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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趕屍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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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寒鴉飛過天際,在混沌的雲層中留下一道遠去的痕跡。

秋日枯黃的枝葉咿咿呀呀的從腳底慘叫而過,已然有些寒冷的夜風提前吹拂過不詳的黑紗,鐵器碰撞的聲音在荒蕪的林中伴隨著飄落的枯葉嘶啞響起。

叮當——叮當——

當熟悉又陌生的鈴聲從遠方傳來,收工歸家的農戶們默契的停下腳步。他們僵硬的循著聲音望去,只見那一抹靜默的鴉青隨著鈴聲逐漸靠近。

厚重寬大的木箱投射下的陰影足以叫尋常男子心生畏懼,他們近乎緘默的與身著鴉青道袍的少女擦身而過。

那輕飄的黑紗即便是輕輕飄動都會引來他們緊張的註視。

有人奇怪發問:“那是誰?你們好像很怕她的樣子。”

“噓噓!你不是我們這地方的不知道,這是咱們這地的趕屍人,家裏若無白事可千萬不能隨意搭話。”漢子忌諱莫深,說話時聲音壓的極低,好似會被人聽到。

說話的那人“哦”了一聲,心中一動,神情若有所思。

·

“……所以?”清冷的聲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靜。

只見那罩著頭面的黑紗微動,月光下,黑紗後的唇微微蠕動,冰冷、沙啞,那個聲音像是囚禁在古老宅院的魂靈一般,僅僅是只言片語就足以叫人聯系到某些不可言說之物。

長袍老爺喉頭滾動,他看著面前不足自己肩膀高的少女,她一身鴉青道袍,頭罩黑紗,從裏到外都透露出詭異與格格不入。

趕屍人。

這個身份就足以叫任何人從心底感覺到恐懼。

“請拜托您,為我家主子送屍。”他幾番顫抖,終是說出完整的請求。

此言一出,四周靜默。

少女仍保持著高深莫測的緘默,她雙手交疊,身姿挺立,像是一顆不動如山的樹。黑色的輕紗遮掩她的面容,朦朧間叫人無法看清她的表情。

只聽她淡聲開口:“好。”

長袍老爺瞬時松了口氣,他顫抖著,從懷裏掏出銀票。

“這是,這是報酬,要送往京城……”

他一時情急,手中的銀票落了一地。長袍老爺大驚之下,竟跪在地上摸黑將之撿起。

少女不言不語,波瀾不驚。

唯有黑色的輕紗配合著掀起點點波瀾。

長袍老爺顫顫巍巍的報了停屍的位置,將報酬再次遞了過去,少女終於動了,她伸手接過收入袖中,仍沒有言語。

他自討沒趣,結結巴巴的又交代一遍,才心驚膽戰的離開。

卻沒見到,少女收在袖中那攥的發白的指,與緊抿住的唇。

直到他離開,顧祈霖才松了口氣。

她實在不知道如何與人交流,被找上門的緊張令她幾乎無法言語,好在這人很快就走了。

顧祈霖沒有點燈,她隔著面紗摸著手中的銀票,粗略一數足有八百八十兩,湊了個吉祥的數字。

未想剛決定出山就接到這麽好的生意,顧·貧窮·祈霖不敢相信,覆又摸了幾遍,方確定這不是八兩八,不是八十八兩,而是八百八十兩。

她還從未趕過那麽貴的屍。

心說這得辦場多大的法事,才配得上這個價錢。

這是個大生意,也是這個大麻煩。

顧祈霖終於意識到這個事實。

當她在太陽未完全升起的早晨來到停屍的地方時,長袍老爺已然準備跑路,一見到她殷切交代定要以七枚魂釘封棺後,騎上馬轉瞬就沒了蹤影。

顧祈霖起初還以為是聽錯了,這可是讓人死不超生的法子。

卻不想進入院門,入眼是一口敞開的棺木,由辟邪的雷擊木制成,就這麽大大咧咧的橫屍庭院,甚至在屍主的臉上貼著驅邪的符咒。

她揭起一瞧,是鎮屍的。

再一瞧,屍主長發覆面,口塞糟糠。

這定是冤死,是要讓人死不安生的做法!

顧祈霖:……

“你真可憐。”她憐憫道。

趁著太陽未出,她將棺木移入屋內,關閉所有門窗,以布將窗戶遮蔽。

這間院子不大,一進的院子,堂屋擺了棺材進出越發困難,顧祈霖並沒有把人露在太陽底下的想法。

她將自己背著的巨大木箱橫放下來,從裏面掏出一床被褥細心鋪好,還貼心的與屍主道了一聲:“晚安。”

便帶著黑紗和衣而睡。

直至黃昏時分她才醒來,認認真真的收拾好被褥,在院外洗漱完背上自己的大木箱原地握了握拳,為自己鼓勁。

一開門看見來來往往的路人,那分勇氣瞬間煙消雲散。

顧祈霖抿著唇鎖好門,迎著眾人驚懼摻雜著畏懼的目光,隨著鈴聲叮當逐漸消失在人群之中。

鴉青道袍的少女短暫出現便引起了人群的嘈雜,他們或畏懼或驚恐,不約而同的加快腳步歸家。

而那些要做生意的店主就沒有那麽幸運。

被趕屍人找上門,做慣香火生意的掌櫃心裏也不由發毛,他看著門口立著的少女,聲音輕緩透著幾分小心。

“顧師傅來此是有何事?”

