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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捉蟲】蛋烘糕,大包子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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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半夢半醒間,廖初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夢。

夢裏有一只毛色雪白的貓,張開粉紅色的肉球爪子,沖自己張牙舞爪。

他伸出手去,穩穩捏住了貓咪的後頸皮。

剛還囂張至極的貓兒瞬間乖巧,四只小腳懸空蜷縮。

喵喵叫著,軟乎乎的。

貓咪的白毛好像還有點自來卷。

廖初挺稀罕,才要去摸摸時,對方卻突然扭頭,狠狠咬了他一口。

然後他就醒了。

“夢啊……”

廖初盯著雪白的房頂,喃喃道。

白貓。

卷毛。

脖子……

他下意識舉起手看了看。

這個夢,好像不太對勁……

廖初索性起床洗漱。

他先去看了果果。

果果還在睡。

小姑娘長大了不少,但睡姿依舊豪放。

廖初看著她面朝下,撅著屁股趴著的體態,忍不住將一根手指放到她鼻端。

嗯,確實有微弱的氣流有節奏地流出……

他松了口氣,又輕輕帶上房門。

這裏的房子都是南北通透的格局。

步入客廳,南可望陽臺,北可觀小花廳。、

有太陽的時候,整棟房子都特別亮堂。

透過北面小花廳的巨大半窗,就能直接看到後方樓層的陽臺。

後面八樓的陽臺窗簾還拉著,想必主人沒起。

廖初洗漱完畢,簡單做了下運動,又去看昨晚泡好的紅豆。

他今天準備給果果帶蛋烘糕,暫時準備了兩種餡料:

白糖芝麻和紅豆沙。

先在這邊煮好紅豆沙,等會兒帶去餐館做就很方便了。

蛋烘糕起源於清朝道光年間,現在是四川的名小吃。

從它的名字就可以看出,這樣點心的主要原材料就是雞蛋。

至於餡料……

在吃這一方面,中國人向來以思維敏捷而著稱。

所以只要自己喜歡的,都可以加。

在許多傳統的中式糕點中,豆沙都不用煮得太細。

可能跟傳統文化裏包容和剛柔並濟之類的思想有關,粗中有細的口感,尤其受到推崇。

試想一下,在細膩甜美的豆沙中,突然冒出來幾顆完整柔軟的豆子,該是多麽滿足的感受!

大約會有種中獎的竊喜吧。

冷水浸泡一夜的紅豆漲大了不少。

廖初用清水淘洗幾遍,往鍋子裏加了一點白糖,慢慢熬煮起來。

加了糖的東西急不得。

火一旦開的大了,要麽糊鍋,要麽摻雜了焦糖味,很容易蓋過豆子本身的香甜。

湯汁逐漸變的濃稠。

甜美的幽香在清晨的空氣中緩緩擴散。

“舅舅~”

睡眼惺忪的小姑娘踩著拖鞋走出來。

她被香味喚醒了。

小姑娘像一臺精密的儀器,循著香味,準確摟住廖初的大腿。

“餓了……”

肚肚都扁啦!

說完這話,她就像橡皮泥一樣淌到地上。

廖初把她抱到椅子上,熟練地梳了個馬尾。

“去洗臉刷牙,等會兒咱們去餐館吃飯。”

小姑娘送上一枚香香軟軟的早安吻,乖乖去洗漱。

洗完臉之後,又認認真真塗兒童霜。

舅舅說啦,天冷了,要抹香香。

不然臉蛋會變成紅屁股的。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迫不及待的跑到後窗處,掂著腳尖往後看。

“魚魚老師~”

小姑娘把手放在嘴巴旁邊,做成喇叭的形狀,一開口,卻是微弱幾不可聞的氣聲。

舅舅和魚魚老師都說過,不可以大聲喧嘩的。

仿佛是約好了一樣。

幾分鐘後,後方八樓的落地,窗簾刷的一下被人拉開。

穿著白色睡衣的青年出現在客廳裏。

距離很遠,其實根本看不清臉,但果果還是一眼認出,就是心心念念的魚魚老師。

她拼命揮著小手,再次發出除了自己之外,根本不會有第二個人聽見的氣聲:

“魚魚老師早呀!”

