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小時之前，非自然事件特別調查局人事科科長辦公室。

姬佑川靠在窗邊抽煙，趙霆軒占了茶幾，老神在在地泡茶，茍科長像只陀螺，在不大的辦公室轉來轉去，平白讓氣氛焦躁起來。

姬佑川閉了閉眼，緩解被茍科長轉暈的腦子，哎了一聲道，“老茍，你暈不暈吶，坐下。”

茍科長長長嘆了口氣，“私自更改入職考核題目，暗中加大難度，這、這這、我……”

“行了，”姬佑川的語氣懶洋洋的，“天塌下來有我們趙隊長頂著呢，你急什麽？”

“茍科長，放松一點，”趙霆軒低頭輕嗅杯中極品鐵觀音，語氣波瀾不驚，“不過放幾只低階怨靈進去，如果連這點問題都解決不了，也不用進局裏吃白飯了。”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茍科長還沒開口，趙霆軒越俎代庖地應道：“請進。”

門推開一條縫，小高閃身進來，迅速關上門。一見是她，屋裏幾個人的視線都集中過來。

趙霆軒率先問道：“她抽到的是哪裏？”

小高瞄了茍科長一眼，正色答：“西郊仁濟醫院。”

“嗯，跟她同隊的人修為怎麽樣？”

小高又瞄了茍科長一眼，“一個先天六重境，一個先天八重境。”

聽到“先天八重境”，茍科長心裏咯噔一聲。

趙霆軒拿起手機，摁住屏幕發語音，“西郊仁濟醫院放惡鬼進去，其它地方放怨靈。人已經出發了，動作快點，別被發現。”

看了眼時間，他又補一句，“這會堵車，他們大概還在路上。封印先別解，免得怨靈亂跑生事。用遠程解封裝置，晚上十二點統一解開。”

近百年來，鬼門不開，輪回路斷，人死之後無法投胎，世間的鬼就多了起來。普通的鬼只是無意識的游魂，不用管，過七天自己就散了。

人死時心中有怨，或者游魂被負面情緒感染，就會變成怨靈。怨靈有一定攻擊性和危害性，是特動隊日常主要抓捕對象。實力不強，只能通過幻象之類的手段嚇唬人，先天境的修士配合符咒法器就能輕易拿下。

怨靈若持續吸納怨氣，就會化成惡鬼，可以觸碰實體，能直接對人造成傷害，實力相當於煉氣修士。一般的先天境修士遇到惡鬼，大概只能逃命。

聽到趙霆軒吩咐人放惡鬼，茍科長心裏不詳的預感越來越重，一步步挪到小高身邊，低聲問：“跟羲音道友一起的先天八重境……”

小高眼神同情，“就是您的大孫子。”

……

茍雲卓鎖了車，車燈隨之熄滅。

沒了車燈，月光反而顯得愈發明亮，清輝像層薄紗似的，籠在這破敗荒蕪的街道上。

羲音擡頭打量面前廢棄已久的醫院。最前面是三層高的門診大樓，臟汙的外墻刻印著風吹雨打的滄桑，雨水將木頭窗欞浸泡得腐朽後，又沿著墻壁流淌，在窗臺下面形成一片赤紅色的痕跡，像從窗沿滲出的血。

門診大樓頂上探出三棟呈凹字型分布的高樓，巨人似的俯瞰著門診大樓，似乎隨時準備撲壓下來。

“好重的陰氣。”茍雲卓從運動服口袋裏掏出一張白色的符紙，符紙遇風即燃，火焰走過的地方沒有發黑，反而透出淡淡的紅色。

“不、不是說，這裏被、被清掃過、嗎？”程珊的牙齒不自覺打著顫，導致她這短短一句話說得九曲十八彎，差點咬著舌頭。

“他們應該往裏面放了東西，不然我們考什麽？”茍雲卓不以為然道。

他手中的符紙已經燒完，在指尖留下一點淡紅色的灰燼。他把手在自己四位數的運動褲上拍幹凈，振臂一呼，打頭快跑幾步，輕身躍起，穩穩落在門柱頂端，轉身蹲下，對著下面兩人伸手，“來，我拉你們。”

“我、我上得去。”程珊雖然牙齒打顫，但是動作很利索，身姿輕靈地越過大門，落在門後的磚石地面。

茍雲卓十分給面子地鼓掌，像一只趴在冰面上的海豹。兩人不約而同看向羲音。

羲音穿的是白色及膝連衣裙，兩條細瘦伶仃的腿裸1露在夜風中，腳上蹬一雙白色綁帶小皮鞋，鞋下面還帶著不甚明顯卻又存在感十足的三厘米小細跟，總之就是一身看著很不適合上躥下跳的衣服。

“羲音道友，要我拉你嗎？”茍雲卓站起來，但依然在門柱頂上沒下去。

笑話，女性隊友穿著裙子跳高，這種時候往地上跳，安的什麽心？

羲音看看茍雲卓，再看看程珊，緩步走到鐵門邊，伸出一根指頭戳在欄桿上，輕輕一推。

吱呀——

銹跡斑斑的鐵大門應聲而開。

“門又沒鎖，你們倆為什麽要翻墻？”

