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 明荊表情古怪地帶著秦奚丹重新回到公司。

院長一杯茶還沒喝完，看見她們後, 難得地楞了楞, “完了？”

明荊攤手：“完了。”

秦奚丹無聲地笑。

明荊簡直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要吐槽，哪有這種事啊？她都記得自己升級的時候多不容易，再想想對方。

一種悲憤之情從心頭湧起。

靠，人和人的差別要不要這麽大！

但是其他兩個人似乎毫不意外的樣子, 完全不給她吐槽的機會。

明荊還沒開口, 院長就從容地點了點頭, 起身說：“那我們到下面去吧。”

要去的地方, 是司天監。

在鹿生城的地面, 也有一座司天監，佇立在古老宮殿之中, 是歷史的一部分，是人們能在史書上讀到的故事。而地下的部分, 則是掩蓋在歷史之下的, 一些黑暗的真相。

這次他們走的是另外一條地下通道, 通道的兩側, 畫滿了華麗斑駁的壁畫。

院長邊往前走，邊慢慢說：“這是過去的人們留下的。第一個已知的黑暗紀元, 是一場巨大的災難，幾乎毀滅了世界。最開始，是埋葬下的死人從土裏爬了出來，敲響了家裏的門，再後來, 惡鬼與怪物越來越多, 地上全是被啃食的骸骨與屍體, 人越來越少，鬼越來越多。”

秦奚丹偏頭看壁畫，壁畫上的小人仰頭望著黑暗裏出現的巨大鬼頭，地面堆滿了屍體。

“後來，出現了一個勇士，因緣巧合獲得神力，帶領人們反抗惡鬼。”

在壁畫上，一個身形比其他人高大的小人出現。

畫面裏的他青面獠牙，有普通人三倍大，比起世俗認識裏的英雄，他更像一只青面獠牙的惡鬼。

秦奚丹明白，這是被黑暗汙染，也因黑暗獲得力量的人。

“勇士越來越多，人們把他們看作首領，在他們的帶領下，建造堡壘，聚集在一起，艱難生存，但黑暗力量不斷增強，惡鬼的力量也隨之增強，鬼王湧現，輕易就打破了人類建造出來的堡壘。”

濃重的黑暗裏，突然飛出一條巨龍，巨龍一口吞掉空中的鬼王，盤旋在城市的上空。

一個女人跪坐在地上，手中撫蕭，頭頂龍鳳飛舞。

“巨龍的出現，讓人們有了對抗鬼王的希望，他們開始信仰四靈，也由此，出現巫，也就是能通神靈，和神明對話的人類。”

此後四靈的崇拜開始流行，巫通過能和神明交流的神通，地位至高無上，和領導者相當。

他們不停走過壁畫，畫中歲月流轉，有的畫上頭頂十個太陽，有的畫上洪水淹沒蒼生，但在最後，不論經過了多少的犧牲和時間，人們都找到應付黑暗與天災的辦法。

並且，戰勝了它們。

在這其中，“勇士”不斷前仆後繼，對抗惡鬼，在他們之中，最傑出的人被人們當作“王”，而人類聚集的堡壘越來越密集，形成了城市，之後，形成了“國家”。

院長停下了腳步，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這就是我們第一部 分的歷史，在黑暗紀元裏，我們為了對抗那些遠超人類的力量，被迫團結起來，由此誕生第一個國家的雛形。之後……”他站在一扇緊閉的門前，笑道：“歷史記載的，第一個黑暗紀元，結束了。”

結束以後，就是很長時間的一段休養生息。

成百上千年過去，天空中的門再次轟然打開，惡鬼從地底爬出，過去的噩夢再一次重演。

這些，秦奚丹都在書上讀過。

她凝視著壁畫，千軍萬馬朝惡鬼沖鋒，方士們占蔔天命，百姓修建神廟、築起高墻。

不像第一次，完全是一邊倒地被屠殺，這一次，人們開始自己組織力量，去反抗和獵殺那些惡鬼們。

黑暗紀元不停重覆，仿佛一個無法擺脫的噩夢，有好幾次黑暗紀元裏，出現了恐怖到難以置信的怪物，將人們的棲息地摧毀殆盡。

每一次黑暗紀元結束後，人們幾乎死絕，文明快要被摧毀，歷史倒退千百年。

但每一次，人們都艱難地繼續建設國家，堅強往前發展著。

國家分裂又統一，文明摧毀又重建，就算繁榮的城邦只剩百個人，他們也繼續繁衍生息，艱難前行。

“這就是我們的歷史。”院長沈重嘆息。

秦奚丹剛來到這個世界，在歷史書上就看過這些史實，發現這個世界的奇怪之處。

當然，那是黑暗真相沒有被掀開的另一面。

黑暗與光明交替，而人類生生不息。

院長推開門，低聲說：“馬上，就是我們創造歷史的時候了。小丹。”

