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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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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的人動作很快,與其說是訓練有素,不如說是戰戰兢兢。

段般若剛開口說準備晚膳,除了她身邊的那個老仆人,其餘人都垂首低眉渾身一抖,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渾身氣息都變得不穩了。

不過段般若下了令,他們無一人敢在臉上露出異樣,就算臉上露出些別的神情的,都死死將頭低下。然後不敢停留在原地,紛紛開始動作起來。

不消一會兒,阮覓就坐在桌前準備用晚膳了。

桌子上的東西非常豐盛,但阮覓就是從這些東西上看出了濃厚的求生欲。

像是即將遭遇災禍的村落,瘋狂而期待地向神明獻上最寶貴的祭品,以此求活。

阮覓覺得自己想象力還挺豐富的,不過看著那些戰戰兢兢的仆人,又覺得自己想得也沒差,都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

她很快調整好心態,像是神經大條得完全沒有註意到此時氣氛裏的焦灼一樣,神情平常地坐在那兒。

然後故意問道:“殿下怎麽不吃?”

段般若坐在她身邊,挨得非常近。在阮覓出聲說話之前,她一直都支著頭看著阮覓。直到阮覓問她,才懶懶回道:“不是你說想要我陪你吃?”

這意思便是說,她來這兒只是“陪”阮覓用膳。

而用膳的那個人,只是阮覓罷了。

她這麽說也沒錯,阮覓臉色不變,正準備吃東西。

豈料段般若上一秒鐘還是一副慵懶模樣,下一秒突然就註意到了她身上穿著的紗衣,眼眸霎時間沈下去。

她的手落在阮覓脖頸處,指腹留戀地摩挲著溫熱的肌膚,然後嘴角噙著笑漫不經心似的問道:“身上紗衣何人所贈?”

她這樣突然的情緒變化,在公主府內待久了的仆人自然熟悉的很。他們光是聽著段般若的聲音便能想象出來,那雲淡風輕般的語氣之下,是一雙多麽扭曲,散發著洶湧殺意的眼。

常常是下一秒,對方的回答讓她不滿意,或是回答慢了一些,鮮血與殺戮便會上演。

仆人們手腳俱顫,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時在心裏將阮覓視為死人。畢竟從來沒有人能夠在這樣狀態下的大公主手裏活下來。

可等啊等啊,在他們總以為下一秒就要傳來尖叫的時候,卻沒有任何聲音。

那些仆人一邊顫抖一邊不解,可是又不敢擡起頭來看。

心裏的恐懼與好奇交織著,幾乎讓他們呼吸都停住,胸腔開始發痛。

終於,耳邊傳來了衣服摩梭聲音。

他們憐惜的同時又松了口氣,來了來了,看來這回大公主是打算……不對,為什麽又停了?

若是有人敢擡頭看,便能止住所有的疑惑。

阮覓早在段般若將手落在她脖頸處時,就感覺到了殺氣。她來不及咀嚼,面無表情地飛快把剛放入口中的東西咽下去。

然後刷的一下,動作很豪邁地拉開紗衣,將自己衣襟處早就暗紅一片的血跡坦露開來。

想法沒有問題,只是這動作實在太豪邁了。

像極了以前新聞中報道過的變態,突然解開衣裳惡心路人。要不是情況緊急,阮覓也不想這樣,她木著臉咳了咳,剛才來不及拒絕直接咽下去,傷到喉嚨了。

段般若也因為她這樣不羈的動作楞了楞,搭在她脖頸處的手都不由自主松開了。

但她的視線落在阮覓衣襟前那片刺眼的血跡上時,剛有些緩和的臉再次冷凝。像是看到了令她極為不適的東西,瞳孔驟然緊縮。

那張本就病態陰郁的臉上,顯現出無法克制的病態神情,其間參雜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恐慌。

阮覓維持著拉開衣服的姿勢,靜靜關註著段般若的一舉一動,也沒有錯過任何一絲神情上的變化。

血會使段般若想起什麽不好的回憶?

還是說只是單純的怕血?

還沒等阮覓繼續觀察,段般若就像是忍耐到了極限,站起身快步離去。

主人家走了,但是飯還是該吃的。

阮覓很規矩地坐好,乖巧問仍舊站在一旁沒有離去的管家,“我可以繼續吃嗎?”