廖初過去瞅了一眼,發現餘渝也在那邊揮手。

兩棟樓間距將近四十米,從這邊望過去,只能看見一個白色的人型。

張牙舞爪的。

大清早的,還挺有活力……

廖初失笑。

果果就超級滿足的跑去拉二胡了。

學習樂器需要堅持練習。

搬家之前,廖初特意請專業人員把其中一個房間做了隔音處理。

這樣一來,果果就可以放心大膽地練習,也不用擔心擾民了。

等紅豆沙熬得差不多了,廖初又往裏面加了一點今年新得的桂花蜜。

桂花紅豆沙,最是相宜。

“好甜哦~”

抱著那一大罐桂花紅豆沙下樓時,小姑娘一路都在眼巴巴瞅著。

她也不說要吃,可滿臉都寫著渴望。

廖初空出一只手來揉了揉她的腦瓜,“等會兒吃好的。”

“好呀~”果果歡快地答應,扭頭沖來人喊,“魚魚老師,有甜甜的紅豆沙呀!”

地上已經開始有薄霜了,綠化帶裏的草木邊緣也嵌了一層銀邊。

被太陽一照,像撒了一層碎金。

紅豆沙?

餘渝本能地望過來,眼睛亮閃閃的。

看著這一大一小臉上如出一轍的“想吃,但是我不說”,廖初就覺得有些好笑。

“走吧。”

“哦~”

兩人齊聲應道。

昨天半夜略降了幾滴雨,就把今天的日頭凍得晦暗了。

仿佛有些陰天的意思。

西北風乍起,過夾道時嗚嗚咽咽,已然頗具威力。

果果的校服外套已經換成更具保暖性的羊絨大衣,廖初也穿了件深灰色的。

那外套極長,剪裁恰到好處,寬肩往下急劇收縮,勾勒出穿著者倒三角的身材。

四片式下擺在膝蓋上方,走起來輕輕翻飛,極有氣勢。

旁邊的餘渝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又一眼。

有點羨慕。

果然個子高了穿風衣就是好看。

第三眼時,就被人抓住了。

廖初揚了揚眉毛,眼底隱隱泛著笑意。

也不知怎麽想的,餘渝一下子就把外套領子立起來了。

把自己的脖子裹得嚴嚴實實。

廖初直接就笑了。

餘渝:“……”

笑屁哦!

你個生不逢時的!

他們到餐館時,關文靜等人已經系數就位,將裏裏外外打掃的幹幹凈凈。

送來的食材也交接完畢。

廖初仔細檢查一遍,在拿過來的單子上簽字。

打下手的人多了之後,做老板就真的省心。

一夜低溫發酵過後,面坯早已膨脹。

廖初指揮著幾個幫廚切成分量等同的劑子,自己則去調餡兒。

一般的步驟可以交給下面的人,但調味至關重要,他們還把握不住。

肉和菜都有人切好了。

廖初看了眼,隨手指出幾處不足,四個幫廚趕緊記下。

哪怕四個人裏足有三個,比廖初的年紀還大,可依舊學得認真。

隔行如隔山,普通人可能很難想象廖初在烹飪界的地位和意義:

這樣年輕,這樣的成就……

能成功應聘,每個人都是過五關斬六將,競爭之激烈難以言表。

人的名樹的影,他們都是奔著拜師來的。

歷史悠久的職業大多講究師承,廚師也是。

從烹飪學校畢業,就好比孩童學會走路,離跑,可還遠著呢!

