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溫柔, 卻有種不容反抗的威嚴在。

謝迎雲心裏的氣不知不覺消散。

他對上女人沈靜的黑眼睛，想起第一次在鹿生城見她, 她青澀而害羞的模樣。短短幾個月, 她變得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但身上的氣質，卻發生很大的變化。

“這些我要回去和族人商量, ”謝迎雲語氣溫和, 看著秦奚丹, 說：“但是我知道, 秦小姐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等人走了, 秦奚丹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 看向旁邊冷著臉的家夥，“你幹嘛非要刺他？”

章南露雙腿交疊, 偏頭看著窗外, “說實話而已。他們早就不如從前了, 還固守過去的傳統和驕傲, 不合時宜。”

秦奚丹彎彎唇角，“倒也不用直說嘛, 我看他自己也清楚。你這樣說，別人記恨你怎麽辦？”

她把茶杯放在桌上，手撐著臉，看著陽光從窗戶灑進，把青年的頭發染成淡金。額前幾根發翹起, 有些炸毛。

秦奚丹：“你不開心嗎？”

“沒有。我只是在想, 這樣挺好的, 我不怕別人記恨。”

秦奚丹揉揉眉心，“壞人你當，好人我做是吧，別這樣，我可受不起。”

但對方只是微微偏過臉，沈靜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又飛快地低了下去，把桌上東西整理好，提起包，說：“走吧。去準備進洞穴的探險用具。”

秦奚丹也肯定謝迎雲會答應他們，便點點頭。

“不過，”章南露又問：“你一定要去嗎？”

秦奚丹看著他，認真問：“我跟你一起進入，會拖你的後腿，成為你的累贅嗎？”

“不，”章南露語氣很搖頭，“你現在已經很強了。”

處理這種事，最重要的是黑暗抗性，是在古神恐怖的低語中，保持理智絕對清醒。而在這一點上，他心想，小丹不輸給任何人。

秦奚丹抿唇，輕輕笑了笑，“這樣不就好嗎？”

她邊往前走，邊說：“我一直在做有關升龍山脈的夢，我想，這也許是命運的指示。而且，它們在我現實裏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她想到了夢境裏，自己不論怎麽走，都走向那個漆黑的洞口。

秦奚丹想起，她在天門之外，看見那條巨龍時，得到了龍神的賜福。也許是因為這樣的聯系，才會被黑暗吸引。在離開絕扈市時，她也問過烏鴉，命運之書上顯示，唯有這件事上，她無法逃避。

“在夢裏，我離山洞越來越近，不管怎麽，都走向了它。如果再過幾天，我怕自己一睜開眼睛，就出現在漆黑的山心裏了。到那時候，才真是死路一條。”秦奚丹笑笑，“我不喜歡被動等待。

章南露似乎被她說動，沒有再提出異議。

他們到一個戶外探險店裏，把該買的配置都裝備齊全。攀巖繩、信號燈、熒光棒、冒險頭盔、藥物、能量棒……把所有的東西都塞進登山包後，就回到旅店，開始搜索探索洞穴需要註意的事項。

兩天後，謝迎雲帶著十來個人，和他們一起來到一個洞穴前。

謝家在升龍山脈這麽多年，對於這裏的地理，比其他人要更熟悉。他們穿著短褲短衫，腰上別著手電筒，沒有帶更多的東西。

謝迎雲指了指洞穴，“從這裏下去，就能到地脈，就是地下河，我們再沿著地下河走就行。”

這些人泥鰍入洞一樣，鉆入到洞穴裏。看著他們都下去了，秦奚丹也把裝備戴上，提著手電筒，進入了山洞。

洞內和洞外仿佛是兩個世界。

一進入洞穴裏，外面的火熱、鳥叫、蟲鳴，全都消失不見，只有一片陰冷靜謐和黑暗。手電筒冷白色的光在深黑的石壁上亂晃，點亮一塊塊沈寂萬年的山石。

越往前，四周的石壁越往裏合攏，通道更加逼仄。

在黑暗的死寂中，只有他們的腳步聲，提醒著她，她還沒有誤入另外一個恐怖的世界。

突然，一個青年腳像是煮熟的面條，軟了下來，他似乎沒有察覺到，用這種奇怪的姿勢走路。

謝迎雲一把拉住他，“阿大，你怎麽了？”

叫阿大的青年回頭，“沒什麽呀，你們這樣看著我幹什麽？”

大家都沒有說話。

手電光線照在阿大的臉上，他的嘴巴上，長出密密麻麻細小的肉芽，像一個個小觸角，在輕輕顫動。而他的手背上的肉，也像旱裂的土地一樣，變得漆黑，結起硬殼，裂成一塊又一塊。

除了阿大，還有幾個青年出現了同樣的癥狀。

秦奚丹本來以為，身為謝家的族人，他們抵禦失控的黑暗抗性會更強，現在看，好像並不是這樣？難道是因為他們和龍神的聯系更加緊密，所以，地龍的汙染對他們的影響更加嚴重。

但他們肯定也有對抗這種汙染的辦法。

謝迎雲從身後的背包裏，拿出一尊蓋著黑布的雕像，幾個被汙染的人圍著雕像拜了拜。拜完以後，他們身上的異狀很明顯減輕了不少。

秦奚丹問：“如果我們被汙染了，也能拜這個嗎？”

