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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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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蕓鳳心裏不痛快,便讓彩綃把江瑜與言溫松安排去偏僻的院子住。

這倒稱了言溫松的意。剛好他要養病,又不好叫人瞧見。

直到這會兒,江瑜緊繃的神經才松懈下來,他望了望垂首坐在玫瑰椅中言溫松,真心實意地道謝。

他笑了笑,盯著她的臉,不知在想什麽。

卻在這時,門口快速跑進來一名美婦人,她快速抱住江瑜,哽咽道:“歲歲,我的歲歲,阿娘差點以為再也看不見你了。”

歲歲是江瑜的乳名。

江瑜將兩只小手輕輕按在孫妙音的背上,感受到婦人的顫抖,她先是堅強地仰頭眨巴眨巴眼睛,將淚水悄悄倒回眼眶,再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母親莫要哭了,您眼睛總不好,哭壞了,孩兒心疼。”

“是我不好,歲歲,是阿娘護不住你,是阿娘護不住你啊,往後可該怎麽辦……”

“阿娘不用擔心,歲歲一切都好,他待我也很好。”江瑜說罷去看言溫松,卻意外發現他已經從椅中站起了身,漆眸深沈。

言溫松內心翻起驚濤駭浪。

……小丫頭也叫歲歲。

她的小名也叫歲歲。

但,世上真的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嗎?

言溫松呼吸急速,過快的情緒波動加重了體內的煙毒,抓心撓肺的疼癢從骨髓深處密密戳刺而來,疼得人只想將皮剝了,筋脈燒了,骨頭也敲碎了,最好是身上的所有血肉都毀滅才好。他很快臉色慘白起來,腦門也滲出密密的汗。

孫妙音終於註意到了他,望過去。

只見房間陰暗的角落處,正立著一道天青色身影。

臨時住的院子,沒有經過精細打掃,屋內光線又昏暗朦朧,便使得言溫松的臉色看起來竟有幾分詐屍般的滲人。

孫妙音心裏一咯噔。

這言二郎果真如傳言,面白如紙,早已瘦得形銷骨立,可憐我的歲歲,竟被這模樣的人糟踐了。

“去準備繩子。”言溫松忽然同江瑜說。

江瑜楞了一下,來不及與孫妙音解釋,趕緊吩咐候在門口的寶瓶與冬子把院子裏的下人打發去外院忙活,而後找來一根繩子,按照言溫松說的做。

好在鄧蕓鳳想暗中苛待他們,院子裏沒安排幾個下人,未引起太大註意,唯獨孫妙音面色茫然。

江瑜大概跟她解釋了一下,聽得孫妙音連連心疼,她是個心腸極軟的人,這會兒再看言溫松,竟止不住同情起來。

好賴以後就是自家歲歲的夫君了,她也盼著言二郎早日康覆。

孫妙音沒什麽好辦法,便回自己院子,請來一尊玉佛像,拉著江瑜,虔誠地跪了下去。

江瑜嘴角微抽,不忍違背她一片心意,照做了。

——如果漫天神佛真的有用,信女願此生供奉不悔。

江瑜這樣想著。

寶瓶悄悄關上了門。

晚間時候下了一場暴雨,天幕劈響一聲森然長鳴,江南被驚醒了,她掀開溫熱的褥子起身,點燃蠟燭,問:“他還沒走?”

他指的誰,丫鬟忍童自然清楚。

聞言覷著她神色搖頭,“聽夫人身邊的彩綃姑姑說,二姑爺要小住一陣子,”忍童湊近壓聲道:“小姐您可不知,如今那言二郎模樣可滲人了,小姐不跟這樣的人成親也是免了晦氣。”

江南憶起與言溫松的陳年往事,只覺胸腔窒悶沈凝,閃電將窗外帝女花的輪廓照亮,她皺了皺眉,斥責道:“下雨了,怎麽還把花景放外面,快快端進來。”

忍童遲疑:“是夫人讓放外面的。”

江南捏著褥子,指尖微顫,沒再說什麽。

“那還拿進來嗎?”忍童替她輕揉太陽穴,小心翼翼問。

江南煩躁躺回去,“不用了,就放那吧。”

