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原本要畫給她腹中寶寶的素描，五官一點點填補上去，就變成了喬喆皓的模樣。

當然，葉春妮水平很差，分辨起來很困難。

但在她眼裏，就是喬喆皓，也只能是喬喆皓。

正如每晚夢境裏只會以背影示人的男人，必然也是喬喆皓。

一定是她做的不夠多、不夠好，一定是傷他太多、太重，所以喬喆皓才不願意醒來面對她。

每天的葉春妮都是情緒激昂、懸懸而望地走進病房，卻只是看一眼沈靜安睡的喬喆皓便會把所有的積極面徹底拋下，然後一天中又撿拾和丟下無數次。

周而反覆……

有多麽期待，就有多絕望，就有多害怕。

喬喆皓昏迷的第四天下午，喬佳情、任姿潔和Matthew去了醫生辦公室來了解情況。

葉春妮盯著喬喆皓浮腫的手背，青筋潛伏在越發白皙的皮膚下，如隨時能沖破而出的青龍。

她輕輕幫他揉著，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早上就會落下的淚水一忍就是大半天：“會不會疼？”

眼淚滴在喬喆皓的手背上，葉春妮趕緊拿過濕毛巾幫他擦拭，又幫他擦拭全身。

雖然幾小時前幫他擦過一次，可她沒忘了喬喆皓愛幹凈，車禍住院的時候不方便每天也要洗澡洗頭。

坐在床前，葉春妮幫喬喆皓按摩起胳膊，力道把握的剛剛好，午後的陽光傾瀉進來，團團罩住兩人。

金色的光圈下，她溢滿光澤的發拂在他的胸前，很是靜謐，他們好像相濡以沫的夫妻，相攜著走過了人生的一大半……

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葉春妮慢悠悠地講起她的小時候，這也是她的秘密：

她和同齡的小孩爬樹、跳皮筋、捉昆蟲、玩泥巴、玩石子，跟在年長幾歲的葉春山身後做跟屁蟲、常常被欺負，葉春江跟在她身後做跟屁蟲、卻會被她保護，學著做家務、燒飯、照顧家人……

那時候的她根本不懂所謂壓力和重擔，無憂無慮地享受當下又盼望著長大，愛笑愛玩愛鬧，當然被欺負或者挨打了也會哭，那是她最真實的模樣。

這是頭一次，葉春妮褪去一切的防備和包袱，把她的所有和喬喆皓分享。

喬喆皓一直認為她是戴著面具和防備跟他生活的，他討厭虛偽的表達和情緒的隱藏，縱然他心底藏著比她更深更重的秘密。

葉春妮一五一十地講述因為三個孩子負擔重、母親腿腳不利索、種田收入低、父親外出打工受傷的家裏日漸式微、一天不如一天，外債越來越多卻沒有能力償還，親戚、鄰裏關系疏離。

“救急不救窮”的道理她也懂，但真實體會時是那麽難受。

她就是在家裏撐不下去的情況下輟學打工的，不情不願而無能為力。

輾轉做的幾份工作均是繁雜卻機械的體力活，收入微薄卻都是她的辛苦錢。

看著同齡人還在既定的軌跡上，走著讀書改變命運的陽光大道上，她卻被迫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感覺人生整個被黑暗籠罩，逐漸不愛講話不愛笑了，把那個真實的自己一點點隱藏起來了。

這是遇見喬喆皓之前葉春妮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活狀態，忙碌勞累卻不充實，辛苦卻感覺不到希望，沈默封閉。

她曾講過感謝喬喆皓帶她看更廣袤的世界，否則就會一輩子待在那個貧窮封閉的小地方，和某個鄰村或鄰鎮的適齡男子結婚生子，渾渾噩噩過一輩子。

感受不到外賣女的世界多精彩，也便能了無期待地踏實過一生。

遇上喬喆皓的一年裏，不管是經歷還是遭遇都遠勝過之前的二十多年，徹底打開了她認知的大門。

過去的葉春妮，一定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愛一個男人這麽深，不敢相信自己還有機會讀書、學畫、上學，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會分得清不同品牌的名牌產品、出入高級宴會場所、住豪宅、坐豪車……

更無法想象有一天平凡得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自己能夠被條件這樣好的男人愛著。

而她恰好也深深愛著他。

想到這裏，葉春妮把頭埋在他胸口，聽他勻稱的呼吸聲和有力的心跳，那麽心安又那麽忐忑。

“喬喆皓，我喜歡你，特別喜歡你，特別愛你……你醒過來，我們把誤會都解開，好麽？我從來不敢奢望能遇見這樣的幸福，你讓它變成真的好不好？”她的淚水灌進他的胸口，卷著滾燙的溫度，一點點打濕他的病號服。

“你還要多久才會醒？不想看看我麽？不想看看孩子麽？你怎麽能這麽狠心？”她啞聲哭著，胸腔裏洶湧著莫大的委屈。

喬佳情等人回來的時候，葉春妮半個身子趴在床上，埋頭在喬喆皓的胸口，累得睡著了。

泛白的臉頰掛著兩行幹涸的淚痕，而喬喆皓病號服留有一片未幹的淚漬。

大雨滂沱，烏雲游蕩，遮天蔽日，空無一人的街道。

大風咆哮著藥吞噬萬物，葉春妮撐著深色的長柄傘在街上仿徨無措地跑著。

她懷著五個月的身孕，肆虐的雨水沖刷著地面，路面很滑，積水很重，她的腳步卻很迅疾。

長及腳腕的連衣裙阻礙了她行動的自由，她提起裙角猛扯了幾下撕裂開，一襲清新漂亮的草綠色長裙就這麽毀在這個狂風驟雨的日子裏。

葉春妮神色慌張，攥緊雨傘的手指指關節發白，泛出青筋，睜大的雙眼在街上來來回回掃著，腳下更是一刻不停，像在尋找什麽。

但街上沒有一個人，沒有一輛車，沒有一點響聲。

密密麻麻的店鋪詭異得關閉著，鱗次櫛比的高樓矗立在那裏但燈光都是暗的。

“喬喆皓，你去哪兒了？不要捉弄我了，快點出來！”葉春妮拼盡力氣大聲吼叫，焦急而疲憊。

手指一松，雨傘落在地上，被狂風卷走了，天昏地暗……

沒有回應，葉春妮無望地蹲在地上大哭，明明在前一秒，兩人還親密地靠在一起。

喬喆皓撐著長傘攬她入懷，走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他有力的臂膀緊緊抱住她護著她不讓她沾染一點雨絲，在她耳邊溫柔地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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