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2章 肆拾貳 “暮春已至,我來迎你回家了。……

關燈
花廳中, 烏則鈺閑適地品著香茗,坐在他對面的秦漪兀自發著呆。

“雲凰姑娘,我後日要啟程去往西臨一趟, 近些時日鄯州城中不太平,你隨我一同前去。”他忽然開口說道, 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想來這決定也非臨時所做, “木婭非鬧著要去玩玩, 恰好你與她路上做個伴。”

“後日?”秦漪回過神來眉頭蹙眉, 心有不解, “為何這麽倉促?”

烏則鈺放下茶盞,習慣性地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近些時日他似是格外忙碌, 原本蒼白的膚色更顯憔悴消瘦。

“原是定在下月, 但有批貨物出了點岔子,需要我親自出面解決。”他一手支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向她,似笑非笑暗含打趣,“怎麽,離開這麽久,你不想回去看看?”

秦漪避開他目光, 原本平靜的內心忽然變得亂如麻。

她做這一切就是為了有朝一日風光回去,可那裏帶給她的只有無盡傷痛, 那裏沒有任何她牽掛的人, 回去也不過是進入另一條不歸路。

為了這條不歸路,她屢次狠心傷害那唯一不講條件全心珍視她的男子,這一刻, 她突然無比害怕,怕自己所做一切都終成一場空,怕被老天繼續磋磨。

“我不知道。”

“雲凰,有些事遲早都要面對,與其等著別人找上門來,倒不如主動出擊。”

烏則鈺頗有耐心地勸說著,似乎在這件事上他感同身受,深有經驗。

“戲臺子為你搭好,我已做好看戲的準備,你可不能讓我失望才是。”

遲疑許久,秦漪垂眸點頭:“好。”

回西臨的決定屬實太過突然,而對寶畫寶珍來說,重歸故土,心中的恐懼是遠遠大過激動的。

臨行前一晚,兩個丫頭將行囊清點完畢後便準備歇下了,又見秦漪房中還點著燈,便頗有默契地來到她跟前。

看出她的憂思,寶珍猶豫道:“小姐,您不跟觀南法師道個別嗎?這一去,日後不定能不能再見著了。”

想到什麽寶畫皺眉道:“可若是再像上回一樣,叫那些瘋子瞧見怎麽辦?”

梳妝鏡前,秦漪面無波瀾地將發間步搖取下,又擡手從漆紅匣子裏取出一封信來。

“派人將這信送去。”

她未言明是給誰,而那信封上也未署名,可寶珍已然心領神會。

“是,小姐。”

……

觀南收到雲繡坊送來的信時天還未亮,他向來覺淺,聽到外頭的呼喚聲就立刻醒來了,得知是秦漪給寫的信時,他滿心歡喜激動不已。

可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竟是封訣別信。

“法師,你怎起這麽早?”

釋空被外頭的動靜吵醒,披著外衫來到外間查看情況,卻見觀南頹然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如一尊經歷百年滄桑的木雕泥塑。

滿身孤寂,滿身落寞。

“出什麽事了?”釋空又問。

觀南擡眸,眼角微泛著紅,“她為何不願與我當面道別。”

只這一句話,釋空便已了然,說來說去還是為了情之一字,他輕聲嘆了口氣,思來想去也不知該如何勸解,只道:“多情自古傷離別,想來秦施主也是不願觀南法師傷心難過的。”

許是一語點醒夢中人,觀南猛地回神,將信箋折好放在懷中,而後直沖向門外。

天尚未破曉,烏氏商隊走在廣闊無垠的荒漠中,所到之處皆有銅鈴清脆悅耳的聲響。

因是頭一回出遠門,烏木婭興奮的不得了,不是哼小曲就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秦漪昨晚一夜未眠,這會兒正昏昏欲睡,忽然,馬車停了下來,外面有人稟了聲:“少主,前頭有個和尚,瞧著……像觀南聖僧。”

聽到動靜,秦漪掀開軟轎探出身子朝外看去,果見不遠處一人一馬佇立在那兒,清瘦修長的身影在蒼茫大地中與月色融為一體。

前面一輛馬車裏,烏則鈺淡然的聲音傳來。

“不用理會,繼續趕路。”

“等一下!”秦漪及時出聲,提起裙擺跳下馬車來到前頭,“烏少主,容我跟他道個別。”

沈默片刻,烏則鈺低笑兩聲:“你這樣說,倒像是我將你們這對鴛鴦給拆散了似的。”

秦漪未理會他,轉身徑直走向觀南,他跨坐在馬背上凝望著她,眸中似有暗潮湧動。

“觀南法師,別來無恙。”她仰著下巴輕聲說道。

“你可是執意要走?”