只有真正拜到名師門下,學會了獨一份兒的技巧,那才是真的成材了。

雖然廖初明確表示暫時沒有收徒的意思,可能在這種級別的大廚手下工作,本身就是難得的機遇。

可能對方隨口指點的一句話,就能叫人豁然開朗。

熬幾年下來,哪怕沒有師徒緣分,再歷練幾年,也就能獨當一面了。

沒有師徒名分,可廖初大部分操作根本就不瞞人,大有“能學的會你們盡管學”的架勢,四人就很感激。

就好比這會兒做蛋烘糕,怎麽調面糊,怎麽弄火,怎麽找平,廖初都是敞開做的。

廚師行當裏分紅案白案,絕大部分人只能專精一種。

可在這位年輕的老板手上,好像並沒有絕對分明的界限。

他好像什麽都會,什麽都信手拈來。

只有真正的內行人才知道這多麽不容易。

這會兒還早,客人沒沒到,店裏只有餘渝和果果兩個。

兩人動作一致地坐在後廚玻璃墻對面的桌上,托著下巴,笑瞇瞇看著。

蛋烘糕,聽著就好吃!

今早主打包子,上籠屜之後會有一段時間空檔。

四個幫廚忙活完了,便輪流來廖初這邊取經。

其中一個叫胡海,今年只有二十歲,年紀最小,膽子也最大。

他看著那一盆面糊,先在心裏大略算了下,這才大著膽子道:“老板,這能做百十個吧?”

其餘三人就都看他。

你怎麽敢開口啊!

廖初目不斜視,“一百個。”

胡海啊了聲。

“一百個。”廖初終於擡眼看了他們四個一圈,“做廚師的第一步,了解自己手下過的食材。”

如果連多少量能多做少都估摸不準,只能有兩個結果:

要麽不夠,要麽浪費。

幹脆別做了。

胡海臉上刷的紅了。

其他三人都跟著說“知道了”。

玻璃窗外的餘渝和果果聽不見裏面的談話內容,可還是下意識縮脖子。

餘渝小聲道:“廖先生好有威嚴……”

果果問:“什麽是威嚴?”

餘渝想了下,學著裏面的廖初板起臉,又手動把嘴角抹平了,甕聲甕氣道:“這就是威嚴,見過老爺爺嗎?”

果果咯咯直笑,突然道:“舅舅,餓了!”

餘渝:“……”

他本能地轉頭,臉上拙劣的表情模仿甚至都沒來得及收回去。

廖初皺眉,搞什麽鬼。

隔著玻璃,他就看餘渝和果果不知說了句什麽,兩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廖初:“……”

真該緊緊後頸皮了。

吃過早餐,廖初親自拿著三個零食盒子出來。

裏面裝的是蛋烘糕,剛才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嘗過了。

被折疊成半月形的蛋烘糕是漂亮的金黃色。

外殼薄而脆,內裏卻十分柔軟。

哢嚓嚓咬下去,一口就能吃到裏面滿塞的餡料:

白糖芝麻淳樸而悠遠,仿佛跨越時光的古老鐘聲,在口中回蕩了一下又一下。

桂花紅豆沙甜而不膩,淡淡的桂花香,就像夏日西瓜裏最中心的一口,清新爽口。

偶爾吃到大顆的豆子,令人尤其驚喜。

一盒自然是果果的,另一個是倩倩的,那麽還有一盒……

被骨節分明的大手推到餘渝面前。

餵貓的。

餘渝十分驚喜,又有點不好意思,才要說話時,脖子上就被掐了一下。

廖初忍笑,看著他恨不得頭發都炸起來的樣子,心情十分愉悅。

別以為剛才你在外面說我壞話我不知道。

餘老師捂著脖子落荒而逃。

明天要穿高領毛衣,他憤憤地想著。

*****

“娘啊,到了,咱下去吃個早飯吧?”

應天長對副駕駛上的老太太道。

老太太約莫七十來歲年紀,頭發花白,但精神很好。

聽了這話,她就撇了撇嘴,“有啥好吃的,都不如咱自己家包的大餡兒水餃、大包子。”

應天長哭笑不得道:“這家可有名,網上吃的人都說好,咱去嘗嘗。要是實在吃不慣,咱就買了材料回酒店自己包!”

