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仁得仁◎

許鳳瑤在玄淵山的第一夜,睡得很好。

她覺得自己和從前大不同了，從前她會絞盡腦汁回想一天的得失、對錯。

現在她只想善待自己。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清晨天還不亮,她就已經穿好衣衫,推門而出。

門外站著兩位宮女。見許鳳瑤醒了,無甚好臉色地端了熱水、毛巾、牙粉等物進屋。

許鳳瑤唇角一勾。

知道自己的到來，並不討這些人的喜歡。她掏出兩袋靈石，一人打賞了一袋。

兩個宮女相視一眼,似乎對此頗為意外。

不約而同對她有了一些敬色，一位甚至開始了噓寒問暖：“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好。”

一位笑了笑，一邊站在身邊服侍許鳳瑤洗臉,一邊輕聲道：“姑娘雖未入住尊上的寢殿，但至少被接納了。日後有的是機會,可不要氣餒。”

許鳳瑤淡笑道：“不會。”

過了會兒,兩位宮女主動提議為許鳳瑤梳妝,許鳳瑤應了。

梳妝時，許鳳瑤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昨天我來之前,霜華殿發生了什麽？”

宮女踟躕了下,便噤若寒蟬。

許鳳瑤笑道：“我來服侍尊上，以後咱們就是姐妹了，霜華殿日後是咱們共同的家,還有什麽我不可以知道的麽？”

兩宮女畢竟年紀小,平時在巫恒身邊本本分分，也多受善待。

加之巫恒沒有後宮，宮女們之間也無勾心鬥角之事,所以她們竟然比三千宗的女修弟子們還要單純。

見許鳳瑤又是給自己靈石,又是姐妹相稱,頓覺她是個好人。

連先前兩人約好不給合歡宗外來女修好臉色的約定也遺忘九霄雲外。當即道：“是……尊上的弟弟，巫辰回來了！昨夜他帶著元神獸攻上山，連殺了尊上十二位狼將！”

許鳳瑤繼續刺探：“狼將都是什麽境界？”

“有金丹，也有元嬰。”

“尊上想必很生氣吧。十二狼將折損，尊上身邊還有沒有可用的將士？”

“這……奴婢們就不知道了，那屬於朝堂上的事了。”

許鳳瑤點頭：“尊上，可有喜歡吃的點心？”

“尊上不喜歡吃點心，他說鹹的齁，甜的膩。”

“尊上從前可有過女人？”

“這……我們也不知道，據傳曾經和你們宗主岳以柔有過一段，但終究是傳聞，岳以柔沒有在霜華殿居住過。也沒有其他女人入住過，姑娘還是第一位。但是姑娘要小心，宮裏宮外，覬覦後宮之位的女子們多著，尊上，對待女修極好，不論什麽地位，什麽境界，都很尊重，所以女修們，大多不會太怕他。姑娘以後在此，可多留意些……既然尊上已經接納姑娘開了先河，外邊送女修來的……應當會多起來的。”

許鳳瑤點了點頭。

不多會兒，一個略有一些妖冶的妝容就被畫好了。

許鳳瑤讓宮女帶路，她去小廚房做了一些桃花酥。

巫恒沒有給她任何的傳召，但她還是在天際投下第一縷亮光之際，抱著一盒熱騰騰的桃花酥，自發去往巫恒的寢殿。

還沒有敲門，就聽到寢殿裏傳來兩人的對話聲：

巫恒：“你可以。”

一個熟悉的女聲：“我不可以。”

許鳳瑤眸色一沈，知是齊悅的聲音。

她叩門的手緩緩放下，輕輕後退了一步，瞇起眼睛聽著門內的動靜。

巫恒：“你真可以。”

齊悅：“我真的不可以。”

巫恒：“相信自己。”

齊悅：“不太自信。”

巫恒：“我原本也不信，但是看見你這麽個廢靈根，我忽然就信了。”

齊悅：“不是，你這話說的，你想威脅你弟弟，關我廢靈根什麽事兒？又關我什麽事兒？”

巫恒：“巫辰有沒有跟你提過‘禦神書’？”

齊悅：“沒聽說過。”

巫恒：“巫辰問我要禦神書，他肯放棄魔域，只要這本書。”

齊悅笑了：“堂堂魔尊，竟拿一個廢靈根女修，要挾自家弟弟，傳出去不怕人笑話。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對你弟弟來說無足輕重……你這麽利用我，不僅侮辱你自己，也會讓我討個沒趣。我原先聽說你長得不錯，對你還有幾分敬仰，現在我有點討厭你。”

巫恒也笑了：“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我可以許你。”

齊悅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了：“沒有，放我走。”

巫恒的語氣冰冷下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再問一遍，你肯不肯協助我取出他的元神獸？”

“我協助你媽！”齊悅的聲音似乎頗為惱怒。

許鳳瑤挑了挑眉，倒沒想到齊悅能在魔尊面前生猛到如此地步。

門內似乎傳來爭執、肉搏的聲音。

齊悅似乎要做什麽東西，卻被巫恒給制住。

許鳳瑤聽見齊悅悶哼一聲，又聽得巫恒說道：“找什麽？和巫辰通訊的玉簡？在我這裏。別白費力氣。我再問一遍，你要不要協助我？”

