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奚丹沒有制止這個嘴碎的烏鴉。

她在墓園裏溜達一圈, 發現公墓外似乎有某種封印，把這群孤魂野鬼封印起來了。前夫鬼跟著女人走到墓園門口, 也沒有辦法再出去, 蹲在門邊扒拉著鐵門，變成一只望妻鬼，幽怨地看著她離開的方向。

秦奚丹在墓園慢慢溜達，找了個地方藏了藏。

快要墓園關閉的時間, 大爺一看裏面沒門了, 有點疑惑地撓了撓腦袋, 尋思不久前進去那漂亮姑娘到底出來了沒。他越想越覺得滲人, 確定裏面沒人後, 趕緊把鐵門一鎖，火速下班。

十二點很快到來。

秦奚丹走到墓園最中間。

最中間的墳墓主人是個老大爺, 已經入土二十年有餘。他不等秦奚丹開口，麻溜地把位置讓出來。

秦奚丹輕咳一聲, 望了眼墓園大門口, 前夫鬼還趴在鐵欄桿前, 像是要唱一首鐵窗淚。

她皺了下眉, 問：“你還在看你前妻？”

前夫鬼回頭，一臉猙獰地看著她, 惡聲惡語地說：“你多管閑事幹什麽？”

“啪啪啪。”

烏鴉聽後，給他鼓起了掌，扇動翅膀發出奇怪聲音。

秦奚丹偏頭看烏鴉。

烏鴉與她對視，眼珠通紅，活得好像個簡單純粹的樂子鴉。

秦奚丹不和這只混沌邪惡樂子鴉計較, 直接把前夫鬼擰過來, 讓他蹲在最中間。其他游魂野鬼就算死也不改骨子裏的吃瓜本性, 紛紛圍了上來看起熱鬧。

“你有什麽好看的？人家又不欠你什麽，你幹嘛還要去糾纏？”

前夫鬼惡狠狠地說：“要你——”

話還沒說完，秦奚丹慢條斯理地拿出了鋼筆。她忽然想，鋼筆對付這麽一只弱鬼，恐怕不行，在他身上戳一下，他都會魂飛魄散。

直面過邪神、吸收墮天使心臟血液的鋼筆比起以前有了一些變化，旋開筆蓋，濃濃的黑氣縈繞在周圍，在筆尖之上，多了一點深黑色的血漬。

她把鋼筆放在了旁邊的墓碑上。

“哢嗤”。

墓碑裂開一道縫隙。

她把鋼筆拿出來後，前夫鬼瑟瑟發抖，一點都不像剛才那麽囂張。這些鬼都不強，但出於鬼怪的本能，他們都能感受得到鋼筆上縈繞的可怕氣息，默默往後退，以秦奚丹為中心，空出一個半徑十米左右的圓。

前夫鬼軟手軟腳，想往前面爬。

秦奚丹一把按住他，微笑道：“別走嘛，我們來好好討論一下你的問題，你說，為什麽要去騷擾你前妻？”

前夫鬼突然嗷了一聲。

秦奚丹還以為他被激怒了，想要殊死一搏。

沒想到他嗷了一聲後，又哇地哭了出來，在地上嚎啕大哭，“她明明說過愛我，要和我一直在一起！”

秦奚丹皺了皺眉。

烏鴉在她肩膀上跳來跳去，“就這？就這？就這？”

秦奚丹：“你已經死了啊。”

前夫鬼：“可是！她說的是一直在一起！她不應該為我守寡嗎？”

秦奚丹實在忍不住，手指輕彈，一張符咒飛了出來，把前夫鬼電得像條上岸的魚在地上蹦跶。她抿了抿唇，說道：“是你要賭博，傷害你的妻子和家人，也是你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給他們更深的傷害，做出這一切選擇的是你，現在，你前妻要開始新的生活，你不反思自己，反而要去阻止她，騷擾她？”

前夫鬼哇地一聲，哭得更大聲了，一邊哭一邊扇自己耳光，“我知道自己不是東西，我們以前真的很相愛的……”

他邊哭邊懺悔，但是一切已經無濟於事，在秦奚丹的幾次苦口婆心的“教育”下，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開始痛哭流涕地保證，再也不去糾纏前妻了。

“我只會去祝福他們。”

秦奚丹：“你還想跑過去騷擾她？”

前夫鬼馬上舉手發誓，“我在心裏祝福！”

秦奚丹讓他立個魂誓，才放過他。她看了眼旁邊還在盡職盡責吃瓜的鬼，輕咳一聲，“大家已經死了，我知道，你們也是誰的愛人、誰的親人、誰的摯友，但是在想要和生前親朋愛人聯系前，請先明白一個事實。”

