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蕓蕓往側面躲閃, 輕巧地避開朱軍的手。

朱軍抓空後，腳下一滑, 一個屁股墩坐了臟兮兮的地面上, 發出“砰”的悶響，聽著就覺得尾椎骨怪痛的。

工人們被這一變故弄傻眼了。朱軍抻著腿瞪了離他最近的一個人，兇道：“楞著幹什麽？還不扶我起來！”

那工人覷了眼於夏軍和阮蕓蕓的神色，見她們沒有反對, 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扶他。

奈何車間的地面有水, 朱軍都還沒站穩, 又滑倒了。他一邊搭著工人的手, 一邊扶著臟兮兮的臺面, 慢慢站起來。

這下他的黑色的褲子上全是黃色的泥水，屁股那也有一個大印子, 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大家看了都哄堂大笑，只有阮蕓蕓冷冷地看著他。

朱軍惱羞成怒, 一只手扶著腰, 另一只手指著工人們說：“笑什麽笑, 不許笑！”

工人們霎時噤聲了, 但眼睛又不約而同地瞟向車間裏面。

朱軍順著她們的目光看過去，瞥見了戴著大檐帽的於夏軍幾人。他心裏一緊, 立馬想起阮蕓蕓捉何強那事，懷疑阮蕓蕓把自己也告了。

他顧不得腰疼，緊張地解釋：“公安同志，我跟那何強只是工作上的往來，你們別聽阮蕓蕓瞎說, 她……我跟她有私人恩怨……”

“拉倒吧！”阮蕓蕓逆光站在門口處, “我跟你有恩怨, 那也是公事。就你做的這些破事，誰認識你誰倒黴！”

朱軍兇巴巴的扭頭瞪阮蕓蕓，正想說什麽。

於夏軍已走到他面前，審視地盯著他，“你就是這個車間的負責人？”

“是……額，不不……”朱軍看公安的表情，有些不不對勁。他有些忐忑地改口，“我只是暫時負責。”

車間掛名的負責人是王主任，但王主任不愛管，都交給他負責。

朱軍以前沒管過生產的具體事項，但他很享受工人們都聽他指揮的感覺，所以也樂於攬事情。

於夏軍板著臉，厲聲說：“有群眾反映，吃了你們生產的果丹皮，出現食物中毒。現在我們要查封你們車間，你跟我們走一趟。”

“誰……誰反映的？她怎麽知道是我們生產的？”

朱軍這下慌了，他仿佛想起了什麽，馬上回頭，指著阮蕓蕓說：

“是不是你陷害我？你嫉妒我們的產品受歡迎，就找人假裝群眾說什麽中毒！你太歹毒了，把我逼出罐頭廠還不滿意嗎？”

阮蕓蕓沈著臉，不避不讓地走到他面前，“不滿意！”

朱軍沒想到阮蕓蕓敢直接承認，他忽然覺得阮蕓蕓好像不一樣了。明明還是那張俏麗的臉，但身上莫名多了一種凜冽的氣息。

阮蕓蕓甚至沒有揮開他的手，目光灼灼地說：

“你盜用廠裏的配方，還不好好生產，不但用不正當的手段競爭，還連產品的安全衛生都保障不了，差點害死人。你根本不配呆在食品工廠裏！”

批量生產的食品，一旦有安全問題，可能危機很多人的性命。

就像林妙芝母女，如果不是自己看到彈幕，碰巧送她們去醫院，這對母女還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而朱軍面對公安的查詢，仍不知悔改，完全不把顧客當回事。這讓阮蕓蕓尤為痛恨，對朱軍已失去耐心。

“誰害死人了？你……”朱軍指著阮蕓蕓的手，卻禁不住開始發抖。

因為他猛然想起，今早有接到一個供銷社的電話，說有顧客吃了果丹皮不舒服，但他覺得不可能是自己廠的問題，就沒放心上。

一旁的於夏軍抓住他的手，“是不是你們廠的問題，我們調查了就知道。”

手腕被公安控制著，朱軍徹底慌神了，“我不是負責人……公安同志，你們別抓我！”

“你是不是叫朱軍？”

