離去。”

蒼老含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為還搞不清狀況的兩人解釋著眼前的一切。

兩人回頭,身後那人正是林四爺。

比起前日的絕望死寂,他的眼中多了些許光彩,頭七的那場鬼戲使得他擁有了活下去的力量,他將帶著對孫兒的記憶期待重逢的那天。

這正是顧祈霖他們費盡心思想要達到的目的。

“四爺。”

林四爺點了點頭,他顫顫巍巍的舉起手擦了擦眼角閃爍的淚花,擺手拒絕了他們想要攙扶自己的舉動。

“別扶我,我這就回去了,你們好好玩,好好玩。”

他一邊擺手,一邊倔強的轉身,走上兩步就要停幾下,原先銀白的頭發早已黯淡無光,還算硬朗的身子骨更是衰弱在不經意間。

“有的時候真不知道我們做的對還是不對。”寧懷赟看著他艱難離開的動作,幽幽一嘆,一雙星眸難得垂落。

“你很在意?”黑紗輕輕擺動,是顧祈霖在看向他。

“啊,很明顯嗎?”倒未想到被人看出來,寧懷赟沈默了一下,“很難說是什麽心情,總感覺他這樣也有自己的責任。”

“畢竟是……”皇室造成的戰亂後果。

後邊的話混雜在風中,逐漸模糊不清。

“什麽?”顧祈霖並沒有聽清楚,她敏銳的感覺此刻的寧懷赟與原先的模樣不太一樣,籠罩著一層,不知為何的枷鎖。

“沒什麽,小姑娘不要深究這些覆雜的事。”

寧懷赟輕笑一聲,甩了甩頭,把這突如其來的感懷傷秋給甩個一幹二凈。

此刻,歲月靜好便已然勝過人間無數。

卻不想斜裏突然傳來一聲稚嫩嬌俏的女聲:“話說一半,可就討人嫌了。”

兩人擡頭望去,只見旁邊由彩結裝飾的刀木架上,赫然立著一位十一二歲的姑娘,精致的小臉嬌俏可愛。

那姑娘穿著由五彩絲線修成的五毒紋短衣垮褲,頭上用紅繩綁著雙耳髻,發間左右套著兩個銀色發圈墜著漂亮的瓔珞寶石流蘇。胸前套著個長命鎖,手上腳上各套著幾個銀環,走動時叮當作響。

從木架上一步一步踩著不同的枝幹往下跳,動作輕盈利落。

方落了地,誰想她手腕一轉,一柄異域小刀攜帶冷光橫刀而來。

寧懷赟猛然將顧祈霖護在身後,又是連退幾步,冷聲呵斥:“你想做什麽?”

少女拋了拋手中的小刀,甩了兩個漂亮的花刀,身上的銀環叮當作響。

她疑惑的歪了歪頭:“給你們看刀啊!聽聞有兩個趕屍人找我,既不是為了賒刀,又是為了什麽?”

聽到這句話,顧祈霖從寧懷赟身後探出頭:“你是賒刀人?”

“正是,本姑娘姓池,名晚照,是傳言中算無遺策的賒刀人。”少女抵著胸膛哼哼笑著,很是驕傲。

“要看看我的刀嗎?我從一個西域商人手中換來的,削發如泥、居家必備,保證你用得到。”

她又將小刀送到兩人面前,寧懷赟警惕的打量她一番,才伸手去拿。

一拿到手他不免驚訝,這把刀出自西域刀身上的花紋與裝飾極具西域風格,又未減其鋒芒,刀上的血槽深刻明顯。

雖未見血,但這是一把殺人的刀。

寧懷赟的目光一沈,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帶上了幾分審視。

“這刀,我們恐怕……”

他推脫的話還未說出,只見少女輕笑一聲,又將刀推到了他的面前。

“別急著推拒呀,你會用的到的,殿下。”最後兩個字她湊到寧懷赟耳邊,幾乎用氣音吐出,唯有兩人聽的清晰。

寧懷赟瞳孔一縮,目光漸冷,夾雜著淩厲兇意。握住刀的手赫然攥緊,儼然有幾分蠢蠢欲動。

池晚照狡黠一笑,動作自然的退開,眨了眨眼退後幾步反手攀上身後的木架,手臂用力就將自己拋了上去。

“趕屍人,南尋可比參與商,北鬥遙指心之向。”

這位賒刀人實在神秘,她看著顧祈霖照舊給出賒刀後的預言,竟也不怕他們賴賬,隨手將掛在腰間的蝴蝶面具往面上一扣。

不需幾個動作,便已然靈活如貓兒一般翻上掛滿繩結的木架,慵懶靈動的從上方探出頭。

只拋下句:“下次見面,就是我向你們收取報酬的時候。”