言溫松沐浴完畢,穿好衣衫,去榻上坐著,沒一會兒江瑜就走了進來,見他面色轉好,漆黑涼眸盯著自己,微微放下心來,走過去將爐子裏的炭火撥旺些。

他想著‘歲歲’的事,神色不明。

“咳咳……”江瑜被煙霧嗆得眼眶泛起晶瑩,吸了吸鼻子,一絲游走的冷氣凍得腳踝微涼。

言溫松緩緩嘆口氣,他心中基本已經確定江瑜十有八九就是愛人,他能重生到這裏,說不定她也可以。只是不知為何,她不記得他了。

他站起身,走到江瑜身後蹲下,把人半摟在懷裏,骨節修長的大手將她掌心的火剪拿過去,極有規律地撥弄幾下,沒幾息,炭火就旺了起來。

“要這樣弄,學會了沒?”他淡淡說著,嗓音低沈,他下巴挨著江瑜耳邊,噴灑出來的氣息帶著清淡好聞的草藥香。

江瑜臉頰有些熱,微微不習慣言溫松與她挨的這樣近。

他們兩世都沒有這樣近過。

他從來都看不上她,沒拿正眼瞧過她。

言溫松說著話,餘光一直觀察她的神色,像是努力從她臉上搜尋什麽。

江瑜認真點頭,稍側過身,避著些他,盡管她已經表現得足夠淡定,卻依舊露出了破綻,在言溫松的手圈住她的腰,想要進一步探究時,江瑜慌慌張張從他懷裏掙脫出去,耳根通紅。

言溫松不是說私下互不打擾嗎,他,他剛才是……

江瑜眼睛瞪得大大的,聽見他‘嘖’一聲站起身,然後興趣缺缺將視線從屋內環視一圈,發現只有一張床榻,慢悠悠走過去坐下,又拍了拍邊上,示意江瑜過去,“屋內只有這一張床。”

江瑜瞧見他涼淡含笑的眸子,漆黑、散漫,磨磨蹭蹭地,沒敢動。

“夫人是想讓爺拉你過來,還是想讓寶瓶知道我們私下的事情?”言溫松不緊不慢說著,躺在榻邊,微微曲起一條腿望向門口。

江瑜忙跑過去,阻止他喊人的打算。

也許剛才只是自己想多了,言溫松應該不會這麽快食言……

的吧。

“熄燈。”他淡淡吩咐,已經閉上了眼睛。

江瑜見狀,稍微放下警惕,乖巧地把屋內的燭火一盞一盞滅了,然後走到榻邊,慢慢褪去鞋襪,小心翼翼往床裏側爬。

言溫松唇角輕輕挑了一下,忽然翻個身,使得江瑜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膝蓋,身體趕忙往後退去,等言溫松沒動靜了,才放輕聲音從他腳邊繞過去。

江瑜提著一口氣,面朝裏側躺下,又從他身上拽一點褥子蓋到自己身上,而後支棱起耳朵聽身後的動靜。

許久,也沒聽到其他響動,她猜測言溫松可能已經睡著了。

江瑜這才敢翻個身,希望這一夜早些過去,她這樣想著,腦中傳來些許困意,便緩緩闔上了眸子。

言溫松掀開眼皮,轉眸去看她,漆眸浮起一絲觸目驚心的熾熱與瘋狂,他聽著江瑜好聽的呼吸聲,將人攔腰抱了過來,江瑜有些不舒服地蹙了蹙眉,卻沒有要醒的跡象。

言溫松微撐起身體,將腦袋挨在小夫人頸邊,嗅到淡淡的薔薇香,他覆又低頭吻了吻她的眉眼,唇口,細長的銀絲在兩人唇齒間拉扯、糾纏,他將她唇瓣吻得濕漉漉,一塌糊塗。

仍是覺得不夠。

他黑夜裏的眼睛覆上一層欲。

言溫松盡可能克制自己沈重的呼吸,微微擡手,將她下巴托起,江瑜無意識嚶嚀一聲,齒關張開一條細縫兒,柔軟的舌尖暴露在欲.獸的眼底。

言溫松無聲笑了笑,低頭吻上去,將細縫再撬開一些,輕淺勾纏,他急切地,仿佛想要將整根軟舌都探進去。

瘋狂在隱忍邊緣叫囂,欲。望在寂夜裏盛開。

我的歲歲。

……

這樣的事情,連續了半個月,江瑜並沒有發現異常。

她每日醒來前,言溫松就提前與她拉開些距離,面色如常,江瑜自然不知道。

想要快回江府了,江瑜這幾日就常常跑去孫妙音的院子裏待著,想多陪一陪她,言溫松記起回門拿丫鬟賣身契的事情,以納妾為由,拆寶瓶去了鄧蕓鳳的院子一趟。

寶瓶以為事情會費些周折,竟沒想到,鄧蕓鳳居然輕輕松松就把兩名陪嫁丫鬟的賣身契給了。

言溫松納妾是好事呀!

