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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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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崔顏察覺到身體的不對勁,他站在那兒,眉目依舊平靜。

身體裏的熱意一陣高過一陣,像是連綿大雨匯聚而成的洪災,洶湧襲來。從雪白的僧袍衣領裏攀爬上一層薄紅。

可他眼中還是那樣,平靜的,淡漠的,好似不識人間情`欲的神只,對一切都無動於衷。

甚至連一點怒意都沒有。

崔顏轉身往住持那兒走去。

只是剛走了幾步,身體越來越熱,兇猛燃燒著的烈火吞噬一切,直接侵蝕了腦海,一點點蠶食清明。

上眼皮一直往下掉,像是幾天幾夜沒有睡眠的人,突然變困得不得了。

剛才那些叫囂著讓他去做些什麽的沖動,在實在找不到突破口後,便化作抗拒不了的困意。

雙眼闔上,下一秒就要睡著了。

但是很快,崔顏又艱難睜開眼,往前面走了一步。只是不到一會兒,眼睛很快又再次闔上。

朦朧視線中,出現個身影,是與幼時相差無幾的臉。

困意頓消。

————

阮覓跟著阮母燒香拜佛,等她去找住持的時候,阮覓便在附近走了走。

前面不遠處有個穿著雪白僧袍的人,不過有頭發,一看就不是正經和尚。

腦袋一點一點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睡過去。

阮覓默默挪開一點,打算從旁邊走過去。

只是餘光看到側臉的時候,她停了一下,很快又繼續往前走。

“平良。”那人喊住了她。

阮覓只得停下腳步,沒有說話。

像是不需要回答一般,那人頓了一會兒,自顧自道:“許久不見。”

少年聲線平直,冷漠而從容。可在尾音裏卻有些緊,好像喉嚨非常幹澀。

阮覓沒有表情,盯著前面樹上的葉子看,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假裝在想後面的人是誰。

過了一會兒,沒有聽到後面的人離開的聲音,她才終於想起了什麽一般,慢慢轉過身來。臉上出現些客套的熟絡。

“啊,是你啊,好久不見。”

但是她剛轉過身,臉上掛起客套的笑,還沒來得及說別的寒暄話,就見崔顏眼睛一閉,整個人往後栽。

用著阮覓反應都反應不過來的速度,直接順著斜坡滾進了下面的河流裏。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只能看到河流裏浮起來的一點白色衣角了。

而且那白色衣角還在飛快消失,說明崔顏此刻正在迅速下沈。

阮覓:!!!

這會兒沒有人經過附近,如果阮覓去找人來救,說不定等人來的時候,崔顏早就不知道被沖到哪裏去了。

她咬了咬牙,連忙撈起裙角打了個結,飛快跑下去。

十月底天氣已經很冷了,長空寺在山裏,河流蜿蜒而過,水流看著平緩,實則摸不清深淺,也冷得很。

阮覓剛進水,就被冷得一個激靈,連忙定了定神,朝著剛才崔顏掉下去的方向游過去。

然後一頭紮進水底。

水中昏暗,阮覓瞇著眼好不容易才在下面看到一團,這會兒已經沒有再下沈了。阮覓游過去一看,果然是崔顏。

他雙眼緊閉,就算現在人都掉進河裏了,都還醒不過來。

為了方便游上去,阮覓一把摟住他的腰,奮力往上劃水。破水而出的那一瞬間,呼吸到新鮮空氣,阮覓終於松了口氣。

她往岸上游,左手緊緊箍著崔顏的腰,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以免頭浸在水裏。

寺院裏僧袍本來就單薄,而且住持給崔顏的這一身,更是為了好看,完全沒有講究保暖。

這會兒一浸水,就變得更薄了,緊緊貼在肌膚上,阮覓都能感覺到掌心下流暢的線條,還有一層薄薄的,硬硬的肌肉。

衣服下的身體,正不停的往外透著熱意,讓阮覓的冰冷的掌心也暖暖的。

突然關註到這一點的阮覓,裊水的動作都停了一下。

這腰,還挺細啊。

她一邊皺起眉回憶,一邊往前劃。

怎麽沒有一點軟肉?看起來瘦高瘦高的,沒想到裏面是這樣子。

難道是這幾年裏用了什麽魔鬼鍛煉法?

