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門有過兩次大災變, 一次是一千年前，羲音血洗玄門大會，第二次是三百年前的大浩劫。

第一次雖然死傷慘重, 但事發突然, 沒持續多久就結束了, 受害的也只有去參加玄門大會的修士。當然，能參加玄門大會的都是各門派的精英和中流砥柱, 經此一事, 玄門元氣大傷, 不得不蟄伏起來休養生息。

第二次的大浩劫才是真正的至暗時期。玄門對妖常年的壓迫和剝削帶來了反噬, 全世界的妖、魔、鬼、怪聯合起來瘋狂反撲。

長達一百年的時間裏，修士們每天都在戰鬥, 每天都有認識的師長同門陣亡，剛剛認識的臨時戰友, 也許下一刻就會死在面前。累及了才能睡一陣子，睡下之前永遠不知道還有沒有醒來的機會。

鬼車的實力遠高於當時所有玄門修士, 為了取得勝利, 玄門使計包圍了鬼車和高階妖修, 所有化神境以上的修士用自爆的方式殲滅了高階妖修, 卻也沒能擊殺鬼車。

直到軒轅劍橫空出世，斬殺鬼車，這才結束了長達一百年的大浩劫。

這場滅世之戰沒有勝利者。

妖魔鬼怪在玄門修士和人類政府的聯合圍剿之下, 一部分遁入極北冰原, 祈求傳說中的龍神的庇護，一部分隱入山林茍且偷生, 還有一部分在吞天蟒等頑固分子的帶領下鍥而不舍地繼續在人界作亂。

玄門修士十不存一, 覆滅的門派不計其數, 現如今玄門三大派只有太阿劍派是從古至今一直存在的，逍遙仙宗以及和光派都是大浩劫中幸存下來的門派重組而來。

現存的修士對羲音的認知，就像小學生對書本上歷史人物的認知，寥寥幾行字，沒什麽實感。

但是鬼車不同，它是玄門的噩夢。

因為它的叫聲像嬰兒哭聲，經歷過大浩劫的修士到現在聽到嬰兒哭聲還會有應激反應。

就算是大浩劫之後才出生的修士，也是從修煉開始就在學習玄門近代史，從字裏行間、從師長的講述中感受大浩劫至暗的一百年有多可怕。

特別是修士家庭出生的孩子，小時候不聽話，家長就會嚇唬他們說，再不聽話鬼車就要來把你抓走了。

年輕一輩的修士是聽著鬼車兇名長大的，聞鬼車而色變，這種情況持續到他們長大了，知道鬼車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才好轉。

可是現在，就在玄門法庭，在經歷過吞天蟒之死、真假吞天蟒、玄門雙絕之一趙隊長人設崩塌、真假淩霄道長等沖擊性的消息之後，羲音又放出一個驚天大雷。

鬼車殘魂還在，而且和真正的淩霄狼狽為奸。

鬼車是誰？是早就該死得渣都不剩的反派大BOSS。

淩霄是誰？是玄門第一大派逍遙仙宗掌門人，是大浩劫後期玄門的主要戰力，是年輕一輩玄門修士崇敬的英雄。淩霄曾經整個門派的師長和同門全部戰死，只剩他一個，說是滿門忠烈也不為過。

這樣一個人，在大眾心中總是天然帶著極高的容忍度。

他可是英雄啊，哪怕此前羲音拋出證據，說他睡徒弟的女朋友、變態、不舉甚至有飼養邪神的嫌疑……這些都不足以動搖他在玄門眾人心中的地位。

雖然可能晚節不保，但無法抵消他在大浩劫中立下的功勞。

可現在，羲音說這樣一個英雄人物和掀起大浩劫的罪魁禍首沆瀣一氣，簡直是捅了馬蜂窩。

紫宸劍君沈下臉，鋒銳的劍氣縈繞周身；火老祖看向羲音的眼神帶上怒火；一直笑瞇瞇的和光派掌門也收了笑。

剛才被章魚觸手追得抱頭鼠竄的年輕修士們圍了過來，若說之前他們看羲音的眼神是好奇中夾雜忌憚，現在則是憤怒。

“休得胡言！”紫宸劍君雙指並攏呈劍指，遙遙指向羲音，“淩霄道友乃我玄門泰鬥，哪怕私德有虧，也不容道友這般汙蔑！”

有了他打頭陣，年輕的修士們也壯了膽子，七嘴八舌地指責起來。

“說什麽鬼車殘魂，鬼車明明已經死了，我看她就是胡說八道。”

“什麽不世出的高手，她這麽強，大浩劫的時候怎麽沒見她做過什麽？還不是個縮頭烏龜！”

“對，我們掌門可是玄門的大功臣，她汙蔑我們掌門，肯定不懷好意。”

火家老祖是個爆裂的性子，但又有些大男子主義，不想跟羲音這樣一個小姑娘爭辯，就將矛頭對準姬佑川。

“姬小子，這也是你的意思？”他怒目圓睜，聲音震得人耳膜嗡嗡響，“你說鬼車殘魂還在，我信，但你要是敢說淩霄和鬼車穿一條褲子，不用別人動手，我先揍你一頓！”

“你敢！”羲音絲毫不懼火老祖的大嗓門，身板不到火老祖的三分之一，氣勢卻一點不弱，“想揍我們家姬佑川？我先揍你！”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姬佑川上前兩步，站在羲音身邊，右手執劍，左手輕輕拍著羲音的背，“別急，交給我。”

