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 從一開始就是敵人！”

姚仙依清脆地嗓音輕輕地蕩漾在止嶶仙尊耳邊，一遍一遍地沖擊著他的識海。

終於，他目光平靜的看著姚仙依，回應道“是的，我們一開始就是敵人。”

姚仙依神情黯然地點點頭,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如果姚燼不封印她的記憶和她體內的法則碎片, 他們本來應該是很純粹的敵人, 不，如果姚燼當時能狠心下……他們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

姚燼……

姚仙依的心又開始刺痛。

她無法怪他，畢竟，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她，為了讓她活著。

可是, 他卻不知道。

對姚仙依來說，這樣的活著，是比絕望更加可怕的內疚與負罪……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止嶶仙尊的話打斷了姚仙依的思緒, “那你就應該明白，這樣的你, 我不可能放任離開。”

“何必呢, 師兄！”姚仙依苦笑。

止嶶仙尊神色微冷，“你知道的，極天嗜靈鎖神大陣一旦布下, 便固若金湯，整個星宇內無法可解，唯一的辦法就是用另一個星宇的法則碎片暴力毀壞。我不知道這塊天道是怎麽融入你的體內的，但你是聖靈山唯一的威脅……”

止嶶仙尊的話沒說完，但姚仙依已經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會允許有威脅聖靈山的存在。

“他……”姚仙依強忍著眼淚，“已經死了！”

說完這句話後，姚仙依咬著牙深吸了一口氣，將眼淚憋了回去，極力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自然也沒了用處，而且，我根本無法控制這道法則，把這樣的我留在聖靈山，你放心嗎？”

止嶶仙尊看著故作堅強的姚仙依，心中憋悶的難受，卻又不知這難受的由何而來，加之時機不對，他壓下心頭萬千思緒，淡淡道：“你放心，我會想辦法，幫你重新封印它的。”

“呵——”

姚仙依冷笑一聲，“如果我不願意呢？”

“依依，別胡鬧了。”止嶶仙尊不悅道：“你應該知道，這對你，對……聖靈山，都是最好的辦法！”

“最好的辦法？”姚仙依搖頭看著對方，“對你，對聖靈山，對天道來說，這是最好的辦法，對我們可不是！”

聽姚仙依這樣說，止嶶仙尊一向平靜的心緒，突然波動起來，一股無名之火，不知自那裏燒了出來，讓他心中燃起從未有過的憤怒，“你們！你們！這麽多年了，難道師父與我，還有睿明就不是你的親人，玥兒，葉靖行就不是你的朋友！我們在你心裏就絲毫不重要嗎！”

“師父，師兄，玥玥，葉大哥。”姚仙依被質問的心頭砰砰直跳。

她在天衍峰上空，俯視下界，見昏迷的睿明真人已經被弟子救醒，見葉靖行魂不守舍地拿著什麽在發呆，見蘭玥被薛乘風死死的抱住，一臉擔憂的望向自己虛立的方向，

姚仙依痛苦閉上眼睛，狠心道：“師兄，對不起。謝謝這些年你們的照顧，在我心裏你們和我家鄉的家人朋友一樣重要，但是……”

她咬牙看著止嶶仙尊，“讓我不顧在那個星宇的家人朋友以及億億萬萬的生靈的生死，留在這裏茍活，我做不到。”

“你執意要我的敵人嗎？”止嶶仙尊神色依舊清冷如月，只是聲音裏有些旁人難以察覺地抖動。

姚仙依以為他是在最後警告自己，便無所謂地笑了笑，“師兄，當年你們選擇站在天道一邊，合力殺死他，將他的心鎮壓在聖靈山之日起……你們，便成了我的敵人。”

止嶶仙尊神色一暗，還想說什麽，就察覺到什麽，回頭看下身後。

便見兩個頗為狼狽的人飛到了止嶶仙尊旁邊，正是華箬芊和陰月魔尊的兒子秦衡。

此時，明聖太子和陰月魔尊還在聖靈山邊緣的位置歷劫，兩人一個曾是是一界之尊的兒子，一個本身就是執掌過一界，本身法寶眾多，功力也深厚，尋常仙人經歷這樣的天劫大都被劈成焦炭，兩人到一直撐到了現在。