明明以前沒這麽……

阮覓思路卡殼了一下,想起來好像自己以前也不知道崔顏身材到底是什麽樣的。

畢竟那時候都還小,誰看起來都是瘦瘦小小的。她也沒有扒過崔顏的衣服。

終於上岸,阮覓面無表情把崔顏扔在地上,實則卸了力道,並不會讓人覺得疼。自己也癱坐在地。

累倒是一回事,主要是太冷了,冷得阮覓腿差點抽筋,連力氣都沒有發揮出平時的六分。

她伸了伸腿,又動了動脖子,感覺好像剛才扭到了。

連帶著,看崔顏的眼神也不善起來。

這家夥怎麽長得?又高又重了。

她嘆了口氣,實在沒力氣再站起來。往後一仰,整個人也躺在地上,瞇起眼睛看天。

還在平湘的時候,阮覓不叫阮覓,那對爹娘給她取名,叫做“萍娘”。

阮覓一直不喜歡這個名字,就悄悄逼崔顏叫自己平良。

萍娘,平良。

聽起來也沒差多少,沒有人會註意到他們這點小秘密。

不過,與其說是阮覓逼著崔顏這樣喊,倒不如說是崔顏沒有反抗。

崔顏比阮覓大了幾歲,瘦,卻比村子裏別的小孩兒高出很多。

鄉下人家,家中男丁多的便沒有人敢欺負。

崔顏一家卻是從別的村子遷過來的,不窮,卻人少。聽說是前些年水患的時候,他家中別的人都被沖走了,只剩下他同他祖父。

村裏孩子愛抱團,還欺生。不過崔顏生得高長得好,每日都有小姑娘跑去看他。

於是一來二去的,村裏的男孩子總來找崔顏的麻煩。

阮覓第一次和崔顏說話,便是他剛和幾個男孩子打完架,一個人坐在草地上看天。

那幾個剛被崔顏打哭的男孩兒裏,有一個跑回去找了自己家人高馬大的哥哥過來,揚言要讓崔顏哭著求饒。

阮覓正背著一個比她人還高的筐從山上下來,筐裏裝著滿滿的豬草。她走得很小心才沒有讓自己被這個大筐拖倒。

但是那幾個人氣沖沖過來,看見阮覓,不耐煩地一伸手就把阮覓推到旁邊去了。

阮覓人小,就算力氣比尋常人大,但是終究年紀不大身量矮小,就那樣被身後的大筐帶著翻了個跟頭栽下去,一筐的豬草撒了一地。

看著這一片狼藉,阮覓沈默片刻,然後瞇起眼看著面前那個大塊頭。她惡從膽邊生,捏著拳頭走過去,趁著那人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一腳踹了過去,直接把人踹得滾了幾滾。

那霸氣的姿勢,兇狠的眼神。

不僅是那些小孩兒,就連崔顏當時那張從小就清冷出塵的臉上都露著震驚。

看著她,楞住。

那群人被阮覓嚇到,一溜煙就跑得沒影了。

阮覓撇了撇嘴,蹲下去撈豬草,一捧一捧地把它們放進筐子裏。

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崔顏也走過來和她一起收拾。

當時,阮覓覺得他肯定是被自己嚇到了,想來做自己小弟,讓自己以後保護他。

可是崔顏那張臉上完全看不出來這種意思。

小小年紀,就克制,冷淡,生疏。

只是在阮覓抖了抖身上的草屑,背著大筐子站起來時。崔顏看著比她腦袋還高出很多的筐子,問她:“練過?”

阮覓這才發現,原來這人還是能有好奇心的啊。

於是她面無表情點點頭,語氣嚴肅:“我師父是武林高手,說我是天縱奇才,不學武可惜了。所以經常會偷偷過來教我。你要不要學?你想學的話,我可以瞞著師父偷偷教你,不過,你得給我一個、不,半個窩窩頭!”