羲音炸起來的毛被他順下去不少，狠狠瞪了一眼火老祖，哼了一聲，轉過臉去。

姬佑川這才收回手，鄭重向紫宸劍君和火老祖行了一禮。

“我十八歲加入調查局，到現在馬上滿十二年，在場大部分人多少聽過我的名字。這十二年，我姬佑川是什麽人，各位長老和同事看得清清楚楚。沒根據的事情我從來不說，但只要我說出口的，都是證據確鑿的事實，這點信譽，我想我還是有的。”

他的聲音回蕩在廢墟之上，擲地有聲，雖然不像火老祖的聲音那樣震耳欲聾，但是在場眾人的表情顯然因為他的話有所松動。

他偏頭看向羲音，攤開手，“離火之精和千殺給我。”似乎篤定羲音來之前一定帶了這兩個“證人”。

羲音從內府中拿出兩個透明的冰球，一個冰球中是纏繞著黑色魔氣的橘紅色火焰，另一個冰球裏是千殺略顯萎靡的元嬰。

“離火之精？”有識貨的修士當場認出這團火焰，“怎麽墮魔了？”

三位元嬰境長老的註意力卻不在離火之精上。調查局和獵妖師協會打過交道，千殺這個獵妖師協會西南分會會長雖然神秘，但那是對於年輕的、低階小修士來說，長老會成員都見過千殺的真面目。

“千會長怎麽成了這幅樣子？”和光派掌門驚訝地問。

姬佑川用靈力托著兩個冰球送到紫宸劍君面前，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講起了故事。

“不久前，龍泉總隊隊員火曼君火玄司在任務中受了傷，被送去水家的靈泉療養。”

火曼君也算玄門風雲人物之一，火家嫡女、天靈根、日靈體，靠水家靈泉吊命，每年天玄拍賣會上火家和龍泉總隊都要花大價錢為她拍下銀梭魚。

他以火曼君這個大家都聽說過的人為切入口，一下子抓住了在場眾人的註意力。

“水家的靈泉不少人都聽過，裏面蘊養著坎水之精。在火玄司療傷期間，水家主告訴我一個秘密。”

他將羲音的發現直接冠在水家主頭上，又繞開水家靈泉即將枯竭的事。當大家被“秘密”兩個字勾起好奇心，他又提起另外一個話題。

“相信大家多少都感覺到了，這幾年，天地間火靈力異常躁動。”

在場修士紛紛點頭，火老祖的大嗓門響起，“不錯，這幾年火靈力確實活躍過頭了。尤其前幾天突然暴漲，差點害死我，我還專門回家做了個體檢，就怕又鬧出啥問題。”

“確實，上一屆的調查局大會上，凡人科學家不是說全球變暖和火靈力躁動有關嗎？”和光派掌門說道。

待議論聲平息，姬佑川這才拋出自己真正要說的話，“坎水之精察覺到了火靈力異常的原因，那就是——有人攫取地火修煉。”

這話一出，全場嘩然。

“誰這麽不要命啊？這不是拖著大家一起死嗎？”火老祖本身就是火系天靈根，這些年因為火靈力躁動吃了不少苦頭，得知此事是人為，當即怒火中燒。

紫宸劍君剛才一直在查看被禁錮起來的離火之精，聽到這話，意識到什麽問題，沈聲道：“佑川，繼續說。”

姬佑川點點頭，“坎水之精察覺到火靈力異常的根源在西南地區，我立刻調動人手調查這件事，最後把目標鎖定在春南省首山市。我剛到首山市，才查了幾個礦場，就遭到了圍攻。”

他指了指吞天蟒碩大的腦袋，“妖盟左護法吞天蟒和獵妖師協會西南分會會長千殺，兩個元嬰聯手想殺我……”

說到這兒，他走回來攬住羲音的肩膀，半是自豪，半是炫耀，“還好我女朋友厲害，否則我就死定了。”

好好的聽著案子突然被餵了一口狗糧的眾修士：……

吃軟飯就這麽開心嗎？！

羲音自然知道他這些話半真半假，將她從其中摘得幹幹凈凈。她配合地摸摸姬佑川的頭，“放心吧，有我在，誰都傷不了你。”

她聲音軟糯，長得又精致漂亮，實力還很強。

眾修士默默咽下狗糧：這軟飯確實挺香。

紫宸劍君受不了姬佑川東扯西扯，沈聲道：“說重點！”

姬佑川笑笑，“事情有些覆雜，總得先說清來龍去脈。”

他收了笑，蹲下身，看著沈默不語的趙霆軒，“老趙，我曾經是真的拿你當兄弟。我一直記得，十幾歲的時候，咱倆跟一群凡人混混打架，你寧願掛彩也不願意動用靈力傷人，你說不想勝之不武。從那時候起，我就認定你老趙是真漢子，是大丈夫。”

“我不知道後來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是老趙，我相信你不是小人。你也聽見了，該查的我都已經查清楚了，只是我想讓你自己說。調查局的規定，自首者從輕處罰，這還是你當初力排眾議定下來的，別讓我失望。”

趙霆軒低著頭，羲音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看到他放在地上的手緊緊攥起，青筋畢露。

過了好半天，他發出一陣聽著像哭的笑聲，“姬佑川，你還是那麽會做人。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說這麽多廢話，歸根結底你只是想跟我談條件而已……我可以自首，但你能做主給我減刑嗎？”

姬佑川沒有看紫宸劍君，也沒有看任何一個長老，擲地有聲地吐出一個字，“能。”

趙霆軒煩躁地摩挲自己的腦袋，發梢上水珠四濺，然後，他頹喪地佝僂下去，“你贏了，姬佑川，你贏了。”

“我承認，我師父，逍遙仙宗掌門淩霄，早就被鬼車殘魂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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