那管家是一直跟在段般若身邊的老仆,別的仆人表現出害怕情緒的時候,他也只是站在那兒,目光中偶爾流露出對段般若的關心。光是這一點,就能說明他在公主府內的肯定不是個普通的仆人。

初來乍到的,阮覓立馬就鎖定了目標,決定套套近乎。

年老的管事看著大公主離去的地方,嘆了口氣。

他極少見大公主願意在公主府內用膳,今天好不容易留了下來,他便讓廚房拿出了十八般武藝,沒想到最後還是……

想著,他又嘆了口氣。

阮覓向他問話的時候,他才註意到阮覓還好好坐在這兒,完全沒有被段般若嚇到似的,甚至還乖巧地問能不能繼續吃飯。

管事有些欣慰,想到公主待她特殊,估計兩人之間有些情誼在。為了不讓這份難得的情誼散去,也不希望她對公主心有芥蒂,管家便和善的笑起來。

“您吃吧,慢慢吃,不急。”說完,他又試探著補充道,“殿下她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心情不好,不是故意在您面前擺臉色。”

“嗯嗯,沒關系,我懂的。”

阮覓一臉鄭重,雖然不懂,但是也不妨礙她嘴上連連附和,直讓老管家臉上笑開了花。

“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這就讓廚房做去。把這當自個兒家就行,千萬不要客氣。”

“真的?”阮覓坐在那兒仰頭看管家,瞪大了眸子。

她生得纖細,身量玲瓏,坐在凳子上仰頭看管家時就像是小小一團的小動物,因為他的話驚訝又心動。

管家頓時心都軟成一灘水,連聲音都放輕了。

“可以,想吃什麽盡可同我說。”

阮覓還真沒心沒肺地加了幾個自己平常喜歡吃的菜,然後老管家便親自去小廚房那兒盯著讓人做了。

段般若走後終於敢擡起頭的一幹仆人震驚,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強人!太強了!

吃飽喝足,還刷了一波老管家的好感後,阮覓躺進軟軟的被窩裏準備睡覺了。她舒服得好像不是被人綁進來的,而是來度假似的。

她打了個哈欠,穿著嶄新的裏衣,兩手很規矩搭在小腹上,躺得直直的閉上了眼。

沒睡多久,意識昏沈,突然聽到門被打開的“吱呀”一聲響。

阮覓頓時沒了睡意,借著夜色的遮擋睜開眼。為了不打草驚蛇,阮覓沒有出聲,而是慢慢將手伸進枕頭下,那裏放著她睡覺前偷偷放好的簪子,尖頭鋒利。

如霜月色從緊閉的窗欞縫隙裏透進來,落在來人臉上。

阮覓躲在陰影處看清楚來人,渾身緊繃,又在這一瞬間放松下來。

是段般若。

可是還沒等阮覓開口喊她,就先看清楚了段般若手上拿的劍。

劍鋒在月色下越發寒光四射,泛著光,上面淌著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若是此時是白天,還能看到自門口到現在段般若站的地方,蜿蜒出了一條刺眼的血跡。

而段般若本是雪白的衣領與臉側,也都沾了血。

更襯得那張病態陰郁的臉森然無比。

阮覓一口氣哽在嗓子眼裏,差點沒緩過來。

一波三折,蹦極也不帶這麽玩的。

段般若慢慢走過來,手上的劍劃著地面,發出一連串刺啦聲,在寂靜夜中顯得如此刺耳。

她終於走到阮覓床前,準確無誤地從一片黑暗中找到阮覓。

那雙眼,像是冰天雪地裏的一塊石頭,不含一絲感情,就那樣冷冷地看著阮覓。

阮覓沒有冒然動作,就連那只摸著簪子的手,都還維持著與之前一模一樣的動作,沒有移動分毫。

她就那樣,靜靜與段般若對視著。

這個在深夜時一身血,拿著劍闖進別人房間的人,絲毫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不對的事情。

