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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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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姑娘這是從哪兒來?”

他站在窗牖旁,微仰著頭朝阮覓看來。

細細密密的雨絲打在烏黑發髻上,瞬間像是撒了層細碎的珠子上去。

黑的黑,白的白。

阮覓想起來,以前見魏驛藺的時候,他大多都是隨意將長發用束起,很少像今天這樣正式。而且看著這剛從外面回來的架勢,好像是剛參加完什麽聚會。

於是阮覓忍著莫名的心虛,不答反問:“你剛剛去哪兒了?怎的這般晚才回來?”

魏驛藺聽到她的話後一怔,像是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笑更軟了幾分,“你是來找我的?”

借口送到跟前,不用白不用。

阮覓一臉正直地點點頭。

“剛才來找你的時候見門闔著,人也不在。我便讓冬叔往前面轉了轉。”這句話既能表明阮覓來這兒的目的,又能說明她為什麽現在才出現在這裏。

可以,很完美。

阮覓悄悄給自己點了個讚。

想完這些,再擡頭看過去的時候,阮覓就很有底氣了。只是她剛擡眼,就發現魏驛藺一直在看她。而他見到阮覓看過來時,才淺淺笑著轉移視線,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了。

細密雨絲落在他臉上,聚在一塊兒形成一顆顆的水珠,從額間滑落至線條幹凈的下顎。

阮覓看他這麽努力,覺得自己也得有點表示。於是連忙在馬車裏找傘,從窗牖處遞了過去。

“你撐著吧,別著涼了。”

傘是大街上最常見的油紙傘。竹做的桿,玉色的面,雨落下時幾乎與雨的顏色融為一體。

魏驛藺摩挲一下傘柄,才慢慢打開。

絳紫色的衣袍在逐漸暗沈下去的夜色裏添了幾分嚴肅,但他一撐那油紙傘,就減淡了原先的端正。連那絳紫色都變成了春日長街,公子小憩的懶散。

“阮姑娘也盡早回去吧,中秋過後天晚得快,再待下去便不方便行車了。”

魏驛藺的聲音在雨聲裏很清晰地傳進來,阮覓正好順驢下坡,接機離開。

窗牖處斜飛出來的淡青色紗簾逐漸消失在夜色中,魏驛藺撐著傘靜靜看著,臉上的笑未曾落下來。就算他微瞇眼眸看著阮覓馬車來的方向,想起某個人的時候,也只是哼笑一聲。

含了些許氣憤,但更多的是無奈與好笑。

像是一只小貓兒,眼看著主人偷偷去摸了別的貓,張牙舞爪以示不滿,但最後還不是要原諒嗎?

他再次摩挲傘柄。

這把傘的手柄處是溫熱的,像是一直被人拿在手上。

若是真如阮姑娘說的那樣,一直待在車內沒有出去,那又為何要一直捏著這傘的傘柄?

剩下的一種可能,魏驛藺沒有再想,頗為苦惱地嘆了口氣,回去繼續研究他那本新買的書了。

————

且說阮覓坐著馬車離開後,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要是以前,魏驛藺聽到自己過去找他,是不會管現在是什麽時辰的。他一般會很驚喜地引著自己進去,但今天卻讓她早些回去。雖然乍一聽覺得沒有什麽不對勁,但細細一想,太奇怪了,難道是發現了什麽?

他應該是看出來了自己剛才去了某個地方,現在正急著趕回去。所以也沒邀請自己進去坐坐,而是讓自己盡早回去。

這可謂是體貼到了極致。

不僅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還給她臺階下。

阮覓頓時覺得自己領悟到了綠茶真正的奧義。

難道,這就是強者?強到她都心有愧疚了……

————

自上回攤牌後,阮覓夜間回阮家也不用遮遮掩掩了。阮奉先現在還不敢跟她撕破臉皮,對於這些事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沒發生過,看起來倒是有了幾分慈父的樣子。

不過阮覓很清楚這人的本性,一直都沒有放松。

她還密切註意著阮玨那邊的動靜。

說起來,當初阮玨被趕出府的時候,阮覓還送了銀子過去,就是希望他能搞出點名堂,然後與阮奉先狗咬狗。

只是後面阮玨拿著那袋銀子,竟然轉頭就去了賭場……

果然是劣性難改,就算是經歷了被逐出家門這樣的事,這人也毫無上進心,扶都扶不起來。

就在阮覓嘆息著,覺得自己這一步棋大概是毀了的時候。阮玨在賭場裏輸光了銀子,竟然轉頭借此與那賭場裏的人搭上了關系,從那以後就跟著那人混了。

也不知道是歪打正著,還是早有謀劃。

阮覓聽到這個消息時,思考了一會兒這件事對她的利弊,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並不會影響到她。而且只要運作得當,說不定阮奉先這一年來都不要想安寧了。

