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奚丹嘴角抽了下, 伸手抓住了紙人。門外“砰砰”的撞擊聲越來越大，把木門撞得哐當哐當動彈, 木板薄如紙片, 似乎馬上就要被撞碎，然而卻一直很堅強地鑲在門上。

她垂眸看眼紙人，五指攥緊，把紙人的脖子掐住。紙人慘白的臉歪到一邊, 嘴巴還在往上咧著, 露出恐怖的笑容。

秦奚丹想了想, 從口袋拿出執火人徽章, 戴在袖口。徽章出現後, 一團柔和而明亮的火光照亮黑暗，籠罩在她的身邊, 獰笑的紙人開始不安地扭動，本能想逃離讓自己恐懼的光明。

她緊掐著紙人的脖子, 不讓其逃跑, 回頭看眼鼾聲依舊的老倪, 走到哐哐作響的門前。幾秒後,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門外依舊是濃稠得化不開的黑夜，剛才在敲門的人不見蹤影。

秦奚丹皺了下眉, 走出了屋外，進入濃稠的夜色裏。她擡頭看了眼，老槐樹還在不遠處，金色的公雞坐在樹冠上，神氣的模樣仿佛不是雞坐老槐, 是鳳棲梧桐。

“哢塔”的聲音響起, 地面裂開一條細長的縫隙, 深黑的霧氣從地縫中冒出，一只只骨手從黑暗中伸出，死死攥住地面。沒多久，地底下的腐屍、白骨和惡鬼都爬了出來，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蕩。

視線所及，每家每戶都緊閉家門，但還是有些厲鬼會飄至門邊，敲響木門。

秦奚丹註意到，每戶人家的門口都貼著一副門神像，還掛著桃符，看來是這兩樣東西，免於讓惡鬼進入家門。執火人徽章騰起的柔和火焰，把她隔絕在黑暗之外，這時，她似乎懂了執火人稱呼的含義，身在黑夜，手執燈火，以待天明。

宵禁、門神、桃符，原來這些留下來的傳統都是有原因的。最開始是人們為了應對黑暗紀元中叢生的鬼魅，自發形成的一套求生技能，比如宵禁，在夜晚鬼怪活躍的時候，出來跑肯定是九死一生，乖乖待在家裏活命的幾率才會提高。

這些因求生衍生出的習俗，在漫長的歲月變遷中，變成了大家都遵守的傳統。

她快步在鬼魅間穿行，邊想著這些事，還註意到了一件事。昨天夜裏出現的十日並存的景象，和現在的夜半鬼敲門，很有可能是兩個黑暗紀元中的景象，聯想這個世界的歷史，遠古時期有英雄射日的神話傳說、上古時宵禁嚴格，對應的應該是這兩個時期。

沒想到這個世界，還是在古代，居然能熬過兩個黑暗紀元。

一具腐屍從秦奚丹身邊搖搖晃晃經過，她皺了下眉，想起不久之後的世界，無論是十日並存的天災，還是半夜鬼敲門的詭異，都很難解決。

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

秦奚丹感到有些惆悵，現在最想的是，趁著還沒到黑暗紀元，趕緊想到辦法回到原來世界，回到沒有詭異、一切正常、唯物主義的溫暖老家。

她走到槐樹下，仰頭看著公雞。

大公雞也歪了歪腦袋，用黃豆小眼俯視著她。

秦奚丹：“我想見東家。”

說著，她擡起手，露出袖上發著柔和光芒的徽章。既然東家和執火人機構可能有聯系，看在這枚徽章的份上，應該會給她一點面子。

大公雞振翅一揚，忽然開口大叫：“東家！東家！東家！”

“哎，在呢。”東家的聲音從樹後傳出，她抄著手從大槐樹下轉了進來，看見秦奚丹，目光先落在她袖口的徽章上，微微挑了下眉，“喲，什麽事呀？”

秦奚丹把紙人拿出來，“有人在跟蹤我。”

東家打量兩腮艷紅的紙人一會，笑了出聲，“小東西長得還挺別致。”

秦奚丹：“你能幫我找到那個人嗎？”

東家靠在樹上，雙手抱臂，看著秦奚丹，狐貍面具遮住她大半張臉，只露出翹起的嘴角，顯示她現在心情還不錯。她扶了下面具，問：“你怎麽確定我會幫你？”

秦奚丹：“那個人是黑暗信徒。”

東家嘴角翹得更高，“就憑這個？來鬼市的黑暗信徒多了去，總不能一個個全抓起來。再說，黑暗信徒又怎麽了，沒有黑暗信徒，怎麽襯得你們執火人正義偉大？”