沒等兩人反應,已然消失不見。

“北方……”顧祈霖低頭沈思。

“裝神弄鬼。”這人實在神出鬼沒又古靈精怪,寧懷赟不由皺眉,本能的為這強買強賣的事感到不悅。

但更多的是對她看穿自己身份的警惕。

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淩厲的星眸深沈危險,寧懷赟將刀收入懷中,不自覺的彈動手指,心中權衡著什麽。

他深思熟慮,最終在顧祈霖的註視下松懈雙手,露出一個溫和古怪的笑。

“顧姑娘,我們去吃東西吧。”

兩人離開時,顧祈霖回頭朝賒刀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落在木架上的繩結正迎風招展,款式材質與周圍的繩結格格不入。

她沒有開口,只是回頭長久的註視著寧懷赟,歪頭將心裏的疑惑拋之腦後。

還是不要深究了吧。

這日之後,寧懷赟對賒刀人避而不談,那把刀卻一直留在他的手上,他總是摸著刀神情若有所思。

林大當家在送神儀式後第三天尋了過來:“你們之前拜托的事,我有結果了。”

彼時正在用膳,他坐在主位宣布這個消息,顧祈霖瞬時放下碗筷,隔著黑紗深切的註視著他。

林大當家被她註視著心中壓力山大,亦為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感覺到尷尬。

“我查到的消息,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嗯!”顧祈霖認真點頭,目光灼灼。

倒是寧懷赟察覺到了什麽,挑了挑眉。

“我確實有查到一位姓顧的趕屍人四年前來過連雲港,但因那時正處戰亂,是以記錄並不明確,去向不明,是否是你們的師傅師兄我也不能確定。”

林大當家說完,看著瞬時萎靡的顧祈霖抓了抓頭發,煩惱道:“雖然這件事沒能幫到忙,但我還有另一個消息要告訴你們。”

“在明日有一艘搭乘舶來品的航船將要從連雲港出發,在南洲停泊,正好有個與我長期合作的商人有個名額,可以讓給我帶你們前往南洲。”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雖然沒有得到想要的消息,但是這樣的結果也叫人歡喜。

寧懷赟不自覺直起身面露驚喜,“若真是如此,大當家可是幫了大忙了。”

“不知船票幾何,我……”

“誒,你幫我林家解決了大事,便是自家兄弟。那船要過連雲港,就是要過我這一關,留個廂房稍你們一程,不算什麽大事。”不等客氣的話說完,林大當家豪邁一擺手,大氣道。

即是如此說,寧懷赟若是再推脫可就倒人興致了。

他便含笑道謝:“也是幫了我們大忙了。”

若是不走水路,只單路過連雲港,要去南洲恐怕路途艱難。若從水路,也不過五日路程罷了,他一早便盤算了要從連雲港坐船去往南洲。

寧懷赟問過大當家,得知會在南洲主城的港口停泊,更是喜笑顏開。

實在是幫了大忙。

倒是顧祈霖收拾東西的時候有些悶悶不樂,只是她素來寡言,黑紗遮掩情緒叫人不能辨別她的表情。

那定然是含著幾分氣的,寧懷赟想著,坐在凳子上看她關上木箱,那力道比平日要大上兩分,顯然心情不愉。

“顧姑娘還念著師傅師兄的事?”

他從桌上撿了個炸果吃,一邊撐著下巴逗顧祈霖開心。

“別氣了,等我們到了南洲,我再幫姑娘找人。”

“……沒生氣。”悶悶的聲音從黑紗底下傳出。

寧懷赟輕笑一聲,好脾氣道:“好,好,沒生氣。”

這句話語調綿長,刻意夾雜著幾分笑意,顧祈霖晲了他一眼,抿著唇沒說。

分明是她的事,結果寧懷赟一直在幫她找人,沒有結果也不生氣,倒是顧祈霖心有愧疚,一想到師傅師兄走了那麽多年也沒個信就有些生悶氣了。

她生氣也不礙誰,自個生悶氣,又不記仇,散的也快。

夜裏林大當家找了四爺,讓老娘做了一桌子好菜給兩人踐行。

都明白,此次一別,下次再見就不知是何時了。

寧懷赟慣是個八面玲瓏的,刻意之下飯桌上的氣氛被活躍的很好。

末了他舉杯,林大當家與他碰杯道:“寧兄弟,最近實在忙碌,下次再來連雲港,我再帶你好好玩!”