崔顏臉上那一點好奇瞬間收了回去,像是泛起漣漪的湖面重新平靜下來。

他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然後朝阮覓點了點頭離開了,連短短的袖子在空氣中劃開的弧度都極是優雅好看。

阮覓卻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了在看傻子的遺憾。

沒有騙到窩窩頭,阮覓咂了咂嘴,肚子裏的響聲更大了。

平湘多水患,百姓收成不好,餓肚子也是常有的事。

但阮覓家中的情況比別人家更加嚴重,原因無他,只不過是她家中有七個孩子罷了。

這七個孩子,還沒有算上阮覓那些嫁出去的姐姐。

阮覓是家中最大的孩子,也是唯一一個還沒有出嫁的女孩兒。自她以後,她娘生的就全是男孩兒了。

在繈褓中喝奶的,在學走路的,在外邊和別的孩子打打鬧鬧的。

總而言之,家裏那些沒人幹的重活累活,全是阮覓在幹。而且因為是女孩兒的緣故,不管什麽東西,她都是最後一個。

窩窩頭,粥,或者是衣裳。

全要緊著後面的弟弟們來,等他們吃完了吃飽了,放在阮覓面前的不過是刮得幹幹凈凈的碗底。

沒有人覺得這樣不對勁。

就連阮覓自己也都是沈默著拿那個被刮得幹幹凈凈的碗裝點水,晃一晃喝幹凈,假裝自己也吃了東西。

能怎麽辦呢?

那時候的阮覓想,總要活下去啊……

第二次和崔顏說話的時候,好像還是在山坡腳下。

阮覓身上背著柴,但是太餓了,腳下一軟就整個人栽倒在地,怎麽都起不來。

直到一陣窩窩頭的香氣傳進阮覓的鼻子裏,她猛地擡起頭,看到了遞到面前來的窩窩頭。還有那只手,白皙,幹凈,修長。

崔顏盤腿坐下,看著她。

“吃嗎?”

阮覓餓得手都擡不起來了,只能就著崔顏的手咬了一口,狼吞虎咽。

崔巖楞了一下,但是卻也沒松開手,而是身體往前傾了些,讓阮覓吃得更加方便。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一個毛絨絨的頭,亂糟糟的頭發看起來很柔軟,此時正隨著動作輕輕顫動。

身邊是一捆柴,大約有兩個小孩粗,被隨意扔在一旁。

他的思緒漸漸散開,突然被指尖的濕濡感拉回來。

睫羽一顫,飛快收回手。

阮覓總算活過來了,隨意擦了下嘴,才想起來剛才吃得急了,不小心咬到了崔顏的手指。

撓了撓臉,“沒事吧?”

崔顏沒有看她,站起身撫了撫身上的褶皺,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他年紀小小,身上卻又一股君子之風。在一群玩瘋了的小孩子裏,顯得格格不入。

而阮覓在這個村子裏,也是異類般的存在。她剛出生那幾年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以至於旁人都道她是啞女。直到六歲多的時候開了口,家裏才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做萍娘。

後來,因為一個窩窩頭,阮覓就開始慢慢觀察起崔顏這個人。

她上山撿柴的時候,發現崔顏正被一群同齡姑娘圍著,連走路都走不動。於是樂不可支,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

下一秒崔顏就聽到什麽似的,那雙冬雪似的眸子直直看過來,微微瞇起。

阮覓頓時收起臉上的笑,轉身離開。

偶爾,她去河邊洗衣服的時候經過崔顏家門口,天還未大亮,他便拿著書在門口借著晨光看。

他似乎對視線很敏銳,阮覓才看了一眼,他立馬就擡眸看過來。

小小少年,眉眼溫和而疏離。

阮覓頓時想移開目光,可是想起上回自己突然被他嚇到的事情,於是憋著股氣不轉頭,就那樣直直看著他。

兩人這樣看了許久,最後還是崔顏不解地皺了下眉,朝阮覓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又低下頭去看書了。

阮覓蹲在石頭上搗衣服時,才後知後覺,崔顏好像以為自己是有事找他。

漸漸的。

兩人的交集越來越多,有時候阮覓實在餓的不行了,還會厚著臉皮去崔顏家中,敲敲他的窗戶。裏面便打開一條縫,一雙白凈的手伸出來,手中是一個窩窩頭。

大部分時候阮覓會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吃掉。但也有些時候,因為某些特殊情況,崔顏會客氣地邀請阮覓進他的房間,讓她吃完後再出去。

為了報恩,每次看到有人找崔顏的麻煩,阮覓就先沖上去把那些人揍一頓。

最後的結局,自然是那些被打的孩子帶著爹媽來阮覓家中找麻煩。而阮覓要面對的,通常是幾巴掌,或者是扔在屋子外面被餓幾頓。

不過這種懲罰對於阮覓來說也沒什麽差別,平日裏就算不這麽做,他們也沒給她留過什麽飯。

崔顏知道後,靜靜看著她臉上的傷,“你不用這麽做。”

說完後,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補充道:“窩窩頭還會給你吃。”

有這種好事?