“協助不起！你另尋他人！他不會在意我，別白費功夫！”

“他會。”

“他不會！”

兩人沈默了片刻。巫恒說道：“原先我不理解巫辰為什麽要禦神書，可是看見你這個廢靈根，我忽然想通了。他想要通過禦神書上的秘法，把元神獸熔煉進自己的身體裏，與元神獸合二為一，讓自己真真正正地，擁有神脈！你猜你們嘴裏的‘顧折烏’為什麽要這樣做？”

“我猜個屁，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真的很low！我生平最煩拿女人當籌碼，來要挾別人！你長得再帥，也low到爆！”

許鳳瑤雖然聽不太懂齊悅罵罵咧咧些什麽，但她嘴角勾起，知道齊悅是在罵人。

巫恒的聲音又傳來：“我告訴你，我的傻弟弟，這麽做只有一個可能——他想救你。”

“救我？”

齊悅那邊，似乎一瞬間安靜下來。

“當巫辰擁有神脈之後，便能使用上古玄力，將自己的修為轉化為壽元，渡送給你。你一個廢靈根，永遠無法結成金丹，壽元撐死也就到築基大圓滿為止。屆時你會天人五衰，垂垂老矣。我那個傻弟弟，想來是不想看你在他眼前老死。他竟然罔顧他的仇恨，他的故鄉……他連唾手可得的魔尊之位都不要了，只問我要一本禦神書。真是可歌可泣……可你竟然什麽都不知道？”

齊悅那邊，長久地沈默。

許鳳瑤也沈默著。直到察覺到手心疼痛，她才咬著牙，發現自己的指甲嵌進了肉裏，把手心刺破了。

她眸子裏一片寒意。一邊的唇角斜斜地挑起，眼眶發酸。心裏也發酸發苦。

她只恨巫恒如傳言一般，真的對女修們如此有耐心。倘若巫恒脾氣差點，直接把齊悅捏死，許鳳瑤恐怕會開心得發瘋。

許鳳瑤渾身發抖。

她知道，巫恒一定早發現她來了，只不過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不想理她而已。

是了。

在這個世界上，她從來只是一個無聲無息的背景板，她是空氣，是草芥，是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在意，也沒有人願意看一眼的塵土。

她調整自己的呼吸，以免短暫失控的情緒不小心溢出。她已經學會不動聲色了。

可想到顧折烏現在，竟然把齊悅珍視到這樣的程度……

她覺得她快要撐不下去，快要破防了。

明明她也有這樣的機會啊！

明明從前，顧折烏的眼裏只有她啊！

時過境遷，時過境遷……

有那麽一刻，許鳳瑤的心裏竟然生出了深深的悔意，她悔，她恨。在那麽一刻，她甚至想拼盡自己的一切，不惜任何代價，換取一個時光倒流回到從前的機會。

她想要牢牢抓住那個眼底只有自己的少年，她多想啊！

不論此刻的追悔是出自什麽情緒，她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會緊緊盯著她，把她保護在視線範圍之下的那個少年，再也不會看她一眼了。

而這個世界上，也再不會有第二個這樣的人，來這樣對她了。

屋內許久的沈默之後，齊悅忽然笑道：“謝謝你讓我知道，你弟弟竟然為我做到如此地步。所以呢，求證了他的確會在意我以後，你想讓我怎麽幫你？”

“放心，不會要他的命。我會設一個殺陣，以你為陣眼。我先以權宜之計，在他下次來時，把禦神書給他。而你的作用，就是在他熔煉元神獸時，啟動陣眼，使我趁虛而入。我只會奪走他的元神獸。之後，你和他可以做一對雙宿雙飛的鴛鴦，我再不會出現在你們的視野。”

“嘖。我憑什麽做這個虧本的生意？”

“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和我達成這筆交易，之後我會給你豐厚的報酬；二，我現在把你殺了。”

“倘若你弟弟真的這麽在意我，你殺了我，他遲早會知道，也不會放過你。”

“說句不客氣的，我並不是在和你做生意。我只是在給自己一個此時不殺你的理由。倘若你真是一個沒用的廢物，我不會留你。殺了你，對我既定的結局沒有任何改變，卻能給他平添一道傷疤，我也不虧。”

“你殺了我吧。”

“什麽？”

巫恒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許鳳瑤也楞了楞。

她以為齊悅會答應巫恒的。因為，倘若現在讓她和齊悅易地而處，她還是會選擇背叛。

在這個世界上，愛人需先愛己，只有自己活著，才有資格談剩下的忠誠。

許鳳瑤咬了咬唇，她忽然有些理解顧折烏為什麽看上齊悅了。

就聽見裏邊傳來巫恒殺意凜然的聲音，他顯然真的被觸怒，也終於失去了耐心：“那本座就讓你，求仁得仁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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