反而將阮覓視為可以進行狩獵的獵物,陰郁地站在一旁,只等她的獵物一動,下一秒便可以進行獵殺。

阮覓渾身上下都在瘋狂發出警告,出於求生的本能,她的身體甚至差點自動往後退去,但是理智阻止了她。

她很清楚,自己只要一動,就會被殺。

兩人這樣僵持了許久。

窗外月光被樹影遮擋,若隱若現。

阮覓身體已經完全僵硬,連眨眼的動作都非常小心。

不知過了多久,段般若動了。

她扔下劍,在房間內響起哐當一聲突兀的響。

但是出乎阮覓意料的是,段般若沒有離開,而是翻身躺了下來,帶著一身的血腥味竄進阮覓被褥裏。

阮覓來不及震驚,因為離得近,她此時完全看清楚了段般若的神色,是與之前一般無二的沈郁,但是那雙眼卻有些木然,就像是……

夢游癥。

不等阮覓再確認,她就被段般若一把抱住,下巴被迫搭在段般若肩上,親密無比,蹭了一脖子的血。

段般若抱的很緊,像是做了噩夢後渾身顫抖地抱住身邊唯一的東西,貪婪地從中汲取溫暖。

而阮覓只覺得自己像是被塞進了冰窖裏,懷裏還抱著個冰棍,那冰棍還力氣非常大,會把人箍得差點窒息。

她艱難喘了口氣,苦中作樂想著好歹是躺在床上,不是被夢游的段般若扔在地上。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阮覓依舊睜著眼,平日裏在旁人看來充滿生機的一雙眼平靜地註視著那扇時不時透進月光的窗欞。

從午夜的漆黑寂靜,再到黎明時分天邊第一縷初陽落在地面,阮覓一直睜著眼,以同一個姿勢看著窗。

而抱著她的人,一動不動。那雙眼也一直睜著,露著木然與空茫,未曾闔上。

兩個人相擁而眠,是再親密不過的姿勢。

卻誰也看不到誰的臉,睜著眼從黑夜等待到了黎明。

呼吸越來越困難,窒息感如影隨形,整個人像是被浸泡在了血水裏,濃厚的鐵銹味從人的眼鼻口喉爭先恐後鉆進去,直讓人作嘔。

阮覓昏昏沈沈,最後在房內已然大亮時終於沒忍住昏睡了過去。

而等她徹底閉上眼時,段般若卻動了。她眼眸狹長,像是北原高山之頂,天際最狹長的一道黑線,藏著世上最凜冽的風雪。

她松開阮覓,垂眸看著無知無覺的人。

胸前雪白的裏衣再次沾染到了血漬,不過這一回,段般若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別人的血。

向來被人懼怕,不敢直視的眼在這一刻柔了些許。

她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

阮覓知道自己睡著了,但人就算在睡著的時候,也能記起身邊的事情,比如一件很重要卻沒有完成的事情,抑或是……生命危險。

阮覓猝然睜開眼,心跳都停了一下。

她警惕環顧一圈,發現段般若已經走了,自己也沒有缺胳膊少腿的,哪哪兒都看著很健全。

人一放松下來,方才強壓下去的疲憊就忍不住湧上。

阮覓的眼皮實在沒辦法打開,一點一點闔上,又睡著了。

只是沒到一會兒的功夫,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阮覓眉頭皺了皺,翻了個身繼續睡。但敲門聲沒有停止,還是契而不舍地敲三下停一會兒,連續不斷,阮覓終於睡不下去了。

她睜開眼,看著床頂陌生的帷帳。

不由的思考起了世間最經典的三個問題。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嘛?

她一臉空白。

門外的仆人終於忍不住出聲輕喊道:“阮姑娘可醒了?殿下在等您用早膳呢。奴婢進來伺候您梳洗罷?”

阮覓:……

還能怎麽辦呢?堅強微笑地活下去啊。

她癱在床上,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宛如一條離開大海缺水已久的魚。

“……進來吧。”

社畜人,社畜魂,社畜熬出頭就是人上人。

阮覓滿臉虛弱,拖著一副被掏空的身體慢騰騰挪到公主府六味居時,眼睛都還沒有徹底睜開,就被裏面絢爛奪目的顏色刺得眼睛閉得更緊了。

她不得不將眼睛瞇成一條縫,從那條縫隙裏才看清楚六味居裏的人。

段般若倒是好好坐在那兒,沒什麽異常。只是她左右居然站著五六排十五歲到二十歲左右的男女,燕瘦環肥,無一不是好顏色。

將這本還算寬敞的六味居擠得連空氣都稀缺了。

阮覓緩了一會兒,才從這幾乎化作實光的美色裏恢覆了平靜表情。

想了想昨晚段般若那經不起刺激的神經模樣,阮覓試探著隨便找了個地方站,剛走過去,就聽到段般若懶聲道:“過來。”

