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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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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柳十令和阮覓之間還是隔出了長長的一條道。

兩人往前走,要是柳十令不出聲,阮覓便有種自己正在孤零零逛街逛街的淒慘感。

但還能怎麽辦呢?只能選擇原諒他啊。

阮覓像個老母親一樣嘆氣。

兩個關系很好的姑娘手挽著手,頭上戴著同款的簪子親密地湊在一塊兒說話。她們經過阮覓身邊的時候,略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好像對她一個姑娘家獨自一人出來玩很驚訝。

阮覓嘴角動了動,裝作沒看見,仍舊往前走。

然後前頭又來了一對夫妻,估計是新婚燕爾,甜甜蜜蜜的。阮覓自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感覺有點被齁到了,前陣子才好的牙又有點疼。

但是沒關系,她雖然看起來是一個人,可實際上是有人陪的。

她不是沒有朋友的人。

阮覓在心裏催眠自己。

直到一群小孩兒熱熱鬧鬧地打她旁邊跑過去時,有個孩子停下來指著阮覓,對身旁的小夥伴問:“那位大姐姐怎麽一個人啊?她沒有朋友嗎?”

“好像是耶,她好可憐啊。”

稚嫩的聲音,讓阮覓的心千瘡百孔。

她終於忍不住了,同柳十令打商量:“你能不能,稍微過來這麽……一點兒?”

生怕柳十令不同意,阮覓還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兩人之間的距離,然後理直氣壯抱怨:“剛才小孩兒都說我沒朋友!”

她瞪著眼,細細的眸線拉緊,有種故作的威脅。

柳十令看著她,回憶了一下剛才是不是真有人這樣說過,然後才謹慎地往前走了幾步。

吝嗇得跟財主守著自家金庫似的。

阮覓瞇著眼,下一秒就飛快往後退,直接與柳十令拉近了距離。柳十令看著她過來,楞了會兒,也很快垂下眼往後退。

可阮覓哪兒能讓他往後退?立馬扯住他的衣角威脅道:“你再往後退,我就直接牽你手了。”

柳十令身體頓時僵住,他似乎是沒想到有人竟然能說出這種話。看著阮覓,眼神平靜中帶著茫然,還有一絲震驚。

“好了好了,往前走。你別怕啊,我又不會對你怎麽樣。”

阮覓臉上一本正經,說著不會做什麽,實則將人家袖子攥得緊緊的,生怕人跑掉。

不管用了什麽手段,這會兒總算是有個人在身邊站著了。再也沒有人敢用那種“沒朋友,真可憐”的眼神打量她,阮覓硬氣地挺直了腰板,拉著柳十令就像是在幼稚地炫耀自己的朋友。

約莫是心裏暢快,走路時步子都有些雀躍。

瓷白耳垂上綴著的青翠圓白珠耳環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晃悠,有時晃得狠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從那片瓷白裏飛出去。

柳十令眼神不知落在哪兒,無意間便被這點跳動晃悠的青翠吸引。

可意識到自己在看什麽的時候,他又無聲地移開視線,最後落在阮覓拉著他衣袖的地方。

淺色的唇抿得緊緊的,幾乎成了一條直線。

阮覓往前走的時候其實也會偷偷關註一下柳十令,見他一直盯著袖口,就明白他還是很在意男女大防。

可不這麽做的話,他肯定會板著臉,偷偷地一點一點地拉開兩人的距離。然後又變成一開始那樣,讓她一個人走在前面。

明明有兩個人,卻還是要分開走。在成雙結對的親人或是夫妻的對比下,孤零零的,也太可憐了。

於是阮覓十分獨`裁地選擇忽視。

再說了,她邀請柳十令過來走走,就是想同他談談心,稍微做一下心理輔導。

照剛才那樣的距離,談心是不可能的。現在距離倒是近,可柳十令太在意兩人牽著的地方了,不適合說話。

於是阮覓停住腳步,青翠圓珠耳環在空中晃悠一下,心裏很快就有了主意。

她隨便指了一間鋪子道:“前面那間鋪子是賣什麽的?走走走,我們快去看看。”