地下的房間保持著千年前的模樣，古色古香，燭火昏暗。在入門的中間，放著一口碑，碑上敘述執火人創建的時間與歷史。

在門的對面，又有一扇門，門後女子露出半邊人臉，似要推門而出。

【婦人啟門圖】。

她剛來到這個世界，就在鬼屋裏看見過一樣的布局，女子站在門前，迎接逝者。這是屬於墓穴的布局。

“你聽說過，羽化升仙，得道飛升嗎？在故事裏，那些修煉成功的人，都是舍棄□□，靈魂飛升，這是我們修煉的第一步，”院長轉過身，說道：“小丹，你的徽章呢？”

秦奚丹連忙拿出徽章。

徽章在昏暗的地底，發出燦爛耀眼的光芒，熾熱跳動。

“徽章是……咦？”院長看了眼她，“這不是你的徽章吧？”

秦奚丹微微一怔，望向章南露。

章南露拿出她的那塊，遞給院長。

“喲~~~~~~”明荊突然笑了起來，“這都能交換的呀？”

秦奚丹輕輕咬了下唇，把臉上的表情隱沒在昏暗的光線裏，她忍不住偏頭去看了眼旁邊的人，恰好對上了章南露的眼神。

四周昏暗，只有徽章在熾熱跳動，把他深黑的眼睛照得亮極了，也溫柔極了。

她心臟驀然亂了幾拍，轉過頭，專註地看著徽章。

院長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拿著她的徽章，說道：“小丹，這枚徽章，給你的感覺是什麽？”

秦奚丹想了想，說道：“熾熱、光明，生命。”

院長：“它以前是一顆心臟。”

秦奚丹微微睜大眼睛，“哎？”

院長微笑，“一個執火人死去，他的心臟會被徽章融合，照亮後來人的路。”

秦奚丹想起了烏鴉塔裏，那顆被徽章吸收的心臟。

她蹙起眉，問：“那……只有執火人的心臟才會被徽章吸收嗎？”

明荊：？？？

“你怎麽這麽淡定，徽章可是心臟哎！這不可怕嗎？”

秦奚丹微笑：“比起我們經歷的，這不算什麽可怕的事情，不是嗎？”

明荊仰頭，吐出一口氣，“這屆新人的心理素質未免也太強大了吧。”

院長搖了搖頭，“執火人只是一個身份限定，徽章是件神奇的物品，心懷光明的人都會被它吸引，它也同樣會選擇這樣的人，它能感應到心裏幽微的光。一顆熾熱的心臟，如果自願奉出，就能進入徽章裏，成為它的一部分。”

他垂眸看了眼秦奚丹的徽章，說道：“小丹，你的徽章裏，多了一顆這樣的心臟吧。”

秦奚丹點了點頭。

明荊瞪大眼睛，“哈？這怎麽能搞到的？誰的？”

“他叫瀆神者。”秦奚丹說。

院長手指輕微動了動，臉上沒什麽表情，說：“瀆神者，因斯那邊的一個反叛組織。”

秦奚丹：“因斯那邊也有反叛組織嗎？我以為他們全部都是狂熱信徒。”

院長笑了笑，“是有的。總會有人不甘心被剝奪了思考的權利，做一只沒有眼睛、沒有耳朵、沒有鼻子的古怪肉球。生而為人，都是想當人的。”

明荊：“？？？不對啊，重點不是你怎麽弄到一顆瀆神者的心嗎？小丹，你還去過因斯啊？”

秦奚丹沒有細說，“機緣巧合，湊巧撞上了。”

明荊雙手抱臂，突然霸總語氣：“女人，我倒要看看，你的身上還有多少秘密！”

院長手裏握著徽章，低聲說：“小丹，接下來，你隨時都可以反悔。就算你反悔，我們也會保留你的編制，你享受編制人員的待遇，你知道的，待遇很豐厚。”

秦奚丹點頭，靜靜望著他，一雙眼睛沈靜而溫柔。

院長把徽章遞給她，心中忍不住想，這真是個很乖的孩子。

“這條路上，我們會失去很多，失去心臟、失去身體、失去生命，失去自己，已經有無數的人死在這條路上，你的戰友、同伴，隨時有可能死在某場黑暗事件裏，包括你自己。當你死後，你的心臟還會在徽章裏跳動，照亮黑暗。小丹，你願意嗎？”

