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驟然失重, 總要驚慌失措、手忙腳亂一會。

可姬佑川不是，他十分淡定地調整姿勢，順著羲音的力道一頭紮進下方的濃霧中, 頗有種處變不驚、逆來順受之感。

羲音原本想嚇唬他一下, 結果現在有種被他搭了順風車的感覺, 她心裏又不爽了，在面對姬佑川的時候她總是很容易被挑起怒氣。

她惡作劇地放開他的衣領, 想看他自由落體。

誰知姬佑川就像看穿她心裏想法一樣, 在她松手的瞬間姿勢利落地翻身, 穩穩踩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腳下的殘劍上, 禦劍緊緊跟在她身邊。

雖然羲音並沒有全速飛遁，但是姬佑川能跟上她此刻的速度, 也讓她頗為吃驚。

姬佑川偏頭看了她一眼，眼中蘊著了然一切的笑意, “怎麽，有點失望？要不我往下落一段兒給你表演表演？”

羲音翻了個白眼, 在濃霧中驟然變了方向。姬佑川同樣毫不費力地跟上了她的動作。

羲音覺得有趣, 有心想試探一下姬佑川的極限在哪兒, 但姬佑川卻好似看穿了羲音的想法, 及時開口道：“這會別鬧，辦正事要緊。”

他這麽一說，到好似羲音是個在大人辦正事的時候胡鬧的熊孩子。

雖然她的確是熊, 但她不承認。不願意被姬佑川看扁, 羲音只好放棄捉弄他的想法，加速向著火曼君身上的味道指引的方向而去。

濃霧並不能完全阻隔火曼君身上的味道, 蠱蝶找不到, 只是因為它能力不夠。羲音吞了蠱蝶, 自然也就能識別出那種特殊的味道，加上她極其敏銳的五感，這些濃霧便造不成障礙。

很快，濃霧變淡，黑色的山巖和泥土出現在眼前。

他們落到地上。

那種特殊的味道斷在一處峭壁前。黑色的峭壁沈默地屹立在那裏，像是一扇頂天立地的門，隔絕了一切氣息、味道。

峭壁上似乎有刀刻的痕跡，羲音好奇，正要上前，斜刺裏伸出來一只胳膊攔住她。

“是法陣，有點問題，你別靠近，我去看看。”

她被人保護了？

這份體驗有些新奇，羲音不是沒被人保護過，羲凡松和祝泠塵疼她入骨，但凡她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恨不得以身代之。

但那是因為他們兩人不知道羲音的真身，不知道她是一條皮實耐造的龍。

姬佑川是知道的，可他還是這麽做了。

羲音覺得自己被小看了，“我需要你保護？”

聽到她這麽問，姬佑川也有一瞬間楞神。他剛才只是習慣性地身先士卒，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身邊並不是修為和自己相差無幾的隊友，而是一根指頭就足以碾碎自己的上古神龍。

回過神來之後，他笑笑，“你這麽厲害，哪需要我保護，但我是隊長，總不好在後面看著自己的隊員沖鋒陷陣，不然我成什麽了？”

說罷，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上前仔細觀察起了刻在山壁上的陣法。

術業有專攻，羲音在陣法一道上的確不大靈光，也不逞強，站在後面等著。

她也沒想到這裏竟然有能夠阻隔神識和氣息的濃霧，要不是遇到姬佑川，她少不得得把整片山轟平了才能找到那位神先生。

那也太麻煩了。這麽一想，有姬佑川在也挺不錯的。

“你懂陣法？”羲音問。

姬佑川一邊檢查，一邊心不在焉地回了兩個字，“還行。”

可羲音覺得他並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只是“還行”，他解陣的速度很快，幾乎只是大致看了一遍，便退後幾步，左手持劍右手掐訣。

細碎的金色光點在他周身環繞，一點點延伸、彎曲，在空中形成幾個覆雜的符文。

淩空畫符！

羲音雖然不通陣道，但也知道常識，淩空畫符是陣法師從黃階突破至玄階的標志，現如今的玄門，能做到淩空畫符的人不足一掌之數。

姬佑川竟然是一個堪比李愛國的陣道大家。

可他從沒表現過，調查局記錄在案的玄階陣法師也沒有他的名字。羲音再次覺得姬佑川是個有故事的人，他像冰山，露出水面的是他想讓別人看見的，而真正的他掩藏在水面之下。

羲音好奇地看著姬佑川，他表情很平靜，既沒有得意，也沒有勉強，似乎淩空畫符只是隨手為之，就像那天早上給羲音做了一頓雞蛋煎餅……說起來雞蛋煎餅還挺好吃。

金色的符文按照順序挨個沒入峭壁不同方位，最後一個符文沒入後，黑色的峭壁上出現一個漩渦狀的靈力團，像是通往另外一個地方的入口。

姬佑川收回手，轉頭正要招呼羲音一起進去，就聽到她說：“姬佑川，我想吃你做的雞蛋煎餅。”