她還沒說完就往前面跑去,柳十令只能收回神跟上。

然後沒等他再次盯著衣袖出神,阮覓又沒有停歇地瞧上了別的地方,於是她再次馬不停蹄跑過去。

這樣重覆三四次,柳十令算是再也沒辦法發呆了。他跟在阮覓身後沒頭沒腦地亂跑,就算到了一個目的地,也壓根猜不到阮覓下一個要去的地方會是哪兒。

她像是一陣來去自如的風,柳十令跟著她跑,左轉右拐,時常被離奇曲折的方向弄得神色迷茫。頭頂的儒巾斜斜倒向一邊,眼尾下垂的眸子卻什麽也沒發現似的透著淡淡的嚴肅,企圖撐起鑲嵌在柔軟之外的,一擊即破的板正外表。

有些滑稽,也有些可愛。

秋風含著涼意,從人的衣領臉頰吹過,留下令人汗毛豎起的冷。

柳十令突然停下。

平靜看著空落落的,本該有人牽著的袖口。

行人如流水般經過,在他身邊時分流而去,避開他,然後再匯聚融入人潮大海。

於他周身留下孤島般的寂靜。

耳旁聲音,在消失。

靜……

很靜……

柳十令僵硬站在原地。

————

雖然知道這樣形容自己不好,但是阮覓很清楚,她跑起來的時候還真的和脫了韁繩的野馬沒什麽兩樣。

瘋狂亂竄,哪裏偏僻就往哪裏鉆。

她自己跑得不亦樂乎,抽`出空去觀察柳十令的時候見他額頭出了些汗,臉頰紅潤起來,素來平靜的一張臉上,神色也更豐富了。

連頭頂的儒巾帽被擠歪了,他都沒發現。

看起來倒是比之前那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好上百倍。

阮覓剛想著差不多,該想想等會兒第一句話說什麽的時候,卻突然被人一擠,手中一空,然後身後人不見了。

她還沒站穩,就被身後的人潮帶著,不得不走出去好一段距離。等她擠出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柳十令了。

阮覓眨眨眼,連忙往回走。

還好人就在不遠處,很乖巧地直直站著。像是不慎與家人走失,然後站在原地不敢走動,小心翼翼等著家裏人找過來的孩子。

阮覓走過的腳步頓了下,為自己這個突兀的比喻感到好笑,心裏卻沒來由的更軟了些。

她背著手繼續往前走,等到了柳十令面前的時候,微微蹲下身,腦袋斜側著與低垂頭的柳十令來了個對視。

“你一直站在這兒等我嗎?做得很好哦,所以等會兒要給你一個獎勵!”阮覓彎著眸子,故意用一種同小孩兒說話的語氣哄他。

兩人之間的身高差有些大,縱然柳十令垂著頭,可當阮覓故意彎腰探頭去看的時候,柳十令依舊是占據著高處,半闔著的眼直直看向阮覓。

他神情一直很平靜。

仿若每日都會升起的太陽,雨落便會上漲的河流,下雪便會一片瑩白的鱗京。

沒有變化,從無意外。

是循規蹈矩的向命運屈服的一成不變。

但此時,那雙平靜的眼裏,本該如期而至的日不再升起,河流不再在雨天漲潮,白雪中再也不見一片瑩白。

一成不變,正在出現裂縫。

柳十令靜靜看著面前這雙眼睛。

看著她笑,看著她慢慢拉開距離,直起身站在了面前。

恍然間,柳十令好像看到這世上出現了另一個自己。

他俯身過去。

頭微微側著,方才跑動時落下的發絲與她的臉頰擦過,然後將額頭輕輕抵在了她的肩窩處。

陌生的苦香氣息,有著鎮定心神的功效。

時間被無限延長。

剎那間,世間又有了聲音。不過像是過濾了一般,嘈雜盡數化為低低柔柔。

“怎麽了,剛才累了?”

柳十令指尖猛地一顫,濃密睫羽倏地擡起。

像是大夢初醒。

阮覓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剛才說話的語氣太奇怪了?不然怎麽先是發呆,然後又嚇了一跳的樣子?

柳十令呼吸亂了一拍,手指一點點蜷起,蒼白肌膚裏露出分明的指骨。

手像是在無望地攥緊著什麽,下一秒卻又慢慢松開。

最後低聲應道。

“嗯。”

阮覓看他一眼,轉過頭,然後沒忍住,又回頭看他一眼。憂心忡忡道:“要不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柳十令沈默搖了搖頭,旋即想到什麽,定定看著阮覓。

“……獎勵。”

說這話,他還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聲音比平常更低。

阮覓驚奇了,沒想到柳十令竟然也會有對她的獎勵感興趣的一天!