阮覓的眼睛當即就亮了起來。

不過後面她還是我行我素就是了,誰敢說崔顏的壞話,誰敢對崔顏動手,她就打誰。

僅僅是半年的時間,阮覓就達成了打遍全村小孩無敵手的成就。

再也沒人敢來找崔顏的麻煩。

不過那些小姑娘,阮覓倒是幫不了忙。就算崔顏好幾次被圍在人群裏,遠遠看著她的時候,阮覓都只能朝他聳肩擺手。

嬌嬌軟軟的小姑娘,她也喜歡啊?怎麽能下得去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阮覓故意看笑話,崔顏後面還真自己解決了這個問題。再也沒有人敢往他身邊湊了。

阮覓研究了很久才發現,崔顏原先身上的那股君子儒雅的氣息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冷漠。

當那雙眼看過來的時候,瞬間就讓人覺得自己被堵在了高高的圍墻對面,怎麽也不可能爬過去的。

阮覓不在乎,不管崔顏變得怎麽樣,只要他還能給她一個窩窩頭,不,半個窩窩頭,他們就是最好的朋友。

崔顏和阮覓待在一起的時候,話總是比別的時候更多一些。

他會允許她在他房間裏亂逛,吃東西。雖然向來都是隔著一定的距離,但他總喜歡用那雙冬雪般的眼睛靜靜看著阮覓。

好幾回阮覓都發現了,皺著眉,雙手環抱,故意訓斥他:“你瞧瞧你這樣,你真是我帶過的最差的學生!這樣怎麽能考中狀元呢?還不好好看書?!”

但是一到大夏天的時候,阮覓就厚著臉皮威逼利誘,讓崔顏看著自己。

他的眼睛,總讓人聯想到北國冬日的飄雪,靜靜看著你的時候,讓你渾身燥熱一下子清空了。

每當這時候,崔顏都會放下手裏的書,順從地看著她。

眸子裏不僅有阮覓幻想出來的北國雪景,還有無法輕易察覺出來的無奈。

為了不讓氣氛尷尬,阮覓會問崔顏很多問題。

通常她問什麽,崔顏都會好好回答。可是除了回答的問題外,他從不說多餘的話。於是阮覓只能漫無邊際地問各種問題,崔顏沈默一會兒後,還是會一句一句回答。

少年淡漠而低沈的嗓音裏,有著別的時候沒有的柔和。

閑暇時,阮覓會故意找崔顏掰手腕。

一開始,崔顏抿著嘴拒絕,後來被阮覓激了,那雙眸子也會定定看著她,然後應下來。

第一回 ,崔顏自然是輸的,剛和阮覓的手握在一起,下一秒就被阮覓壓下去。

這個時候,崔顏的眼睛總是不怎麽高興的斂下去,然後轉過身拿書看。要等阮覓在那兒自說自話說很久,他才會回一句。

但是後來慢慢的,崔顏在阮覓手下能堅持的時間就越來越多了。

直到兩人認識的第三個年頭,有一天,兩人打成了平局,誰也不能贏過誰。

那時候崔顏的嘴角罕見翹起來一點,不過很快就隱下去。他認真同阮覓道:“下回,下回我會贏。”

不過沒有下回了,阮覓連他人都沒再見一次,就被阮家的人扔進了馬車。爹娘……不對,應該說養父母的人,拿著銀票喜極而泣,完全沒有看阮覓一眼。

人的一生好像總是在被迫地接受一些東西。

不管是被迫來到這個世界,被迫成為那些孩子的姐姐,成為這個家的付出者,還是被迫得知自己其實是別人家的女兒,困在一輛黑漆漆的馬車裏,來到一個完全不熟悉的地方。

身不由己,無法控制。

阮覓被風吹得一個激靈,及時剎住車,沒有再想那些事情。

她轉過頭去看崔顏,發現他竟然早就醒了,不過沒有動,只微微側過頭靜靜看著她。

阮覓:……

有點恐怖。

她咳了一聲:“醒了啊。”