“好啊!”寧懷赟欣然答應。

他和林大當家碰了杯,又去敬林四爺:“四爺,我們兩這裏日子叨嘮四爺了,以後有空再回來連雲港與四爺說話。”

林四爺:“好!”

寧懷赟敬了一圈,也沒見醉,還是顧祈霖念著晨事要上船,拉了拉他的衣袖,沒叫他繼續喝下去。

未想寧懷赟還沒有反應,林大當家的目光就掃了過來,夾雜幾分明顯的促狹之意。

顧祈霖:?

“下次見面,帶個弟妹回來啊!”

寧懷赟一怔,開玩笑道:“那難啊,怕是沒有姑娘瞧的上我。”

林大當家只看著他笑,笑得樂不可支。

這一頓飯吃到了月上中天,左右航船兩個時辰之後就開了,兩人幹脆就沒睡,帶個林大當家在屋子裏打馬吊。

還有一個時辰的時候,他們收拾好東西被林大當家送著前往港口。

港口之上,停泊的航船角上掛著幾盞燭燈供來來往往的人上船。

這船說是運送舶來品,搭乘的顯貴不少,多的是衣著華麗、前呼後擁的商人往船上走。

彼時夜幕漸白,海天一色的風光沾染了些許銀輝,月亮倒映水中,波光粼粼間雲霧飄散迷蒙。

那貝殼制作的風鈴在港口的長桿上嘩嘩作響,伴隨鹹濕的海風,似在為他們送別。

兩人與林大當家告別,直接上了船。

這船不小,幾百米的長度,在水中亦如巨型怪物,高高的長帆似要與月亮奇高,船上總共三層,甲板之下另有兩層空間,據說是船員門居住的地方。

兩人的房間就在二樓,靠著窗,分裏外兩間,照舊是顧祈霖住內間,寧懷赟住外間。

天色一清明,航船便拉起船帆,收起船錨,乘著風浪浩浩蕩蕩隨風離去。

那海風吹拂過長發牽動衣角,只見水天一色是如此遼闊廣袤,看不見海的盡頭,亦不見天的極限。

只能看那金燦燦的光輝倒映水中,雪白的海鳥的從面前低空略過,浪花被乘風破浪的航船翻湧成夢幻的雪白泡沫。

隨著航船逐漸遠去,那被海水環顧的小城逐漸展露全貌,一掃新娘慘案的陰霾,被金色的光輝鍍上一層金邊。

而顧祈霖與寧懷赟的下一站,是被譽為國之錢袋,位於運河交接樞紐的南洲主城——汶蘇郡。

·

雪白的浪花在船尾翻湧,海中的游魚隨著海浪搖頭擺尾,飛鳥猶如光影在眼前轉逝而過。

黑色的輕紗在海風中不斷翻飛,鴉青色的衣擺隨風舞動,在風中劃過愜意的弧度。

海風溫柔吹拂,不留一絲眷戀,吹動衣角船帆,吹散天邊雲霧。

嗚——

船上的水手吹動號角,有人推動木車,挨家挨戶為各個廂房的客人送去吃食。

今天的吃食是海鮮大燜鍋,大開蓋子,裏面是滿滿的螃蟹與海味,各式各樣獨屬於海中的食材燉在一起澆上熱油湯汁,只聞著都叫人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顧姑娘,快來用膳吧。”寧懷赟擺著碗,一邊招呼坐在窗邊的顧祈霖。

聽到呼喚,顧祈霖偏了下頭,壓著頭上的黑紗從窗邊起身。

偶然瞧見那燉鍋底下似是壓著什麽,不由腳步一頓,素白的指從道袍底下伸出,將幾乎與桌面融為一體的帖子抽了出來。

寧懷赟正擺著碗碟,見她拿起什麽也沒在意,語氣輕松愜意:“這船已經航行三日有餘,再有兩日便可到南洲主城,所幸是走了海上可以縮短很多行程……”

他話未說完,一張深紅色的請帖遞到面前。

寧懷赟眉梢微挑,用空閑的手接過隨意一掃,頓時來了興致。

“拍賣嗎?”

“據說這船是運送舶來品的,莫非……”修長白皙的指摩挲著光滑的下顎,寧懷赟饒有興致的眼尾輕挑,一雙薄唇微微勾起。

他挑眸從下往上與顧祈霖對視,端是言笑晏晏儒雅風流,一時眼波流轉瀲灩萬般笑意。

“顧姑娘,去見見世面嗎?”

