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剛才那麽動容, 我還以為你信他了呢。”羲音說。

姬佑川搖搖頭，“一般情況下，何婉瑩絕對不可能出現在淩霄面前, 他上哪兒知道何婉瑩的體質？”

也就是說, 就算何婉瑩不是趙霆軒親手送給淩霄的, 也跟他脫不了關系，他沒有他自己說得那麽無辜。

“而且, 這兩年淩霄的勢力大部分都轉交到他的手上, 他日子沒那麽難過。但凡他有點良心, 何婉瑩也不會留在仁濟醫院等著你去抓。”

原本周圍首都隊的隊員聽見趙霆軒的獨白, 臉上都有些不忍和動容。趙霆軒在首都隊經營多年，形象一向很好, 隊員總是更容易共情他。

然而經過羲音和姬佑川的一問一答，這點共情也一點一點地消退。

是啊, 這些年淩霄道長常年閉關，趙霆軒在玄門的勢力如日中天, 他有許多機會接觸到何婉瑩。

成為攝青鬼之後, 何婉瑩還是保留著意識的, 只是被兇性和嗜血的欲望壓制, 造的孽越多，何婉瑩的靈魂就會越痛苦。

趙霆軒有不止一次機會讓何婉瑩得到解脫，可他什麽都沒做, 任由何婉瑩被關押在仁濟醫院, 直到羲音入職考核。

“人心覆雜，以前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孤兒趙停, 現在的他, 是逍遙仙宗掌門弟子, 趙霆軒。”姬佑川的聲音很低，低到羲音以為這是他的囈語。

這一刻，羲音突然想起來，姬佑川稱呼趙霆軒永遠是“老趙”，從來不叫他的名字。原來趙霆軒這個名字是後來改的麽？

趙霆軒拋棄趙停這個名字，就像拋棄不光彩的出身和過去，只有姬佑川固執地揪著唯一沒變的姓氏，似乎這樣兩人的感情就還能夠維系。

她突然意識到，揭穿趙霆軒的真面目，對姬佑川來說並不是勝利，而是一種壓抑在心底，無法言說的悲傷。憑他的腦子，他不可能沒懷疑過趙霆軒，只是潛意識裏不願意相信自己的推測罷了。

他很少這麽感情用事，但這在羲音看來並不是壞事。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冷靜而理智地懷疑親近的人，這樣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的人，才更可怕。

她扯了扯姬佑川的袖子，“趙霆軒其實還是有點良心的。”

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個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形狀，“在仁濟醫院的時候，何婉瑩本來有機會殺了茍雲卓，但她沒有，她當時蹲下來看茍雲卓，看了好半天都沒動手，還試圖跟他說話……現在想想，她和趙霆軒分開的時候，趙霆軒應該和茍雲卓差不多大。”

“她不記得趙霆軒的樣子，卻會留意和趙霆軒差不多年齡的男人，說明她還愛著趙霆軒。我覺得，”羲音看向已經眉清目秀了不少的攝青鬼，“趙霆軒最後一點良知，就是沒有讓何婉瑩知道，她的厄運全部來自於她愛的男人。”

姬佑川沈默好半天，嘆氣似的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扯出個招牌式的笑容看向羲音，握住她揪著自己袖子的手，“謝謝你這麽煞費苦心地安慰我。”

“好說好說。”羲音回握住姬佑川的手甩了甩。

“咳咳。”

清嗓子的聲音打斷了小情侶的膩歪，是紫宸劍君。見兩人終於看向他，他放下手，一臉正經，“如今當務之急，是找到鬼車和淩霄的所在。佑川，你可有線索。”

說起正事，姬佑川立刻收斂起自己所有的情緒，正色答道：“剛才趙霆軒說他不知道淩霄的下落，以我對他的了解，我覺得這一點存疑。我和珩君一起審審他，也許能挖出點什麽。不過，他留了這一手，很可能是想跟我們談條件，我得先弄清楚，您幾位給我多大的權利去跟他談。”

他的言下之意羲音聽懂了，他在要權。

另外幾位長老人老成精，也聽懂了。

“姬隊長，總局的人都被你籠絡了小一半，現在才問這個問題，有點不厚道啊。”和光派掌門笑瞇瞇的，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麽留情面。

姬佑川笑笑，沒否認，也沒爭辯。

“我覺得姬小子做得對，”火老祖站出來聲援姬佑川，“咱們幾個老東西不適合搞政治，你看這回，咱們差點被淩霄和趙霆軒當槍使。我看啊，咱們還是專心修煉，這些事情交給年輕人去做最好。”

和光派掌門瞄了火老祖身邊的火珩君一眼，“火道友這是在給家裏的小輩掙前程呢？既然如此，我也不枉做惡人。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和光派的年輕人得好好跟姬隊長學一學。”

三位長老有兩位點了頭，只剩下紫宸劍君，他沈吟片刻，問道：“佑川，你是不是想改了調查局如今的格局？”

姬佑川答非所問，“幾位長老的地位始終不會變。”

