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流從身邊淌過, 秦奚丹靈巧游動，像一尾游魚。

攜帶著海妖的雕像, 她跳入水中的時候, 有種自己與水融為一體的錯覺，心中生出隱秘的渴望，呼喚她回到大海，回到故鄉。

想要順著江流回到大海的沖動, 應該也是雕像的副作用之一, 幸好這種沖動並不強烈, 她只需要稍微費神就能壓制。

秦奚丹擡頭看了眼, 深黑的水面似乎變成夜空, 夜幕上懸著很多朦朧的光團，像是一顆顆星星環繞在她的周圍。她收回視線, 不自覺皺起秀眉，身後的惡鬼和身前的神女同時露出疑竇的表情。

現在她的後背依舊是裂開的狀態, 吊頸女鬼從背上長出來, 瞪著上方。也就是她神相惡相的視線同時投射入腦中, 她緩了幾秒, 才適應這種詭異的感覺。

只有神相，才能看到那些朦朧光團, 而惡相看見的，是一團團血紅蠕動的肉團。

這些肉團表面凹凸不平，柔軟鮮紅，上面冒出很多觸手，和她看見的太歲有幾分相似。

秦奚丹靠近光團, 兩股截然不同的話語傳入耳中——

神相耳中聽到的是趙小曙真心的擔憂與祝福：“老師解決詭異了嗎？唉, 等我努力變強, 一定要成為老師的助手！幫她打怪！”

而惡相所聽見的，只有不成章法的嘶吼與尖叫。

她用正面對著那個光團，銀灰色的眼瞳望了過去，在朦朧白光中，看見一扇若有若無的門半開著，門裏面是個建築，建築上掛著個五顏六色光效的招牌，招牌上花裏胡哨四個大字。

鑫鑫超市。

咦，這好像是小曙在的位置。

秦奚丹湊到門邊，往裏面看。裏面的超市變得很小，人也很小，她仿佛一個巨人，俯身去觀察螞蟻的世界。

她看見了超市裏圍在電視旁的市民們，看見了窗邊的趙小曙和黃芽芽，也看見守在窗戶外的女鬼。

秦奚丹心裏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她伸出手，往光團探去。

手臂穿過門，直接伸入超市外，抓住了蹲守在窗外的女鬼。

她像抓小孩的玩具般，抓住女鬼，把她拽進門內，來到冰冷的渦卷河底。

女鬼慘白而浮腫的面孔湊到她面前，木訥而無生氣的臉上露出一絲恐懼，本來被怨恨填充、只有嗜血和殺意的眼珠子瞪大，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秦奚丹抓小雞一樣把她抓了出來，看到邪祟顫抖害怕的樣子，心裏浮上絲疑惑。按理，這種程度的鬼怪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有殺戮和嗜血的欲望，應該不會產生恐懼之類的情緒。

難道是因為她現在的神相，對邪祟鬼怪有一定的壓制作用？

秦奚丹似乎明白什麽，難怪一號選擇不跟她打，看見她的神相後，轉身就跑了。原來是天克啊。

她抓著女鬼，還沒打算做什麽，後背的吊頸女鬼忽然轉過了腦袋，眼睛赤紅癲狂，臉上笑容越來越恐怖，嘴角上翹的幅度越來越大，最後張開嘴巴，朝被抓出來還在懵的可憐鬼怪一口吞去。

秦奚丹：……

嘔。

很恐怖，她身後的惡鬼有點不受控制了。

吊頸女鬼一口吞完邪祟後，重新回到她的後背，但體型似乎變大了一點。秦奚丹開始理解章南露的話，使用第二態確實容易失控，她後面的那只鬼，開始有點饑不擇食了。

秦奚丹拍了拍胸口，穩住，不方！不就是後面背著個鬼嘛，那鬼也是自己的惡相，說起來也是她自己了，沒什麽好怕的！

她重新湊到光點前，順著半開的門往裏看，底下趙小曙她們湊到窗戶前，似乎在疑惑外面的鬼怎麽突然不見了。

突然，趙小曙擡起頭往上望了過來，與她對視。

為了不嚇到自己的學生，秦奚丹從光點前撤離，拉開一段距離。她坐在深黑的河底，開始思考自己能做什麽。

現在好不容易出現了第二態，還帶著海妖的雕像，說不定能做點什麽。之前在釣魚佬的視頻裏，她看見了邪修帶著無頭的屍體跳進河裏，才進行的黑暗儀式，之後又有一批黑暗信徒放棄自己的生命，主動成為祭品，來祭祀神祇的惡相，加劇夏夫人的失控。

如果她去把那些屍體給搬出來呢？

神接受了那些祭品，她就把祭品給搶回來！就算無法結束黑暗儀式，至少能把僧人的屍體找到，讓他們死後不至於還浸透在冰冷的江水裏。

秦奚丹想到就去做，借著神相惡相，閉目感受水波中流淌的陰氣。現在的渦卷河，到處都是鬼和刺骨寒涼的陰氣，沈積千年的水鬼全從河沙底下爬了出來，朝著兩側的城市進發。

外面說不定亂翻天了……

單憑執火人，應付這種程度的災難還是很難。執火人對付邪修或許容易，但想要保護手無寸鐵的市民，很難。

在這個時候，如果市民們也會術法，擁有能對抗鬼怪的能力，不需要多厲害，只要他們會幾招，滅得了街上游蕩的水鬼，情況也不至於這樣危急。

希望這件事以後，官方能夠下定決心，擬定黑暗紀元中最終的路線。對抗黑暗，不是執火人的事，也不是官方的事，而與每個人的命運都息息相關。

秦奚丹思維發散了幾秒，忽然察覺到有個地方陰氣尤其重，於是攜帶海妖雕像，飛快往那兒游去。

————

在鑫鑫超市，趙小曙的身體一顫，像石頭一樣，僵在了原地。

黃芽芽看著朋友的異樣，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小曙？小曙？你在看什麽？”