一旁的人收回視線,沒有再看阮覓,低低應了一聲。

於是阮覓又陷入尷尬了。

人一旦陷入尷尬的時候,就容易做出一些平常不會做的事情。

比如一個勁地亂說話。

“哈哈哈你長得挺高的啊,我剛剛看見你的時候還差點沒認出來呢。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你,真的好巧啊哈哈哈。對了,你為什麽穿著僧袍?難道你要出家?那也不對,你現在還有頭發。寺院裏面聽說有個叫臨仙公子的人,你有沒有聽說過?”

她臉上帶笑,卻是客套又虛假。

隨著這些話,崔顏移開的視線再一次落在她身上。

少女淺紫色的褙子濕漉漉的,正不停地往下滴水。腳邊雪白與淺黃的襦裙擺沾了泥,狼狽非常。

那張巴掌大的臉也在寒風裏露出一個猙獰的神情,顯然冷得很。

崔顏轉過身往前走,聲音有些淡,“回去吧。”

語氣疏離,很明顯地不想再交流下去的信號。客套又溫和。

阮覓一直說個不停的嘴巴也停了下來,這份獨自承受的尷尬終於能停止了。

於是她連忙點頭,“好,你自己也早點回去啊。”

轉身越過崔顏,立馬離開,沒有半點留戀。

至於崔顏如今生疏的樣子,阮覓想想,覺得還是挺合理的。畢竟將近四年沒有見過了,不管小時候關系多好,總會被時間消磨的。

反正見了這回,以後大概就不會再見了吧。

她這樣想著。

身後突然就傳來了崔顏的聲音。

“衣服拿著。”

阮覓回頭,見崔顏已經脫下了外面的僧袍,遞了過來。腦子不知怎麽回事,懵了一瞬,然後就把衣服接過來。

崔顏放下手,沒再說什麽,徑直從阮覓身邊走過去。

離開了。

留下阮覓回過神後,看著手裏的白色僧袍一臉問號。

她捏了捏,還沒使勁,僧袍上就擠出了一地的水。

這用來幹什麽?保暖嗎?

反正阮覓是想不通。

崔顏一身狼狽回到住處的時候,住持正在他房門口焦急轉圈。

一看到崔顏,他就迎上去,欲言又止。

“沒什麽事。”崔顏安撫他。

住持這才松了口氣。

等崔顏換了幹凈衣裳出來後,住持或許是因為今天的事情臉上一直是愁態。

最終下定決心一般道:“崔施主若是想下山,便去罷。”

等了半晌,沒有等到回答,住持忍不住去看崔顏,發現他看著窗外淺紫色的壁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縱然知道這樣會讓寺廟的情況變得更糟,可想到這些時日崔顏遭遇的事情,這個曾經還想著借崔顏把這座寺廟打造成名寺的住持最終還是做下了決定。

“崔施主。”他加重了聲音,崔顏才回過神看他。

“崔施主明日便可下山,外頭繁華,總好過這簡陋屋蓬,暗中算計。”住持認為崔顏定然會應下。

可是他卻拒絕了。

住持腦補了一下,頓時自己把自己感動了。

“是骨啊,你肯定是舍不得師父對吧?師父就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師父沒有看錯你!”

崔顏沒有陪他演戲,溫潤卻冷漠的臉繼續看著窗外那一片淺紫。

沒人配合,住持也演不下去了。看著崔顏,他又想到了崔顏剛來長空寺那日。

不管是描繪日後香客如雲的美好前景,還是說香火錢分給他四成。

這一些,崔顏都沒有在意,卻只是重覆著他提到過的一句話。

“鱗京的香客啊……”

那時候,崔顏的神情也是和現在一樣,冷漠裏夾雜了些別的東西。

像是雪天裏,從石墻裏生長起來的藤曼,用盡全身力氣,企圖與石墻融為一體。就算將它們拔出,將它撕扯得支離破碎,也要緊緊附著在石墻身上。

冰冷,柔軟,固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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