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光線昏暗, 燭光嵌在墻壁，燭火微弱地搖晃。

黑衣的神甫站在高臺, 高聲講述第八次聖戰, 被稱為終焉之戰的神明內戰。在無上之主的帶領下，信徒們最終占領因斯這片領土，建立自己的聖域之國。

秦奚丹早在書上看過這段歷史，她本想再認真聽聽, 或許能古老的史書中, 發現隱藏在之後的黑暗紀元和神明真相。

但這位年輕的神甫, 說話似乎具有某種魔力, 語調抑揚頓挫, 讓她聽得昏昏欲睡。

她頓時很理解坐在前排腦袋一點一點的信徒了。

秦奚丹揉了揉臉頰，低頭看眼, 看見安德烈躺在她的腳邊，已經酣然大睡, 忍不住幾分忍俊不禁。她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好讓自己保持清醒, 輕聲問旁邊的人, “神甫是有某種被動的魔力，能夠讓人想要睡覺？”

修煉者總是有各種天賦, 就像簡飛揚特別擅長女裝一樣，說不定這位年輕神甫，就很適合催眠。

章南露低了低眉眼，無情地說：“不，只是他講得很無聊。”

“噗——”

秦奚丹忍不住小聲笑了出來。

突然, 她感受到一道銳利的視線掃過來, 擡起頭, 黑衣神甫似乎看了過來，眼神有些覆雜。

坐在教堂這種肅穆的地方，還是要認真一點，尊重一下對方的信仰。秦奚丹這樣想著，身體端坐，雙手搭在大腿上，結果沒聽幾分鐘，腦袋忍不住往下低，感受到睡神的召喚。

她努力坐起來，揉了揉臉，打了個哈欠。

偏頭看去，旁邊坐著的人依舊神情冷峻，不動如松。

秦奚丹好奇地問：“老板，你不困嘛？這個神甫真是好能催眠……”

比她的催眠技能還要強。

章南露隔了幾秒，才說：“……還好。”

秦奚丹聽出他聲音中的不對勁，湊近了一點，小聲說：“你不會在走神吧？”

“嗯。”

“老板，你走神的樣子，也好，呃……”秦奚丹想了想形容詞，抿唇笑道：“一副好學生的樣子，讀書的時候，你肯定是老師最喜歡的學生吧。”

章南露似乎想到什麽，露出輕松的笑意，“未必。”

“未必？”秦奚丹歪頭，看著他的側臉，昏暗的光線中，青年淩厲的輪廓刀劈斧削一般，總是副孤僻遙遠的樣子，他現在微微笑起來，眼睫微眨了眨，眼角的淚痣讓神情更加柔和。

突然，他的睫毛顫了一下，長睫底下流光微漾，望向秦奚丹。

兩人對視片刻。

教堂的燭光搖晃，石壁上小天使手裏擎著燭臺，可愛的小臉垂下，睜大眼睛好奇地望著下面的信徒。前方神甫虔誠布道結束，唱起聖潔的讚美詩，信徒們也站起來，手牽著手，跟著唱了起來。

“讚美聖主，讚美祂給予我們智慧，讚美祂給予我們光明……”

章南露局促地把視線移開，說：“快結束了。”

“啊？結束了嗎？”秦奚丹回神，摸了摸發燙的臉頰，小聲說：“真夠快的。”

讚美詩一結束，信徒們就高興地排隊去領福利，秦奚丹牽著安德烈，也跟在人群的後面。終於排到自己，執事頭也沒擡，語氣有些疲憊，把聖水十字架打包，再拎上旁邊一袋白色的餅，“下一個。”

秦奚丹好奇地問：“這是什麽餅？”

執事還沒開口，熱心的大媽就告訴她，“是蜂蜜餅子，好吃的，姑娘你多拿幾包，最多可以拿三包！”

執事聽到這話，表情浮現一絲痛苦，“……是聖餐。”

大媽：“嘿嘿，差不多嘛。”

秦奚丹笑了笑，“我不是來領聖餐的，上次買一個古董，從神甫那兒借了點錢，現在我把錢籌齊，想還給他。”

執事擡起眼，看見她後，楞了幾秒，輕啊一聲，給她指路，“神甫在懺悔室那邊聽人懺悔。”

秦奚丹點頭，“謝謝。”