只要能給賤蹄子添堵,她心裏就舒服。

言溫松當著冬子的面把賣身契給撕了,冬子懸著多日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江瑜在廚房給言溫松熬藥,聽見身後傳來清淺的腳步聲,以為是言溫松醒了,寶瓶催藥來了,忙不疊將藥汁倒入碗裏。

事畢轉身,卻見一顆石子從額角擦過來,又急又快,她護著懷裏的湯藥,不慎潑了自己一身,手也被滾燙的藥汁燙到了,立時就紅了一大片。

誰都沒註意廚房門口何時多了名五六歲大的孩子,白白胖胖,指著江瑜罵:“壞人,搶姐姐東西的壞人!”

江瑜皺了下眉,想起他是誰了。

江府唯一一位小公子,江瑛。被江道臺與鄧蕓鳳寵得無法無天。

江瑛見她半晌沒動一下,心中甚是得意,娘親這幾天心情不好,丫鬟們告訴他是因為嫁出去的賤.人回來了,惹娘親不高興的都是壞人!

不知他從哪學來的一通汙言穢語,一邊朝江瑜丟石子一邊罵,還罵了孫妙音幾句。

江瑜聽見他罵孫妙音,臉色驟然變冷,快步出去把人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屁股。

言溫松聽見動靜趕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還罵不罵了?”

江瑛震驚望她,居然有人敢打他?

哼,等爹爹知道了,她就死定了!

他猛地一口咬在江瑜手背上,咬出了血,狼崽子一樣死死不松口。

江瑜疼得蹙起眉心,忽然搶過他手裏的石頭,將尖銳的一端對準他的眼睛,“松口,不然我就要了你的眼睛。”

她只是嚇一嚇他,啟料江瑛真的松口了,哭著喊要回去告訴江道臺,要讓爹爹把她打一頓,還要把孫妙音也打一頓,他們都是壞人!娘親說的一點都沒錯!

江瑛自小就被寵壞了,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人都敢罵。

可,他罵誰都不該罵孫姨娘,江瑜生氣地把他按在地上,又打了幾下,“你罵一句我就打一下,還罵不罵了?”

江瑛號啕大哭,鼻涕眼淚湊到一處,院子門口卻這時候突然闖進來一群人,為首的丫鬟瞧見被江瑜壓在地上的江瑛,立刻兇狠道:“快松開小少爺!”

她跑過來,一把推開江瑜,卻意外瞥見不遠處的言溫松。

他冷睨著眉眼看她們,不見表情,即便是大白天,見到他那張慘白的臉,依舊忍不住心裏打鼓。

——這言二郎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跟這樣的人沾點邊都覺得晦氣,丫鬟急匆匆地要拉江瑛走,等回頭讓夫人來算賬。

言溫松涼悠悠的聲音傳了過來,“爺準你們走了嗎?”

他扶住江瑜,仔細檢查她手上的咬傷,還有燙傷,臉色微沈,體內的毒素因為這絲情緒變化,隱隱有擡頭的趨勢,又被他強壓下來。

冬子聞言立馬把人攔住。

丫鬟見狀不悅道:“這裏是江府,二姑爺未免管得太寬了。”

“寬?”他低低笑出聲來,譏諷道:“既然江大人沒教好,小婿不怕代勞。”

他走過來,丫鬟步步後退,直到江瑛被言溫松拽過去,三兩下卸了下巴,院子裏重新想起小孩洪亮的哭聲,江瑛驚恐地推開他,快速躲去丫鬟身後,從喉嚨裏嗚嗚不清地罵,卻說不得一句清晰話。

屢教不改。

“你居然敢傷少爺!”丫鬟心疼地看了看江瑛,想著回去後一定要把今天的遭遇說慘些,讓這兩人都不好過。這兩人不好過,夫人就會高興。

替江瑜出了氣,言溫松懶得再同丫鬟廢話,讓寶瓶去拿藥膏,打算帶江瑜去清理傷口。

然而,靜悄悄的庭院內忽然起了一聲脆響,一只水藍色繡鞋踩上枯黃,丫鬟下意識回頭,便望見聞聲趕來的江南。

江南沒料到言溫松住在這裏,瞳孔瑟縮了下,很快,她又讓自己冷靜下來,像以往每一次那樣,儀態端莊。

言溫松淡淡乜她一眼,眸中毫無波瀾。

倒是身後的江瑜在瞧見江南的剎那,眼睛不由自主盯向言溫松,手也攥緊了,一眨不眨去看言溫松的反應。

——怕他突然改變念頭,嫌惡她不是江南,從而如上一世般棄她不顧。

她決不能再跳進那個骯臟汙穢的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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