於夏軍身後的一名公安問道，他把一個本子遞到於夏軍眼前，本子上寫著大大的“工作日志”幾個大字。

朱軍臉一白，兩腿顫抖，強撐著說：“我是朱軍沒錯，可我是臨時的……車間主任是……是王金寶啊！”

“還想狡辯！上面都簽著你的名字，有什麽話到警察局再說。”於夏軍一使勁，把朱軍推出了車間。

他留了下屬在廠裏收集證據，把朱軍帶走了。

聽到消息趕來的王主任王金寶，哆嗦著腿，躲在墻角。直到看到阮蕓蕓和於夏軍他們走遠，才嚇得跑去找廠長姐夫。

“怎麽辦？公安會不會把我也抓走？姐夫，你快幫幫我！”

張廠長看著王金寶驚慌失措的樣子，生氣地踢了一腳凳子，“你先把事情給我說清楚。”

他當初聽了愛人的枕邊話，沒細問就給小舅子批了款項，還不知道小舅子捅了什麽簍子。

王金寶縮著背，吞吞吐吐地交代了朱軍暗地做的事，以及剛才在車間看到的一切。

張廠長猛吸一口煙，頭疼不已。小舅子管的那條生產線無足輕重，但……

這個小舅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要傳出去，其他沒問題的生產車間，也要被人懷疑不幹凈不衛生了。

他們可是食品廠，這是大忌！

事到如今，只能將錯就錯了！他把小舅子拉到眼前，低聲吩咐一通。

王金寶聽得眼睛都瞪圓了，“姐夫，這……行得通嗎？那……”

他想說，那罐頭廠的阮蕓蕓但不好惹。

但張廠長猛地拍了一下他的頭，打斷他的話，“不行也得行！一個百來人的罐頭廠，還能怎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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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蕓蕓從副食廠出來，先去醫院。見林妙芝母女已睡著，她留了兩張糧票和五毛錢，就匆忙趕回廠裏。

呂萬河聽完阮蕓蕓的講述，搖頭長嘆：“我當時真不該心軟，這朱軍的心思全用在鉆營上，害人害己。”

阮蕓蕓寬慰了他幾句，看向張國良，鄭重叮囑道：“張科長，我們務必要保證產品幹凈衛生！絕不能出現第二副食廠的問題。”

“這你絕對可以放心！”張國良拍著胸脯承諾，回到車間後，衛生工作越發嚴格。

銷售科的人聽說後，都佩服阮蕓蕓細致入微，既救了林妙芝母女，又打掉了冒牌貨。大夥紛紛出動，重新找供銷社談合作。

忙忙碌碌的一天過去，阮蕓蕓下班回到家，看到陸衛平留了紙條。

原來，他們運輸廠有兩輛車在另一個市出了故障，當地的維修師傅修不好，陸衛平得走一趟。順利的話，兩天回來。

紙條的右下角，剛勁的筆鋒忽地一變，雋秀地寫著幾個字：想你，陸衛平

阮蕓蕓收起字條，心裏有些異樣，竟然覺得房間好像比之前空。她輕輕地拍了拍自己臉頰，拿出初中課本。

第二天上班前，阮蕓蕓先去探望林妙芝母女。

林妙芝聽說婆家的人也食物中毒後，她露出痛快的笑容，旋即又苦澀地說：“蕓蕓同志，你可以……借我一塊錢嗎？我一定會還你的。”

“我想給爸媽打電話，他們在首都。”她不好意思地補充道。

“當然可以。”

阮蕓蕓扶著她去打電話，幸好時間比較早，電話室裏沒什麽人。

林妙芝顫抖地撥通電話，剛報了姓名，對方就掛斷了電話。她胡亂地把話筒放回去，慘白著臉說：“我真是自作自受……”

原來林妙芝是首都來的知青，她不顧父母的反對，堅持和丈夫結婚。父母氣她不聽話，嫁給農村小子，已經幾年沒有聯系了。

“你爸媽工作忙嗎？我來跟他們說吧。”阮蕓蕓想著幫人幫到底，給林妙芝和她父母做個中間人。

“我爸媽都是首都罐頭廠的，我爸在廠辦公室，我媽在生產組。”