懺悔室在另外一個房間。房間光線更加昏暗，信徒坐在窄窄的窗口前，往窗後的神甫講述自己心中郁結的事情。

但今天他們過來時，懺悔室沒有信徒。

信徒都在外面領好吃的蜂蜜餅子。

神甫也沒有多盡職盡責，在窗後不知和誰在交談，抱怨道：“我討厭這裏！這是個沒有信仰的國度，你都不知道，他們坐在座位上，根本不是聽我布道，而是為了聖餐，不對，這群人喊它叫蜂蜜餅子！”

“睡覺就算了，我知道我說得很無聊，可是今天居然還來了一對小情侶，差點就親上了，把教堂當約會的地方是吧，戀愛聖地？”他深吸一口氣，自行懺悔道：“我不該口出惡言，我主，請原諒我。”

秦奚丹心裏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章南露一眼，發現對方一臉正氣後，也稍微挺直腰板。反正她又不是無上之主的信徒，來這邊也不是為了布道，純粹是為了還東西。

雖然她現在和因斯那邊結下梁子，但許下的承諾，也沒有不履行的道理。、

章南露拿出自己的徽章，“別上。”

秦奚丹微微一怔，擡起手，她的手纖細而雪白，像水中柔美的蓮花。

章南露眸光暗了暗，低下眉眼，將徽章別在她的袖子上。

秦奚丹看著火燙如星的徽章，心想，這是要把身份亮出來？

上一次在鬼市交易時，她的臉上戴著沌神的面具，偽裝成一個中年人和對方交易，現在倒要露出本來面目了。不過，她執火人的身份早就暴露了，倒也不用再隱藏，而且，這個身份也可以成為一個保護傘……

尤其是，別在她袖子上的徽章是屬於章南露的。

她心中想了很多，又覺得章南露也許沒有想這麽多，純粹是提防無上之主的信徒。

那位神甫還在朝友人哭訴，“為什麽啊！為什麽啊！主教什麽時候才能把我調回去，我寧願待在南洲去教化那群紅頭發，也不想待在這裏，被他們羞辱！”

“以前在因斯的時候，大家都很虔誠感受主的真義，可來到這裏，他們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信仰，只在乎有沒有禮品。還有人今天來教堂聽完布道，領了聖水和聖餐後，扭頭就把聖餐供到財神廟裏。他說他更想要發財。”

“怎麽發財，就薅我主來發財嘛！奧我主，請原諒我的失言。”

秦奚丹忍不住翹了翹嘴角。

雖然不太道德，但是有點好笑。

她輕咳一聲，走到了小窗前，那頭喋喋的抱怨戛然而止。

“是……”神甫的聲音略微尷尬，幹咳好幾下，才說：“是來懺悔的信徒嗎？”

秦奚丹擡起手，將裝滿惡鬼的小瓶放入窗口，“來還錢的。”

“哎，是你！”神甫突然湊到小窗前，藍色的眼睛從窗口往外望，看向秦奚丹，目光從她袖上的徽章，移到她的臉上，楞了幾秒。

大概是無法把當時的中年糙漢，和眼前秀致文雅的小姑娘聯系在一起。他呆了呆，下意識說：“是別人托你送過來的嗎？”

秦奚丹沒有否認，“是。”

神甫接過小瓶，“我相信執火人的信譽。”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幸虧進來的是你們，不是信徒，不然可不好辦了。”

不然叫他嫩臉往哪擱？

秦奚丹莞爾，說：“沒事，信徒都在領蜂蜜餅子。”

神甫僵硬了幾秒，從小窗移開，走出了懺悔室。他出來後，看見了候在秦奚丹旁邊的青年，挑了下眉，“哦豁，章先生大駕光臨啊。”

章南露眼皮都沒有掀一下，一副不願意和他交談的樣子。

秦奚丹笑了笑，對神甫說：“那個人托我跟你說，上次謝謝你的慷慨解囊，雕像很好用，他很喜歡。”

神甫擺手，“沒事，那尖叫女妖走了後，我睡得比以前香多了。你那個朋友還好吧？”

秦奚丹：“還好。”

她還了厲鬼後，起身就要走，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偏了偏頭，狀若無意地說：“聽說克科城誕生了一個天使？”

年輕神甫的表情變了變。

秦奚丹嘴角翹起，“真有意思，南洲居然也能誕生天使。”

神甫雙手握在一起，臉上同樣掛著禮貌的笑容，“是嗎？真是神奇。”

秦奚丹：“南洲被叫做毫無希望的所在，被神明拋棄的土地，原來也不是這樣，還能有天使誕生，看來因斯人和紅頭發的南洲人，也沒有什麽不同。”

神甫臉上笑意冰涼，說：“新晉的天使可不是南洲人。”