秦奚丹點了點頭，把執火人的徽章取下，重新收回口袋裏。既然對方無意，她也沒有立場讓東家出手。

東家見她要走，攔住她，笑道：“哎呀，大哥，你別當真嘛，我就隨口一說。這我真沒法幫你找到是誰，海市蜃樓裏有它自己的規矩，我也只是個打工人。”

秦奚丹轉身，好奇地問：“你不是東家嗎？”

在她的理解裏，東家就是東道主，是主持鬼市的負責人，同樣也是海市蜃樓的主人。可按照對方說的話，情況似乎並不是這樣。

東家聳肩，“東家只是一個稱呼，幫忙主持鬼市，可不敢說是東道主。不過你放心，按照海市蜃樓裏的規矩，你不能對那個人動手，那個人也沒有辦法對你動手。”

秦奚丹若有所思，思忖了一會，問：“海市蜃樓，有它自己的意識？”

“這種極品的寶物，都有自己的意識。”

秦奚丹想到了那本能與自己交談，被鎖在保險箱裏的邪典。邪典同樣也有意識，會選擇主人，會引人墮落，在噬主方面有一套的，這樣看，邪典有可能也是一件與海市蜃樓相仿的寶貝。

她看東家和言語色，似乎心情不錯，又問：“海市蜃樓中演變了兩次黑暗紀元的情景，難道它本身已經這麽久遠了？”

東家仰頭看眼金色的大公雞，秦奚丹也跟著她往上望去。公雞正好低下頭，雞冠鮮紅，很人性化地與他們對視幾秒，然後小腦袋轉開，移走視線，翅膀簌簌撲了一下，屁股挪了挪，還是保持原來的樣子金雞獨立。

東家收回目光，“別想了，回去睡一覺，等到明天閉市，我送你回去行了吧。”

秦奚丹說了聲“謝謝”，抿緊了唇角，靠在古槐樹下。絕扈市那麽大，一個紙人可能沒辦法讓邪修準確找到她，鬼市卻很小，黑暗信徒不僅能找到她，還能確定她是誰。

幸好她用沌神的面具遮住的臉和身形，再有，剛才她帶著執火人徽章從黑暗中走過，就是告訴他們，她是官方的人，如果想對她下手，一定會有所忌憚。

但是想起黑暗信徒們一個個瘋狂的樣子，她心中暗暗嘆息，覺得他們可能還是會對自己下手。

東家：“你只要閉上眼睛，明天就會過來了。”

秦奚丹靠坐在槐樹下，伸手接過一捧雪白槐樹，好奇地問：“我一直睜著眼睛，明天就不會過來嗎？”

“會倒是會過來，只是比較難熬。”東家微微一笑，俯下身，遮住她的眼睛，“別犟了，快睡吧，乖。”

秦奚丹眼前一黑，不自覺閉上眼睛，等再次睜開眼睛，公雞飛上樹冠，開始宣布最後一日的鬼市開啟。她環顧四周，沒有找到東家，只好站起來，重新朝華燈初上的街道走去。

剛走到路口，老倪就提著破爛黃袍，一瘸一拐地跑了過來。他雖然是個跛子，跑得卻很快，看見秦奚丹後，松了口氣，“我說你小子跑哪去了呢，可別走丟了，不然我怎麽跟你老板交差。”

秦奚丹嘴角彎了彎，“好。”

只是到第三天，她已經沒有什麽長見識的興致了，走在夜市中，雙手裝作隨意插入口袋，一手緊攥鋼筆，一手握緊鋼珠，全身心都防備著邪修們。

這時鬼市中來往的人已經少了大半，買到合適的東西後，這些人就從槐樹下離開海市蜃樓。尤其是那些買到貴重物品的修煉者，離開得更早、也更悄無聲息，應該是怕被其他心懷不軌的人盯上。

海市蜃樓裏不可動手，一離開鬼市，殺人奪寶就有可能發生。

秦奚丹走了幾步，又聽見一陣尖銳的嘯聲，腳步一頓，偏了偏頭。海妖雕像高歌一曲後，雙手再次捂住臉，似乎表演一曲後，開始感到羞澀。

戴麋鹿面具的年輕人雙手堵住耳朵，嘴角往下撇，很不情願的模樣。

秦奚丹也能理解……拿著這尊雕像，是真的很受折磨。這時年輕人擡起頭，看到了她，頓時站了起身，喊住LJ她，“哎，大哥。”