正當她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時,卻發現柳十令站在那兒,往某個方向看去。

他們現在已經往前走了很長一段距離,周邊人少,連攤子都沒幾個。

於是阮覓順著柳十令的視線看過去,很快就找到了他看的地方。

那是從街角開出來的一條漆黑巷子,僅能容納兩個人並肩行走。

但是此時巷子裏一夥人聚在那兒,看那動作,好像地面上還有一個人,他們正對著那□□打腳踢。

被打的人是誰阮覓沒有看清楚,不過打人的那些人,阮覓倒是覺得眼熟。

先前突然出現在街道上引起騷亂的那幾個人,好像就是長這個模樣,而且衣服的顏色也對的上。

阮覓往旁邊看了看,然後拉著柳十令不著痕跡往後退,打算去找巡城的金吾衛。

就算她力氣比尋常人大,可現在柳十令在身邊,對面還好幾個人,怎麽看也不是逞能的時候。做人呢,該慫的時候就得慫,於是阮覓快速往後退。

只是往後退的時候,一擡眼,便看到了站在不遠處陰影中的阮靈雯。

她正神情淡漠地往自己這邊看過來,見阮覓終於發現她了,阮靈雯嘴角微微翹起,算是打了個招呼。

阮覓突然明白了,原來剛才柳十令看的不僅僅是巷子裏的人,還有躲在一旁看戲似的阮靈雯。

不過,一看到阮靈雯,阮覓就猜出來裏面被打的那個人是誰了。

八`九不離十,應該就是張善。

本來退得差不多了,可看到阮靈雯後,阮覓又拉著柳十令再次往後面退了好幾步,企圖遠離不安全的地方。

她就說怎麽剛才在茶館的時候,阮靈雯神情那麽平靜?原來是在這兒等著。

想到阮靈雯的“訓狗”之語,阮覓扒拉住身前的墻,從墻後探出半張臉偷看裏面的場景。

張善不是個好人,阮靈雯顯然也不是個善茬。之前覺得阮靈雯壓不住張善,現在還不知道誰治誰呢。

她這樣的姿勢,頗有些不雅觀。

柳十令站在她身後,沈默片刻,開始充當屏風,防止她那鬼鬼祟祟的動作被旁人看到。

巷子裏。

張善剛開始還有力氣咒罵,後來實在被打疼了,便止不住地求饒。到現在,他已經被打得說不出話了,只有一聲聲悶哼傳出。

阮靈雯站在陰影裏看著,直到張善什麽反應都沒有了,她才開始動作。

先是扯開自己頭上的簪子,將幾支扔在地上,又留了一支拿在手上。

然後眼睛一眨,瞬間就落下淚來,神色哀婉。

她沖過去撥開那幾個面向兇狠的人,護在張善面前,流著淚狠戾道:“你們別過來!要是誰敢動一下,我保準叫他見血。”

張善被打得快神志不清了,艱難地睜開眼,只能看到那道纖細的身影,站在他面前替他撐起了一片安全的地帶。

他張了張嘴,卻因為傷勢什麽都喊不出來。

行兇的幾人看到阮靈雯,互相對了個眼色後才咧嘴笑起來,“倒是有幾分膽量。”

“不過這見不見血,可不是你說的算的。”

他們嘲笑一通後,突然伸手就要去搶阮靈雯手上的簪子。

混亂之間,金簪刺進了阮靈雯肩胛處,她悶哼一聲,血色瞬間將紫粉色的衣裳暈染成深紅色。

那幾個地痞流氓先是一楞,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麽,一把將阮靈雯推倒在地。

“沒想到還挺深情,想和地上這廢物做一對亡命鴛鴦?好,小爺我成全你。”

說罷,他們再次動起手來。

每次落下拳頭都能聽到打在肉上的令人心驚之聲。

阮靈雯撲在張善身上,代替他承受著如雨點般密集的拳打腳踢。

張善瞪大眼,什麽都忘了,只記得看著阮靈雯。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已經腫得看不出模樣的臉上,恐慌,痛心,與難以置信交織著。

阮靈雯緊緊擁著他,見到他這樣心神已經開始崩潰的模樣,嘴邊詭異地勾起笑,好似落在身上的拳頭一點兒都不疼。

她將下巴抵在張善耳邊,呢喃般一句又一句地重覆。

“你要聽話,躲在我懷裏,我便能保護你。”

“只要你聽話,就不疼了。”

“聽話。”

張善怔怔地看著她,此時已經混沌的大腦一直重覆著阮靈雯說的話。

在他眼中,本該嬌弱的妻子已然成為這場暴風雨中唯一能救他的孤舟,他在那片孤舟上惶惶不安,唯恐下一秒便被暴風雨吞噬殆盡。

可他的妻子一直在他耳邊告訴他。

乖,聽話些,你聽話,風就能停了,雨也能停了。

你聽話,就不會有危險。

聽誰的話……

張善懵懂的大腦中,所有清明凝聚成一個問題。

要他聽話,聽誰的話?

