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祝泠塵的問題, 羲音長睫忽閃了兩下，有些猶豫。

前塵往事已成雲煙，轉世之後的祝泠塵已經不是她的阿娘, 按理說她不該去打擾她今世的生活。

可是輪回道已經崩了, 如果她沒能在祝泠塵這一世結束之前修覆天道, 那這就是祝泠塵的最後一世。

這一刻，羲音心裏轉過很多念頭, 沈默時間太久, 久到祝泠塵察覺到不對, “如果不方便的話……”

“冒昧問一句。”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祝泠塵笑了笑，示意羲音先說。

“你有乳名嗎？”羲音問。

這個問題問得著實有些突兀, 以羲音目前和祝泠塵的關系來說有些交淺言深了，可是羲音很執著地又問了一遍, “你有乳名嗎？”

如果換成別人這麽問，祝泠塵八成會因為被冒犯而不悅, 以她的身份和地位, 沒人敢問她這麽失禮的問題。

可是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眼前這個小姑娘眼神澄澈, 態度雖然執拗，卻並非刻意冒犯，更像有什麽難言之隱。

略微猶豫一瞬, 祝泠塵回答道：“我小名叫瑟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的瑟瑟。”

其實她的小名來源於另外一首詩，只是那首詩比較冷門, 是以她換了一句傳播度更廣的詩句來介紹自己的名字。

對面的小姑娘聽到她小名的瞬間眼眸微微睜大, 像一只受驚的小貓。

“坐酌泠泠水, 看煎瑟瑟塵的瑟瑟嗎？”羲音問道。

聞言祝泠塵有些驚訝，這句詩出自白樂天的《山泉煎茶有懷》，她的大名和小名都取自這首詩。比起白樂天炙手可熱的傳世名篇來說，這首詩並不為大眾所熟知，可小姑娘竟然脫口而出，這讓她對小姑娘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嗯，沒錯，你也喜歡這首詩嗎？”她問。

羲音並不喜歡背詩，她腥風血雨的童年註定她無法理解詩詞這種風花雪月的東西。她知道這首詩，只是因為她養母的大名和乳名都取自這首詩，和祝泠塵一模一樣。

她心裏其實很清楚，轉世的祝泠塵已經不是阿娘，她的阿娘死在了神境山脈雪神族的領地內，至死都掛念著她在極北冰原坐牢的女兒。

因此她再次入世後，一直很排斥見祝泠塵的轉世。

阿娘對她來說，是舊日的影子。而祝泠塵是個鮮活的陌生人，不可混為一談。

她問這個問題並不是想自欺欺人，只是想給自己一個理由，一個把祝泠塵這個陌生人當做阿娘去保護的理由，一個將自己的感情放置在祝泠塵身上的理由。

緩緩呼出一口氣，羲音擡眸的瞬間眸色變成冰藍，對上她視線的祝泠塵恍惚了一瞬，然後如同提線木偶一般走回病床躺好，閉上眼睛。

羲音走到她病床邊，右手依然緊緊地攥著，左手松開，凝出一片六瓣雪花，緩緩送入祝泠塵的身體。雪花接觸到額頭的瞬間融入進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做完這一切，她最後看了祝泠塵一眼，離開病房。

【你不是說她不是你阿娘嗎？給她下守護印記做什麽？】天道在識海裏問道。

羲音語氣平淡，【我們特別行動隊的宗旨是保護公民生命財產安全不受非自然力量的損害，她是我們國家的公民，現在她被魔物盯上，我保護她不是理所應當？】

天道呵呵冷笑一聲。

嘴硬吧就，還保護公民生命財產安全。它敢打賭就算千百個陌生人死在面前，這條龍也不會在意。

這條龍這輩子不多的柔軟和善良，全給了羲凡松和祝泠塵夫妻。

回到公安局檔案室，師筠已經在那兒等著了，看見羲音回來，表情佩服地豎起大拇指。

“服了，羲玄探就是牛。”

“查到關聯了？”

之前羲音堅持認為搶方向盤的男人何大柱和第二起事故有關系，讓師筠去查，現在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結果如何。

“對，要不是羲玄探堅持，我差點就把這個細節忽視過去了。”師筠沖著羲音拱手表示佩服，“何大柱的女兒住院的那家醫院距離第二起事故現場最近，當時很多醫護人員參與救援，是第一批到達現場的醫療團隊。”

聞言，羲音微微點頭，和她預料的一樣。魔物可以附著在人的身上移動，那麽第二起事故和第三起事故之間，一定有某個人能將兩起事故串聯起來。

經過師筠的調查，已經確定了這個人就是當時參與救援的醫護人員。

那只魔物在第二起事故發生後，附著在醫護人員身上回到醫院。而何大柱和這名醫護人員應該產生過交集，那只魔物順勢又附著到了何大柱身上。

之前師筠調查的時候，並沒有查到這個細節，所以沒有知道四起案件真正的練習。

要不是有個對魔物屬性十分了解的羲音，在看完事故報告的第一時間聯想到魔物，這起案子還不知要查多久。

“只是我還是不明白，魔物選擇附身對象的標準是什麽？”師筠從自己寬大的口袋裏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本子和筆，一副洗耳恭聽隨時做筆記的架勢，“它明明都已經附著在醫護人員身上了，為什麽會換附身對象，又在醫院那麽多人裏挑中何大柱？”