帶著老娘出門自駕游,已經有將近一個月了。

老太太從一開始的半推半就到後面的興致勃勃,再到如今的興致缺缺,變化非常之快。

從幾天前開始,老太太就嘟囔外面的飯菜吃不慣,不香,鬧著要回家。

風景固然好,每天跟兒子吃喝玩樂也不錯。

但對上了年紀的人來說,終歸四個字:

故土難離。

應天長好勸歹勸,又從網上看到最近特別火的廖記餐館,這才連夜進入清江市地界。

快八點了,習慣了早起的老太太也真餓了,就自己下了車。

母子倆的腳剛一落地,就本能地抽動鼻翼:

“哎呦,什麽這麽香?”

廖記餐館的官方Talk賬號正式運作後,廖初就開始把每天的特色菜品拍照上傳,一天三頓引得網友嗷嗷亂叫。

應天長趕緊掏出手機看了眼,頓時喜出望外,“娘啊,這不是巧了嗎?今天早上他家賣山東大包!”

老太太立刻探頭往他手機上瞅了眼,“嗯,看模樣倒是不糙……”

那就去嘗嘗!

只是聞著……咋還有股羊肉味?

娘兒倆到時,店裏已經人頭攢動。

應天長眼疾手快,正好瞅見一對情侶吃完了要起身,忙先過去放下隨身背包,又回來攙扶老娘。

老太太挺要強,一臉嫌棄地避開他的胳膊,“我又沒癱!不用你扶。”

正好隔壁桌就是宋大爺和李老爺子,聽了這話就笑,“老姐姐高壽?身子骨挺硬朗嘛。”

老太太一看是同齡人,心裏暢快,就把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74啦!人都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也是快入土的人啦。”

眾人就都笑,紛紛道:

“您耳不聾眼不花的,少說還有30年大壽,怕什麽!”

老太太連連擺手,一臉驚恐。

“可不敢,可不敢,能動彈得動自理了就行,也不強求什麽長命百歲,成兒女的負擔……”

“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吶,跟兒子來探親?”

一說起這個,老太太老驕傲了。

“那是俺兒,”她指著正在跟服務員詳細咨詢的應天長道,“說俺累了一輩子了,也沒機會出來玩玩,非拉著出來弄什麽自駕游。”

雖是抱怨的話,可老太太滿是皺紋的臉上仍放著光彩。

去年老伴兒去世,兒子嚇壞了,見天守著她,生怕有個什麽。

她自己倒看得開。

人生下來就是奔著死去的,早晚有那一天,怕什麽呢?

可兒子不願意,又懊悔父親在世時沒能好好陪伴。

後來還是兒媳婦做主,攆他帶著自己出來玩……

正說著,應天長回來了。

“娘,我問過了,人家今天早上賣三樣包子,新疆的烤包子,還有咱們山東的白菜豬肉包子和素三鮮包子。我先一樣的要了倆,又要了一罐小米粥,不夠咱們再加。”

老太太聞言十分稀罕,“那包子還能烤著吃了。”

剛才跟她說話的幾名食客就笑,“羊肉的,能吃,好吃著呢!”

自從又招聘了幾個廚房幫手之後,一應洗菜,切菜,配菜等零碎活都不用廖初再沾手,偶爾幾樣簡單小菜也可以交付。

他反倒清閑下來。

不過,他偏偏又是個閑不住的人,於是店裏的飯菜品種越發多樣。

就好比今天早上,光包子就弄了三個種類。

有口味濃烈的羊肉,有大眾化的豬肉,還有照顧素食主義者們的素三鮮。

甭管你愛什麽,來了總不落空。

等包子的過程中,周圍的食客們又跟應天長娘倆閑聊。

“你這麽帶著你娘出來,你媳婦樂意?”

