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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尉遲 “我七歲認識她,到現在快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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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柔眼睜睜看著尉遲星飛奔向鐵軌的方向,一聲響亮的口哨後,他伸手在空中做了幾個手勢,然後撐著護欄毫不猶豫跳進了鐵軌。

許柔一個激靈,毛骨悚然地沖向圍欄。她身後的地鐵安保員則慌忙沖向總控室,用對講機呼叫緊急停車。還有兩個特警也迅速跑向列車開來的方向,大聲揮手示意。那裏已經出現了車頭亮光。

許柔沖向圍欄,而電子屏顯示地鐵進站只剩下十幾秒。有小孩子已經嚇得哭起來。也有人在舉著手機湊熱鬧錄像,全部朝圍欄湧過來。

許柔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饒是這樣,她還是集中註意力大喊:“讓開,大家都讓開,不要聚集!影響救人!”

而又黑又深的鐵軌裏,一個年輕男人面朝下死死抱住鐵軌。尉遲單膝跪在旁邊,勸說不及,正使勁掰他的胳膊。

“尉遲快點!來不及了!”另一個特警隊友站在玻璃圍欄後,伸出胳膊打算接應。他話音剛落,進站口已經出現了龐大的地鐵車頭。

“尉遲!”隊友一聲大吼,額頭青筋暴起。

許柔死死扒住欄桿,緊張壓抑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小心!”而她的聲音淹沒在了混亂的尖叫聲裏。

尉遲星終於把那個年輕男人從鐵軌上扯下來,拎著對方的衣服後襟使勁往上甩。男生被接應的隊友一把接住,直接硬生生拖上來。

刺耳的急剎車聲音中,地鐵依舊在快速前進。

眼看著地鐵已經不到十米遠,尉遲星正欲往上跳,卻被什麽牽扯著一下子摔倒在鐵軌上。是他的鞋帶或者什麽東西被勾在了鐵軌上,完全看不清。

地鐵車頭已經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尉遲星只能放手一搏,滾進鐵軌中間的凹陷處。地鐵瞬間吞沒了他的下半身,同時響起的是隊友的怒吼聲和幾乎掀翻整個地鐵站的尖叫聲。

許柔瞬間失去全身的力氣,雙腿一軟,滑到地上。她才發現自己臉上已經淚水濕透。

地鐵車頭堪堪停在了尉遲星的鼻尖處。

塵埃落定,他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從來沒有以這樣奇怪的角度看過鋼筋鐵骨的地鐵車頭,倒是有點獨特。

……

一刻鐘後,地鐵站出口。救護車紅燈閃爍。

地鐵工作人員和幾個特警都圍著尉遲星,他坐在一把靠墻的椅子上休息。另有民警在另一端處理那個臥軌的男人。而許柔站在警察那群人幾米外的地方,尉遲星拜托她等一下。

“尉遲警官,”從救護車下來的女醫生三十多歲,短發,英姿颯爽,似乎跟尉遲星已經很熟悉了,“怎麽又是你。”她說著戴上聽診器,示意尉遲解開外套扣子。

“瞿醫生,怎麽又是你。”尉遲星慢條斯理地解開胸前的扣子,他裏面穿著黑色保暖衣。

“小孫,量血壓。”瞿醫生不跟尉遲星廢話,示意跟著一起來的護士給尉遲星量血壓。

小護士看著年紀挺小,怯生生的,“麻、麻煩袖子卷一下。”

尉遲星見這小護士嚇成這樣,便微笑著卷起袖子,和氣問道,“這樣可以嗎?”

小護士看到他的笑容,竟然嚇得差點沒把血壓計給扔出去。結果被瞿醫生瞪了一眼。

“靠,你這什麽絕世笑容要閃瞎眼了。”尉遲星的另一個同事買水回來,仿佛被閃光燈照了眼睛一般誇張地往旁邊扭頭。這位警察大概三十出頭,摸了一頭的發膠,嚷嚷著“瞿醫生,我也受傷了,請你親自給我檢查檢查”,在瞿醫生跟前找罵。聽對話,這位略微騷包的警察叫郭元天。

然後他又湊到尉遲星身邊,把水遞給他,嘆了口氣,“知道哥幾個剛剛在那聊什麽嗎?就你那身手,從反恐跑來咱們這兒搞巡邏真憋屈了。”

尉遲星聽了這話,似笑非笑沒說話。

許柔卻有點震驚。因為要帶著小朋友們認識職業,她了解過,特警分三種,最普遍的是日常執勤巡邏的巡特警,然後是防暴處突大隊,最頂尖的是反恐突擊大隊,非常難進,得素質非常優秀才能進去。而尉遲星竟然從反恐退出,進了巡特警大隊?