秦奚丹走到桌前，望著徽章。

隔著徽章的光，她看見了章南露發亮的眼睛。

她把手放在徽章上，感受到掌下熾熱的溫度。這曾經是很多人的心臟，在他們的胸腔裏跳動，現在，透過肌膚，它依舊熾熱滾燙，有生命般地跳動，與她的心跳和鳴。

“砰”。“砰砰”。

她似乎感受到那些過去的人們。

他們的熱血、他們的犧牲、他們的前仆後繼、他們死前依舊高昂的頭顱，還有逐漸黯淡的眼裏，那一絲渺茫的希望。

隔著千年，她感受到了他們，與他們一起心臟跳動。

秦奚丹閉上眼睛，仿佛看見那些人通紅的心臟飛至空中，變成一抹幽微的星光。她再次睜開眼，下意識望向天空，在黑暗的穹頂，好像看見了漫天的星星。

靜默幾分鐘後，她平靜開口：“我願意。”

明荊抿緊了唇。

章南露定定看著她。

是院長最先打破沈默，微笑著朝她伸出手，“小丹，以後我們就是同志了。”

******

滾熱的徽章按在胸口，與胸腔裏那顆心臟一起跳著。

它的顏色越來越深，變成深紅，好像流動的火焰；光線也越來越明亮，燦爛奪目而耀眼。

秦奚丹在刺目的光線裏閉上眼睛。她能感受到，光線穿過肌膚、穿過血肉，照在自己胸腔裏的心臟，心臟逐漸融化，變成一點點的光，飛入了徽章裏。

“我們終將死去。”

她聽到一聲沈重的嘆息在耳畔響起，“但光明永垂不朽。”

做完這一切，秦奚丹拿起徽章的動作，比以前要更加慎重。她試著走了走，又跳了兩下，開口說：“好神奇哦，我沒了心臟，還能走能跳哎。”

明荊：“你的語氣一點都聽不出你很驚訝好嘛！”

秦奚丹笑了下，“我真的很激動。

“小丹，”院長看著她，“接下來，你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秦奚丹挺直身體，期待地點頭，“嗯！是什麽？”

“教書。”

秦奚丹：“啊……啊？”

院長看見她瞪得圓圓的眼睛，哈哈笑了兩聲，拍拍她的肩膀，“這是你的老本行了吧，我相信你能做好。”

秦奚丹楞了幾秒，才點頭，問道：“那、那是到哪裏教書？”

院長：“昆侖學院。”

秦奚丹咬了下唇，“那不就和以前沒什麽區別嘛，我還以為我真的升職了呢。”

院長微笑：“第一所昆侖學院。”

秦奚丹：“哎哎？”

“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學校，到時候，都要我們小丹去努力負責啦。你肩膀上的擔子很重嘛。”

秦奚丹品出這句話意味著什麽，臉上笑容燦爛，眼睛亮亮地說：“那院長，我們的經費？”

章南露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明荊捂了捂臉，“你的關註點怎麽這麽清奇？”

秦奚丹語氣沈重，“你們不知道開學校有多費錢！”

經費的事，當然不用操心。

秦奚丹翹起嘴角，聽見院長發話後，眉眼彎了又彎。

明荊：“喲，都笑成一朵花了，你是我見過第一個沒了心還笑得沒心沒肺的，這是真沒心沒肺啊！”

物理意義上的沒心沒肺。

奧不，應該是沒心有肺。

明荊摸了摸自己的徽章，心想，我也沒心啊，咋不像她一樣？

院長又說了幾句，秦奚丹知道自己之後要做的事情遠不止教書那麽簡單。簡而言之，就是先以一種緩和的方式，讓大家接受玄學和鬼怪，讓官方告知真相時，人們不至於太過慌亂或者絕望，導致發生各種問題。

又過去一個多小時，院長和明荊離開了這裏。

秦奚丹還在走廊上看壁畫，邊看邊拿筆記本，一個個記下過去的故事。

章南露走在她的身邊，無聲陪伴著她。

一路從地底走到了地面。

光線從不遠處灑下，通道的出口蒙上金色的光幕。

秦奚丹望著最後一副壁畫。

在畫上，天門閉合，光明的時代終於到來。

這是一條在黑暗中跋涉，終於迎來光明的道路，也是一條前仆後繼、犧牲無數的道路。

是她之後將要走的路。

她停下來，看向章南露，忽然開口問：“徽章這麽重要，為什麽你肯把它給我呢？它不是……”她頓了頓，才輕輕地說：“它不是你的心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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