一個混混的拳頭避開阮靈雯落在張善臉上,頓時,劇痛讓他忍不住渾身發抖。

像是那場暴風雨,漆黑的天幕,一切都看不到了。他被拖進海水中,胸腔中剩餘的空氣越來越少,只能抓住孤舟一角,將所有的希望盡數傾註在上面。

張善疼得連嘴唇都在抖,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他已經,全然依靠著阮靈雯了。被打了之後第一反應也是怔怔看著阮靈雯。

顯然是將阮靈雯說的“聽話”兩個字記在了心裏。

“好,乖孩子。”阮靈雯輕柔的嗓音像是誘人入地獄的妖魔之語,她在張善耳邊慢聲道。

“你瞧瞧,除了我,還有誰會這麽愛你呢?”

“沒有,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了。”

“所以啊,你要聽我的話。”

“聽我的話,就不用害怕,不會覺得疼了。”

說話間,阮靈雯故意露出空隙,於是張善再次被劇痛席卷,腦海中的清醒越來越少,最後什麽也想不了,只能記得阮靈雯一直在耳邊重覆的話。

“好……”他顫抖著,張開嘴啞聲跟著念,“不、不會有人比你更愛我了……聽話,我聽話……”

漸漸的,剛才還對著他們拳打腳踢的那群地痞流氓消失不見。

小巷子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金吾衛的人姍姍來遲,對著這樣的場面犯難。

張善昏了過去,阮靈雯渾身血漬,發髻散亂,卻還能條理清晰地回答金吾衛的詢問。

阮覓看完了全程,本想離開。可阮靈雯回答金吾衛問題時像是不經意地朝她那兒看了一眼,阮覓瞬間懂了她的意思,盡管不情願,還是走過去驚訝地捂著嘴道:“雯堂姐,你這是怎麽了?”

約莫是愛演戲的人腦回路都能對上,阮靈雯回頭看了阮覓一眼,便立馬接上。

“方才遇上著一夥歹人,不知怎麽回事沖上來就對夫君他動起手來。現在人都昏迷了,也不知道傷得怎麽樣。”阮靈雯擦了擦眼淚,明明與張善比起來,她身上的傷更加恐怖。可這個時候她完全沒有關註自己身上的傷,而是註意力完全放在張善身上。

那些將張善擡起來的金吾衛忍不住心中驚嘆,看向張善的眼神盡是羨慕,怎麽就有這種福氣?娶到個這麽好的妻子?

阮靈雯擦眼淚的時候,眼睛略擡起來朝阮覓看了眼。阮覓再一次明白了她的意思,秉承著做事有始有終的理念,只她無奈走上前去。

然後阮靈雯眼睛一閉,暈倒了,軟軟靠在阮覓懷裏,身上的血糊了阮覓一身。

阮覓僵了一下,心情有些覆雜。

阮靈雯很能豁得出去,她身上的傷口是真的,血也是真的,就連這身衣裙下,說不定都是些青紫的傷痕。

她定了定神,還是面無表情地完成阮靈雯暈過去之前交給她的任務,眉頭一擰就開始做出哭腔喊道。

“雯堂姐,你怎麽了?你怎麽流了這麽多的血啊?我知道,你肯定是為了保護姐夫,自己才受了怎麽重的傷!你對姐夫的感情真是天地可鑒,日月可表!我太感動了!”

喊的聲音倒是很大,完全掩蓋住了感情上的不足。那些金吾衛本來就覺得阮靈雯對自己的丈夫情深,沒想到她身上的傷本來是可以避免的,但最後為了救自己的丈夫,還是義無反顧撲了上去替丈夫承受了苦難。

於是他們看著張善的目光就更加羨慕了。

外面圍觀的百姓也個個驚嘆,開始稱讚阮靈雯是情深之人。有個年過三十的書生還在那兒搖頭晃腦,念念有詞:“昔日有忠將為國捐軀,今有阮娘為夫承傷,實在是感人吶!”