那身著鴉青道袍的少女久不言語,不詳的氣氛隨著天光逐漸晦暗湧上心頭。

掌櫃不由驚惶,睜大眼試圖通過她的表情看透想法,然而卻被一道黑紗擋在外面。

顧祈霖沈默寡言,遞出一張宣紙。

“哦,原來是要做法事。”掌櫃松了口氣,看到紙上那麽多東西心中好奇,硬生生憋住了。

那黑紗輕顫,是顧祈霖在點頭。

訖貨兩清,顧祈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昏暗的暮色中。

趕屍人原是不需做法事的,只是鎮子不大,十裏八鄉做白事的人少,都嫌晦氣,前些年戰亂死了不少人,山上的趕屍人還是四個的時候,為了吃飯做起了法事。

這些年顧祈霖也靠這門手藝吃飯。

她帶著東西回去後,用院裏的廚房升起了火,煮了水倒在盆裏,端著去給屍主擦洗。

師傅曾說過,人生前無論如何,死後一定要幹幹凈凈的下葬。

顧祈霖憐憫屍主死後還要被人這麽作踐,端了水給他擦洗。

與尋常屍體不同,這位屍主肌膚柔軟,骨相極佳,是師傅說的美人。

顧祈霖不知美人不美人,她利索的撩開覆面的長發,把屍主扶起,斟酌著力道扒開嘴,將裏面的糟糠摳出。

收拾妥當後,她盡職盡責的把畫在棺材外的鬼畫符給擦了。

“你到底做了什麽,要這麽對你。”顧祈霖擦的時候格外疑惑。

既要人做法趕屍、魂歸故裏,又要人鎮魂奪魄、永不超生。

顧祈霖還未見過這麽奇怪的事情。

但顯然,一具屍體是不可能回應她的話。

而顧祈霖也只是單純的疑惑,並不會深究此事。

也因此,她沒有註意到棺木之中的屍主,那一瞬的身體起伏。

因為主家出錢大方,即便知道問題很大,顧祈霖還是盡職盡責的辦了場法事。

她在亥時末尾,新舊交替之時手執招魂幡,手拿趕屍鈴,在更聲響起時為屍主招魂。

黃昏買來的紙錢飄飄揚揚,在空中飛旋打轉哀寂的散落一地。

她本應高呼屍主姓名,奈何實在不知,索性無聲無言,招魂歸家。

醜時一至,她先前找的兩位白事師傅扮作女子深夜前來,充作屍主親友哭喪吊唁。

因其並不在此處下葬,顧祈霖並沒有立牌位,而是在哭喪之後念誦經文。

誦《隨願往生經》。

“命終之人,在中陰中,身如小兒,罪福未定……若有臨終,及死墮地獄,家內眷屬,為其亡者念經……現在眷屬,為亡者修福,如餉遠人,無不獲果……

以福德之力,緣是解脫,亦覆如是,徑生十方,無願不得。”

顧祈霖與兩位師傅念誦足足一個時辰,天色漸白,卯時終止。

兩位師傅裹著單薄的衣服在屋外搓著手,彼此點上粗糙的卷煙,一陣吞雲吐霧後結算工錢早早離去。

而顧祈霖還要趕在徹底天亮前釘上棺材。

她扛著棺材板,一把送上去,正推著往棺材上合,心裏已經盤算好那七根釘子要釘在那哪裏了。

卻不想手腕一緊,她低頭一瞧,對上一雙烏黑透亮的眼。

“……”

“……”

顧祈霖:詐……詐屍?!!

手腕上的力道猝然收緊,屍主猛然起身直指她的喉結,顧祈霖下意識一退,手腕一轉一拉一推就掙脫了束縛。

面對攻擊,她一個擒拿反擊,將屍主頭朝下摁進棺材裏。

撕拉——

顧祈霖猛然將棺材板甩過去,咯嘣一聲,棺材板與棺材嚴絲合縫,不透一點縫隙。

“嘭嘭——”

不間斷的敲擊聲從棺材裏傳出,雜亂又密集,幾乎將棺材震下停靈的板凳。

顧祈霖扶著棺材,面上風平浪靜,唯有黑色的輕紗隨著震動發出顫抖的弧度。

其實心裏慌的一批。

怎麽辦,怎麽辦?為什麽會起屍?師傅沒說過這種情況啊!

這人死的好冤居然詐屍了,早知道就不擦那些鬼畫符了,會不會盯上她。他家裏貌似好有錢,在她手裏詐屍會不會被追殺,詐屍了怎麽辦趕屍人的顏面何存……

好可怕。

“好像停了……”感覺手底下的動靜小了,顧祈霖松了口氣。

正要松手時,卻不想棺材裏傳來更大的動靜,下面的長板凳都發出難以承受的破碎聲。

“嘭嘭——”

“嘭嘭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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