她對於被人喊大哥，還有點不太適應，不自覺摸了下自己的臉，停下來看過去。

年輕人拿著海妖雕像走過來，笑道：“你是執火人對吧，昨晚我看見你的徽章了，執火人有信譽，我相信你的話，這樣吧，這個雕像先給你，以後你拿到等價的東西，或者抓到足夠的惡鬼，都可以拿來給我。”

秦奚丹接過雕像，沈聲回：“好，送到什麽地方？還是來鬼市找你？”

年輕人擺擺手，“不用，來絕扈市的教堂找……交給裏面的神甫就好了。他會替我收下的。”

秦奚丹把海妖的雕像收入口袋，點了點頭，“我會去送的。”

年輕人松口氣，像是送走什麽災星，嘴角也翹起，高興地伸個懶腰，“哎哎，總算可以睡個好覺了，再帶著這玩意，我指定得香消玉殞。不對，這成語好像不是這麽用的，算了算了，兄弟，”他一手搭在秦奚丹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說：“真沒想到啊，你居然是執火人，不是說執火人都很有錢嗎，你怎麽這麽窮酸？咋，官方不給你發錢啊？要不跟我去因斯，我們給的錢多！”

秦奚丹面無表情，一聲不吭，把人設貫穿到底。她不自在地抖了下肩膀，心想，每天慘被大媽當傻子薅羊毛，可不是有錢嘛。

年輕人嘗試和她說幾句，發現她非常高冷，基本不怎麽吭聲後，搖頭感慨執火人真沒意思，就離開了鬼市。

雞鳴三聲，宣告鬼市結束，雄雞一唱天下白，天空隱隱露出魚肚白。

老倪背著東西，也離開鬼市，離開前還邀請秦奚丹同行，一起去鎮上吃碗熱乎的餛飩。秦奚丹搖了搖頭，她現在被黑暗信徒盯上，不想拖累老倪。

老倪拍拍她肩膀，“你這小夥子，怎麽跟你老板一樣不近人情，哎哎，那我先走啦，說不定鎮上還能再見面，走了走了，下次記得來關照我的生意！”

秦奚丹站在槐樹下，等東家出來帶她安全離開。等了好一會，肩膀忽然被輕輕碰了一下。

她回過頭，看見一個女鬼吊在樹上，身體微微搖晃，腳尖正好碰到她的肩膀。

天色昏暗，老樹枝椏如爪，女鬼吊在樹上，微微晃動，這本來是足夠恐怖的場景，但秦奚丹認出吊在樹上的人，也一眼就看出她還在起伏的胸口。

【敏銳視線】的被動讓她甚至來不及驚慌，就意識到這是場惡作劇。

“原來東家的愛好這麽清奇。”秦奚丹揉了下眉心，露出笑容。

樹上的女鬼猛地睜開雙眼，然後從樹上跳了下來，抱怨：“你怎麽這麽快就知道我沒死了，可真沒意思。”

說著，她把假發套從臉上扯下來，三兩下把衣服也脫下，最後抹了把臉，變成一個俊朗的小夥子。

他朝秦奚丹伸出手：“你好，素離市執火人隊長，簡飛揚。你是哪裏的來著？”

女、女裝大佬……

但我現在好像也是男裝大佬來著。

秦奚丹張了張唇，一時啞然，沈默了幾秒，才說：“絕扈市的。”

簡飛揚打量她半天，“我聽說絕扈市新招了一個人，但紅葉不是跟我說，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嘛。”他觀察秦奚丹好久，才嘖嘖感慨：“兄弟，奧不是，姐妹，也不對，咳咳那個，你的偽裝可真帶勁！”

十分鐘後，秦奚丹坐上了簡飛揚的車。她離開鬼市，就看了眼手機，發現這時距離進來只過去了一夜，但在海市蜃樓裏，卻已經過去了三夜。

她把手機放好，手裏攥緊鋼珠，窗戶打開一線，這樣隨時可以把鋼珠丟出逃跑。

簡飛揚邊開車邊問：“你們絕扈市真是臥虎藏龍，肯定很刺激，對吧？”

秦奚丹：“是挺刺激的。”她想到黑暗信徒，眉頭微蹙，“那群邪修也來了鬼市交易，他們盯住了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下手，小心一點。”

簡飛揚吹個口哨，滿不在乎地說：“怕什麽？好歹我也是素離的隊長，那群小魚小蝦，怎麽敢——”

話還沒說完，汽車突然被一股大力掀起，淩空飛到半空，高高拋起然後重重砸下，砰地一聲巨響後，化作巨大的火球炸開。

黑煙如柱，塵土飛揚裏，秦奚丹對面沈如水的青年說：“你看，他們真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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