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手抹去因傷春感懷而落的幾滴淚，葉春妮回望客廳，夕陽柔柔地照進了屋子，一切都是原先的模樣，只是自己要永遠離開了。

她開始收拾屋子，每一間、每一處、每一個角落都不曾放過，像是要抹去所有自己存留的痕跡。

他們今天共處兩個小時，竟然沒有一句對話，他不想再跟自己有任何瓜葛了。自己也要乖一點，悄悄地輕輕地離開他的世界。

她今天沒有來得及買菜，昨天當然也沒來得及，反正冰箱裏的菜只能吃一頓了，她毫不猶豫地把所有東西都混在一起放在了鍋裏。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他剛出院的時候，自己每天拿著廚房秤稱量食材，還會被他嘲笑。

她做飯的時候，有時候一轉頭就看見坐在沙發裏的他，有時候往院子裏或者樓上喊一聲，盡管沒有回應，但很快就能聽到漸行漸近的腳步聲。

在那樣的時刻，她從來不會覺得孤獨。

夾雜了她的眼淚和傷感的菜很難吃，爛爛的分辨不出都是哪些食材，像是給牙口不好的老人家吃的一樣。

她依舊把滿滿的一盤都吃盡了，不知是什麽味道，反正肚子填飽了。

這個家裏，唯一屬於她的就是越來越多的衣服，收拾起來並不麻煩，只是她那個小小的行李箱裝不下罷了。

她把衣服規規整整地疊好放在桌椅上，又把陽臺上已經晾幹的喬喆皓的衣服熨燙平整掛進衣櫥裏，突然又哭起來。

半年多來，她為他添置的衣服已經過半了，原以為等到他的衣櫥被她買的衣服全部占滿，自己在他心裏的分量也會隨之加重，可惜沒有這個可能了。

以後會有人不停為他添置新的衣物，把她曾經買來的全部換掉。

她曾經為他改變了那麽多，學習清洗和熨燙不同材質的衣服，學習認識和分辨不同的內外衣褲、領帶、腕表、皮鞋、包包品牌，學習挑選、搭配和提高自己的品味，學習化妝、打扮以期不會在陪他出席的場合給他丟臉……

正當她一步步擺脫過去的影子，習慣並享受這樣的新角色的時候，他放手了，把這個回不到過去卻也走不向未來的自己放棄了，夢中那股溺水將亡的窒息的感覺又回來了。

“嗚嗚嗚……”絕望的哭聲從屋子傳出，被這夜的大風吹散。

別墅不遠處的路旁，紅色法拉利在黑夜和昏黃的路燈下依舊惹眼，裏面的男人木然地望著亮燈的三樓房間，臉上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麽。

“喬先生，您怎麽在車裏待著不回家呢？”

自從上次出事後，小區裏的保全對這戶人家尤為關照，透過監控見他在車裏發呆良久特意前來關照一句。

“沒事。”喬喆皓發動汽車，瞬時離開了這裏。

難以窮盡的噩夢在這個淒涼的夜裏侵襲了他，真絲睡衣都濕透了。

他旋開臺燈，摸起床頭的煙點上。

他有很多年都不做這個夢了，連董依依離開的時候都沒有做過，許是那時整日爛醉。

夢還是原先的那個，在母親最初離開他的時候常做的那一個，無窮無盡的黑暗，撕心裂肺的吶喊，緊緊包圍的孤寂，像是被整個世界都遺棄……

煙一支一支抽著，眼神越發空洞，像是跌進了深淵再也逃脫不開。

他去洗手間沖了個澡，瞥見她的洗漱用品，微微一怔，打落在垃圾桶裏。

該死的，說好的不可能動情呢？一個莫名其妙撞到自己車上被自己用契約束縛著的女人，怎麽可以走進自己的心裏？

那個地方，在三年前董依依離開的時候不就變成一片荒漠、寸草不生了嗎？

她有什麽資格走進來？她既不聰明也不性感，智商低、家境差，不會撒嬌不會取悅自己……這些年接觸的姑娘哪個不比她好？

越想越生氣，喬喆皓找來大袋子把她用過的東西全都扔了進去，在淩晨四點鐘的時候拖著滿滿一袋子東西扔到了小區外面的垃圾桶裏。

仿佛這樣就能把她從他的生命中抹去了一般。

她用過的牙刷、杯子、洗發水、護發素、洗面奶、毛巾浴巾，穿過的拖鞋、睡衣，乃至碰過的床單、被罩、枕頭、窗簾、沙發套……都被扔了出去。

值班的幾個保安眼睜睜他拖著一大包東西走出去，不一會兒兩手空空回來，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命案，在他進樓之後趕緊跑去查看，難以理解。

天還沒亮，就有人在收拾屋子？

淩晨五點鐘，在共同生活過的兩處，屋裏都亮起微暗的燈，一個坐在吧臺前給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一個伏案桌前寫著什麽。

天光慢慢取代了燈光，葉春妮趴在自己手寫的紙上睡著了，臉頰上掛著這幾十個小時來從未消失過的淚痕。

吧臺上的男人，今天酒量出奇得好，半瓶烈酒下肚，依然清醒得很，洗漱後，利索地換了身運動服鎖上了門。

周六一早的射擊俱樂部，店員剛剛開門，教練都還沒到，就迎來了第一位客人，因是常客且整天沈著臉，不便拒絕，整理好必備用品讓他開始練習。

“砰砰砰”，不間斷的槍聲響起，店員趕緊撥通了教練的電話催他提前上班。

楚風和盛高揚按照往常的時間過來時，喬喆皓已經停手了，右手因用力太猛而微微打顫。

他坐在地板上靠著沙發，手裏拿著冰鎮啤酒，嘴上叼著煙不時吐出渾濁之氣。

盛高揚拉住正在走上前的楚風，兩人退回專用房間外，拉著店員盤問。

急促的門鈴和高聲響起的鈴聲吵醒了睡著的女人，她的快遞來了，一個大號行李箱，兩個塑料收納箱。

簡單擦拭過後，所有的用品都裝進這幾個收納功能強大的箱子裏，甚至還沒有裝滿。

小安送她的幾盆綠植默默放在院子的角落裏，如果它們足夠頑強，應該可以在這個多雨的城市裏存活。

在整個院子裏繞了一圈又一圈，在三層的建築裏上了一層又一層，她叫了輛出租車，把幾個箱子裝進去，把不想走卻留不下的自己也裝了進去。

臥室的桌子上，只占了半頁紙的一封信、喬母送的項鏈、嬸嬸給的玉鐲、兩串鑰匙靜靜躺著。

屋裏屋外沒有一絲淩亂，浴室裏、廚房裏、客廳裏，再也找尋不到女人住過的痕跡。

只有陽臺上，剛曬出去的被罩、床單、枕套上還帶有這個女人的氣息，但隨著日照漸濃，隨著水分一點點被蒸發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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