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在峰當夜, 因腦海裏一直想著掌門師兄異常的神色, 姚仙依一晚上都沒睡。

她也沒心思打坐，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第二天一早就給師父說了聲, 去了千機峰。

千機峰乃是聖靈山收儲道藏的地方, 有三座互成犄角的九層寶塔，每座都收藏著無數珍貴的修真典籍、道家法典，更有許多前人心得體會等等。

刻有神照碑上謎題的放書山也曾經坐落在此峰, 但在姚仙依她們解開謎題後，崖壁上的金字被抹去, 放書山不再叫放書山, 又成了一座無名斷崖。

姚仙依找到守峰的執事, 給他看了自己的內門弟子信物, 這才進了她作為妙微境弟子才能進的“啟真塔”。

花了半天功夫, 姚仙依才在一本記錄零散逸事和修真邊角料的《修真雜說》上找到了關於“太真天香”的記載。

與姚仙依猜測的不同, “太真天香”並不是修者仙家喜歡點的檀香、龍涎香、仙木香等, 而是非常特殊的道香。

所謂“道香”, 即修道之人餐靈納氣, 洗滌凡塵汙垢, 除去自身濁氣，漸漸修仙納靈後，身體自然而然所散發的香味, 總稱為“太真天香”。這香味分為七種, 分別是：智心香、空跡香、無為香、清凈香、雲物香、妙諦香、玄境香。

每一種香味都奇妙非常, 比如說空寂香，香味略似果香，但有緣聞到的人身心都會進入空無寂的入道狀態，更有甚者能立刻參透道法突破瓶頸。

又如無為香，香味類似醇酒，有緣者聞到後會感受到道之所在，從而豁達開朗，道法精進。

最神妙的是玄境香，傳聞，聞者能感受到天地萬物繁衍生息、玉宇輪回星隕星滅，不過這本雜說的作者也承認這是猜測，因為相傳這種道香是造化之主元古大神才具有，而元古大神早在遠古時期就在和域外天魔的大戰中同歸於盡，留下的自然只是傳說。

太真天香分為七種，卻不是能修煉出來的，而是如靈種般天賜之物。凡人修道至七境界之五的離塵境就有機會出現道香，也有成仙之後才會有的，也有一直修不出的。而身具真香的修士如果境界止步不前，壽元用盡，道香也會漸漸消失。

姚仙依坐在地上，靠著書架，將《修真雜說》“太真天香篇”看完，雖覺得有趣，但還是不明白掌門師兄讓她了解此事的用意。

她無聊的來回翻著書頁，發現“太真天香篇”和下篇的“機巧篇”空白的地方有一行幹透的水跡，仔細辨認，是很久之前被人註了一句話：“師父道香似酒，無為香否？”

姚仙依一震，這字跡分明就是睿明真人的。

那他說的師父不就是星妙真人？

無為香？似酒的香味。

話說老頭身上有那個香味嗎？姚仙依可是從來沒有聞到過。估計他整天喝的酒臭熏天，什麽太真天香、道香都被酒臭壓下去了吧？

可是看書裏那個意思，這香味對修道之人來說應該是非常醒目，非常與眾不同才對啊！

難道？一個不好的預感在姚仙依心頭升起！

姚仙依抖著手，急急地翻書，那句話刺目的文字直接浮現在姚仙依面前。

“壽元盡，道香消。”

姚仙依猛地站了起來，因為起的太急，帶到了靠著的書架。

啟真塔內書架稱環形沿著塔壁林立，這下一個壓一個，如倒塌的骨牌，這層的書架全倒了。

轟隆隆的倒塌聲驚動了守塔的執事。

他上來看到情景，立時滿頭大汗。

執事對著姚仙依不好動怒，只好強笑著問姚仙依這是怎麽回事！

卻發現姚仙依雙目無神，臉色蒼白，唇上也沒了血色，身上更是抖的厲害。

守塔執事慌了，書架倒了再整理好就是了，小真人在他這裏出了事，他可不好交代。

“小真人，您沒事吧！”

執事擔心的問。

姚仙依唇形動了一下，嗓子裏發出嘶嘶的聲音。

也就執事也是修真道人，不然還真聽不明白姚仙依說了什麽。

“您要找師父？太上長老應該在自在峰吧？”

姚仙依轉過頭，無神的眼睛看著他點了點頭，塞了件東西給他，就僵直著身體下了樓。

執事發現手裏是本書——《修真雜說》。

“這本書我看過！沒什麽特別的啊！”

執事納悶道。

那天怎麽回自在峰的，姚仙依不記得了。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到了自在峰下。

身上也濕透了，冷的厲害，也不知是雲氣打濕的，還是因為冷汗所致。

她想上峰讓師父告訴她這是假的，又怕得到與之相反的答案。

正在猶豫間，她聞到了一陣熟悉的雪櫻香味。

姚仙依回頭。

一道雪白的身影靜靜的站在那裏，註視著她的目光沈靜如水。

是了。

姚仙依想起來了，雪櫻是沒香味的。

她每次聞到的，那種好聞到讓人覺得自己脫胎換骨劫後重生的香味，是止嶶仙尊身上的太真天香。

“你早就知道了？”

