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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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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上魚龍混雜, 附近的修行者都會過來,還有舉辦者維護秩序, 那些邪修就算想動手, 也不敢輕舉妄動。

況且,他們也不知道她是誰。

秦奚丹用沌神面具,變成一個普通的中年男人,臉色發黃, 表情嚴肅, 戴著黑框眼鏡, 手裏拎個黑色公文包, 後背有點佝僂, 看著像個鄉村教師。

車裏什麽氣味都有,人身上發出的汗味、雞屎味、泥土味, 各種氣味混在一起發酵,熱烘烘地往鼻子裏擠。

秦奚丹板著臉, 保持嚴肅老師的模樣, 扶住座椅不說話。

旁邊大著肚子的孕婦主動和她交流, “大哥, 恁去田寧鎮咧?”

秦奚丹:“是的。”

孕婦大著肚子,精神卻很好, 操著口不知哪裏的方言,又問:“恁從哪裏來的咧?”

秦奚丹垂眸看了眼她,坐在綠皮椅子上的農家婦女身材高大,長得挺好看,臉色紅潤, 黑眼睛閃閃發亮, 殷切熱情地與她對視。

她偏頭, 有些不太好意思冷落別人,只好回:“就這附近的。”

孕婦:“俺從城裏回來的,大哥,你知道俺為啥去城裏嗎?”她握著自己的蛇皮袋,又搓搓粗糙的手,一副很期待秦奚丹繼續問下去的樣子。

秦奚丹只好問:“大……大妹子,那你為什麽進城啊?”

孕婦笑了起來,眼睛彎成月牙,“俺去參加主的真祀日。”

秦奚丹微微一怔,“啊?”

她有些吃驚,無上之主的信仰都滲透得這麽厲害,連鄉下大肚子的孕婦,都虔誠地參加無上之主的節日。要是廟祝知道,怕又會破口大罵,說黃毛鬼子無恥至極。

孕婦又說:“大哥,恁信主嗎?”

秦奚丹搖搖頭,“不,我不信。”

孕婦很認真地說:“大哥,恁要信主哦!”

秦奚丹苦笑:“姐,我真不信,我信龍老爺。”

“哎呀,俺也信龍老爺,春天的時候旱得很,俺還信春姑娘咧,但是,”孕婦話鋒一轉,驕傲地拍拍蛇皮袋,“現在是主的真祀日,教堂會免費送米面油和奶酪,所以最近俺信主,大哥,恁也快改信吧,再晚一點糧油都要被搶完了。一般人俺都不和他說!”

孕婦大大咧咧地說完,秦奚丹感受到一道銳利的視線射了過來,似乎是旁邊的人發出的。

她扶了扶鼻上眼鏡,往旁邊看過,那兒並排坐著兩個男人,靠窗的位置是黝黑膚色,戴著口罩和墨鏡,背脊挺直,雙手交合,搭在膝蓋上,而另一個同樣戴著墨鏡,看起來更年輕點,隨意地靠在座椅上,和身邊人肅穆端正形成鮮明對比。

孕婦:“大哥,恁快改信主吧,信完再改回來嘛!”

“噗——”那個年輕人掩唇,笑出了聲,旁邊的黝黑膚色的男人則偏過頭,留給對方一個後腦勺。

秦奚丹註意到他們脖子上懸掛的十字架,心裏暗念一聲罪過啊,隨即她在孕婦姐姐熱心催促下,只好點頭,答應暫時改信下主,回頭去城裏薅祂家教堂的免費禮物。

孕婦點點頭,有模有樣地在胸口畫個十字架,說:“願真主保佑你搶到十斤豆油,難怪叫真主,他們是真送東西啊。”

秦奚丹忍俊不禁,微微低了頭,身體突然不受控制,往前面踉蹌了一下,扶住欄桿才穩住腳步。她擡頭一看,原來是路中央擠滿了人,司機一腳剎車極限剎車,伸出腦袋往外破口大罵:“找死啊?喲,鄭老三啊,你倆不開你那車,咋跑路上來撒潑了?”

路上人群散開,一個男人在地上打滾,嗷嗷叫。

“中邪了中邪了。”旁邊的人喊道。

一看到有人中邪,車上的人就蜂擁下去看熱鬧了。秦奚丹一看大姐挺著個大肚子,也樂呵呵地擠到人群裏,現在留在車上,反而顯得特殊,於是她瞥了眼旁邊兩個無上之主的信徒,慢慢走下車去。

路上的男人抱住腦袋嚎叫著,嘴裏接連發出慘叫,在馬路上不停打滾,看到車來了後,他嗷了一聲,直接朝車輪底下沖,攔都攔不住。

“鄭老三,你想找死嗎!”男人的老婆尖聲大喊,沖過去扯他的衣領,但很快就被推開。她坐在地上,嗓子破鑼般大喊,”造孽啊!造孽啊!”

孕婦磕著瓜子,和秦奚丹解釋:“這兩個看起來就不像好人,你看這尖嘴猴腮的。”

秦奚丹:“大妹子,你認識他們啊?你們村的?”