謝迎雲搖頭，“除非你被龍神認可。而且，這個最多只能拜三次，不能再多了。”

“再多會怎麽樣？”

謝迎雲表情有點覆雜，被黑布蓋住的雕像重新收回自己的背包裏。

秦奚丹發現，那幾個拜了雕像的人，走路更加快，力氣似乎也更大，他們自覺地走到了最前面。看來拜雕像，不僅能削弱汙染，還能獲得一定的強化或者能力。

如果她沒有猜錯，這是向龍神祈求，獲得一部分龍神力量的方式。

可是，“神”的力量，遠非普通人所能承受。

汩汩的水流聲從地底傳來。

他們找到傳來聲響的暗河，需要渡過那條黝黑的水流。好在這裏的水並不深，只到膝蓋的位置。

秦奚丹踏入水中，隔著厚厚的橡膠靴，也能感受到深黑水流傳來刺骨的冷。她快要走到中間的時候，忽然感覺，水底下有什麽東西，緊緊掐住了她的腳踝。

她皺了下眉，停下來。

章南露離她最近，偏頭看她，目光很快落到水面上。

水面平靜漆黑，吸收所有的光源。

秦奚丹低聲說：“水底下有東西。”

謝迎雲拿手電筒照過去，明明只有膝蓋深的水，強光手電筒照上去，居然還是一片漆黑。

腳踝上力度更加大了，似乎想把她的腳骨捏碎。章南露想要走過來，秦奚丹朝他搖頭，伸手丟出一顆彈珠，下一秒，她出現在對面的河岸上。

謝迎雲瞪大眼睛，“厲害了秦小姐！”

秦奚丹回頭看。

一具屍體突然浮在了黝黑的水面上。

屍體穿著登山裝，被泡得腫脹蒼白，面目模糊不清。

應該是探險團隊的其中一人吧。

謝迎雲緊皺著眉，把屍體撈到旁邊的岸邊。隔了好幾天，屍體被泡脹了，但居然沒有一絲臭味。

“就因為這些人，汙染加重了很多。”謝迎雲嘆口氣，讓阿大和另外一個人把屍體背出去。

他們繼續往前走，在前面閃過飄渺慘白的影子，走過去後，他們陸續又遇到幾次鬼打墻、鬼壓身之類的事件，找到一個個探險隊員的屍體。

走到後面，屍體越來越扭曲而奇怪。

有個人擠在窄窄的裂縫裏，只露出一只腳，他身體的骨架似乎消失不見，變成黏稠的血肉，被慘白的人皮包裹住。

無法想象，這群探險者生前經歷了什麽。

屍體屬於汙染源，再讓他們待在其中，他們既會汙染地下河，也會被地底藏著的詭異汙染，發生更可怕的變異，讓死者的靈魂也不得安寧。

到最後，只剩下秦奚丹、章南露、謝迎雲，和一個叫十二的青年。

探險隊的屍體，只剩下最後一具還沒找到。

“那個人引著其他人進入到洞穴裏，”秦奚丹輕聲說，“他可能會做一些更極端的事情，或者，會和其他人不太相同。”

謝迎雲點頭，拿著手電筒往前走。

秦奚丹走在後面。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腳踝上被抓的那裏，傳來一點麻麻癢癢的感覺，隨著走動，那點麻癢在緩慢地往上擴散。

光線突然消失，謝迎雲的手電筒脫手而出，掉進旁邊的暗河。

“剛剛有什麽東西握住了我的手。”他從口袋又掏出一個手電筒，“那東西很冷、濕漉漉的。”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

手上被觸碰的地方，已經變成了黑色，微微腫起。

秦奚丹這下知道自己的腳踝變成什麽樣子了。

“要不要休息一下？”她問。

謝迎雲搖頭，拿出黑布蓋住的雕像，拜了拜。秦奚丹要求加入其中，他也沒有攔著，教她向龍神請求的儀式。當然，現在他們用的，是儀式的簡化版。

跟著拜完雕像後，秦奚丹感覺，自己腳踝擴散到小腿的麻癢全部消失，而且，她感覺身體能量充沛，走得更快、更有力量，也能看見黑暗中更遠的地方。

與此同時，她似乎能聽見耳畔傳來一陣低沈的囈語，後頸被冰冷的鱗片撫過，有種濃重的被註視的感覺。

“原來是這樣。”她低聲說。

謝迎雲收起雕像，“你居然也被龍神認可了，是明夷教你的嗎？”

秦奚丹點頭，“算是吧。”

謝迎雲：“那你也可以是自己人了。以後，你可以到山裏面，來我們山寨玩。記住，拜龍神最多只能拜三次。”

“窸窸窣窣”。

秦奚丹把手指比在唇邊，“噓。”

拜完龍神，她的身體素質更好，加上有系統銳利視線的加成，她能夠比常人更容易察覺到黑暗裏的變化。

她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黑暗裏爬動，四下張望，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秦奚丹突然擡起頭。

只有巴掌寬的巖石縫隙裏，倒掛著鉆出一個慘白的人頭。它裂開嘴角，露出一個陰惻惻的微笑，像團黏稠的膠狀物，飛快地鉆了進去。

秦奚丹認出來了那張臉，“是帶隊的那個人。他變成一個怪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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