“師父！你為何還不殺了這個妖孽。”華箬芊此時已經斂去了滿身戾氣，一臉委屈的飛到止嶶仙尊身邊，“你看看她對燎光都做了什麽！”

***

燎光。

上古兇獸梼杌的獠牙所鑄，刀身帶著永不熄滅的火焰，無堅不摧，無物不焚，從太古就流傳至今的神器之一。

但此刻靜靜被華箬芊握在手裏的神器，不但沒了往日兇悍的氣息，那周身的火焰也不見了，不但如此，昔日閃著寒光的刀身刀刃也便成了漆黑一片，簡直就是一柄廢刀，那裏還有往日威武不可一世的氣勢。

止嶶仙尊見到燎光現在的樣子，眉頭微蹙，沒有說話。

倒是姚仙依，看到那刀卻笑了。

“你笑什麽？”華箬芊用水潤的眼睛惡狠狠的看著姚仙依。

姚仙依沒理她，只是笑個不停。

華箬芊心頭一怒，再也壓不住性子，就要抽出清霜劍，卻被一臉陰鷙的秦衡拉住了袖子，朝止嶶仙尊那邊示意了一下。

華箬芊被秦衡一提醒，便冷靜下來，委屈地抿著嘴，看向姚仙依，“不愧是滅世讖語中的妖星，一柄不世神器，竟然就被你這麽輕易毀了。”

姚仙依停住笑，臉上浮起一層虛無悠遠的神色，她看著華箬芊，又好像目光穿透了她看向遠處，她說：“你知道嗎？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域外天魔！”

***

“你胡說八道什麽？”秦衡比華箬芊先一步開口，“如果這世上沒有域外天魔，剛才只身闖聖靈山，來救你的那人是誰？”

“姚仙依！”止嶶仙尊警告性的看著姚仙依。

即便真相被說出，也改變不了什麽，這樣的秘密還是腐爛消失比較好。

姚仙依好似沒聽到止嶶仙尊的話一般，繼續看著華箬芊的方向開口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如果真是十惡不赦、兇戾殘忍、毀天滅地地惡魔為什麽會將他的神骸煉化為神器，作為支撐仙魔兩界的界核？又為什麽用他的頭骨制成的長生海醞釀能提升修為助人突破大道的極品仙酒長生酒？又或者，為什麽太古時期那場元古聖神與域外天魔驚天動地地大戰只有寥寥片語的神話傳說，沒有任何文字記載？”

華箬芊和秦衡被問懵了，不由自主地開始思考答案。

是啊，如果域外天魔真的是遠古時為禍三界的大惡魔，那他們惡魔被消滅後，不是應該將他挫骨揚灰，讓他永世不得超生嗎？

為什麽要將那惡魔的遺骸煉成神器呢？

還有那長生酒，曾喝過此酒的華箬芊臉色發白，當初她擁有天道賜予的神之眼時就發現長生酒不一般，當時她出於謹慎便決定不喝，但後來，她因為……不得不喝下此酒，除了修為大增，並沒有別的壞處，便將這事拋到了腦後。

現在想來，知道真相的仙帝為什麽會冒險用妖魔的頭骨釀酒呢？

至於當初神魔大戰的記載，這個倒是好回答，傳聞與太古之時，域外天魔突然降世為禍人間，眾神毫無察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人間被毀為廢墟，元古聖神在與域外天魔的交手中隕落，眾神靈也損失慘重，以至於漸漸消亡，到如今只留了自己和明聖太子兩個神靈後裔。大戰之後，天地法則被改變，已經不適合生活在凡間的眾神之後便搬去了仙界，自然沒留記載……