顧祈霖歪了下頭,看他饒有興趣自然不會拒絕他,順勢就點了頭。

這請帖日期就在今夜,未寫明拍賣之物,神秘又叫人好奇。

一到時間,寧懷赟與顧祈霖收拾收拾,便按上面走上了三樓。

這船住所分三樓,分別是天地人三層,天是三樓,人住二層,地為一樓住著船上的仆從工人。

以往這三樓是鎖著的,而今大門敞開,任由他們上去。

只是那門口杵著一個人影,立在昏暗之中半躬著身子,有人隨便一掃,竟是驚恐出聲:“這、這人沒有眼睛!”

正在進去的人一聽,回頭一瞧頓時大笑出聲:“這不過是個人偶而已。”

“把這種東西擺在這裏,這主人家真是……”

“太滲人了。”

諸人竊竊私語,皆沒有在意,倒是寧懷赟路過的時候閑的沒事停下打量兩眼,這才同顧祈霖一起上去。

也不知這主人家是什麽興趣,從二樓門口一直往上,竟沒走十步就有一個人偶,那些人偶沒有眼睛,皆半躬著身軀,套著人的衣服,做的惟妙惟肖。若不看臉,單只看背影,那定要以為是個大活人。

再仔細一瞧,這一路都格外古怪。

這一路燭火十分黯淡,沒隔二十米才有一個燭臺,兩長一短,只點一根,皆是點在不同的位置。

燭火黯淡,可謂是風燭殘年,好似下一秒就要熄滅一般。

人走在其中,本能的向後看去,眼角餘光總能瞧見些東西,緊張望去仔細一瞧竟是些老鼠、狐貍的雕刻物。

不免叫人訕笑自嘲。

然這一路富麗堂皇,裝飾擺件無一不精,便是這般詭異的回廊走在其中,也能感覺其上的富貴。越是往前,便越是華麗,燭火越是明亮,好似從貧窮之地走入富貴繁華。

這走廊的盡頭,是一扇大門,那大門是刻著精密的圖紋,花團錦簇的堆砌一起,線條覆雜流暢,鏤空的雕刻重重疊疊,可謂巧奪天工。

顧祈霖進門的腳步一頓,目光在門上的花紋一轉,心中奇怪,這怎麽都是些狐貍、黃鼠狼一類出馬仙家的圖紋。

她心中奇怪,並未說出。

從外邊進去,只見燭火通明,桌椅圍著中間的圓臺擺了一圈,每張桌子上放著各自的房間牌。

兩人自是帶著各自遮面的物件,衣著不算華麗,更是腰配銅鈴氣質特殊,在一眾富貴華麗的商人中顯得格格不入。

面對諸多打量的目光,兩人不慌不忙,稱得上是淡定從容,在自己房間的桌子上坐下。

很快,那些打量的目光就收了回去。

咚咚——

拍賣開場的銅鑼敲響,一身長衫裝扮的面具人從圓臺中間升起,機關將他從地下托出,對著眾人施施然躬身行禮。

只見他輕拍手,眾人面前“唰——”的垂下竹簾,只能模模糊糊看清對面人的身影。

這一手機關叫一些人坐直了身子,皆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瞧。

那人開口,一口沙啞難聽的聲音,語氣不疾不徐隨著拍賣開場完美介紹一件又一件拍賣品。

有從海外運來的母貝折扇、三百年的汝瓷花瓶、金絲鑲嵌畫中庭樓盤絲發冠……

隨著拍賣品一件一件拿出,氣氛逐漸熱烈,拍賣的價格一件比一件高昂。

寧懷赟小聲的同顧祈霖講拍賣師不會講的東西:“那母貝折扇其實是自己做的,海外的折扇畫風與我們不一樣,這上面的畫明顯是我國畫師制作,買了也轉不出高價。”

“那汝瓷花瓶,從前是官窯,除卻要送進宮的都砸碎了,不是宮中流出來的就是地下帶出來的。”

“還有那……”

寧懷赟一件件分析,比起自己買個什麽東西回去,他更多是看看這家主子能拿出多少好東西。

正與顧祈霖說的起勁,突然銅鑼一響,那拍賣師笑意盈盈,銅鑼一丟手,拍手便落下一只吊著絲線的人偶。

呼——

不知哪來的風,屋內的燭火滅了大半,唯有那圍著圓臺的燭火還在盡職盡責的燃燒。

一時間,唯有臺上有著燭光,四下昏暗如墨,竟不能分辨四周。

“諸位。”那沙啞的聲音好似被泡足了水,含著嘶啞的血氣,難聽極了。

哢嚓——

人偶擺動發生碰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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