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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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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如意小的時候就知曉,人的惡意與貪欲終將化為怪物,吞噬一切。

故而他選擇早早遠離這一切。

但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過來,那只怪物時時刻刻纏繞在他身邊,紅著一雙貪婪的眼,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先夫人便是他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過世了。

如今在身為親生兒子的他的床榻上搜出了他母親的貼身衣物,眾目睽睽,不可謂不惡毒。

他突然想笑。

即使所有人都看著他,像看著只不知廉恥驚世駭俗的醜惡東西,殷如意還是笑了出來,笑得眼眶濕潤。

“這、這難道是真的?”繼室難以置信捂著嘴,“如意竟然對先夫人懷著這樣的心思,實在太……”

她的話打破寂靜,眾人都開始紛紛議論。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沒想到少爺竟然心思這麽齷齪。”

“聽聞有個官府的大人,他家嫡子就是因為對自己的親生母親懷著那種心思,最後不得不被人押到莊子上去養著了。”

“這麽看來,還是李少爺好啊,雖然不是咱們老爺親生的,但溫文爾雅又有才華,對老爺夫人也孝順極了。”

人言是世上最惡毒的詛咒,能一點點浸入心底,把那一攤的水逐漸染黑,化為骯臟惡臭的汙泥。

殷松賀捏著拐杖,神色不像最開始那樣全是怒色,但仔細一看,卻會發現他那所有厭惡聚集起來所形成的惡意。

他怎麽會讓這麽個披著人皮的東西到人世來?

自生下來,就沒一天讓他好過過。

一定是妖孽投生,想來害他的。

想著殷如意從小到大與他唱的反調,每日一副恨不得他死的模樣。殷松賀漸入魔怔。

這禍害留著也是害人,不如……

耳邊議論聲,床榻上的那一抹碧色,眾人看向他臉上時意味不明的笑,這些紛紛沖進殷松賀腦海。他捏緊拐杖,慢慢靠近過去,趁著殷如意怔神的功夫,拿拐杖狠狠朝殷如意太陽穴砸去!

完全不留餘地。

“砰——”

一聲巨響。

血花在殷如意眼前綻開,所有場景都變成一幀一幀,世界寂靜無聲。

直到平叔軟趴趴倒在地上那一刻。

世界轟地響了,無數刺耳聲音朝他沖過來。而他只能僵硬蹲下身,像當年年僅七歲失去母親的幼童一樣,仿徨地喊了聲:“平叔?”

殷松賀回過神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沒有悔意,只是隱隱有點可惜。但再要他下手卻是下不了手了,畢竟也是親生的。看著殷如意不對勁,殷松賀怕他發瘋,揮手叫了大群家丁過來。

“把這孽畜綁起來。”

十幾個家丁圍過來,壓著殷如意的手腳想將人捆住。

“滾開。”殷如意啞著聲掙開,像只失去巢穴只想躲在長輩羽翼下躲雨的雛鳥一般,拼了命地往平叔身邊去。

十六歲的少年眼眶無淚,卻慌亂得厲害。

他握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奮力往前爬。

平叔,沒事的,我帶你去找大夫。

沒事的……

沒事的……

“滾開啊——”前進的路上無數只手腳扯住他,讓他半步不得進。背上壓著一個又一個人,讓他的臉只能摩擦在地上,再也無法看一眼那躺在前面生死不知的長輩。

他像只困於囚籠的,哀鳴的獸。

臉朝著地,嘴裏是血水混合著塵沙,他終於低下頭,啞聲哀求。

“求你……”

“求你,救他!”

繼室站在殷松賀身邊,居高臨下看著這一切,嘴邊笑一閃而過。

“還楞著做什麽,沒聽到我說的?把人綁起來關起來!”殷松賀恍若未聞,見殷如意還掙紮地厲害,舉起還帶著鮮血的拐杖直直抽在殷如意腦後。

這一回,再也無人義無反顧地擋在他身後。

視線逐漸被鮮血染紅,渾身力氣瞬間被抽空,混沌之際,聽得有人說——

“這老東西看看還活不活著。”

“沒、沒氣了老爺。”

“反正沒兒沒女的,你去找個好地方扔了。”

……

世界再次失去所有的聲音。

————

“阮姐姐,你有看到我十一哥嗎?好幾天沒有看到人了。”鄭小七哪兒都找不著殷如意,實在沒辦法,只得來找阮覓。

這已經是阮覓來三喜胡同的第八天黃昏,也就是說,殷如意失蹤了整整兩日。

照鄭小七的說法,往常殷如意就算無故離開三喜胡同,也不會超過半日的功夫。這回整整兩日,一定是出事了。

阮覓瞬間想到了之前琢磨過的男頻滅門案覆仇流,暗道殷如意這不會是被她的烏鴉嘴詛咒了吧?