應天長就笑,“這主意還是我媳婦兒出的呢。”

話音剛落,老太太就豎起大拇指,“俺那個兒媳婦真是沒得說。”

她又指了指人高馬大的兒子,“孝順爽利,有文化,比俺兒強。”

眾人便都善意地笑起來。

應天長顯然已經習慣了母親的偏心眼,只是撓頭憨笑。

有人就羨慕,“老太太開明,有福氣啊!家庭和睦是福。”

老太太就點頭,“是呢,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最好。”

頓了頓又道:“俺就看不慣那些把兒媳婦當仇人的,圖什麽?鬧的全家上下雞飛狗跳的圖什麽!俺不管,俺活這麽大年紀,從來就不多管閑事。”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說你個老幫菜了,管那麽多閑事幹什麽!

撒手就挺好!

不多時,包子上桌。

眾人就見老太太的臉一下子放了光。

她率先抓了足有成年男子拳頭大小的巨型包子,輕輕捏了下,看著那豐滿的表皮迅速回彈,欣喜道:“哎呀,有日子沒見了,真俊啊!”

這體型,這分量,這手感,這可太熟悉了!

“娘,剛出籠燙著呢,”應天長伸手要接,“我給您掰開。”

老太太避開他,身手相當敏捷,“用不著,你吃你的。”

應天長很是無奈,只好把小米粥給她吹了吹,又推過去一碟泡菜。

“那您慢點吃。”

老太太試探著咬了一口,在洶湧的熱氣中,一個勁兒點頭,“嗯,就是這個味兒。”

就這麽一口,就好像回到老家似的。

這味兒咋調的?怪可口的。

作為最常見也最便宜的蔬菜之一,大白菜好像一直處於蔬菜圈底層,為許多人瞧不上。

但是,這可真是一樣好菜。

它曾經在無數個歲月陪伴無數個家庭度過無數個日夜,或艱難,或幸福。

如今,雖然技術發達了,反季節蔬菜常年不斷,可大白菜,仍舊是許多人心目中的白月光。

白菜豬肉餡的大包子,更是許多老山東人記了半輩子的傳統美食。

現在的瓜果蔬菜水分大,看著不少,一下鍋,好嘛,一鍋菜,半鍋水。

所以如果做包子,必須捏餡兒。

可又不能捏得太幹,不然只剩下纖維,吃起來發柴。

經驗豐富的大廚好像都掌握著世間至高的魔法。

一把下去,看著那淅淅瀝瀝的菜汁兒淌一會兒,果斷松手。

只要時機把握得當,包子餡兒就會像現在一樣柔軟細膩,豐沛多汁。

要做好這種巨型大包子,可不容易。

光有好餡兒還不行,面皮也至關重要。

因為它龐大的體型就決定了面皮必須要有相當的支撐力。

不然出鍋時,可就成餡餅啦!

說到揉面皮,就不得不提一嘴和大包子齊名的山東大餑餑。

那也是水磨的功夫。

說起來,倒也有趣。

分明是儒家文化源頭,可齊魯大地卻有著濃烈的尚武之風,既矛盾又和諧。

那裏的人幹脆,豪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包子饅頭也要大個兒的。

甚至就連蔥,也比人高……

“你還沒有俺家的蔥高。”

這可真不算罵人的話。

上等的大餑餑和面皮一樣,和面都不能太軟,而且還要反覆使勁兒揉。

揉得好了,餑餑也好,包子皮也罷,都會呈現出重重疊疊的美麗景致。

薄而韌,細而堅,湯泡不透,越嚼越香。

就好比現在:

蓬松柔韌的包子皮內側飽吸湯汁,變成淡棕色,吃起來細膩綿軟,卻一點兒不囊。

有好多小孩兒不愛吃菜,但卻偏愛包子皮。

老太太年紀雖大,胃口卻依舊不小。

短短幾分鐘,就吃下去一只大包子。

吃飽了,不想家。

只是這麽一個大包子,她就好像回山東老家走了一趟似的。

兒時經濟還沒這麽好。

她在老家住時,爹媽專門在墻外開了個小菜園。

按時節撒些種子,一年四季的菜蔬就不愁了。

有時瓜果蔬菜豐盛,自家吃不完,便用提籃一裝,四處串門去。

我給你一紮豆角,你回我兩個茄子;

我家今年冬瓜結了不少,給東鄰送去;

東鄰今年絲瓜泛濫,也給我做湯……

那時候的菜可真好吃啊。

就是特別香!