孕婦笑了笑,從口袋摸索半天,摸出個十字架,就要上前去。秦奚丹連忙把她拉住,“妹子,你幹嘛呢?”

“俺去幫忙,”孕婦揚了揚十字架,“俺有這個!”她壓低聲音,“大哥,這玩意好像是銀的,你得快去教堂領呀,晚一點就沒了。”

秦奚丹拉住她,點頭,“好好好,你就別過去了,大著個肚子,萬一被弄傷怎麽辦?”

中邪的男人六親不認,力氣大得驚人,車上好幾個乘客一起幫忙,才把他按住。他張開嘴,一串罵人的話從嘴裏滔滔不絕地噴出。

秦奚丹拉著懷孕大姐往後退一步,用明目訣看過去,在男人的臉上看見另外一張模糊的面孔。她知道這樣子,大概是惡鬼上了他的身。她扶了扶眼鏡,假裝不屑地說:“什麽中邪不中邪,我看是狂犬病,你們都離遠點,被咬了可沒藥治。”

聽完,其他人也開始害怕起來,直到一個人脫掉汗衫,塞進鄭老三嘴裏,大家才松口氣。

懷孕大姐拿著十字架振振有詞,“神甫說這種情況,是魔鬼占據了他的身體!要給他灌糞水。”

秦奚丹皺眉:“這神甫的方法,可真夠寒磣的。”

她悄悄看眼身後,那兩個戴十字架的神秘男人依舊坐在車上,沒有動作。她可以確定對方是參加黑市的修煉者,只是,兩個人似乎沒有出手的意思。

她抓著大姐靜觀局勢,也沒打算自己動手。車上不知道有多少高人在,輪不到她出頭。

這時,一個小麥膚色的少女走到哭嚎的女人面前,問:“要請大仙驅邪嗎?”

女人楞了下,破鑼般的哭嚎立即停下來,警惕地看著她,“多少錢?”

少女彎了彎嘴角,聲音清脆,“不要錢,要你男人的一點陽氣,你願意不咯?”

“好好好。”聽說不要錢後,女人立即同意,“這麽多人看著,你說話要算數的咧,等會不能收錢啊。”

那少女嗤笑一聲,“世上比錢重要的東西多的是,算了,哥,來活了。”

另外一個穿運動服的青年從人群裏走了出來,沈默地看眼地上的人,點了點頭,一句話都不說。

秦奚丹退到路邊,從孕婦手裏接過一捧瓜子,兩個人一起磕瓜子看戲。

上車的時候,她註意了下這兩個年輕人。

他們坐在大巴車的最角落,戴著耳機聽歌,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看上去很像普通的大學生情侶。

現在看,他們一點都不普通。

少女擡起手,一對銀色的手鐲明晃晃地映著陽光。她從背包拿出一面小鼓,一手拍了上去,邊拍邊唱出怪誕的唱詞,清脆的聲音玉珠般叮咚落出。

而那個年輕的男人則是開始跳舞,不停地旋轉。本來轉圈不算什麽高難度動作,可是隨著唱詞逐漸加快,他轉圈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最後轉成一道殘影,像旋風在地上飛快旋轉。

秦奚丹只在書上看過這種儀式,請大仙需要兩個人,一人是大仙,讓仙家附體的對象,而另外一人是二仙,負責與仙家溝通。

按照書上描述,跳舞的哥哥應該是仙家,拍鼓唱歌的妹妹則是二仙。

突然,她感到四周發生某種難以察覺的變化,偏頭看過去,人們散在周圍,看著請大仙,表情又好奇又驚訝,似乎沒有什麽奇怪的。

秦奚丹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只是覺得詭異,她皺了皺眉,重新看向圍繞鄭老三轉圈的青年,才察覺到某種異常。

青年身上,似乎長出短短的絨毛,他的臉上的五官也發生變化,嘴角吐出,變得又尖又長。

但是青年轉圈轉得太快,就算她擁有明目訣和銳利視線加持,也只能看出他輪廓有些變化。

這時,少女重重一拍手中紅鼓,唱了起來:“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閂。行路君子奔客棧,鳥奔山林,虎歸山。鳥奔山林有了安身處,虎要歸山得安然。”

她邁著奇異的步伐,邊拍鼓邊靠近鄭老三,繼續唱:“頭頂七星琉璃瓦,腳踏八棱紫金磚。腳采地,頭頂著天。邁開大步走連環,雙足站穩靠營盤。擺上香案請神仙。”

少女拍得越來越快,鼓聲如疾風驟雨,連帶她的唱詞,也撒豆成兵般吐出來,唱出烏泱泱一支妖兵。

“ 先請狐來,後請黃,請請長蟒靈貂帶悲王。狐家為帥首,黃家為先鋒,長蟒為站住,悲王為堂口……”

按住鄭老三的乘客早就被這種氣勢嚇得,躥到兩道去,但中邪的鄭老三還呆呆站在路中間,怔住了般,眼睛瞪得越來越大。

就在少女快靠近他時,他哐當一聲跪在地上,一行血淚從眼眶流出,從喉中吐出道嘶啞的聲音。

那聲音像砂紙從耳邊磨過,讓人聽著頭皮發麻,但不管怎麽聽,這道沙啞虛弱的詭異聲音,都不像是成年男性口中發出的。

這像是個老婆婆的嗓音。

“殺、殺……人……”鄭老三指了指自己的臉,“殺……人……”

“哎,”大巴司機瞪大眼睛,認出這聲音,驚訝地說:“你是劉大娘?你不是前幾天出車禍了嗎,咋上鄭老三的身呢?”