阮蕓蕓眼前一亮，“水果罐頭廠？”

林妙芝心酸地點頭。她家裏條件不算差，剛下鄉的時候，爸媽還會定期給她寄糧票和罐頭。後來，她為了結婚，和家裏鬧翻……

“你先好好養身體，我幫你想辦法。”阮蕓蕓心裏有了個主意。

她回到廠裏找呂萬河，“咱們廠的產品，口味單一，工序簡單。就算沒有副食廠，以後也會被其他廠模仿。很難保證以後還能實現這麽高的生產額。”

“這問題我想過了，正在托人問省城的罐頭廠，看能不能讓我們去學習。”呂萬河敲著桌面道。

他上任第一年好不容易把產值提上來了，要是明年就降下去來，臉上也無光。

“省城離我們不算遠，品種也很常見。我們去首都罐頭廠學習吧。那裏的口味肯定比我們這豐富。”

“首都罐頭廠？！”

呂萬河不可思議地看著阮蕓蕓，“人家憑什麽接待我們？這個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他找省城的罐頭廠都要七拐八彎地托關系。要是沒有熟人牽線，去了人家把你撩那十天半個月的，也是白費功夫。

首都，他想都不敢想！

阮蕓蕓狡黠一笑，“我這裏有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她順勢提出先招林妙芝做臨時工，再安排林妙芝去首都學習。

“好！這個主意妙！蕓蕓，你越來越能幹了！”

呂萬河拍著手掌，讚嘆不已。連他都頭疼的事，阮蕓蕓總能找到出乎意料的法子解決。

兩人剛商定好這一事，秘書拿著報紙，著急地沖進來，“廠長，報紙上說，我們市裏多個地方，出現了誤食山楂導致中毒的情況！”

“什麽？！”

阮蕓蕓和呂萬河都十分震驚，今天的《工人日報》居然報道了中毒事件！

但文章避重就輕，不提第二副食廠車間衛生差，以及管理不規範的問題，反而著重講山楂對人體的壞處。

比如山楂刺激胃酸分泌，會引起肚子疼；山楂會加重體內或者體表出血；山楂還會腐蝕牙齒；甚至誇大其詞地說山楂會引發流產。

最終報道得出結論：中毒的原因是山楂本身帶有毒性，提醒大家要謹慎食用。

“簡直是胡說八道！”呂萬河火冒三丈。

他們廠的果丹皮和山楂醬，主要成分就是山楂。這報紙把山楂寫得像□□一樣，還有誰會吃？

“廠長，這對我們很不利，很多群眾不識字，聽風就是雨。要是他們聽信了這些話……”

阮蕓蕓話還沒說完，林麗玲就驚慌失措地跑進來，“科長，又有三個供銷社說要停止合作。他們說……他們說山楂有毒。”

阮蕓蕓擰眉，這篇報道故意混淆視聽，就是想達到這種以訛傳訛的效果吧。

她立刻給於夏軍打電話，詢問進展。

“朱軍堅持他們的生產沒有問題，食品已經送到醫院化驗，明天才能出結果。”

阮蕓蕓又問，警察局是否有對記者透露過這件事。

“沒有啊，我們正忙著統計受害者呢，現在登記的已經有三十多個人了！”

阮蕓蕓壓著怒氣，謝過於夏軍。

林麗玲疑惑了，“那是誰找的記者？會不會是受害者？”

阮蕓蕓放下電話筒，“這報道明顯是替副食廠推卸責任，應該是副食廠給山楂潑臟水，目的是為了轉移大夥視線。”

“可是公安已經在查了，總會水落石出啊！”林麗玲還是不理解堂堂的大單位，為什麽做這種不入流的事！

“副食廠打的就是時間差，讓大夥先入為主，認定是山楂的原因。這樣就不會有人再關註副食廠本身的問題了。”

“這……這也太陰險了吧！”林麗玲瞠目結舌。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了，阮蕓蕓順手接起來。

“阮科長，你們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電話那頭傳出低沈的男聲。

阮蕓蕓覺得聲音略微熟悉，“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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