茄子有茄子味兒,西紅柿也有柿子味兒,隨便擱幾滴油,炒兩個雞蛋就能下一大碗飯。

可惜打從幾年前開始,農村改造。

院子不見了,平房推倒了。

家家戶戶都住進了小洋樓,幹凈,敞亮。

可對他們這些老人而言,卻總覺得缺了點什麽似的。

缺了什麽呢?

缺了墻外的菜地,缺了夏日去場院裏扇著蒲扇乘涼,缺了仰頭就能看見星星的天,也缺了一出門就能聊天的老鄰居……

老太太突然有些惆悵起來。

罷了罷了,人上了年紀,就愛想七想八。

不想了,不想啦!

她意猶未盡地喝了兩口小米粥,視線在烤包子和素三鮮上面徘徊兩下,果斷伸向烤包子。

“還真是烤的……”

老太太拿著那四邊四角的烤包子,翻來覆去地看。

不同於蒸包的柔軟,烤包子顯然更具有大西北的粗豪的風味。

被折疊成四方形的表皮烤出零星的焦黃色燎泡,微微有些發硬。

可只要輕輕按壓,就能感受到表皮之下柔軟而充實的內心。

老太太一口咬下去,滿嘴流油。

大塊羊肉混雜著洋蔥和香料的味道撲鼻而來,在口腔中瘋狂肆虐。

薄如紙的烤皮中包裹著大塊大塊的羊肉,瑩潤的汁水滿溢,散發著濃濃的羊油味兒。

烘烤遠比汽蒸更耗費水分,為了達到口感上的均衡,烤包子就比蒸包需要更多的油脂。

這裏面用了五分肥瘦的羊肉配上羊尾巴油,少一點兒都會發柴。

熱力將肥肉中的油脂逼出,滋潤了洋蔥和面皮,使得外酥裏嫩。

薄薄的面皮便好似畫龍點睛一樣。

山東人也愛喝羊湯,所以老太太吃的也挺美。

她見其他桌上有的放著果汁,有的放著酸奶,就有點饞。

“天長啊,那是什麽啊?”

老太太瞇著眼睛,明知故問。

應天長看了眼,就笑:“人家說光空口吃羊肉烤包子容易膩,喝點果汁和酸奶胃裏舒坦。”

老太太就哦了聲。

她也不說要,只是眼巴巴瞅著。

老小孩兒,老小孩兒。

人上了年紀之後,往往嘴巴饞,可礙於顏面,又不好意思明說。

見狀,應天長也叫了一瓶酸奶,一杯果汁,“娘啊,您嘗嘗?”

聽說酸奶是老板用牧場直送的純牛奶自己做的,果汁也是鮮榨的。

老太太擦了擦嘴巴上的油,扭捏道:

“哎呀,這不是有小米湯嗎?還買這個幹什麽,不便宜吧?怪禍害錢的……”

到底沒拒絕。

酸奶和果汁是廖初親自送過來的。

“您吃得怎麽樣?”

廖初問道。

地方性美食,還是當地人最有發言權。

老太太瞅了他一眼,“哎呀,這身板真好,個頭真高啊。”

當地的老人,最喜歡長得結結實實高高挑挑的漢子。

能頂事兒,拉出去當爹娘的臉上也有光。

“老板,您這包子做的絕啦!”