趙小曙置若罔聞，怔怔看著天空，在深黑的夜空上似乎裂開一道口子，一只巨大的眼睛在裂縫後，靜靜地窺視著裏面。黑暗很快如潮水般湧來，淹沒那只銀灰的瞳孔，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往過去時，只有一片蒼茫無際的黑夜。

黃芽芽擔心地問：“小曙？你不舒服嗎？你的臉色好差。”

趙小曙臉上血色全都褪去，難以遏制住心中的愕然。她想要說服自己剛才的一幕是幻覺，可閉上眼睛，那只巨眼的輪廓深深印在自己的腦中。

銀灰瞳孔，眼神冷漠——

似乎是神明的眼眸。

趙小曙心頭巨震，在好友一聲聲關切的問候中，表情恍惚地搖了搖頭。

————

黑暗的水底，無頭的屍體盤坐在漩流的外圍，擺出誦經的姿勢。在他們的外圍，數十道人影跪伏在地上，仿佛在虔誠地叩拜神明。

一絲絲氣體從他們身上流出，匯聚到正中間的位置。而在中間，染血的胡仙皮靜靜躺在河底，胡仙皮上放置很多小碎石，小碎石擺成很多個圈，圈留著圈，環套著環，像密密麻麻的漩渦。

秦奚丹站在上方，往下看了眼，這麽多屍體拜月一樣跪在那兒，很有沖擊力，讓人生理性覺得不適。

正常來說，屍體應該被水流沖走，但現在他們這樣伏在河底，看來最先猜的沒錯，也許黑暗儀式還在進行中。

秦奚丹目光落在胡仙皮上，眼睛亮了起來。

五十年陽壽才能換來的邪物，好貴，好東西啊！可以換好多錢！

她躍躍欲試想要去把胡仙皮扯過來，但是又有點糾結，一號沒有守在這裏，選擇上大橋來殺她，說明儀式附近還有別的東西在守衛。

或者，黑暗儀式不需要守著，也無法被打斷。

不管如何，秦奚丹還是決定試一試。

她下意識伸向口袋，摸出一顆鋼珠，想要借隱世之鏡轉移。拿出鋼珠的瞬間，她突然意識到，隱世之鏡現在在自己惡相的眼睛裏。

隱世之鏡能把視線見到的東西，轉移到鏡中的世界內，但是前提是距離足夠近。

秦奚丹拿出鋼珠，朝胡仙皮擲去，靠近胡仙皮時，水流上生起一個漩渦，把鋼珠吞沒。看來乍然去碰胡仙皮，應該是會觸發儀式的反噬。

於是她又實驗了下，發現靠近無頭屍體，暫時不會有什麽變化，就慢慢游過去，接近無頭的僧侶屍體。

後背馱著的惡鬼在躍躍欲試，張大了嘴巴，湊到屍體面前，又想將這些屍體吞之入腹。

秦奚丹一手抵在她的腦門上，“閉上嘴巴。”

惡相倒是聽她的話，聞言，表情雖然還是癲狂，但還是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把長舌頭縮了回去。

秦奚丹打量著惡相，有種自己在觀察自己屍體的詭異之感。她不太明白，惡相能使用隱世之鏡，還擁有堪比惡鬼的能力，可以幫助自己戰鬥。

那神相除了能看見和觸及光團外，還能做什麽？

她摒除雜念，認真操縱自己惡相，將鑲嵌鏡片的雙目湊到無頭屍體面前。僵硬屍體的身影被銀色鏡片映入其中，就在被照進去的剎那，河流底下的屍體消失不見。

秦奚丹嘴角上翹，又游往另外一具無頭屍體前，想要把他用同樣的方法轉移到隱世之鏡中。然而還沒等她游到地方，水流劇烈晃動，變得湍急而兇險。

好在她隨身攜帶海妖的雕像，在湍急水流中也如履平地。

地底的泥沙被卷起，把視線弄得一片渾濁。她依稀看見所有的屍體都跪伏在地，一次又一次、動作僵硬地擡起雙手，又伏在地上，重覆地朝最中心跪拜。

死者癲狂雜亂的聲音傳到她的耳中。

本不該聽見的、屬於逝者的叫喊雜亂地聚合在一起，匯成一句話：

“恭迎司命降世——”

“恭迎司命降世——”

“恭迎司命降世——”

河底的水流不停旋轉，地底泥沙卷起，河底劇烈搖晃，仿佛有什麽東西馬上要出來。

秦奚丹帶著海妖的雕像，在越來越湍急的水流和叢生的漩渦裏，也開始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她盡力游向僧侶屍體，在他們被漩渦吞噬前，把他們都收進隱世之鏡裏。

水流卷成吸力強烈的漩渦，似乎要吞噬世上的一切。整條河在瘋狂咆哮，河底好像要翻了過來。

“恭迎司命降世”的聲音沖擊著她的耳膜，河流底下開始漫開血色，她逆著水流身形靈巧地游動，察覺到危險的氣息越來越濃，恐怖的存在正在蘇醒。

與此同時，一片鴉黑的羽毛輕輕落在漩渦卷滿的江流上。

秦奚丹感覺頭頂暗了下來，她擡頭往上看去，大橋上感受到的那股強大氣息飛快逼近。

兩個強大存在同時要靠近這裏，他們散發的氣息就足以讓她被碾成碎末。她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後，一陣頭皮發麻，飛快游向胡仙皮，趕在那兩個存靠近前，把胡仙皮搶在手裏，轉移到隱世之鏡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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