她臉色蒼白,聲音裏帶著淺淺的笑,好像昨晚發生的所有事情不過是阮覓做的一場夢。

段般若經歷多了沒有睡眠的日子,身體上的疲憊往往在她的忍受範圍之內,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於是,即使昨夜一宿沒睡,她仍然能坐在這兒,面色如常,甚至不覺得一個人整晚不睡會出什麽問題。

可是她習慣沒有睡眠的日子,卻忘記阮覓是個作息正常的人。在用早膳的時候沒看到人,便理所當然地讓婢女去把人喊醒。

現在看到阮覓一臉虛弱,像是給她一個枕頭立馬就能在面前睡著的樣子,段般若指尖在桌面點了點。

而阮覓聽到段般若的話,便順勢坐下。

她剛才沒有一來就直接坐下,是覺得依著段般若喜怒無常的性子,說不定自己直接坐下還正好就犯了對方的忌諱了。

為了不給段般若的機會,阮覓撐著快要打瞌睡的身體,硬是試探一番。還好,段般若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甚至親自給她夾菜……

嗯?

阮覓眼睛微微睜開了點,看清楚自己碗裏的小籠包,然後又看看段般若臉上刻意出現的薄冰一樣的笑。

不用看,阮覓現在都能想象得出四邊站著的那些男寵美婢看自己的眼神,嫉妒疑惑不甘厭惡,說不定一回去就要給她紮小人了。

阮覓面無表情想了想,立馬鯉魚打挺強撐起精神,捏著嗓子表演了一番什麽叫做恃寵而驕。

“殿下,我還要吃那個。”

下巴點點不遠處盤裏晶瑩剔透的蝦餃,明明就是她觸手可及的地方,阮覓卻手都不動一下,開始朝段般若撒嬌。

那群男寵與美人裏,好多個已經捏緊拳頭,看阮覓的眼神都帶上不善之色了。

阮覓能感覺那些幾乎將自己後背射穿的視線,但是她這個人就是這樣,在事情還有餘地的時候會想著怎麽才能將傷害降到最低,為此忍氣吞聲陪笑也不在話下。可是當她已經明白事情只能這樣的時候,又比誰都豁得出去。

不就是想看那群男寵同美人來找她麻煩?

阮覓直直看著段般若,臉上虛偽掛著的笑更甜膩了。

那就讓他們的嫉妒燒得更旺一些吧。

至於段般若夾的菜,為什麽不吃?有一個願意在她懶得動的時候為她夾菜的工具人,為什麽不用?

在阮覓嬌滴滴說完那句話後。

段般若掀起眼皮看她,臉上的沈郁之色竟然消了一些。她又像是對阮覓寵愛非常的樣子,伸手揉了揉阮覓的頭,聲音裏含著意味不明的笑。

“好,給你夾。還想要什麽?”

這頓早膳,阮覓真的像個嬌氣又愛作的人一樣,指揮著段般若夾這夾那,沒有一點兒客氣可言。

段般若沒有用膳,就坐在一旁,神情陰郁卻莫名寵溺地看阮覓吃東西。時不時在阮覓使喚她的時候動一下,懶散卻精準地將她要的東西夾過去。

吃完東西後,段般若有事情離開了,離開之前意味深長地說:“昨日累了吧?今日好好在府裏玩玩,我讓影六跟著你。”

話一出,阮覓感覺背後那些視線更加刺人了。她假笑著通通接下,並且演得比段般若更加肉麻,踩在段般若的底線上上前一步,一把抱住段般若。

“殿下要去哪兒?不可以帶上我嘛?我一刻都不想與殿下分開呢。”

黏糊得不得了。

男寵與美人們心中氣得齊齊罵道:這是哪兒來的狐貍精!!!

段般若的身體在阮覓靠過來的那瞬間繃緊,好像阮覓要是再往前一步,這裏就要見血了。但是在段般若忍耐告罄前,阮覓停下腳步,身體微微往前傾,像是環抱這世界一樣抱住了她。

幾縷細軟的發絲從臉側拂過,段般若狹長陰郁的鳳目裏,好似有一片幹凈的雪花落了進去。

但也只是眨眼間,她很快輕輕推開阮覓,往後退了一步,以一種無奈的眼神看著她,“怎麽這麽愛撒嬌?真是拿你沒辦法。”

“那殿下等會兒出去能帶上我嗎?”阮覓被推開便順勢松開手,只是聲音更甜了。

“晚些時候回來給你帶禮物,你乖乖在府中待著。”