她頓了一下，心裏嘆了口氣，重覆道：“大家已經死了。”

烏鴉在旁邊學舌，“死了！死了！你們都死了！”

秦奚丹瞪了眼它。

它馬上把腦袋鉆到自己翅膀下面，假裝無事發生。

“可是……”坐在輪椅上的一個老太太猶豫著問：“我們不能回去找他們嗎？我很思念我的女兒。”

秦奚丹看向她。

她馬上把低下臉，好像剛才說這句話，已經用了所有的勇氣。

秦奚丹微笑：“您的女兒也一定很思念您。”

老太太怯怯擡起頭，扶了下老花眼鏡，“是、是，我只想遠遠看她一眼，看著她就好，一定不會去打擾她的。”

秦奚丹輕輕嘆息。

黑暗紀元給人帶來恐怖與絕望中，似乎又多了一絲溫情。原來死去的至親至愛，可以以另外一種方式回到自己身邊。在黑暗裏覆蘇的，不僅是惡鬼，還有誰的父母，誰的孩子，誰的愛人，誰的朋友。

“以後，我們一定能夠找到一種和諧的相處方式，”秦奚丹聲音柔和了很多，說道：“但是在現在，希望大家能好好待在這裏。”

烏鴉：“好好待著，出去就槍斃！”

群鬼一陣瑟縮。

秦奚丹：……

不管怎麽說，她的第一課，還是在這種簡單又輕松的氛圍裏展開了。給鬼上的思想教育課嘛，肯定和要和其他的課不相同，一節課講明白一個知識點也是可以的。今天的課，就是人鬼殊途，有的鬼不要仗著自己是鬼，就隨便去打擾活人的生活。

看了看時間，她問道：“好啦，大家還有什麽問題嗎？沒有我就先走了。”

眾鬼瑟瑟發抖裏瑟瑟點頭。

秦奚丹問：“大家滿意嗎？”

眾鬼：……他們敢不滿意嗎？他們只是一群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孤魂野鬼罷了！

“對了，”秦奚丹扶了下額頭，“你們總擠在這裏也不是個事，我會跟上面反應的。”

居住問題，也是民生……嗷不，鬼生的大問題。

眾鬼看向她的眼神頓時充滿了敬佩，在她離開的時候，還僵硬地揮動手臂，給她告別。

秦奚丹走出墓園，回頭一看，密密麻麻的鬼魂擠在鐵門口，面無表情地和她揮手，場景非常陰間。

她頭皮發麻，勉強和他們擠成來一個笑容，自言自語：“啊，這屆的學生聽課好認真，真是精彩絕倫的一節課呢。”

烏鴉：“啊~~~真是精彩絕倫的一節課呢~~~”

秦奚丹掐住它，問：“怎麽沒把你變成鸚鵡呢？”

烏鴉：“鸚鵡！我喜歡鸚鵡！”

秦奚丹放棄和它對話，看了眼四周，找到一輛共享電瓶車，騎上小電瓶後，讓烏鴉站在她的手背上，說：“給我導航出一條到黃金小學的路。”

烏鴉：？？？

秦奚丹：“不行嗎？你可是命運之書哎！”

雖然只是命運之書的一部分。

烏鴉挺了挺胸膛，“是啊，我可是命運之書啊！”

怎麽能讓它幹導航的事情呢？它明明是命運之書耶！

秦奚丹：“這都不行？難怪林璞會這麽慘，原來是你小子坑的啊。”

烏鴉把鳥頭一轉，“走這邊。”

秦奚丹彎了彎嘴角，騎著小電瓶，一路跟著烏鴉導航飛馳。

烏鴉閑不下來，跳來跳去，從她的一只手跳到另外一只手。突然，它扇了扇翅膀，驕傲地說：“但是你說對了一半！你猜猜是什麽？”

秦奚丹沒有說話。

烏鴉：“你不猜嗎？”

秦奚丹：“不感興趣。”

烏鴉：……它就沒有看過這麽毫無波瀾的女人！

它蹦來蹦去，試探性地問：“要不你猜猜？”

秦奚丹沈默。

烏鴉：“其實很簡單的，你都已經說出來了。”

秦奚丹繼續沈默。

烏鴉忍無可忍，“好吧，我知道你很好奇，其實我早就知道，那小子會失敗哦。”

秦奚丹抿了抿唇，蹦出一個字，“奧。”

烏鴉：“你不震驚？你不奇怪？”

秦奚丹笑笑：“你的每一任主人都沒有好下場，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烏鴉：“那你不害怕嗎？”