茍雲卓：……

程珊：……

羲音：玄門年青一代智商堪憂。

進了大門，羲音明顯感覺氣溫下降了幾個度。門診一樓大門的玻璃早就不翼而飛，破舊的木門半掉不掉，僅靠一片合葉的力量岌岌可危地懸掛在腐朽的門框上。

穿堂風被困在大廳裏橫沖直撞，發出鬼哭狼嚎似的聲音，洞開的門像一張低聲嗚咽的嘴，等待著擇人而噬。

【龍妹兒，這裏不太對勁。】天道提醒道。

【嗯。】羲音罕見地沒有跟天道擡杠。

三人從門診大樓開始搜起，茍雲卓自告奮勇打頭陣，羲音背著手，悠閑地跟在最後，被兩人護在中間的程珊主動承擔文書工作，拿著手機在備忘錄裏記錄待會要填進調查檔案的內容。

搜完整棟門診大樓用了將近一個小時，除了氣氛嚇人之外，連一只游魂都沒看見。適應了之後，連程珊都放松了很多，至少說話不打結巴了。

從門診大樓後門出來就是小花園，無人打理的草木瘋長，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擋住了為數不多的月光，花園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程珊打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幽幽白光無力地照亮方寸之地。光與暗的交界處立著一塊大石頭，其上爬滿青苔，隱約可見陰刻的妙手仁心四個字，朱紅色的漆早已褪色脫落，殘留的一點暗紅在手電筒的白光中像蜿蜒流淌的血。

“啊！”程珊突然驚叫，手電筒的光晃了一下。

“你幹嘛？！”茍雲卓被嚇了一跳，驚魂未定地撫著胸口喘粗氣，“人嚇人，嚇死人啊大姐。”

“不、不、不是，我、我剛才看到，石頭後面有、有東西。”程珊嚇得不輕，又開始結巴。

茍雲卓也掏出手機，摁亮手電筒，一手持白符，繞著石頭走了一圈，回來說：“別自己嚇自己，我檢查過了，什麽都沒有。”

“是、是我眼花了嗎？”程珊稍微平靜了一些。

“估計是，不信你問羲音。”

兩人同時看向羲音，這才發現隊友不知何時離他們幾米遠，就站在手電筒光源的邊沿，一襲白裙映襯著沒有血色的臉，比女鬼更像女鬼。

迎上兩人的視線，羲音微微歪頭，“不是哦，確實有東西，剛才你過去檢查的時候，它躲開了。”

一聽這話，程珊像一只受驚的倉鼠，牙齒又開始打顫。

茍雲卓倒是淡定，環視四周，有理有據地推斷道：“它既然躲我，就說明它怕我，應該不是什麽厲害的東西，八成是野貓野狗之類的。”

他說話時，羲音又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幾步，徹底融入黑暗中，聲音幽幽的，“不是哦，它怕的，是你脖子上的護身符。”

茍雲卓的脖子上，掛著個人階上品護身符，可驅邪擋祟，一般的邪祟無法近身。

“我的護身符？”會害怕他的護身符的，不可能是野貓野狗，茍雲卓反應過來羲音的意思，喊道，“你們快站到我身邊來！”

程珊本就站在他身邊，聞言又往他跟前靠了靠，兩人呈背靠背姿勢警戒。就在這時，茍雲卓手機震動一下，他點開屏幕看了一眼。

“我1靠，我爺爺跟我說仁濟醫院裏有惡鬼，讓我們三個不要分開！”

他擡起頭，卻發現，光亮所及範圍內，另一個隊友已經沒了影子。

“羲音？”程珊也發現人不見了，提高聲音叫了一聲，只是她嗓子發緊，這一聲聽著像吊嗓子哭嚎。

回應她的，是旁邊黑暗中，一陣不似人聲的“咯咯”聲，像是骨頭高頻率碰撞發出的聲音。

她條件反射地將手電筒的光朝向那個方向，幽幽白光中，一雙血紅色的眼睛驟然撞入視線。

那是一只頭顱奇大，身子短小的東西，長著一張像是被冒牌正骨師傅摧殘過的、扭曲的人臉，焦黑的皮膚上附著的黏液反射著手電筒的光。

它似乎被光激怒，後肢一彈，張開一張布滿利齒的嘴，向程珊撲來。

“啊——”

茍雲卓只聽到身後程珊一聲嘹亮高亢的尖叫，嚇得一個激靈，急忙掏出一把符轉身，卻被眼前景象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剛剛還嚇得腿軟的程珊手裏拿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降魔杵，一邊尖叫、一邊打嗝、一邊劈頭蓋臉地朝著黑色的鬼影瘋狂攻擊。

先天境修士還不能引氣入體，拿著法器也只能進行物理攻擊。程珊雖然哭得滿臉眼淚，卻不耽誤手上的動作，一招一式都兇悍無比。惡鬼懼怕伏魔杵的威力，左支右絀，竟然一時無法近身。

茍雲卓捏著一把符迷茫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上去幫忙。

只是惡鬼的實力畢竟堪比煉氣，程珊仗著法器之利雖然沒落下風，卻也讓惡鬼瞅準時機逃離，遁入黑暗中。

惡鬼退走之後，程珊擡著降魔杵橫在身前，防備惡鬼再次撲上來，放聲大哭，哭得快背過氣去。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嗚啊——”

茍雲卓嘴角抽搐，心想：女人真是一種表裏不一的生物。

不遠處，隱藏在黑暗中的羲音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龍妹兒，你為什麽躲這麽遠？】天道問。

【因為我怕鬼。】羲音口不對心地回答。

天道：我信了你的邪！

【你是不是想等著她被惡鬼殺掉，再吃了她？】

【我是那樣的龍嗎？吶，再亂說告你誹謗。】

天道：……

天道真想甩她一臉“呵呵”表情包。這個廢棄醫院裏最大的危險其實不是惡鬼，是這條冷血的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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