秦奚丹：“哦？”

神甫臉色蒼白，語氣傲慢地說：“紅色頭發的人怎麽可能晉升天使呢？他們本來就是一群渣滓、罪犯、醺酒者，品性低劣，毫無慧骨。”

他身上透出一股攝人的氣勢，房間裏的黑暗如同有實質一樣蠕動起來，粘稠的黑色翻滾扭曲，每次快碰到秦奚丹身上時，就會被執火人徽章上的光芒驅散。

章南露蹙起眉，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躁動的黑暗頓時平靜下來，怪物似乎被擊潰，變成地上濕漉的、粘稠的黑泥，透出森冷陰郁的氣息。

秦奚丹表情平靜，說道：“看來是我猜錯了，聖光照不到南洲。安德烈，回去吧。”

神甫一楞，“叫我幹什麽？”

秦奚丹微笑，“我在喊我的狗子呢，”她扯了扯牽引繩，“安德烈，別嗅了，和我回家吧。”

走出了教堂，秦奚丹回頭看眼高聳的建築，表情有點心虛。

“老板，剛剛我是不是太沖動了？”她輕聲嘆口氣，“本來只是想還東西的，上次他還賣了我一個人情，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越聊越火大。”

這群因斯老爺還真是讓人討厭啊。

“什麽無信仰的國度，什麽紅頭發的賤民，他們以為自己是什麽，一群腦袋是肉球的怪物！其他地方那麽亂，不都是他們弄出來的嘛。先是毀掉別人的火種和希望，再說人家是粗魯犯罪、沒有希望的地方，他們也配！”

她忍不住一口氣吐槽完，結果發現自己有點失態，揉了揉嘴角，低頭小聲說：“我有點激動了，是不是？”

章南露看她生動的表情，覺得她分外可愛，忍不住輕輕翹了翹嘴角，“我也很討厭因斯。”

秦奚丹擡頭，“哎？”

章南露：“他們是一群很討厭的人。”

秦奚丹重重點頭，“沒錯~！”

她果然還是很討厭，這種把人分為三六九等，自詡上等人的“老爺”們。

她摘下袖子上的徽章，想要還給章南露，對方卻搖了搖頭，說：“自己留著。”

秦奚丹握住發燙的徽章，想了想，從口袋拿出自己的徽章。吞噬瀆神者的心後，她的徽章總是熾熱發亮，還時不時跳動一下，像一顆滾燙的心臟。

章南露看出她徽章上的變化，沒有說什麽。

秦奚丹彎起唇角，擡手把徽章別在他的領口，“那你用我的吧。”

******

回來後，秦奚丹就收到了關於火蓮寺附近街區的居民求助。

趙小曙大概把事情說了一下，“就是這樣的，那個女生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看到幻覺，但那些‘幻覺’出現的頻率愈來愈高，也越來越真實，已經到差點把她殺死的程度。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有點影響，不過沒有她這麽深。”

秦奚丹思忖道，看樣子，求助人的靈感很高。

這也是學院面向公眾後，能夠發揮的第一個作用，幫助高靈感的人。靈感高的人，比常人更敏感，容易感知黑暗，遭遇詭異事件，也更容易在詭異中，精神失常或是慘遭殺害。

可惜其他人並不能理解他們，只當他們是精神脆弱，無緣無故發瘋。

眼前的求助者，似乎也是這樣一個快要被詭異事件逼到精神緊繃、瀕臨崩潰的人。

顏逸舉手：“老師，我申請去調查這件事。”

趙小曙連忙跟著說：“我也想去！”

秦奚丹本來想說，自己也跟著去的，話到嘴邊，轉念又想，她總不能每次都跟在他們身邊。於是她坐在電腦前，調出一份執火人調查手冊頁面，改了改，打印出來。

“那你們就過去吧，還可以喊兩個同伴過來，火蓮寺有點危險，預估是庚級，你們可以調用一件汙染物作為輔助。”她將紙遞給對方，“把調查過程寫在上面，汙染物中有一個燭臺，你們就帶那個過去吧，借用汙染物記得在我這裏留下記錄。”

顏逸楞了下，“老師，你不跟我們過去嗎？”

秦奚丹彎起唇角，“怎麽？害怕？”

顏逸搓搓手，“嘿嘿，沒有老師陪著，還是有點慌的。”

秦奚丹雙手握住，想了幾秒，說：“我不過去，不過，”她指了指腳邊的黑狗，“你可以帶著安德烈過去，順便幫我遛一遛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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