應天長豎起大拇指,又小聲道:“剛才我媽都說,比她調的味兒好。”

不過這話可不能給老太太聽見。

人家不要面子的嗎?

廖初失笑。

怪有意思的娘兒倆。

這就是母子間最好的狀態了吧?

他從這兩人身上收取了幾枚很獨特的果實。

屬於老太太的幾枚是從內部一點點透出來的蜜色,顏色最深的地方近乎紅棕,微微帶著點苦。

可到了外部,更多地還是帶著點兒鹽味的甜,舒朗而豁達。

要想甜,加點鹽,這顯然是位頗具生存智慧的老人家。

兒子的則是深深淺淺的紅,跟本人一樣熱烈外放。

對母親的孝,對妻子的關愛,對子女的呵護……

是個外粗內細的好男人。

多好的一家。

廖初竟微微有些羨慕。

他將那蜜色的果實命名為“慈”,紅色的果實名為“善”。

投桃報李,廖初額外送了母子倆一盒蛋烘糕。

老太太連連推脫不要,硬要兒子付錢。

廖初笑道:“我是第一次做山東大包,您老就來了,也是緣分。”

老太太猶豫了。

應天長爽朗道:“行,那就謝謝了!回頭我讓我媳婦兒給你寄點兒正宗的山東大蔥,可甜可好吃!”

廖初也笑了,“多謝。”

山東大蔥極為有名。

那些動輒一二米的巨物有著與外表極其不符的細膩內心:不辣!

對其他地域的人來說,蔥可能只算配菜。

但對習慣了巨型大蔥的部分北方人而言,這可是正經能上桌撐場面的。

蔥爆蛋,豬肉大蔥水餃,都鼎鼎有名。

就連吃烤鴨,吃蘸醬菜,也有山東大蔥的一席之地。

它的口味極其清甜,空口吃也不會覺得刺激……

娘兒倆跟聊了小半天的食客們道別,一前一後走出去。

吃飽喝足的老太太腰桿挺直,背影裏都透著點兒暢快。

就隱約聽到當兒子的問:“娘,咱還家去不?”

老太太哼哼唧唧道:“難得出來一回,多耍兩天也不孬……”

****

餘渝把廖初的原話轉達給趙老師她們。

兩個姑娘臉上明顯帶著失落,道了謝,垂頭喪氣地走了。

餘渝哢嚓嚓吃著蛋烘糕,有點想不明白對方這份感情因何而起。

她們根本沒有見過廖先生呀。

何談喜歡?

反正……他不太懂。

晚上下班,餘渝習慣性去廖記餐館吃飯,誰知還沒進門就被人攔住了。

“餘老師!”一道瘦巴巴的人影從角落裏跳出來,嚇了他一跳。

“對不起!”對方馬上歉意道,慌忙站到路燈底下。

餘渝捂著心臟做警惕狀,看清來人模樣後,狠狠松了口氣。

人嚇人,真的嚇死人。

他還以為以前暗訪太多,終於被人找上門來報覆了呢……

他記得這個黑瘦的年輕人。

好像是廖記餐館第一次擴招時來的,叫胡海,幹起活來很賣力。

“你找我什麽事?”

餘渝問道。

胡海撓了撓頭,似乎有些赧然。

“那個,您知道廖老板的生日嗎?”

“嗯?”

餘渝楞了。

好端端的,你問你家老板的生日是要幹嘛?

生日什麽的,他也不知道啊!

不對,等會兒!

最近為什麽總有人找我問廖先生的私人問題!

胡海茫然地眨了眨眼,“因為看上去您跟老板最熟……”

來廖記餐館之前,他就聽說老板朋友不多,來了一看,確實。

趙阿姨、宋大爺等人雖然也天天來,但畢竟有年齡差,好像都不如眼前這位餘老師來的親近。

聽了這話,餘渝心裏就有點安慰。

對嘛,我跟廖先生是朋友哎!

然而就聽胡海繼續道:

“而且你們還住在一起,我就想著……”

“等會兒!”