“那好吧。”

兩人你儂我儂的一頓演,讓六味居裏人心浮動。

他們見慣了段般若一言不合便見血的場景,何曾見識過這樣讓人眼睛大跌的事?簡直重塑三觀。有些人打量著阮覓,心裏一些不為人知的念頭已經過了三四遍。

待段般若走後,阮覓揉了揉吃飽的肚子,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還故意在那些不善盯著她的公主府男寵美婢面前走了一圈,漫不經心似的嘀咕一聲:“不知道公主會帶什麽東西回來?真是期待啊。”

男寵美婢:硬了,拳頭贏了。

走出六味居後阮覓回房好好補了一覺,睡到大中午再用了午膳後才開始在公主府轉悠。

段般若提到的那個影六也恪盡職守陪在她身邊。

公主府裏的景色果然是好,光是隨便看一眼便感覺身心都得到了升華。

游湖裏細細一條的鯉魚悠然游動,就算看到人過來,也沒有晃悠過來討食的打算,像是平常便極少有人過來餵養,故而養成了這樣清高孤傲的模樣。

阮覓撥了撥水,“可否幫我那些魚食過來?”

她蹲在池邊,一手探進水裏,側著頭看向站在後面沈默不語的影六。

影六也看她一眼,然後不知道做了什麽,很快從陰影處就走出來一個婢子,影六沈聲道:“拿魚食來。”

那婢子福了一禮,立馬便轉身回到陰影處,顯然是去拿魚食了。

“不用想著支開我。”影六重新平視前方,一言道破阮覓的小心思。

阮覓卻沒有惱羞成怒,還笑盈盈問道:“魚食什麽時候能拿過來?”

影六頓了下,“過一會兒。”

“過一會兒是過多久?”

影六:“……半刻鐘。”

“哦,”阮覓點點頭,“但是我現在有點渴了,又不想走動。”

暗示的意味非常明顯。

影六沈默片刻,又叫了一個人出來,讓她去給阮覓端茶水過來。

阮覓眼裏閃過些奇色,連續兩次,都沒有看清楚影六是怎麽把人叫出來的。不過沒關系,反正她就是個事兒多的人,多看幾次,總能看懂的。

於是……

“好像有些熱了,勞煩叫人幫我拿把扇子。”

“哎呀,手好像曬紅了,可否再叫人幫我拿把傘過來?”

“魚食餵完了,能再多拿些過來嗎?”

影六那張素來泰山崩於前都不動分毫的臉終於抽了抽,忍不住沈聲警告:“阮小姐還是……”

“好了,我們去別的地方走走罷。”

他話還沒說完,阮覓就站起身拍了拍裙擺,像是玩的盡興了,又轉頭看向影六,“你剛才說什麽?不好意思嗷,剛才沒聽清楚。”

影六忍了又忍,最終還是職業素質與理智占了上風,忍住了。

在路上走的時候,只覺得公主府內並不像外面傳說的那樣仆婢成群,反而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很少。

但這顯然是假象。

阮覓先後進行近十回試探,每次都能看到影六從本來沒有人影的地方喊出一個人來,而且每回的人都不一樣。

段般若這是幹什麽?

將公主府當成培養暗衛的地方,同時還擺在她面前,不害怕讓她發現。

阮覓心裏想的越多,臉上卻越是雀躍,好似對這公主府裏的景色喜愛得不得了。

再往前,是一道圓拱門,拱門兩端種著些紫藤,如今已爬滿了青磚墨瓦,深綠的枝葉攀附著墻體,開出一朵又一朵厚實的淺紫色的花。

花中間露出來的牌匾上,寫著兩個大字。

鶴園。

阮覓指著那兒問:“裏邊兒養著鶴?”

“殿下養的人。”影六言簡意賅。

阮覓自動給影六的話補齊缺失的成分。

鶴園裏住著的是殿下養的人。

明明是人,卻偏要在園外掛著這樣一副牌匾。

阮覓瞇起眼打量了一下,才走進去。影六沒有阻止她,因為這是段般若交代過的事情。

鶴園裏有許多小院子,住著旁人送給梓寧大公主的美貌男寵和嬌柔美婢。也有一些,聽說是梓寧大公主打馬經過時看見個長得不錯的,便強行擄來了公主府。

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個俏生生的大美人站在那兒,她一張艷光四射的臉笑得和善,“先前還未問過姑娘名姓,實在是失禮。若是得空,不妨來我小院內坐坐?”