民警帶著那臥軌的男子離開,要去派出所進一步做備錄。男生離開前向尉遲星鞠躬道歉,說他是因為女朋友要分手所以一時激動就臥軌了。尉遲星說了幾句,許柔沒聽清。

“是你麽?”旁邊突然有人問。

許柔回頭一看,是郭元天站到了她身邊。

“誰?”許柔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你在這兒等尉遲,但我不認識你。所以你不是尉遲的朋友。那麽,你是他中意了好多年那姑娘?”郭元天篤定道。他對尉遲的朋友關系一清二楚。

許柔楞住了。這是什麽奇怪的思路?而且,感情這種隱私的事情,直接往外說?

“是吧?因為你,他才調崗。”郭元天瞇了瞇眼睛,上下打量她,“嘖,傳聞中的老相好竟然還真存在。我還一直以為他是gay呢,平時跟個柳下惠似的,不近女色。靠,”郭元天臉色一變,“我得輸小林五百塊了。”但是他又覺得賭約興許還能挽救一下,反問許柔,“他是gay嗎?”

“我……我不知道。”許柔靠著墻朝旁邊挪了一步,“我不認識尉遲警官,我只是半個月前——”

“啊,你是救他那姑娘。那算了,就當沒聽到我的話。”郭元天恍然大悟,但是又抱起胳膊,也挪了一步,湊到她身邊,壓低聲音,“你能不能回憶一下,他是不是跳樓時被電擊了?或者腦子撞壞了?”尉遲星是一出院就申請調崗了,郭元天覺得沒十年腦血栓做不出來這事兒。

“啊?”許柔完全跟不上郭元天的思路。

“你瞅瞅他那個世界第一迷人的該死笑容,撲面而來的男性魅力。”郭元□□那邊努嘴,又是羨慕又是欣賞,“他之前可不這樣,老深沈了。就那小護士,戰戰兢兢的,是被尉遲以前的板磚臉嚇的。”雖然才搭檔不久,但是郭元天跟尉遲星畢業於同一所警校,已經認識好幾年了。

“……”許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都快結巴了,大腦持續空白,“我、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這個人,真的是太奇怪了。

“是嗎?”郭元天打量著她,突然熱情笑起來,像大灰狼似的,“那現在可以開始了解嘛。你叫什麽?幹什麽工作的?下載了反詐騙app嗎?只要你下載app,拼多多砍價,朋友圈點讚,火車票加速,過年集五福,我都給你幫忙,我讓我同事全部給你幫忙。”郭元天過分自然熟地湊過來看她的手機屏幕,瞧見她震驚的模樣,又添了一句,“怎麽?沒有看到過為了kpi能這麽沒底線的警察嗎?”

“……沒有。”許柔說了大實話。

“那你今天見識到了。”郭元天無所謂地聳聳肩,又低頭看許柔的微信,“你可以把二維碼多分享幾個群。這個‘今天不想上班’群也分享一下。哎,等等,別劃走,你朋友說的這個代餐不好吃啊,我給你介紹一個,好吃飽腹又低卡,關鍵是沒有游離糖。”

許柔愕然得差點控制不住表情嘴角抽搐。

幸好,瞿醫生檢查尉遲沒事後就要離開。郭元天立刻屁顛屁顛湊上去了。許柔立即戴上耳機,假裝聽音樂,避免跟任何人交談。

目送他們離開,尉遲星回頭來找許柔。

昏暗的燈光下,她提著一個劍橋包,戴著耳機,靠著墻,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尉遲星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然後才走過去。

“抱歉,讓你久等了。”他遞給她一個冰袋,“剛剛跟醫生要的。”

“嗯?”許柔取下耳機,並不明白他是何意。

尉遲星說道:“你眼睛紅了。”其實還有點腫,顯然是哭過的。

許柔的臉騰地紅了,非常尷尬地接過冰袋,“謝謝。”她不知道該不該解釋一下她不能忍受別人在她面前出事,還是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

“謝謝你。”尉遲星又說。

許柔不知這是為何意。

“剛剛在救人時候,我聽到你在大聲喊不要聚集,維持秩序。”

許柔了然,“這是我應該做的。”

“快八點了,吃晚飯了嗎?”他問。

“我在單位吃過了。”許柔立即說,其實沒吃。

尉遲星看看手表,“那不介意的話,我開車送你回家?”