不對！

華箬芊臉色一白，太古的那場戰爭雖然慘烈，但當時幸存的神靈應該是不少的，不然神禁之地被毀，他們是沒有能力再建一個仙界的。那問題就很明顯了，既然還有不少的神靈存世，為什麽當時的記錄沒有流傳下來？

況且，師父的前世就是上古神靈——羲英神尊！

華箬芊越想越深，也越來越喘不上氣來，仿佛有尊怪物龐大的陰影壓在了她的頭上，讓她簡直無法呼吸了。

“芊芊，你沒事吧？”秦衡輕輕握住華箬芊的右手，擔憂的看著她。

華箬芊低頭對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擡頭看向止嶶仙尊。

師父，您解釋啊！

只要是您說的，弟子通通相信。

可是，止嶶仙尊看到華箬芊的哀求後，並沒有斥責姚仙依胡說八道，而是冷然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即便你說出來，也只不過將所有的人都變成你的敵人，又有什麽用處呢！”

姚仙依嘴角浮起了一朵清淺的笑。

那笑容極輕，極淺，卻帶著最純粹的崇敬與心疼。

“因為我替他委屈啊！”

“委屈什麽！那人不是域外天魔又是誰？尊上，你要放任這女人放肆到什麽時候？”毒手魔童道心可比華箬芊強上百倍，即便姚仙依提的問題，在他腦海中刮起了暴風驟雨，他也不會顯露半點的動搖。

“你還不明白嗎？”姚仙依指著腳下的天衍峰，聲音淒厲難聽，“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域外天魔。什麽為禍人間，什麽生靈塗炭，什麽殘忍邪佞，統統都是假的。真正被他們挖心分屍，鎮壓此山下的，是為你們開天辟地，為你們創造萬物，呵護你們繁衍創造的那個人啊！”

……

聖靈山的上方萬裏無雲，空蕩極了。

當姚仙依將這個埋藏了千千萬萬年的秘密說出來後，天地間的萬物霎時寂靜了下來。

只有不知哪裏來的風雪，哀戚著，怒號著，瘋狂地在虛空中顯示著自己的悲怒。

姚仙依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即沒有刻意擡高，也沒有放聲大呼，但聖靈山全是修仙之輩耳聰目明，此時又都全神關註著天衍峰上的幾人，因此，她的話全都一字不漏的傳到了眾人的耳裏。

看著天衍峰的方向，聖靈山上萬修靈竟然全都猶如被這風雪凍住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唯獨一人在聽到姚仙依這話後，虛脫般跪倒在地。

澹臺生擡頭，雙手伸向姚仙依的的方向，好似這樣可以抓住她的肩膀，“果然嗎？果然是浮生劍？天地間誕生的第一柄神器，創世之神、眾神之祖元古聖神的隨身佩劍——浮生劍？那柄傳說在神魔之戰中毀掉的浮生劍？”

見姚仙依沖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澹臺生不但沒有高興，反而更加恍惚虛脫。

“怎麽會呢？怎麽會這樣呢？那明明是域外天魔啊！”

他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來，問薛乘風，問葉靖行，問他身邊的所有人，可是，所有的人都似木頭般站在那裏，沒有人能回答他。

華箬芊此時也一臉煞白，虛空中的身體搖搖欲墜，好似一個不小心，就會掉到那虛掩著虛空的雲海裏一樣，手裏的燎光簡直要握不住了。

那時，燎光刺透那人血骨透胸而過的感覺還留在手上，華箬芊此時才想起來，燎光在那人消失之後，就跌在地上熄滅了火焰。

是了，上古時的神器幾乎都是由元古聖神親手打造，一柄噬主噬神的法器，任它法力無邊，也承受不住這樣的強大的反噬，所以，它自毀了。

聖靈山下。

那些僵立的修靈們不比澹臺生，接觸到浮生劍後已經受了一次沖擊，心裏有了緩沖，毫不知情的他們乍然聽到如此駭人聽聞的真相後，心神激蕩，道心劇烈震動，已經快要瘋狂了。

突然，一道清冷地聲音在聖靈山上空響起。

“聖靈山下鎮壓的的確是元古聖神的神心。”