想起阮奉先,阮覓就小小翻了個白眼。

約莫是上回從阮珍珍口中聽說了什麽,這段時間一直在找那位“檀姑娘”。因著阮珍珍不認識人,所以阮奉先也被她帶偏了,先入為主以為那是什麽剛進京的權貴之女,找了好幾天都沒有收獲。

不過再這樣找下去的話,阮奉先遲早會知道那人是梓寧大公主。

至於阮奉先找梓寧大公主做什麽,阮覓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覺得終於找到機會治她了唄……想借著這個機會把她送給某個有勢力的人,然後趁機從中獲利,得到個新的靠山。

想得倒是好。

阮覓盤腿坐在椅子裏,哼了一聲,繼續喝她的花茶。

喝完後叫來酥春,悄悄交代她一些事情。酥春眼睛亮晶晶的,聲音脆爽很快就應了。

在鱗京的官員,九品及九品以上都得上早朝。寅時起床,洗漱完畢後穿戴整齊,坐上馬車穿過半個鱗京抵達金水橋。在卯時齊聚在廣場上排列整齊,依次進入。

阮奉先是六品,早上的時候早早起床,將自己的官服妥帖穿好,就坐上馬車往金水橋那邊去了。

天色朦朧,有點亮光而已。

他想著等會兒下完朝後,要如何與身邊同僚說起那位“檀姑娘”的事,借機知曉那位的身份。一想到不僅能將阮覓打入谷底,自己又能從中獲利,阮奉先摸著兩縷胡須就頗為自得。

典型的事情還沒做成,就喜歡先幻想一番的人。

街道上人少,就算有人經過,瞧見了這氣派的馬車與在前面一臉肅穆趕車的車夫,也都明白這是一位即將要上早朝的官員。便都紛紛退開,等著馬車過去後才敢走到路上去。

阮奉先極是享受這種風光的時候,那車夫估計也與他差不多,揮了揮韁繩,馬車行駛得愈發快了,顯然沒有將尋常百姓的安危放在眼裏。

每日都是這樣,阮奉先甚至還會掀開簾子瞇著眼欣賞窗外或是駐足觀望,或是被他的馬車嚇得連連後退的百姓,心中升起巨大的滿足感。

今日本該也與以前相差無二的。

可往前行駛一段距離後,有個人突然撲到了馬車前。車夫眼急手快拉起韁繩,馬兒前蹄躍起,好險不險的正好避開了那人。

阮奉先被這突然發生的意外驚到,但回過神來後很快就惱火起來。他到並不在意旁人的死活,只是他這馬車明明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載著入朝的官員的,竟然還有人敢不長眼地往他跟前湊。

於是阮奉先朝車夫使了個眼色,讓他下去教訓教訓那個不長眼的東西。

沒想到車夫看了會兒外面,低聲道:“老爺,玨少爺在外面。”

阮玨?

阮奉先恍惚一下,好像見到這個曾經寵愛的兒子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

當然,他心中並沒有懷念或是愧疚。

聽到阮玨的名字後,他的第一反應便是這孽畜果然賊心不死,於是冷笑一聲,“我倒是要看看,這個混賬想幹什麽?”

他走下馬車,還不忘理了理自己的官服。

車下圍著一夥人,從穿著上看顯然不是什麽好貨色,而馬前有個人躺在地上,正抱著自己的腿哀嚎不止。

那幾人見阮奉先下車了,不懷好意笑起來,“原來是一位大人,趕著上朝呢?沒關系,我們兄弟也不耽誤大人您的功夫,只要給個千八百兩銀子,這事兒就當沒發生過,怎麽樣?”