這與阮覓的想法不謀而合,她自然樂意,“那便叨饒了。”

進去後,女子動作優雅地給阮覓沏了杯茶,“姑娘叫我紅兒便成。”

“……啊,多謝。”阮覓被這聲紅兒震了一下,反應慢半拍才接過她遞過來的茶水。

就算過去這麽多年,小紅小明和李華,這三個名字仍舊讓阮覓記憶猶新。

她眨了眨眼,很真誠道:“紅兒姑娘,我叫李華。木子李,才華的華。”

紅兒點了點頭,那張風情萬種的臉上不含惡意,只是有些打量。

“李華姑娘是怎麽來這公主府的?今日之前都未曾見過你。”

阮覓被提到傷心事一般,幽幽嘆了口氣,“實不相瞞,我是被殿下擄進府中來的,先前在六味居裏做的那些,也不過是演戲罷了。殿下她其實,待我並不……”

說著說著,阮覓就停下來,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一般。

紅兒卻自動理解了阮覓沒有說出來的意思,“幸苦你了。”

阮覓驚詫談起頭,看向紅兒,“紅兒姑娘真的相信我?旁的人只道我是得了殿下寵愛,便一心想給我使絆子,誰能想到我不過是殿下隨手擄進府中來的人呢?她到現在都還記不得我的名字。”

“我自然是信你的。”紅兒親熱地拍了拍她的手,眼中閃過一些別的東西。

“既然李華姑娘不將我當外人看待,我便也給你講講這公主府裏的事情。”

紅兒說話時略往外面看了幾眼,見影六並沒有聽墻角,便道:“殿下她其實不怎麽待在公主府裏,一年到頭十二個月裏,細細數起來,待在公主府裏的日子,滿打滿算也就只有兩三個月。”

阮覓適時捂著嘴,疑惑發問:“這是為何?”

“這些事我們哪兒知曉呢?”紅兒搖了搖頭,“不過民間傳聞,這公主府建造的時候,聖上發落了大多的言官,有好幾個都直接被拉出去亂棍打死。所以公主府建成後,那些言官的冤魂都飄蕩在公主府內不願離去。殿下一回來,那些冤魂便都纏著殿下,讓殿下夜間難以入眠,有些時候就算是睡著了,也會夢魘。”

“不過還有個傳聞……”紅兒看著阮覓,臉上露出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講下去的猶豫。

阮覓順勢扯著她的衣袖,好奇道:“還有個傳聞是什麽?”

“我說了,你可不要害怕。”

“說吧,紅兒姑娘。”

“聽聞啊,這公主府原先是位異姓王的王府,聖上當年能登上皇位,那位異姓王有極大的功勞。但是後來異姓王野心日漸強盛,竟然夥同賊黨意圖謀反,被人揭發後還是不知悔改。聖上沒有辦法只能將異姓王圍困在王府內,一把火燒了三天三夜,直接將這異姓王府夷為平地,一個人都沒能逃出來。”

“後來殿下在這兒建造了公主府,將當年殘垣夷為平地。我們腳下踩踏著的地方,說不定便有著當年在大火中燒成灰的死者的骨灰。”

“焚燒而死,化作厲鬼也是有可能的,殿下說不準就是被異姓王所化的厲鬼纏上了。”

紅兒說完後去打量阮覓的神色,見她果真縮了縮腦袋,一副被嚇到了的模樣,便莞爾一笑。

“方才說的不過是民間一些傳聞罷了,不必當真。只是李華姑娘要記住,殿下晚上的時候時常睡不好,這個時候,你千萬不要去打擾她。以前就有個人仗著自己是皇子送過來的,晚上的時候悄悄溜去了殿下房中,直接被一劍穿心,死的不能再死了。”

“多謝紅兒姑娘告知。”阮覓被嚇得眼眶裏已經有了些濕意,擦眼淚的時候還抖了抖。

紅兒見狀,心有不忍似的,湊到她耳邊低聲道:“這事兒我就告訴你了,你可千萬別告訴旁人。殿下她啊,夜間夢魘的時候,曾經喊過一個人的名字。喊的是誰,沒有一個人知曉,因為那晚守夜的人,全被殿下以各種理由處理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殿下每晚每晚的睡不著。一入睡,便被夢魘纏住。此後民間才起了那些傳聞。”