止嶶仙尊的聲音毫不見惡行被戳穿時的心虛慌張，一如往常的沈穩冷冽，竟讓眾人激烈的心神緩緩冷靜了下來。

“域外天魔也的確是虛假的存在，”止嶶仙尊看著姚仙依，一字一句道：“但上古那場神魔大戰是真的，魔也是真的。一個神靈，即便他創造了眾生，即便我敬他如父如母，但當這個神靈迷失本心，步入魔道，便是我的敵人！眾生的敵人！”

接著，他垂眸看向聖靈山眾修，“那時因這場大戰，凡間人心惶惶，為了撫慰眾人，為了保住聖神的清譽，幸存的眾神便假托域外天魔作亂人間，元古聖神與域外天魔同歸於盡來安撫凡眾，使其休養生息，恢覆安寧和平。而且，為了防止入魔的聖神覆生，還活著的眾神便布下了這座極天嗜靈鎖神大陣困住神心，以絕後患。”

“不瞞你們，”止嶶仙尊看著山下的聖靈弟子，聲音依舊沈穩冷淡，“聖靈山存在的意義便是鎮壓神之心，選你們進山也是為此。”

聖靈山弟子中機敏而有慧根者立刻明白了為何剛才站在七十二峰上施展禦神訣的不是各峰峰主，而是那些古怪而恐怖的白影了。

看著開始竊竊私語地眾弟子，止嶶仙尊繼續道：“往日此事瞞著你們，一來，為了防止有人利用聖神神骸作亂，此事知道之人便是越少越好；二來，此乃上古之禍事，你們知道後除了擾亂心神妨礙修行外，毫無益處，因此這事便被瞞了下來，這世上除了我和仙帝，再無知情之人。”

原來是這樣！

眾弟子聽到不由都長舒了一口氣，四處亂飛的心，也安然的落到了肚子裏，有人甚至更加尊敬師門了。

原來聖靈山是這樣了不起的存在啊。

“哈哈……”突然一陣突兀的笑聲在山上響起。

“入了魔道？”姚仙依雖然笑看著止嶶仙尊，但那笑意裏卻隱藏著深深地悲哀，“莫承塵，到現在，你還是這樣的認為的。”

止嶶仙尊眉頭微皺，並不想和這個活的連他零頭都沒有的孩子爭辯什麽。

他剛要開口再勸她，卻被姚仙依制止了。

“師兄，我知道你在拖時間。”姚仙依嘴角掛著笑。

“你在等聖靈山外圍的禁制恢覆，好將我繼續關在這裏。”姚仙依指著自己頭頂上方剛剛又開始隱隱出現的禁制說道。

見禁制合攏，止嶶仙尊眉頭稍松，勸姚仙依道：“依依，剛才……我已經註意到了，你沒有千妖星的本體，便是你身上的異界法則再厲害，強行去破極天嗜靈鎖神大陣也毫無勝算，更何況，你的靈魂已經與碎片融合到一處，那靈魂一點點持續不斷地消磨掉的劇痛，你能受的了嗎？”

“師兄。”姚仙依一臉真誠的看著止嶶仙尊，“你是個好師兄！我很感激你這麽多年來的照顧，謝謝你！”

說著姚仙依臉上帶著感激地微笑，向下看了一眼。

那裏，紫閣峰峰下，被薛乘風抱住的蘭玥仰頭看著她，一臉的淚水。

止嶶仙尊心頭忽地浮起從來沒有過的慌亂，自己一定忽略了什麽，他急速的想著各種可能。

突然，他猛地看向聖靈山最外圍的碎星峰。

那裏一個白發及腰一身生箋單衣的男子，突然出現，活動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腕腳腕。

見止嶶仙尊看過來，便露出一口大大的白牙笑了，“好久沒出來了，真是看什麽都能愛上啊。”

那笑容，光華朗曜，暖如旭陽。

“你看，師兄。”止嶶仙尊身後的姚仙依說：“其實，我也在拖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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