阮玨站在那人身後,此時他的模樣同以前大不一樣了。眼尾連著嘴角的地方一條深而長的疤痕,整個人都透著陰鷙的氣息,看著阮奉先的眼神,就像是藏在暗處的蛇,找準時機就會竄出來狠狠咬阮奉先一口。

阮奉先沒將阮玨放在眼裏,於他而言,這僅僅只是阮玨被逐出家門後氣不過想要報覆罷了。不過顯然,阮玨並不中用,只能耍些這樣上不得臺面的小把戲。

於是他眼中閃過輕蔑,捋了捋胡須。

“此乃鱗京地界,可不是什麽沒有王法的地方。你們幾個,是想當著本官的面做這等觸犯我朝律法的事情?若是現在離去,我可放過你們一回。但若是繼續糾纏下去,本官可就要賞你們板子嘗嘗了。”說到後面,眼神一厲,盡是威脅。

自古以來,向來是民怕官。但這幾人聽到阮奉先的話,看到他身上的官服,依舊笑嘻嘻的。

“阮大人不必用您那點身份來壓我們兄弟幾個,誰在鱗京行走身後沒點勢力?我們聚潛賭場,您也不去打聽打聽是誰罩著的。”

阮玨也陰沈沈開口道:“恐怕阮大人還以為自己是個人物呢,不過是左右巴結,無人想搭理的落魄官員罷了。何必擺這種架子?”

一句話戳到阮奉先逆鱗處,他當即臉色一沈,一掌甩到阮玨臉上。在他看來,就算已經將阮玨逐出家門,但他仍舊是阮玨父親,打他罵他理所當然。

可這一動手,對面那幾個人高馬大的就不同意了。

“阮大人,您這就不地道了。撞了我們的人不想給銀子,還反手又動了我們的人,看到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啊。”

“來,兄弟們,招呼招呼咱們阮大人。”

“等等,你們要幹什……”

阮奉先的話還沒說完,就直接變成了一聲慘叫。

此地並不算是官員上朝的必經之路,再加上附近那些百姓早就不滿這些行駛起來肆意妄為的官員馬車,便都走遠了些,默默看著熱鬧。

於是,阮奉先在這卯時即將入朝的時候,還在金水橋之外的地方被幾個混混痛毆,嚎叫不止。

其中一個對他拳打腳踢的,還是曾經被他千依百順的兒子。

————

阮覓在早上用早膳的時候就聽說了這件事情。主角倒沒有指明阮奉先,而是模糊說某個去上早朝的官員,與附近的混混起了沖突,被打了一頓後混混立馬跑得沒影了,那位官員也因為被揍得一臉包,不得不告假回家。

翠鶯今早都沒有出阮家,卻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可見傳得有多快。

依著阮奉先那種死要面子的性格,估計這會兒心裏已經恨死阮玨了,哪兒還分得出心神去想別的事情。

阮覓拿著包子狠狠咬了幾口。

阮奉先回來的時候,竟然悄悄避開了旁人。所以到現在府裏都沒人清楚,那個被打的一臉包連早朝都上不了的人就是自家老爺,這樣阮奉先還算抓住了最後一張遮羞布。

真是可惜……

阮覓幾不可聞嘖了一聲。

不過想了想,阮覓還是沒能克制住心裏的好奇。兩三口吃完一個包子,然後站起身往阮奉先的住處走去。翠鶯跟在後邊只覺得奇怪,老爺不是上完早朝後就去辦公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阮覓走到房外,有人攔住了她。

想必阮奉先這會兒是不想見任何人了,也是,丟了這麽大的臉,怎麽有臉見人?

她笑瞇瞇的,“你去裏頭說一聲,說我想同他談談阮玨的事情。”

門口小廝猶豫一會兒,他是知道內情的人,明白自家老爺今日為何會是這個樣子,所以很快就進去傳話了。

不一會兒,裏面傳來了摔東西的聲音,瓷器砸在地上“嘩”地一聲全碎了。

接著又是將桌上東西盡數揮在地上的劈裏啪啦聲。

裏面越鬧騰,阮覓聽在耳朵裏就越覺得好聽,這簡直是世上最美妙的聲音了。

她毫不遮掩地咧開嘴笑,滿滿當當的幸災樂禍。小廝正巧打開兩扇門,阮奉先坐在那兒氣喘籲籲,一轉頭就看到阮覓那一臉笑,頓時間連手都在抖。

阮覓瞧著,還以為會他會直接氣得暈過去。可等了一會兒,見阮奉先抖歸抖,還是沒有任何暈過去的征兆,不由得有點失望。

不過想到自己來這兒是幹什麽的,阮覓心情又好了。興致頗濃地打量著阮奉先的臉。

原先,阮奉先留著兩縷胡須,臉頰瘦削且長。就那樣看著尚且算是個正常的士族老爺。

但現在那張臉實在恐怖,一邊的眼眶全被打紅了,嘴角青紫,連故意留著的胡須都被扯掉大半。

兩邊都不對稱了。

阮覓沒忍住,也沒有忍,直接撲哧一聲笑出來。

不等阮奉先氣急敗壞做出什麽事來之前,她就慢悠悠走進去,“父親怎的這一臉狼狽?”