好像吃了個很大的瓜,但細細一咂摸,卻又好像什麽味兒都沒有。

阮覓表面上還是很感動地謝過了紅兒。

出去的時候,紅兒還親自送她,“得了空再來找我啊。”

阮覓朝她揮了揮手,“紅兒姑娘進去吧,我下回一定過來找你。”

只是這鶴園裏頭,不僅有紅兒那樣長得美,說話又好聽的人,還有些塗脂抹粉大秋天裏還打著扇子的“美貌”男寵。

阮覓被堵在墻角的時候,她往旁邊看了看,果不其然影六已經消失不見了。

還好,阮覓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你們幾個,堵著我想幹什麽?等會兒殿下回來了,我定要讓她幫我出氣!你們死定了!”她叉著腰,做出驕縱模樣怒視幾人。

同時還指指點點,威風得不得了。

“還有,你們看看自己穿的什麽衣服?殿下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衣服了,還不趕快回去換掉。”

那幾人還不曾說話,就被阮覓弄得滿頭霧水。對視幾眼,又看了看各自身上的衣服,心中生起一個疑問:這樣穿,真的很醜嗎?

有個穿著綠衣服的人,扭捏地攏了攏自己開叉幾乎開到肚臍眼的衣襟,不大自在地側了側身,“可是旁人都說,我這樣穿著很好看,公主肯定會喜歡的。”

阮覓恨鐵不成鋼,“他們肯定在騙你啊!你快用你的小腦袋想想,公主她是不是自你穿成這樣之後就沒有再召見過你?”

“殿下她、她從來就沒召見過我……”說話聲音越來越弱。

阮覓憐愛地看著他,關愛低智商孩子。

“沒事沒事,那只是殿下她還沒有看到你的好。”

“真的嗎?”綠衣服頓時星星眼看著阮覓,純真得不得了。

阮覓瞅了瞅他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身高,莫名有種在忽悠小朋友的感覺。

誰知道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呢?明明她都嚴正以待,準備開嗓掰頭了。

另外一個穿粉衣的和穿黃衣的就沒這麽好騙了,冷聲打斷兩人。

“我還以為是什麽貨色,能讓殿下優待至此,沒想到只是這般,實在是叫人失望。”

粉衣服的手上還拿著把扇子,說話時動不動就Shanno扇兩下。

他胸前開的叉沒有綠衣服的大,但也頗為大膽。再加上身材確實不錯,開出來的那條叉正好將他練得硬邦邦的胸肌露了出來,前面形成一條長長的溝。

略有些黝黑的膚色,配上充滿少女心的死亡芭比粉。

阮覓看完後,嚴肅地點了點頭,“確實,我甘拜下風。”

粉衣服得意地哼了一聲。

前兩個人都誇了一番,沒道理冷落最後一個孩子。阮覓看了看黃衣服的,然後再次真誠誇道:“你頭發長得真好,又黑又亮,跟瀑布似的。”

黃衣服早就等著她誇自己了,聞言滿意地甩了甩幾乎快把他臉給遮住的頭發,“你眼光不錯。”

“所以,我可以走了嗎?”阮覓笑得和善。

像極了在路口被三個孩子攔著問糖的可靠成年人,給了糖之後問一句,乖孩子們,可以讓路了嗎?

綠黃粉三人對視一眼,有些糾結開始當著阮覓的面討論。

“我們已經罵過她了吧?”

“嗯嗯,已經罵過了,你看她都這麽老實了。”

“但是……她說話真好聽。”

“……我也覺得。”

“要不,我們別欺負她了,陪她說說話吧?你看都沒人同她說話的。”

“說得對,真可憐。”

“好,我們陪陪她吧。”

阮覓:……

對不起,我拒絕。

這個無情誇誇機我並不想當。

斜側裏有個人走出來,腳下生風,速度極快。阮覓眼睛一亮連忙喊住他,“前面那位公子可否等等?”

本來趕著去投胎似的人,還真因為阮覓的一聲請求停了下來。

只是一直沒有轉過頭來。

阮覓趁著黃粉綠三人好奇看過去的空當溜了過去,擺出一副無奈的模樣問道:“公子可否看到了……”

看清楚面前的人的模樣,阮覓後半句話自動消聲了。

陳章京與她大眼瞪小眼,即使是在這樣尷尬的局面裏,他那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還是平靜得像是身處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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