姚仙依聲音沙啞的厲害。

止嶶點點頭，“他在‘入道之境’徘徊太久，身體承受不住了。”

“為什麽不幫他？”姚仙依哽咽道，“你修道五百年就成了仙，你是仙界僅此於仙帝之下的二尊之一，成仙之道對你來說不難。”

“不是我不幫他，是他自己不願意。”止嶶淡淡的解釋，“如果他願意，他早就能歷劫。但他一直把自己的境界壓制在將滿未滿的狀態，自然無法成仙，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但這樣做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自己不願意？”姚仙依喃喃道。

為什麽呢？成仙不是無數修者夢寐以求的事情嗎？

“我要去問問師父。”

姚仙依向止嶶仙尊告辭，爬上自在峰。

到了茅屋門口，她卻不敢進去了。

星妙真人發現姚仙依站在門口不進門，拖著酒瓶子搖搖晃晃的從門內走了出來。

“小丫頭怎麽了？不認識家了？”

姚仙依的眼淚刷的流了下來。

老頭一看姚仙依傷痛的表情，就什麽都明白了。

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稀疏的的白發，“這個睿明真是的，都答應我不告訴你了。”

“掌門師兄只是給了我提示，其餘的是我猜出來的。”姚仙依解釋道。

“哈哈，知道維護師兄了。”

星妙真人大笑著走的姚仙依面前，擡手給姚仙依擦淚，“別哭了，明明挺漂亮的一個小丫頭，都要哭醜了。”

“為什麽？”姚仙依不解得問，“為什麽不成仙呢？”

星妙真人拉著姚仙依在門廊下坐下，“小丫頭，不要傷心。每個人走什麽樣的路都是自己選擇的。得道成仙，飛升仙界，逍遙自在，固然很好，但那不是我的道。”

“那師父的道是什麽呢？”

“師父的道，是看婦孺皆笑顏，是凡俗無不平，是千山顏色好，是寰宇任逍遙。這樣的日子，不用成仙也能過的，師父為什麽要成仙呢？”

姚仙依想起老頭葫蘆上那句詞：鎖金波，郁瓊漿，但得酩酊，逍遙任平生。

這是師父向往的生活嗎？

可是她心還是那麽痛。

自那天後星妙真人的壽元很快耗盡。

修道之人不入輪回，像星妙真人這樣接近成仙的半仙之體逝後更是直接化作沙塵，連軀體也留不下。

老頭臨走留給姚仙依一個刻著“清明明月”的占風鐸，說可以掛在房檐下，風來了一響就是他陪著她呢。

又叮囑姚仙依，這天下的美酒，凡界的酒也好，仙界的酒也好，魔界的酒也好，都可喝的，唯獨長生海的酒喝不得。讓姚仙依答應他絕不能喝長生海的酒。

姚仙依含淚答應了。

老頭讓睿明真人把他的最愛的仙器醉仙葫，放到不知名的的深山裏去等待有緣人。

睿明真人跪著應諾。

他又拜托兩個弟子照顧姚仙依，安排好他掛心的一切。

樂呵呵的笑著，化塵化沙消失了。

鎮元峰的巨鐘響了九九八十一響。

那是告知聖靈山諸修又一位追求大道的同道在路上仙逝了。

姚仙依回屋脫下外裳，換上素衣。

散開發髻，摘下兩根紅綾，默默地撫摸著，這是哥哥留給她的唯一的東西了。

把紅綾放在桌上，梳順發絲，把頭發上籠，束成一束，不打算佩戴任何飾品。

剛要起身，卻發現桌上的紅綾在一點點退去顏色，由紅變緋，由緋變淡，最後褪成瑩白，又像鵝毛般輕輕的飄浮起來，在空中合成一根雪白的飄帶，自己系到了姚仙依的發上。

原來，是哥哥一直在保護自己。

姚仙依深吸了一口氣，忍住眼淚，走去中堂，抱起師父的靈牌，下了自在峰，向北辰峰萬靈殿走去。

一路上，各峰皆掛起了白幡，無數的修士身著素衣，站在峰上向星妙真人的靈牌稽首遙拜。

北辰峰萬靈殿下。

止嶶仙尊和睿明掌門、八位長老、眾峰峰主恭候在峰下。

和姚仙依一起把星妙真人的牌位送上了萬靈殿。

點香，叩首。

在檀香繚繞的大殿中，星妙真人的牌位和他師父的，朋友的，同道的肩並肩佇立著。

那麽的安詳、莊嚴、靜謐。

他們，從不悔他們的道。

祭奠完畢，姚仙依跟著兩位師兄出了大殿。

“依依，跟我去孤竹峰吧！”

止嶶仙尊靜靜地看著雙目紅腫的少女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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