阮奉先算是看清楚阮覓的看熱鬧的目的了,冷著臉不說話。

阮覓也不在意,又說道:“聽聞兄長從家裏出去後就一直待在聚潛賭場,同那些人混在一起也是為了報覆父親您。還聽說,聚潛賭場身後站著的人可來頭不小,要是真讓兄長繼續這樣胡作非為下去,還不知道能做出什麽事呢。”

當初阮奉先將阮玨趕出家門,就是因為他覺得阮玨在覬覦家產,想害死他然後上位。現在阮玨搭上了聚潛賭場,相當於有個靠山,想做的恐怕不僅僅是像今日這樣找找麻煩。

阮奉先經阮覓這麽一說,臉色更難看了。

他這人疑心重,這會兒恐怕已經想出了一場權力爭奪的大戲。面容因為所想之事逐漸猙獰起來,看向阮覓,“那你說怎麽辦?”

“福安縣主那兒倒是給了些消息給我,說聚潛賭場後面那位,雖然權勢極盛,但也不是沒有對手的。父親您只需要拿著他的把柄,借此登上那位的對手的門,一些問題自然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兄長也可以在您的勸導下改邪歸正。”

讓阮奉先忙於對付阮玨,看他還有沒有功夫做別的事情。

至於阮覓口中的聚潛賭場靠山的對手,不過是隨便編出來的。倒是聚潛賭場把柄不少,光是曹雪冉那邊稍微透露出來的一點,就夠阮奉先查許久了。

而阮奉先以後會不會因為查清楚這件事,趁機升職?這阮覓也想過。

不過聚潛賭場既然開了這麽些年,那些把柄也不是什麽秘辛,這麽些年查的人多了去了。在阮玨和聚潛賭場那些人的阻撓下,要是阮奉先真有手段查出來,那他就不會現在還待在這個位置,看不到晉升的希望了。

阮覓笑著,低聲說了幾個消息,阮奉先便捋著那殘缺不全的胡子,欣慰看向阮覓,“那麽多個兒女裏,還是覓兒你最有出息,放心,若是為父這回能順利,好處少不了你的。”

自從上回中秋,阮奉先見識了阮覓的本性後就一直避著阮覓走,現在倒是打算友好相處了,還拋出誘餌,想要安撫阮覓。阮覓想看好戲,自然應得很好,“那便祝父親馬到功成。”

之後幾天,阮奉先臉上的腫塊好歹消下去一點兒,他為了盡快找到聚潛賭場的把柄,遮掩著臉就出去了。忙得早出晚歸,還真忘了之前的打算,也沒有再去找那個“檀姑娘”。

接下來就還剩下阮珍珍的事要解決一下。

阮覓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子,突然想到了梓寧大公主離開的時候說的那句,“我還回來找你的。”

不由得捂著臉哀嘆一聲。

翠鶯正在整理房間,看見個小盒子,也想起來自己先前忘記同阮覓說的事情。

“中秋那日晚上,你回來得有些晚了。這東西我便忘了同你說,你打開看看吧,送的人說你打開自然就會知曉是誰送的。”

聞言,阮覓張開手指,從手指縫隙裏瞄了瞄這小盒子。

看起來精致得很。

顯然裏面的東西價值不凡。

財迷附體,阮覓很快就放下蓋在臉上的手。還拿帕子擦了擦手,免得弄臟裏面的東西,很是鄭重地打開盒子。

一個拳頭大小的木偶娃娃,雕刻得很是精巧。

從眉眼上看非常熟悉。

阮覓指尖輕輕從那頭頂的發髻摸到小小的下巴,終於明白過來這個木偶像誰了。

就是縮小般的她啊!