只是一會兒的功夫,阮靈雯為了張善受傷的情深事跡就傳遍了。剛才因為意外走散的張家家仆聽到這些消息匆匆趕過來,看到躺在那兒生死不知的兩主子,當即臉上表情都絕望了。

阮覓咳了一聲提醒他們回魂。

“雯表姐與姐夫受了些傷,還是盡快接回府讓大夫看看得好。”

聽到人還活著,那些家仆才松了口氣。臉上的絕望逐漸化為焦急,但好歹腦子是能想事了。

他們朝著阮覓謝了又謝,然後從金吾衛手中接過張善,又讓隨行的婆子抱著阮靈雯,匆忙地往自家馬車裏去。

生怕耽誤了時間讓人出事。

人群散去,阮覓這才想起來柳十令還跟在自己身後,驚詫回頭。

柳十令茫然地煽動一下扇子似的睫毛,極少見地主動開口問她:“怎麽?”

“啊……沒事。”阮覓頓時收回臉上驚詫的表情,慢悠悠往前走,但是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事情。

忘了什麽呢?

有些時候忘記了一件事情,抓耳撓腮都想不起來,可又放不下,總要想出來才肯罷休。

阮覓瞇著眼停在那兒,不由自主地擺出沈思的架勢。

衣領處露出點暗紅的顏色,然後再往下,直到線條收緊劃出一條曲線的腰部,都是一大片的暗紅。

柳十令指尖動了動,他今日穿的是書院學子人人都穿的長袍,衣裳外還罩著一層略微寬松的紗衣,是暗青的顏色。

阮覓還在那兒左思右想,突然感覺有人靠過來,然後肩頭有什麽東西蓋了上去。

她一轉頭就看見柳十令解下了外紗衣,給自己披上。

面對阮覓有些疑惑的神情,柳十令撇過眼睛不看她,聲音有些低。

“衣服上,有東西。”

低頭往胸襟上一看,阮覓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抱著阮靈雯的時候染了一身的血。

怪不得總覺得忘了什麽事情。

這樣走在路上還真挺嚇人的,就算她自己不在意,可要是嚇著路過的小孩兒老人就不好了。於是阮覓攏了攏身上的紗衣,真誠道:“謝謝你。”

她道謝的時候,不管是語氣還是表情都很鄭重,直直看著對方的眼睛。

柳十令剛移回視線便對上她那種眼神,不過一秒的功夫便再次避開,表情平靜,嘴角卻不知不覺中抿得緊緊的。

過了好一會兒,空氣中才傳來極輕極低的聲音。

“嗯……”

算是回應阮覓的道謝。

見他這樣一副實在不願與自己相處的樣子,阮覓也不勉強他,便提出該回去了。

阮家的馬車停在茶館附近,阮覓回去還得先回到茶館那兒。

總不能來個心靈感應讓冬叔將馬車架過來。

嘆了一句真不方便。

阮覓剛想往前走,就見柳十令蹲下身,動作細致地給她將紗衣的下擺卷起來,然後還打了個小小的結。

確實,阮覓罩著這紗衣行動不怎麽方便。

畢竟她身高比柳十令矮了許多,穿柳十令的紗衣,下擺那地方還多出來一大截,直接拖在地上,乍一看有些像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兒。

等柳十令幫忙卷起衣擺,阮覓走路時就更加方便了,她樂呵呵地拍了拍柳十令的肩,“多謝多謝。”

剛拍完,阮覓就意識到自己這動作又犯了柳十令男女大防的忌諱了,刷的一下收回手,裝作無事發生一樣背著手看前面,臉色正經得不得了。

“咳、咳,茶館就在前面不遠處,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著去就行了。”

救命……

柳十令這小古板一樣的性子,要是他對剛才自己拍他那一下耿耿於懷,覺得自己是在故意挑釁他,那還不得沈默盯她一路?