姬佑川：……

這時候讓他上哪兒給她弄雞蛋煎餅去？

他十二歲開始浪跡天涯，三百六十行都涉獵過，和各種各樣的人打過交道，卻還是第一次遇見羲音這樣的人，哦不，龍。也不知道她怎麽在當前這個情景下聯想到雞蛋餅的。

不過他一向處變不驚，淡定道：“這會不行，等回去了給你做。”

羲音只是隨便提一嘴，也沒想現在就吃，聞言點點頭，和姬佑川一起跨入靈力團。

眼前一花，羲音看到了熟悉的場景。破舊的廟宇，落滿灰塵的供桌……唯一不同的是神臺上多了一尊送子觀音像。

“是幻境。”姬佑川的提醒在身邊響起。

“我知道，”羲音指了指神像，“它之前被我打碎了，現在連個裂紋都沒有，太假了。”

姬佑川一時無語。

不知道該誇她好厲害，連邪神像也能打碎，還是應該誇她識別幻境的手段如此直白。

神像似乎也認出了打碎自己真身的罪魁禍首，原本被雕刻得慈眉善目的臉變得猙獰，身後探出無數跟手臂，每只手的掌心都有一只眼睛，密密麻麻的眼睛在同一時間睜開。

“小心，別看那些眼睛！”姬佑川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些眼睛的威脅，提醒道，同時掐訣，殘劍如同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向著石像飛射而去。

石像原先沒把這破劍放心上，它是邪神之軀，普通的武器根本傷不到它，因此躲都沒躲。

殘劍穿透石像，好似穿透一個影子。石像猙獰的臉僵住，手掌上睜開一半的眼睛再次閉合，身後的胳膊漸漸虛化，然後消失。

看到這一切，那把破劍在羲音眼裏頓時不一樣了。

“這把劍不是普通的法劍吧？”她問。

殘劍回到姬佑川手上，他警惕地面對石像，聽到羲音的話一心二用地回答：“不知道，我師父給的。”

“你師父沒跟你說？”

“死得早，沒來得及。”

依然是吊兒郎當的語調，聽不出一點傷感的情緒，但是羲音莫名覺得姬佑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沒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

神臺上的石像突然發出輕微的碎裂聲，腹部從中間剖開，一只接一只鬼娃從它破開的腹部爬出來，粗短畸形的四肢在地上飛快爬動，卻並不向著神臺前站的兩個人而來，而是沿著地面、墻壁、柱子爬上去，攀著房梁、窗框，用純黑色的眼睛看著站在廟宇中間的兩個人。

姬佑川反手將殘劍插在地上，一手掐劍訣，嘴唇翕動，晦澀的咒令從他口中念出。

一道金光從殘劍上發出，穿破廟宇破舊的屋頂直沖雲霄，隨後，金光以殘劍為圓心向外擴散，遇到金光的鬼娃就如同遇到烈日的殘雪，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消融。

羲音抱著胳膊看熱鬧，重覆民宿老板的話，“打鬼娃沒用，得打送子娘娘才行。”

“石像只是障眼法，真身藏在幻境裏，我還在找。”姬佑川說。

“你為什麽不求我出手？”羲音問，“還是你覺得求我讓你沒面子？”

姬佑川笑了笑，“你再強也是你的本事，我要是凡事都靠你，不就成廢人了？邪神已經被你打碎過一次，這點難度我還是能應付的。真遇到應付不來的，我一定往你身後躲。”

說起這話來他神態自然，一點不覺得躲在羲音身後有什麽丟人的。

“你還真是能屈能伸。”羲音吐槽。

姬佑川笑著看她，突然手訣一動，殘劍化作一道金光穿透墻壁，刺入虛空中某個不可見的東西。

“找到了。”姬佑川神色平靜地操控殘劍爆發出強烈的劍氣。

面前的廟宇消失了，周圍一片黑暗，只有右手邊一尊殘破的石像。

石像身上本就布滿裂紋，被劍氣一沖，瞬間散作碎石灑落一地。殘劍浮在半空不動，劍尖死死釘著一抹黑色的影子，影子不停掙紮扭動，發出嬰兒啼哭聲。

“哇哦，原來它真身長這樣啊。”羲音好奇地跑過去聞了聞，立刻捂住鼻子，“好臭。”

轉頭看向姬佑川，卻見他臉上沒有帶他標志性的痞笑，而是露出些許悲憫的神色。

他掐了個訣，嘴唇翕動。羲音看到他掐訣的指尖漾出一圈圈功德金光，而被殘劍釘住的黑影在金光的滌蕩中，掙紮的動作緩緩停住，隨後一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小，最終消失不見。

“你在替它超度？”羲音似笑非笑，“姬佑川，這可是邪神，你什麽時候這麽善良了？”

姬佑川掐訣收劍，無所謂道：“被它吞掉的靈魂是無辜的，反正不費事兒，順手幫忙超度，就當積德了。”

隨後，他似乎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跟羲音討論，環顧四周，岔開話題，“幻境好像還沒破。”

“不錯，”羲音聳肩，“我覺得你破不了這個幻境。”

姬佑川了然地看過來，“你看出門道了？”

“沒錯。”

“那好吧。”姬佑川一反剛才自立自強的作風，走到羲音身邊一屁股坐下來，“請開始你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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