秦奚丹義正嚴詞：“我現在是替南洲和國家在保管你，準確來說，你是我們的公共財產，不獨屬於我。所以我不害怕，你噬主的詛咒輪不到我。”

烏鴉怔了好久，突然它興奮地飛了起來，撲棱兩下翅膀，大聲讚美：“不愧是我看上的美麗小姐啊！您是如此聰明可愛，如此美麗動人，如此……奧，這個路口往左轉。”

“謝謝。”

在和烏鴉的對話裏，秦奚丹也知道了一些和林璞相關的事情。

比如，那位在因斯遇見的老紳士，就是最開始引他進入教廷的人，是一位非常厲害的主教。又比如，林璞暗中與邪典達成交易，他幫它脫困，它服務於他，才有後面的事端。

“可愛的小姐，您要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被他逼迫的！”烏鴉大聲說。

秦奚丹扯了扯嘴角，“得了吧，我可不信，我問你，以前在絕扈市那次，你為什麽要纏上我？”

烏鴉：“看在您是我主人的份上，我願告訴您真相。因為您的身上，有著命運的氣息。”

秦奚丹皺眉，又聽到了這個說法。

如果她沒有記錯，在聖提爾城的地底，封印在巨門裏的詭異存在，也對她呢喃低語過“命運”。

是的。【秦奚丹】的命運早已經發生改變，她的生命本該終結，卻被另外一個人的靈魂占據，這本來就是命運的異數，改變了命運之書上的箴言。

命運的氣息，也許便是這樣。

烏鴉作為命運之書的一部分，都能察覺到她的異樣，說不定還有可能發現她的系統。俗話說三尺之上有神明，蒼穹之上的神鬼，也能註意到她嗎？

祂們又想幹什麽？

秦奚丹後背發涼，渾身的汗毛立起，停了下來。

烏鴉還舉著翅膀揮手示意放向，“往這邊往這邊，哎，小姐，你怎麽不動啦？”

秦奚丹盯著它，“那我問你，那天到我房間，把你取走的，是墮天使嗎？”

烏鴉歪歪腦袋，“當然是他呀。啊，他還送了一束白玫瑰給您呢，您真是如玫瑰般美麗動人！這是多麽浪漫的一個愛情故事的開頭！”

秦奚丹擰了擰眉，心想，在那個時候，林璞為什麽不是殺她？

是覺得她沒有威脅？

還是因為她這雙像他妹妹的眼睛。

她想不出原因，把小電驢停在停車位，拿手機打了個車。

幸虧鹿生城繁華，大晚上的還有很多人在外面跑，很快她就坐在了一輛出租車上，順便和司機師傅打聽了下黃金小學的消息。

“黃金小學？”司機有點驚訝，“那所學校不是好多年前就沒辦了嘛。”

秦奚丹：“哎？是出了什麽問題嗎？”

司機師傅想了想，“也沒什麽問題吧，不清楚為什麽，但沒聽說過出什麽事。你知道的，現在的孩子金貴，要真是出事，還不得鬧得沸沸揚揚。我想想，好像、好像當時說是要市政規劃，才讓學校停了吧。”

秦奚丹點頭，“原來是這樣。”

她在黃金小學附近下車，到了地方，跟著烏鴉的指引，走到小學的鐵門前。鐵門破敗生銹，布滿了灰塵，裏面被鎖著。

鎖很容易開，她指揮烏鴉飛到裏面，幫自己打開了門。

烏鴉用嘴巴啄鎖，邊不服氣地說：“我可是最尊貴的、最古老的、全知全能的……啄啄啄，嘿，開了！”

秦奚丹摸摸它的腦袋，“你是全知全能的開鎖師傅。”

烏鴉：“啊呸！”

它蹭了蹭她柔軟的指腹。

走過小學的步道，要經過一大廣場，在廣場上，她看見了一個廢棄的花壇。

花壇裏種的花草早就已經枯萎雕零，露出裏面的石樁和長椅。

在東西南北和東北、東南、西北、西南八個方向，各擺放一個長椅，在長椅圍成的圓圈中央，有一個幹涸的圓形噴泉，噴泉兩孔一上一下相對。

秦奚丹掃了眼，馬上認出來，這是一個八卦太極。

當年布置學校的人，應該也是懂風水的。不知道他刻意把學校修成這樣，是為了鎮壓什麽東西？

她知道，很多學校都建在亂葬崗上，不過小孩子混沌懵懂，不知生死，所以鬼神難侵。小學又放學放得早，一般太陽不下山就放學了，就算真在亂葬崗建校，也沒必要修個八卦花壇吧。