心中想著些無厘頭的事情,實際上阮覓很快轉了身直接回屋去找吳媽媽。

“您問那個殷家少爺?”吳媽媽瞧著阮覓臉色嚴肅,很快把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

她很多年前就在阮家做事,有時也會同人一起到外頭挑選綢緞布匹,因此就同榮麟巷那邊做綢緞生意的殷家有些接觸。殷如意年紀還小的時候,她見過幾面。

當初在三喜胡同初見長大後的殷如意,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只不過看殷如意的樣子,恐怕是不記得什麽了,所以吳媽媽也沒提起從前的事,就當是個普通鄰裏。

阮覓問了殷家地址,沒有拖延,直接讓鄭小七去喊詹五爺幾人過來。要是這回真出事了,鄭小七同她恐怕是鎮不住場子,還得借借詹五爺的“名頭”壓一壓。

鄭小七拔腿狂奔去喊人,阮覓再次打聽了殷家那邊的情況,心裏大概有了個底。

詹五爺來的快,他還是沒離開鱗京,見到阮覓豪爽一笑:“阮姑娘,又見面了。”

“這回有事還得麻煩詹五爺幾個,等事情了了,一定要給我個機會,請幾位去雲天樓吃一頓。”阮覓同他客套。

寒暄幾句,詹五爺看著鄭小七滿頭大汗,也知道這回事情緊急,便招呼著人往外走。

此時已入戌時,天色昏沈,天上半顆星子也沒有。

從三喜胡同去榮麟巷的小巷子歪七扭八,並不穿過街市,故而漆黑一片。阮覓準備幾盞燈籠,幾人排成一列腳步急促往前走。

但沒過一會兒,忽作大風,把燈籠吹打得左搖右晃。

阮覓腳步沒有停下,只是感受了下風裏的濕氣,低聲道。

“快下雨了。”

果然沒過一會兒,雨點就劈裏啪啦落下來,先緩後急,愈下愈大,砸得燈籠發出承受不住令人牙酸的擠壓聲。

許多人的燈籠被雨水一澆,熄滅了。

阮覓還好些,只是火苗更弱。她想了想,把外衫脫下來罩在燈籠外邊。

她出門的時候穿了身平湘纏枝外裳,用的布不是什麽好布,卻有一個在此時非常好的優點,防水性強。

“你們跟在我後面走。”阮覓提燈站在前頭,瞇著眼喊了一聲。

雨水很大,淌得臉上哪裏都是,一開口就是一嘴的水灌進去,想要說一句話都很難。

詹五爺幾人也想學著阮覓護主燈籠,但奈何燈籠早就滅了,自己穿得又是不防水的衣物,只能扯開嗓子回應阮覓。

“那阮姑娘你在前頭帶路,小心著些。”

“好。”

阮覓抿著嘴角,小心提燈摸索前進。

巷子裏雜物堆積,墻壁上偶爾突起的石塊防不甚防,阮覓被絆倒或是被石塊割傷後,楞了一下,很快提醒後面的人:“小心左邊的石頭。”

提醒完,她才有功夫擦擦額角被劃傷流出來的血。

……

榮麟巷。

被關押兩日後,殷如意擺脫追捕的仆人從後門逃出來,雨水把他臉上的血水沖刷得一幹二凈,尚未結痂的傷口外圍一圈皮肉泛著白色。

體力不支跪倒在地上,濺起一陣水花。

他恍惚仰起頭,閉著眼靠墻狼狽喘息,實在無力再往前走。

“你們幾個往那邊看看,別讓人跑了!”不遠處有雜亂的腳步聲。

殷如意喘口氣,仍是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前走。

回馬燈一樣,記事以來的記憶逐漸在他腦海裏過了一遍。

殷如意並不記得自己母親長什麽樣了,殷家並沒有留著她的畫像。而母親過世時,殷如意年紀太小,記不得什麽。

也曾有人說,他是沒爹沒娘的孩子。

想想也是。

殷松賀有還不如沒有,他從未盡到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

遠在殷如意還不懂得什麽叫做離經叛道的時候,殷松賀就當著眾人面大罵他活像個怪物,離經叛道。

等到了殷如意入學堂讀書的時候,殷松賀也從不誇他,而是拿了那個關系同他不清不楚的李氏的兒子李養做例子,直言他連李養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他假裝聽不懂殷松賀的譏諷,花了很大心思把寫好的東西給夫子看,夫子一開始很欣賞,後來卻說難登大雅之堂。夫子一邊這樣說,一邊拿走他所有的原稿。

自十來歲起,殷如意便再也沒用過殷家一分錢。因為他曾聽過殷松賀這般同人交代——

那孽畜心不正,要是來支銀子,不許給。

真是他心不正?

回顧自己這十六年,有三喜胡同的一群半大孩子,有殷家一群惡鬼,還有因他而死的平叔。

正如殷松賀常罵的那樣。

恐怕他真的是不被期待來到這世上的怪物……

給人招來不幸,活該被厭棄。

雨聲連綿,一陣高過一陣,密集的雨點擊地聲中,卻傳來一聲清晰的腳步聲。

殷如意厭煩殷家的人,就算此時已覺了無生趣,還是往旁邊躲去。

突然,被一雙手掐住臉。

“躲什麽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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