“該不會是……鄭老三撞的你吧?”

少女停下腳步,手裏握著紅鼓,狐疑不定地問:“你是過來報仇的?”

四周路人議論紛紛,讓鄭老三的老婆很擡不起臉。還沒等少女再問什麽,她跑上前,擡手就甩鄭老三兩巴掌,然後罵:“你這個死鬼,瞎說什麽呢?活著的時候不幹好事,死了還想來潑臟水,我呸!”

秦奚丹和旁邊孕婦大姐不約而同地嘖了一聲。

被那女人扇完巴掌,指著鼻子一通罵,她能看到,鄭老三身上的黑氣逐漸變淡,一道佝僂後背的老太太從他身體走出來,站在旁邊,表情木訥中又帶絲害怕,怯怯地垂手立著。

老太太的身形半透明,似乎風一吹就能散去。她無助又怯懦地打量四周,突然轉了個頭,看向秦奚丹。

秦奚丹的目光透過她,落在鄭老三身上,假裝沒有看見她。

老太太慢慢把頭轉了回去。

鄭老三的身體晃了兩下,突然捂住臉,“誰打我?剛剛誰打我?哪個狗崽子膽子那麽大,敢打我?”

“餵,”少女握住小鼓,問:“你們還要不要繼續?”

女人生怕她訛錢,“人都沒事了,還繼續什麽呀。”

“行,哥,完事了。”少女把小鼓收進背包裏,“仙家已經把報酬拿走了,以後你沒事可以多曬曬太陽,別再被鬼給上身了,少做點壞事,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嘛。”

鄭老三粗著嗓子問:“你什麽意思?”

兩個大學生根本不理他,背著包重新坐上了大巴車。鄭老三被扇兩巴掌的氣無處發洩,發揮村霸素養,開始破口大罵,罵完老婆又罵旁邊看戲的人。

“呸。”孕婦磕完瓜子,把瓜子皮吐出,說:“大哥,聽說恁殺人了,真的嗎?殺人要下地獄變成魔鬼的,恁還是得多做點好事啊!”

鄭老三快步上前,高高揚起巴掌,“胡說八道,看我不扇死你——”

秦奚丹心裏嘆口氣,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掐住男人落下的手腕。她好歹是個修煉者,臉上還戴著沌神面具,輕松就擋住了鄭老三的巴掌。

鄭老三瞪她,“你誰啊?”

秦奚丹捏緊手掌,指節嘎吱響,把男人捏得吃痛大叫。

鄭老三的老婆又跑過來撒潑,推推搡搡喊殺人了,邊罵邊哭。

秦奚丹把男人一把摁在地上,掏出了手機,“我已經報警了,你們兩個涉嫌肇事逃逸,有什麽話去跟治安官說吧。”

沒多久,治安車就過來了,帶上鄭老三夫婦兩去他們家裏轉了圈,看見停在院子裏、還帶著血跡的汽車後,這兩夫婦就不敢再狡辯,臉色一白,癱倒在地上。

他們前兩天在路上撞到了劉老太太,怕賠償巨額醫藥費,一狠心決定將人壓死。在反覆碾壓後,他們開車揚長而去,只是這兩惡人也沒有想到,天地昭昭報應不爽,在再次經過車禍路段時,他們居然詭異地撞邪了,被老太太的鬼魂上身,才有了這麽一出事。

“是你打的報警電話嗎?”治安官看著秦奚丹,讚揚她,“你真是個正義的居民!”

秦奚丹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吐槽,自己真是走到哪裏,都是個正義的報警人。她禮貌地笑了下,坐在治安車上回到鎮上,找了家小飯館吃飯。

“大哥。”大著肚子的孕婦拎著蛇皮袋跑過來,在她對面坐下,“還沒來得及跟你說謝謝呢,你人真好!”

“不用客氣,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秦奚丹抿緊唇,板著臉,“大妹子,你大著肚子在外面不安全,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吧?”

孕婦笑了起來,笑得色如春花,“哪用得著這麽麻煩你呢?”

秦奚丹擡頭看她,“當然用得著,我怕你出事嘛。”

孕婦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笑道:“怎麽,你這麽熱情,想當我娃的爹啊?”

秦奚丹筷子一頓,扶了下額,“……別裝了”

作者有話說:

日落西山,黑了天……唱詞來源於《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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