雖然阮覓確實是有些後喜歡故意逗他,可這回她真不是故意的。

惹不起,她還是躲得起的,先走為妙。

於是說完這句話後,阮覓就加快腳步往前趕。

她話裏拒絕同行的意味太過明顯,柳十令站在原地沒有動。視線落在那翩飛的裙角處,一層疊著一層的青碧色,裏面偶爾露出精致的鞋面。

江野綠原中一點鵝黃。

醒目得很。

柳十令眼睫又是一顫,沈默移開視線。

忽而一輛馬車迅疾駛了過去,從柳十令身旁過時帶起一陣刺人的風。柳十令張了張嘴想提醒阮覓小心,可是下一秒那馬車裏就伸出一雙手,就那樣攔腰將阮覓抱起,將人擄到車內去了。

馬車風馳電掣,僅是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人群盡頭。

柳十令素來平靜的神情染上暗色。

仿佛最後一捧雪,最後還是從掌間滑落,融入泥沼之間。

來往的人驚訝看著那個突然跑起來的少年,紛紛讓開路。

————

阮覓被擄上馬車後連人都沒有看清,立馬屈起手肘向後打去。但身後的人早就預料到了她的動作,輕松躲開。不僅如此,還順手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就將人拉進了懷裏。

剛交手,阮覓就明白過來,這個人的手勁非常大,至少比她更甚一籌。

打不過,就只能智取。

阮覓頓時停歇下來,不再動手。

她暫時被人按著頭摟在懷裏,無法擡頭看那人的樣貌。不過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是雪一樣的白,指節分明修長,只是指甲處磨損得太過厲害,有些坑坑窪窪的。

阮覓勉強從這只手猜測這人是位姑娘家,但是真的有姑娘家力氣比她還大?

猶記得當初段意英見識到她的力氣時,都非常驚訝。

這麽想著,阮覓又擰了眉,表情僵硬地往後靠了靠,然後就感受到了一片溫軟。

雖然場合不對,但阮覓還是感覺到了尷尬,連忙盡可能地往前挪了挪,努力不碰到後面。

頭頂忽地發出一道笑聲,低沈的,還有些慵懶。

阮覓瞬間就聽出來了這是誰。

默默吸了口涼氣。

糟了……

“我懷中靠著不舒服?”段般若輕笑一聲。

看著阮覓非常識時務地停止掙紮,便也將她的手放開。不過還是將她整個人圈在懷中,有一搭沒一搭的摸著她的頭頂。

見阮覓沒有回答,段般若臉上又浮現出一貫陰郁的神情,剎那間透出的危險像是見血的前兆。

只是聲音裏沒有露出來分毫,依舊含著模糊笑,像是獵人鐵齒獸夾裏誘人的誘餌,從鼻腔裏發出點帶著疑問的催促。

“嗯?怎的不說話/”

阮覓敏銳地感覺到脖子一涼,她這回出來並沒有同翠鶯說自己去哪兒,也沒有說什麽時候回去。只能寄希望於當時還在身後的柳十令了。

只是不知道這位梓寧大公主準備幹什麽,或者說,她打算什麽時候放自己回去?

阮覓想著這些,一心二用回答段般若的問題。

“公主哪兒是我這阮家一個小小六品官員的女兒能靠的?不敢不敢。”

既提醒了梓寧大公主註意自己的身份,又表明了自己是官員之女。不管六品官員多小,可終究是官員,而她還是阮家的女兒。

只要還有點腦子,這位梓寧大公主就不會做得太過分。

沒想到話剛說完,阮覓就又感覺到了身後胸腔的震動。好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般,身後那人身體一顫一顫的,連帶著手也收得更緊了,讓阮覓不得不貼著她胸前,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阮覓忍不住看了一下自己,沈默了。

段般若將阮覓緊緊圈在懷裏,薅夠了她的頭發,便將下巴抵在她頭頂,懶聲道:“有什麽不敢的,你現在不就在本宮懷裏?”

一個腦袋的重量還是很客觀的,阮覓覺得自己頭頂開始一陣一陣的疼,她懷疑段般若是不是將所有的重量的搭在她頭頂了???

為了生存,阮覓悄悄往前傾了一點,但還沒脫離頭頂的重量,她又被一掌按住了頭。

段般若的聲音頓時從方才的懶散變為陰沈,“不舒服?”