紫宸劍君笑著搖搖頭，“長老會九位長老，今日只來了五位，剩下木家老祖和逍遙仙宗元嬰境長老都沒到場，想來，也是你的安排。”

姬佑川微微一笑，“全賴水家老祖和萬師叔祖幫襯。”

他口中的萬師叔祖是衣河岳的師叔，是和光派太上長老。

這場玄門法庭的審判，可能對姬佑川不利的被絆住腳步無法出席。出席的五位長老中，淩霄是發起人，金家老祖是淩霄的忠實擁躉，剩下的三位中，火家老祖無條件支持姬佑川，和光派掌門因為衣河岳的關系，也會站在姬佑川這邊，紫宸劍君又是公正嚴明的性格。

也就是說，即便羲音沒有出現，這場審判也不會讓姬佑川傷筋動骨，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後生可畏，”紫宸劍君看了羲音一眼，又對姬佑川說，“我們這些老頭子，確實該給你們年輕人讓位了。我只有一個要求，姬佑川，無論什麽時候，你都要以玄門修士的利益為先，不可背叛玄門。”

姬佑川垂下眼眸，態度看似散漫，實則堅定，“無論修士還是凡人，都是人。我只會以人類和國家的利益為先。”

紫宸劍君眼神鋒銳，逼視姬佑川半晌，而姬佑川始終一步不退。

羲音上前一步，將姬佑川擋在身後，灰藍色的眸子冷冷地回視紫宸劍君，“你想讓一千年前的災難重演嗎？”

紫宸劍君終於別開視線，閉上眼，嘆氣道：“罷了，罷了，我且看著，你姬佑川能將這世道，變成什麽樣子。”

姬佑川從羲音背後走出來，鄭重行了一禮，“您不會失望。”

……

調查局的改革非一朝一夕之功，姬佑川分得清輕重緩急，從三位長老那裏拿到了“便宜行事”的長老令之後，就和火珩君去審問趙霆軒。

總局的人事小高得知羲音來了首都，熱情地自薦導游，帶著羲音去吃當地特色美食。

逛吃逛吃兩天，羲音接到姬佑川的視頻電話，屏幕上姬佑川眼中布滿血絲，神情憔悴。

審問趙霆軒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他了解姬佑川的手段，姬佑川也了解他。兩人熬鷹似的互相熬了兩天一夜，趙霆軒終於松了口，但是有條件，要見羲音一面才肯說。

“我肯定不想讓你見他，但我不能替你做決定。你願意見嗎？不願意的話就繼續玩你的，我總有辦法讓他把該吐的都吐出來。”

“見唄，見他又少不了一塊肉。趕緊把鬼車搞定了，我還得回極北冰原去接曼君姐呢。”

“曼君醒了？”姬佑川臉上總算有了點輕松的神色。

“什麽？曼曼醒了？”屏幕中又擠進來一張大臉。

“火珩君，你給我起開。”姬佑川毫不留情地一巴掌蓋在火珩君臉上把人推開，“急什麽，這是我女朋友，你註意著點。”

兩人開啟了小學雞打架模式，屏幕晃動得厲害，羲音翻了個白眼，掛斷視頻電話。

對面的小高咬著習慣，一臉震驚地看她，“剛才那是姬隊長？他說你是他女朋友？”

“對啊，”羲音收起手機，“走吧，我得回總局去幫我男朋友審犯人。”

小高夢游似的被她拉出了奶茶店，直到上了車還在不可置信地喃喃，“你居然把我們調查局的黃金單身漢拿下了？天啊，你知不知道趙隊長塌房之後，姬佑川就是咱們玄門年青一代的第一人了？”

“把年青一代去了，他遲早是玄門第一人。”

小高只覺得被狗糧塞得噎得慌。

調查局的審訊室是一個四面都是墻、沒有窗戶的房間，墻壁上刻著限制神識的符文，中央一個壓制修為的法陣，趙霆軒就坐在法陣中央，看著有些憔悴，但是並沒有受過刑。

羲音走進審訊室的時候，他擡眼看過來，“你來了。”

羲音拖過一旁的椅子，擺在趙霆軒對面，捋了捋裙擺坐下去，“說吧。”

她今天穿的是漢洋折中的風格，襯衫搭配馬面裙，倒是不擔心走光。

趙霆軒偏頭示意了一下右邊的墻壁，“讓他們都走，有些事，你應該也不希望被別人聽見。”

調查局審訊室右邊墻壁其實是一面單面玻璃，外面是觀察室，通過觀察室可以看到審訊室裏面的情況，從裏面看出去卻只能看到墻。

趙霆軒擔任首都隊隊長多年，自然知道這一點。

聽到他的話，羲音倒是有些好奇他想說什麽了，但她從來都不是個會受人威脅的性子。往椅背上一靠，挑眉吐出一個字，“不。”

“你確定？”趙霆軒有些驚訝，“我要說的事情跟你的真實身份有關。”

觀察室中的姬佑川眼神一厲，對火珩君揮揮手示意他出去，又拿出手機，開始聯系自己布置好的暗棋。

審訊室裏，羲音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一點也不見緊張，“哦，那你倒是說說，我的真實身份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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