羲音解決了祝泠塵身上的問題，現在心情不錯，自然不介意替師筠解惑。

“你看過幾個被附身的人的資料，發現他們的共同點了嗎？”

師筠嘶了一聲，摸著下巴細細思索，由於想得入神，手上的中性筆在臉頰劃出幾道淺淺的痕跡，突然，她一拍大腿，“哎呀，我想到了！精神狀態不穩定！”

從後往前推，第三起事故的幸存者，也就是魔物上一個附身對象田飛本來就因為失業心情抑郁。他在客車上看見了何大柱被附身後漆黑的雙眼，受到驚嚇。又目睹何大柱殺死司機的過程，嚇到精神崩潰。

而何大柱為了給女兒治病花光了所有積蓄，長時間精神焦慮，又經受女兒逝世的打擊，極度的悲傷和絕望之下，精神狀態非常差。

“沒錯，”羲音轉身窩進檔案室的大沙發，語氣輕蔑，“這只魔物以人類的魂魄為食，但是它太弱，無法直接對人類造成傷害，甚至連附身都只能挑選情緒崩潰，精神狀態不穩定的對象，借他們的手制造事故，以此來捕食受害者的魂魄。要是遇到的人心性堅毅，它就只能附著，而不能附身。”

聞言，師筠恍然大悟。醫護人員見慣了生離死別，心理比一般人更加強大。魔物附著在某個醫護人員身上，卻沒能力附身，只能重新選擇對象。而和這名醫護人員有交集，又精神大受打擊的何大柱就被魔物趁虛而入。

想通這一關節，師筠忍不住撫掌感嘆道：“羲玄探真是學識淵博，這案子多虧有您出手，不然就憑我自己還不知道要拖多久，到時候又有多少人遇害。”

吹完了彩虹屁，師筠才道：“按照這個推測，那只魔物應該跟著第四起事故的兩位幸存者之一？羲玄探真是高瞻遠矚，剛才就是因為這個去醫院的吧？”

聞言，羲音勾唇一笑，擡起一直緊握的右手。手掌上方憑空以精純的冰靈力構築成一個空心圓球，圓球中有一團不成型的黑色霧氣橫沖直撞，試圖沖破桎梏。

這是她從祝泠塵身上抓下來的，魔物善隱匿，越弱小的就越會躲。

是人就會有濁氣，魔物附著在人身上時，很容易和人本身的濁氣混淆。羲音要不是和祝泠塵身體接觸，也很難發現這團魔氣的存在。

師筠看到羲音露的這一手，心中驚訝。單純用自身靈力，憑空構築一個禁錮魔物的東西，可見羲音對靈力的操控已經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她發自內心地又吹了一通彩虹屁，然後問道：“既然魔物已經落網，那這個案子是不是可以結了？”

羲音把玩著手中的圓球，將其中的黑霧顛得暈頭轉向，“誰跟你說它就是那只魔物？”

“啊？”師筠錯愕。

“這只是那只魔物分離出來替它捕獵魂魄的分1身罷了，它真正的本體，還不知道在哪兒躲著呢。”她越說語氣越冷，到最後幾個字幾乎咬牙切齒。

要不是天道給祝泠塵的命格福澤深厚，祝泠塵在這次的事故中絕不可能只受輕傷。如今輪回道崩潰，祝泠塵要是死在這起事故中，就真的是魂飛魄散，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

只這一點就足以激怒羲音。

何況，天道絕對不會給祝泠塵的命格安排這種死劫，這只魔物竟然能夠對祝泠塵的命格產生影響，說明它已經強到可以影響法則。

不除掉它，羲音又怎麽能安心？

師筠對魔的了解雖然不如羲音那麽深，常識性的東西還是知道的。分裂出可以獨立行動的分1身，說明這只魔物已經非常強大，至少不是築基期的她可以應付的。

她現在已經完全不會懷疑羲音的判斷，當即就問道：“這件事情要不要上報給姬隊長？”

“姬佑川那邊我會說，你不用管。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那只魔物找出來。”

讓它灰飛煙滅！

羲音當然不會聯系姬佑川，這個仇她要自己報，不需要任何人插手！

師筠聽不到羲音未曾出口的後半句話，卻敏銳地察覺到羲音話裏的殺氣，她不知其中淵源，還以為羲音嫉惡如仇，心想人家不僅實力高懂得多，思想覺悟都比一般修士高。

“好，我去查第一起事故受害人的詳細信息。”

現在已經可以確定第一起事故的幸存者就是魔物在何大柱之前附身的對象。第一起事故後，這名幸存者的筆錄中也可以看出，她患上了嚴重的幸存者綜合征，曾經反覆說自己不應該活下來。這樣的精神狀態很容易被魔氣附身。

而在她之前被魔氣附身、制造第一起事故的人，很可能就是魔氣初次附身的人，也就是直接接觸過那只魔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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