聽起來像是很關切的詢問,實際上幾乎是將刀架在阮覓脖子上逼她說違心的話,要是阮覓說出的話讓她不滿意,下一刻阮覓的腦袋就得分家了。

阮覓瞬間不動,面無表情飛快回答:“舒服,非常舒服。”

重覆兩次增加自己話中的可信度。

於是,阮覓又聽到頭頂傳來極輕的一道氣音,像是一聲謂嘆。接著,頭頂的重量驟然減輕,取而代之的是肩頸處不容忽視的輕癢。

段般若將頭埋在阮覓肩窩處。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體質的原因,段般若的臉很涼。阮覓剛感覺到自己臉上有什麽東西貼過來的時候,還嚇了一跳,以為是什麽冷冰冰的刀面貼了過來。

這會兒段般若不再說話,她窩在阮覓肩頸處,呼吸漸漸放緩,然後慢慢的慢慢的,呼吸都綿長起來。

阮覓:……

???

睡著了?

她瞥向馬車的簾子,開始計算現在起身沖到簾子那兒會花多少時間,在車夫反應過來之前跳下馬車的成功率又有多少。

阮覓嘴角微抿,眼睛也因為蓄勢待發而瞇起。

可就在她腳尖法發力準備站起身沖出去的時候,突然註意到了一件事情。她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卸了力,像是徹底放棄一樣,閉著眼任由段般若將自己當成人形抱枕。

馬車繼續往前行駛,不知過了多久,段般若才悠悠醒轉過來一般,松開阮覓,懶懶問道:“還在?”

似乎有些可惜阮覓沒有趁著她睡著時逃出去。

“我想了想,在阮家待著也是待著,而且聽說您的公主府可是鱗京屈指可數的氣派宅子,多少人想看都看不到呢,我去了也不虧,還賺了呢。”阮覓一副接受現實的模樣,說完後又皺眉確認道,“您是帶我去公主府吧?”

滿臉都寫滿了對傳聞中公主府的好奇。

段般若盯著阮覓瞧了一會兒。

她眉宇間是積年累月的沈郁,長眉鳳目,臉色是病態的白。英氣與戾氣交織,混合成令人不敢直視的陰鷙。

然後忽地又笑了。

即使是笑的時候,臉上表情也有些冷,不過是嘴角微微勾起點弧度。

“回公主府。”她看著阮覓,說出了這句話,好像是專門說給阮覓聽的。

於是馬車又急急停住,掉轉頭拐了個彎重新往公主府的方向駛去。

阮覓以前確實聽說過段般若公主府的傳聞。

占地極廣,是用以前某位顯赫一時的異姓王的府邸拆了重建。

建造時將征集了南邊八十園林匠師,皇宮禦用的師傅們更是全部出動,為了這大公主府戰戰兢兢做了三年的努力。

府內一池碧月湖,引的是楚澴河的水,水面小樓水榭,長亭蜿蜒。

假山奇石,珍花異草,沒有一處尋常。

當時言官進言,說聖上給大公主建造公主府的開銷實在太大,勞民傷財,請求皇帝立馬停止這種奢侈無度的行為。

除了少數幾個明哲保身的人,當時不少言官都跟著進言,最後卻被聖上打板子的打板子,奪去官職的奪去官職,於是這件事再也沒有人敢提起。

而這大公主府,也一度成為了鱗京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他們除了小聲議論為了建造公主府花了多少白銀,還有對公主府內風景的好奇。

但是自公主府建好後,段般若從來沒有讓任何人進過她的公主府。就算是皇宮裏她那幾個頗有聲望的皇兄,他們隱晦提出想去公主府內看看的時候,段般若不是直言拒絕,就是一句話不說,像是沒聽到一般。

這些事傳到聖上耳中,他並沒有責怪段般若,而是淡淡說那幾個皇子是不是近來閑的慌無事可幹。第二天就扔了許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過去,讓他們忙得焦頭爛額的。

至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仗著身份提出往公主府一游的要求。

下馬車的時候,段般若無聲示意著阮覓先下去,也沒有對阮覓進行任何的束縛,好像真的相信了阮覓剛才那些話一樣。

阮覓垂了眼,掀開簾子走出去。

公主府的牌匾掛在正中央,氣勢磅礴,與兩邊高高飛翹而起的檐角相呼應,更顯得公主府堂皇軒昂,不可冒犯。

阮覓看了會兒,便收回視線,等著段般若下車,乖巧得不得了。

就算段般若一直坐在馬車內沒有下來的打算,她也站在那兒不動,完全沒有逃走的想法。好像真如她自己所說的,對公主府極其向往。

段般若神色淡漠從窗牖處看她,直到阮覓在天色漸暗的秋風裏打了個寒顫,她才收回視線走下去。

見到她下來,阮覓熱情地湊上去,連聲音都變得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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