許柔思考了一下,點頭答應,“麻煩你了。正好回去我把筆記本拿給你。”

“不客氣。等我一刻鐘。”

許柔以為她會乘坐特警車回家——這個經歷還能跟周圓圓炫耀一下——但是沒料到尉遲星再回來時,開的是他自己的車,也換了一身衣服,黑色毛衣黑色褲子,穿著深藍色呢絨大衣。

“工作服太紮眼了。”他邊說邊打開車門。

“謝謝。”

許柔上車,發現暖氣已經開足,是很舒服的溫度。她說完地址,就接到了蘇鴻的電話。

“嗯,還沒回家,快了……警察送我……沒有,不用擔心,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行,拜拜。”

等她通話結束,尉遲星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她右手中指的戒指上,“未婚夫?”

“嗯。”許柔點頭。

“你可以回家了再報平安,大概二十分鐘。”窗外的霓虹燈光映照在他眼中。

“你不用導航嗎?”許柔困惑。

“這個城市的每一條街巷我都熟悉。”遇到紅燈,他慢慢停下車,修長的指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幾下,“之前在地鐵站,你為什麽說我在撒謊?”

“因為……”許柔望著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以及燈光燦爛的商場,平靜道,“這個筆記本並不是賬簿,起碼第一篇賬目不是——它實際上是四層加密的密文,破譯後是一篇簡短的日記。”

尉遲星的手指停住了。

綠燈亮起幾秒後,他才蘇醒一般起步匯入左轉的車輛大流。

車裏很安靜,安靜到只聽到空調的嗡嗡聲。

許柔一字一句,念出她昨晚破譯出來的明文,“11月36日,三天寫出了一篇論文,難以想象這是我在生理期靠嗑布洛芬寫出來的。必須得記錄一下,證明我還能向老天爺再借五百年。”

果然,這篇日記不是他能寫出來的。聽到最後一句話,尉遲星笑出聲。

“11月36日這個日期有點問題,可能是記錄的人寫錯了。”許柔說。三天寫一篇論文,蠻厲害的。雖然她自己也做過一模一樣的事情。Deadline永遠是第一生產力。不管怎麽說,她作為老師,這輩子都需要寫論文。

尉遲星眼角的笑意漸漸散去,他低低嘆了一口氣,“抱歉,我向你撒謊了。”

許柔搖搖頭,“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你為什麽會想到拿它當密碼去破譯?”尉遲星瞇起眼睛問。

許柔沒有註意到他直接默認她就是破譯者,“扉頁上那些隨便塗畫的符號裏,有SOS這個摩斯電碼,最簡單最常見的求救密碼。”

尉遲星半晌沒有說話,他眼裏有小火苗閃了一下。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車裏靜悄悄,只有若有似無的音樂聲在夜色中慢慢發酵。意大利男高音安德烈·波切利在薩克斯伴奏下反覆吟唱著“Mi Manchi”。車裏播的全是這位歌手的歌曲,不難想象車主對他的喜歡。

“Mi Manchi……”看著車外遠遠近近的霓虹燈光,許柔慢慢說,“我想念你。”這是Mi Machi的中文意思。

尉遲星一動,驚訝地側頭看她,“你也喜歡安德烈·波切利?”他的眼睛亮極了。

“嗯,去過好幾次現場演唱會。”她將碎發捋到耳後。

尉遲星笑了,但他想到了什麽,笑容慢慢消失。這世界上,擁有共同興趣愛好卻不相識的人,挺多的。有緣無分的人,也挺多的。

“寫日記的女孩是我的朋友。”尉遲星的註意力重新回到開車上,但他的聲音卻像浸透了水的海綿緩慢沈到了深暗平靜的海底,“我七歲認識她,到現在快二十年了……”

許柔瞬間想到了郭元天跟她說過的話,尉遲星有個喜歡很多年的女孩,甚至於當警察,從反恐隊轉巡警隊,都有那個女孩的影響。

是他女朋友?

她下意識問,“現在怎麽了?”說完才覺得自己沒有問的理由,“不好意思,我不是想打探你的隱私。”

“沒關系。”尉遲星重新笑起來,燈光下,他的眼睛好看極了,“現在我過得不錯,她和男朋友也挺好。等她能平安結婚,我會給她包一個大紅包。”到時候,她應該會邀請他的。

許柔咬咬下嘴唇,沒有吭聲。尉遲星的語氣仿佛是在打趣,但是什麽樣的心情能讓他笑著說出這樣的話?設身處地一想,如果蘇鴻移情別戀,那麽她肯定非常痛苦。

“抱歉,我不知道你們分開了。”

尉遲星笑得更開朗了,露出潔白的牙齒,良久他才收了笑容,垂下眼眸。他又黑又密的睫毛在燈光下,再次在臥蠶留下分明的細碎的影子,“我們沒有在一起過……她什麽都不知道。”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恢覆安靜的車裏,低低的音樂在繼續流淌。

此刻的他,流露出一絲深幽的寂寥和郁色,包藏在燈光下的陰影裏,內斂,沈默,不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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