誰會不留姓名,在中秋夜裏送這樣的小玩意兒過來,阮覓心裏已經有數。

清水巷那邊僅有阮大學士與謝氏帶著兩姐妹過中秋,鱗京中也沒有聽到那人從明華寺下來的消息,估計是遣了身邊人送過來的。

她想笑,又止住了。

然後挺矜持地把木偶放進盒子裏,準備蓋上放好。但還沒蓋上,她就頓住手,擰著眉頭糾結一瞬,下一秒又將木偶拿出來左看右看,像是上面有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翠鶯還以為另有玄機,稍稍屏住呼吸,等阮覓打量那木偶好一會兒後才問:“看出什麽問題了?”

阮覓擡起頭,茫然看她。

“啊?”

然後又撓撓頭,笑起來,“還別說,刻得挺好看的,難道我長得也同這木偶一樣,這般可愛?真是有點不好意思。”

說完,還捂著嘴一副害羞的樣子,連動作都故意扭捏起來。

翠鶯:……

翠鶯面無表情轉身離開。

有些人,真的不要浪費感情。

等翠鶯走了,阮覓得逞一般彎了彎眸子,稍後便恢覆正經打量這個木偶。她剛才捧著木偶不撒手,確實是覺得這木偶雕得很用心,很可愛,但看久了之後又覺得最近好像在哪裏看到過類似的,不過怎麽想也想不起來了。

————

這一日。

依舊是從阮大學士那裏領了作業,然後馬不停蹄跑去了魏驛藺家中。

每回來這兒聽魏驛藺講課,簡直是頂級服務。

他不會因為你沒聽懂而發脾氣,只會從自己身上找問題。每回講完,還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阮姑娘覺得方才講得如何?”

這樣逐漸養成了阮覓在某方面的“得寸進尺”。

像是之前,若阮覓哪個地方沒有聽懂,身體裏學渣的自卑心理就會開始作祟。

一邊想,聽不懂肯定是自己的問題。一邊在那兒嘆氣,覺得聽不懂也是正常畢竟自己基礎這麽差。於是到最後連再次問魏驛藺這個問題到底怎麽回事的時候都不好意思大聲問,頭也擡不起來。

現在可不一樣了,在魏驛藺一次又一次的耐心講解下。阮覓說自己不懂的時候,越來越理直氣壯了。

不會,這不是很正常的嗎?聽不懂就再問,直到聽懂了為止,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從一個有羞恥心的學渣,蛻變成一個無所畏懼的學渣,啪的一下,很快很容易的。

至於上回的事,魏驛藺沒有再提起過,像是完全忘記了一樣。阮覓還真沒什麽愧疚之心,見他不提,也很自然,自然得想似乎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她這會兒正捏著毛筆寫“龍”字。現代的“龍”字筆畫簡潔,阮覓寫習慣後完全忘記了繁體的“龍”字怎麽寫,下面隨意畫了幾橫又覺得不對勁。

魏驛藺本是支著頭看她,見她寫了好幾遍都寫錯了,便食指輕點,在紙上描畫了大概的筆順。

“是這樣的。”

但奈何筆畫實在太多了,阮覓睜大眼努力記住,最後還是一眨眼就忘了。她面無表情實則懵逼地盯著魏驛藺,模樣有些懵懂。

魏驛藺臉微側,手握拳擋住臉上的笑意。

然後伸手想寫出來示範給阮覓看,但手離著毛筆還有一指的距離時,他又停住了。

原因無他,只是阮覓的手還捏著筆罷了。

他稍微頓了一下,眨了眨眼,鼻腔裏輕輕發出個帶著疑問的輕音,像是在問阮覓怎麽了?

阮覓腦子裏現在還在想“龍”字的繁體到底是多少畫?想著剛才魏驛藺在紙上用手指描繪出來的字又是什麽樣子的?想著想著,腦子不免慢了一步,等魏驛藺看著她的時候,她也歪著頭不明所以看過去。

懸在半空中的毛筆因為長時間的懸空,毛尖處已經凝聚起了一顆碩大的墨珠,眼看著就要滴在紙上。魏驛藺臉色瞬間嚴肅起來,心裏的不適感頓然猛增,也顧不上想別的了,當即包裹住阮覓的手,就借著那顆墨珠在紙上寫了個起勢鋒利收腳圓潤的“龍”。

強迫癥的危機解除,但停下來的時候,魏驛藺不免覺得手心開始發熱。

他面色自然地收回手,身體也自然而然地往旁邊移開。

“龍字下面三橫,阮姑娘剛才寫得很不錯。”

看到這個寫得完美的龍字,阮覓頓時豁然開朗,再也不用絞盡腦汁從本就匱乏的回憶裏找尋知識,“原來是這樣寫啊。”

她一點兒都不覺得不好意思,照著魏驛藺的字連寫了七八遍才停,還有些意猶未盡。

而魏驛藺,笑著坐在離她有些遠的地方,看起來泰然自若。一只手卻以握成拳頭的姿勢背在身後,眼簾垂下,叫人看不清在想些什麽。

不消一會兒,在魏驛藺的指導下,阮覓今日的功課就做完了。

她走出門,拍了拍一沓的紙,非常之有成就感。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現在的她,是有文化的阮·鈕鈷祿·覓!