餘渝直接原地跳了起來,臉上熱辣辣的,“這謠言你從哪兒聽來的?”

胡海又開始撓頭,指著餐館的方向說:

“他們都這麽說啊,你跟老板每天都一起從小區裏出來。”

餘渝有點抓狂。

“那你也別多想啊,同一個小區的人成千上萬,我們壓根兒都不在一棟樓。”

然而胡海沒聽進去。

或者說根本不關心。

他只是執著的問著最初的問題,“您知道老板的生日是哪天嗎?”

餘渝就覺得自己好像一拳打進棉花裏,憋的夠嗆。

“不知道,不過你問這個嘛?”

打聽老板的生日什麽的,好像並不是一個合格員工必須具備的條件吧?

胡海頓時窘迫起來。

餘渝隱隱看到血色從他黝黑的面皮底下沁出來。

年輕人緊張地抓著自己的手指頭,結結巴巴道:“我,我想拜師,我想學真本事,我想……”

我想賺大錢。

他家裏很困難,砸鍋賣鐵才湊夠了烹飪學校的學費。

如今好不容易畢業,卻愕然發現漫長的職業生涯甚至還算不上入門。

好的餐廳都更傾向於有經驗的廚師,而小餐廳給的少不說,工作也累,恨不得把你一個當十個人使喚。

正好他無意中聽說廖記餐館招聘,老板就是業界白手起家的傳奇人物廖初,他就一咬牙一狠心,直接辭職跑來應聘了。

他原本想拜師,可廖初目前卻沒有收徒的打算。

胡海就想著,聽說大城市求人辦事都要表示誠意的,他出來這一年多,雖沒攢下大錢,可,可好歹能買點小禮品吧。

這些話胡海雖然沒說出口,但餘渝也能猜到幾分,就挺感慨。

“如果你真的覺得我是廖先生的朋友,據我的了解,他是不會喜歡你這樣的。”

餘渝認真道。

胡海的臉都白了,“啊?”

餘渝道:“廖先生是個很公平的人,你應該也發現了,他對你們四個一視同仁,並沒有因為誰的履歷更光鮮就多照顧誰一點,對嗎?”

胡海楞了下,點頭。

確實。

“如果你真想拜師,捷徑是走不通的,甚至有可能起反作用。”餘渝耐心道,“廖先生面冷信心熱,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誰努力了,誰沒努力,雖然嘴上不說,但肯定心裏都記著。

招聘還有個實習期呢,更何況拜師?

如果他真有收徒的打算,只要你踏踏實實用心做,早晚有一天會心想事成。

如果沒有……”

餘渝沒說完。

不過胡海也想到了。

如果廖初沒有收徒的打算,那什麽也白搭。

其實這些道理並不難懂。

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之前胡海一門心思想趕緊賺大錢,牛心左性上來,差點就走了歪路。

他年紀小,沒經過什麽特別大的波折,身邊又沒有親朋師長提點,一時半刻想歪了也沒人幫襯。

這會兒餘渝幾句話,就像給他捅破了一層窗戶紙似的,瞬間明了。

胡海就跟被人當頭敲了一棒子似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什麽小心思都沒了。

他僵在原地半天沒動。

良久,才狠狠吸了口氣,認認真真給餘渝鞠了個躬。

“謝謝您,餘老師。”

當老師的,確實不一樣。

見他想明白了,餘渝也跟著松了口氣。

“我也沒說什麽,是你自己想得清。”

倒不是刻意謙虛,而是名利的誘惑太大了,好多人一旦起了這個念頭,外人的話就再也聽不進去。

胡海雖然一時糊塗,但仍能分辨好壞,就證明本性不錯。

向餘渝道謝之後,胡海挺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耽擱您的時間了,餘老師,謝謝您,我回去幹活了。”

餘渝笑笑,“加油!”

胡海用力點頭,一路小跑著從餐館後門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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