秦奚丹回想了下任務，說這裏會有一場開學考試，讓她參加考試。

半夜兩點，廢棄小學，開學考試？

是什麽東西要開學？

不過快九月了，是到了孩子們開學的時候，這些東西居然也遵循人的規矩，跟著在這時候開學嘛。

秦奚丹摸了摸下巴，覺得有趣，翹了翹嘴角。

她穿過八卦花壇，繼續往裏面走。

問題來了，參加開學考試的話，應該以什麽樣子的身份參加。

一般來說，參加考試的任務，是讓人以考生的身份去考試，但她這個年紀，呃……去小學的開學考試，未免有點……

秦奚丹扶了下額頭，沒走幾步，感受到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夏天剛過，還殘留一些暑氣，夜晚也有點燥熱，但從學校的方向，突然飄過來一陣冷風。冷風吹散她身上的暑氣，好像從一瞬間從夏天步入了冬天。

她用手指輕點眉心，開啟明目訣，望了過去。

操場上鬼影幢幢，很多影子漂浮在半空裏，這些影子或大或小，呈現不規則的形狀，像一團團暗色的氣體在空闊的空間浮游彈動。

秦奚丹伸出手，碰了碰最前面的那團氣體。

氣體像受到驚嚇，團子一樣彈了起來，在場地下連續彈動幾次，飛到了另外一邊。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東西，像陰氣凝聚在一起，連明目訣也看不出到底是什麽。而且，對方給她的感覺很奇怪，不像是惡鬼，但也不像什麽單純的玩意。

在它們之中，黑暗能量在不停湧動。

“可愛的小姐~只要你開口問一聲，我就告訴你這些是什麽哦~”烏鴉飛到她的眼前，猩紅的眼睛透出戲謔，“不然的話，哎呀呀，可愛的小姐要遇到麻煩啦。”

秦奚丹伸手一拍，把它當蒼蠅一樣拍下。

烏鴉墜在地上，爪爪翹起，嘴巴還在開合：“麻煩啦麻煩啦。”

秦奚丹一腳踩下。

它閉嘴了。

秦奚丹腳往旁移了一點，從它的身邊踩過，往前面走。烏鴉努力從地上站起來，扇動著翅膀，趕緊追上她，飛到她的肩膀上趴著，假裝無事地東張西望。

沒有走多久，一個東西擋在了她的面前。

是一團很巨大的東西，沒有形態，流水一樣在變幻自己的樣子。它擋在秦奚丹的路上，散發出陰冷的氣息。

秦奚丹皺了下眉，感受到上面發出的濃重惡意。

她擡起頭，看向這個東西，下意識尋找它的臉。突然，暗色半透明、如氣體一樣的怪物，表面裂開了一道又一道小指長短的裂縫，裏面探出一顆顆猩紅細長的眼睛，打量著秦奚丹。

一團小小的怪物跟在大怪物的身邊，在彈來彈去。

也許是直面過墮天使，秦奚丹看見這樣的東西，心情非常平靜，把手伸進口袋，攥緊了鋼筆。

她握緊鋼筆的時候，操場上所有的怪物似乎都感受到上面的詭異氣息，望向了她，一個個暗紅的眼睛在昏暗的操場上亮起，仿佛一點點詭異的燈光。

“麻煩啦麻煩啦~哎呀呀，”烏鴉在她肩頭幸災樂禍，“可愛的小姐要遇到麻煩啦。”

操場上的惡意越來越濃，它們冰冷目光裏透出的可怖好像化作了實質，把這座學校淹沒，連空氣也變得粘稠，她好像陷入一灘爛泥裏，呼吸都困難。

秦奚丹面無表情，快速思考。

小學……學校……開學考試？

她皺了下眉，放下了鋼筆，選擇拿出執火人的徽章，別在了自己的胸口。

徽章發出的光芒，讓怪物往後退了退。

秦奚丹擡起手，揉了揉臉，在放下手時，臉上戴上了程序化的溫柔笑容，“你好，我是新來的老師，你們是來學校報到的嗎？”

怪物又往後退了步，細長的猩紅眼睛裂得更開，變得圓了一點。

秦奚丹指了指在它旁邊的小怪物，“這是您的孩子嗎？真可愛，剛才我想和它打個招呼呢。”

小怪物身上成百上千只紅眼睛也瞪得圓圓。

雖然它們沒有說話，她還是感受到它臉上的震驚與茫然。

凝聚在操場上方的惡意也似乎消散了一點，那些目光裏的惡意，變成了探究與好奇。

她挺直腰桿，指了指自己的徽章，理直氣壯地說謊：“不信嗎？你們看，我是政府特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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