飽讀詩書學富五車文采斐然,這才是真正的她。以前的她,哎,都是被埋沒了。

這一刻,阮覓覺著自己呼吸的空氣都是由知識組成的,連上馬車時的動作都不由自主地文雅起來。

這回她沒有讓冬叔掉轉頭假裝出去,然後再悄摸摸回來去找柳十令。畢竟依著魏驛藺的智商,稍微想想,就能想明白她上回為什麽會從那個地方回來。

在魏驛藺已經知曉的情況下,再做這種偽裝就有些可笑了。

於是她準備看看魏驛藺的底線。

馬車隨著冬叔的動作開始往前,魏驛藺站在馬車下沒有離開,而是輕輕喊了聲,“阮姑娘。”

阮覓心想:來了。

也很快掀開簾子探出頭,“怎麽了?”

馬車下的人眼簾垂著,有些難過,“阮姑娘是厭倦我了嗎?”

連聲音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阮覓明白,自己表演的時候到了。

於是很快就心疼道:“我怎麽會厭倦你呢?”

當對方開始不安的時候,要給予他充分的安全感。適當的肢體接觸,也可以緩解一定程度的焦躁。

阮覓困難地從窗牖處探出一只手,準備來個肢體接觸,但是發現這個位置太不對勁了。可手都伸出來了,哪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於是阮覓很聰明地找準位置,指尖落在魏驛藺眉尾處,輕輕點了點,像是寵溺地點了點有些不聽話孩子。

因著視線盲區,阮覓沒有發現魏驛藺突然顫動起來的睫羽,也沒有看到他驟然攥緊的五指。

“我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去做。”她略憂愁地看著魏驛藺,別的話也不多說,只等著魏驛藺用他這個聰明的大腦自己去補充。

“你要相信,我永遠不會厭倦你。”

阮覓刻意將聲音壓低,顯得有些繾綣。

魏驛藺剛松開的拳頭,又因為這句話慢慢蜷縮起來。所有無措都掩蓋在阮覓看不見的地方,那張臉一如既往的淺笑著。

“……我相信阮姑娘的。”說完,似不好意思一樣垂下頭,不再說話。

阮覓一直知道,魏驛藺是個很不錯的演員,光從某些話語和神色上並不能看出來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在她還沒有確定自己獲得足夠的好感度的時候,就讓他發現了自己“三心二意”,這其實是個很尷尬的局面。但現在已經這樣了,只能順其自然,等時機到了再趁機解決魏驛藺心裏這個疙瘩。

相處這麽久了,總不會一點情分都沒有吧?

阮覓心中唏噓,男人心,海底針,誰知道呢?

一路唏噓著到了柳十令家,再下車的時候已經完全看不出來她剛從魏驛藺家中走出來,又來到了這兒。

柳十令今日正巧不在家,給她開門的是柳十敦。

柳十敦見到阮覓倒是很開心,嘴甜地喊個不停,還搬出個幹凈的小凳讓阮覓坐著。

溫氏在自己房中,聽到外面有動靜便問了句:“十敦,你又在幹什麽?讓你做的事可做完了?”

她的聲音是獨屬於汴州的溫軟,並不難聽。可柳十敦一聽到這話,臉色就有些尷尬了。他瞅了瞅阮覓,又看了看丟在門外的掃帚,輕聲道:“阮姐姐,我先去把地掃了,等會兒再來陪你說話好不好啊?”

壓根沒有提讓溫氏出來陪阮覓說話。

雖然年紀不大,但很多事情他已經能看得很明白了。

阮覓倒是沒有說同他一起去掃院子的話,坐在那兒點了點頭,“你去吧,我就在這兒等著你,不急的。”

柳十敦笑了,出去掃院子去了。

而阮覓則好整以暇坐在這兒,等著另一個人出場。

坐了一會兒,溫氏果然推開門過來。

她的房間與客廳處有一道門是通著的,所以能避開柳十敦。剛才問柳十敦有沒有把事情做完,也是為了支開他。

溫氏眉目生得清淺,看人的時候也有幾分楚楚可憐。她笑了笑,生疏朝阮覓打了個招呼,“阮姑娘。”

阮覓點點頭,算是應了,也喊了聲“柳夫人”。

“阮姑娘一個姑娘家的,整日往這邊跑,也該註意著些自己的名聲。”溫氏軟軟說道,聽起來倒是很為阮覓著想,但言外之意就是覺得阮覓往這邊跑得太勤快了。

這語調,像極了當初阮珍珍剛從南泱回來的時候,聲音都是細細軟軟的,好像經不起一點兒風浪,別人大聲一點,似乎都是冒犯了她。

見此,阮覓沒忍住有了應激反應,一時嘴快回道:“沒關系,想必柳公子會對我負責的。”

溫氏僵住了,她從未見過這般厚顏無恥的人。

但精心準備的話沒能讓阮覓羞愧離開,她本身也不是什麽有本事的人,這會兒不免開始焦躁起來,不停地摳著指甲上的缺口。

若是這個阮覓嫁給十令的話,那以後豈不是日日都要頂撞她?

自己這做婆婆的臉面往哪裏放?

想這些事情,溫氏冷了臉,直接擺出送客的架勢,“希望阮姑娘放尊重些,我已經給十令定好他未來的妻子了,你若是還有些姑娘家的羞恥心,就不該再追著我家十令,省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你回去吧。”

“伯母你怎麽能這樣?”阮覓演起勁了,捂著臉哭,“十令他明明說過,最喜歡的人是我,他絕對不娶別人的。你不要再說了,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你——”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

柳十令站在門口,臉上還有著聽到阮覓那句過於孟浪的話的茫然與警惕,手中提著的藥在空中尷尬地晃了幾晃。

他沈默一會兒,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一樣,朝阮覓點了點頭,“阮姑娘。”

阮覓完全不覺得害臊,或者說,這種尷尬程度對於她來說完全不在話下,於是也很自然地擺了擺手,“回來了?”

見到柳十令,溫氏習慣性地抱怨一句,“怎麽才回來?”

若是早些回來,她就不用同阮覓說這麽多,還被氣得頭暈眼花了。

這樣的抱怨,自她來到這間小院開始,便每日都在重覆,沒有一日停止。抱怨的對象永遠是一個人,只不過是抱怨的事情不一樣罷了。

柳十令聽得多了,只是轉身將手裏的藥放好,才道:“拿藥去了。”

“拿藥也不用這麽久,你是不是覺得回來就要看見我,看見你弟弟妹妹,便覺得煩躁?覺得我們是你的累贅,恨不得離開這裏?所以才在外面逗留這麽久?”溫氏完全忘記了阮覓,她聲音確實是溫軟,但這樣步步緊逼發問,讓人聽著只覺得煩躁。

阮覓視線在這兩個人之間打轉,她在心裏告誡自己要慢慢來,先摸清楚柳十令對他母親的感情。但有時候管得住心管不住嘴,她一下子沒把住門,陰陽怪氣的話順口就說了出來。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的有母親整天都在心裏這樣想自己親生兒子吧?”

溫氏與柳十令都看了過來。

不同於溫氏尷尬又委屈的表情,柳十令有些錯愕。

就是這點錯愕,讓阮覓覺得自己好像抓住點什麽,於是再接再厲,試探道:“不說倒杯水解解渴,問幾句辛不辛苦總是能問的吧?不會說話就不要說,省得說出來的話還比不上沈默,讓人都覺得你一直在說沒用的東西,簡直浪費了聽你說話的人的功夫。”

溫氏臉色蒼白,難以置信轉頭去看柳十令,好像不敢相信旁人這樣說自己的時候,柳十令竟然會沈默。她再次嗚嗚地哭出聲,甩了門直接撲到床上哭去了。

柳十令才從阮覓那順口溜似的話裏回過神,看了眼溫氏那邊,才慢慢轉過頭來問阮覓,“阮姑娘這回過來,可是有事?”

他神色還是很疲倦,像是連著好幾日晚上都沒有休息過。

阮覓站起身走過去,柳十令竟然慣性地往後退了好幾步。發現自己這麽大反應之後,他沈默的時間就更久了。

“抱歉。”

阮覓隨口道:“你怕我?”

然後柳十令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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