他一開口,天地間好似都在一剎那靜了下來,殘星不再閃動,風也停止吹蕩,腳下的沙粒也變得堅硬。

良久,秦漪笑笑:“法師說笑了,我努力這麽久,為的不就是今日這一天?”

得到這個答案後,觀南緊抿著唇,握著韁繩的手指不覺攥緊骨節分明,下一瞬,他翻身下馬大步走到秦漪面前。

“好!”他沈聲說道,“我陪你同去!”

秦漪眼角微潤,相識不過一載,他卻無數次將自己的堅定毫無保留地交給她。

可她如何忍心將他拉下水,讓他與她一樣受萬人詆毀指責。

“法師,你我之間隔著大漠南北那麽遠的距離,你是天上明月,而我只是一粒塵土。”

她轉過身背對著他,她害怕,她怕對上那道灼熱的目光,在那雙清澈的眼睛面前,她所有不堪和懦弱都無處可藏。

“明月不該沾染塵埃,塵埃也不該肖想明月。”

晨光穿透薄霧,星月依舊掛在天邊,眺望遠方,沙丘與天際相接之處,瑰麗橙紅的曙光緩緩浮現。

天,就要亮了。

秦漪攏緊雲肩,雙目微閉,“你該去成你的佛,受萬人敬仰,而我自甘在這紅塵中無盡輪回,自食其果,這就是雲泥之別。”

視線忽然一暗,再睜眼時,觀南已站在她面前。

“你可知我早已決心還俗?”他眸中閃過一絲隱忍,垂在身側的十指緊緊攥著,“你說你不願做綰梅,你要報仇,你要殺生,你要負盡天下人,好,我陪你!”

“只要你願意,我便是將整個大漠走遍又何妨?雲凰,我總會尋到你,與你同在。”

清朗的聲音越過空曠遼闊的沙漠,如磐石般堅毅。

秦漪側頭避開他視線,指尖狠狠掐入掌心才勉強換來幾分清醒。

“可我不願意,觀南,歷經諸多劫難,我已不信情愛。”

她狠心說完這句話時,鼻尖已酸澀的不成樣子,觀南呆楞地站在那,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眸中黯淡無光。

許久,他苦笑著收回手,低頭輕喃:“對不起,是我打擾姑娘了。”

“來日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他轉身牽著馬兒朝來時的路走去,背影是那樣的蕭然。

“雲凰姐姐,你哭了?”

烏木婭擔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秦漪擡手捂著陣陣絞痛的心口。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她仰頭抹去淚水,“我能為他舍去性命,卻不能給他情愛。”

若有來生,若他還是佛子,那她定要做一盞青燈,或是一只木魚,倘若再幸運點成為一串念珠,在佛前與他生死相隨,那該多好。

……

觀南失魂落魄地走在鄯州城中,不知不覺,他竟來到大照寺門前。

推門進入佛殿,心中頓生物是人非之感,他仰視著殿前佛像,眼角有淚緩緩滑落。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他雙膝著地跪在佛前,悲痛空虛的感覺讓他無所適從。

“佛祖,請您告訴弟子,弟子究竟該何去何從。”

無人能夠回應他,佛渡眾生卻不渡己,從自願墮入紅塵的那一刻,他便註定要飽受人世間的七情六欲所帶來的苦痛。

觀南在佛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釋空找到他時,他仍垂首跪在那兒,如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

“法師,您這是何苦啊。”

良久,觀南低喃道:“釋空,她走了。”

“如你所說,她心中的確無我。”

釋空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如一具行屍一樣毫無生氣,也是這一刻他忽然明白,那秦施主就是觀南的魂魄。

悲傷也好,歡喜也罷,他所有情緒皆因她而起,他愛她至深,那顆熾熱的心中已然不見佛祖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那叫秦漪的女子。

“其實,上回小珍施主曾跟釋空說過,秦施主也是有難言之隱,她既要回京報仇雪恨,又恐您受她連累。”釋空合掌字句說道,“上回給您治傷的大夫,就是秦施主派來的,釋空妄言了,秦施主心裏定是有您的,只是命運弄人罷了。”

聽到這番話,觀南如獲新生,撐著麻木無感的身體起身,雙手緊緊攥住釋空。

“你說的可是真的?”

“釋空所言句句屬實。”

……

暮春三月,觀南一路快馬加鞭風雨無阻趕回西臨,重回故土,他來不及感慨也來不及歇息,抵達慈雲寺後直奔住持房中。

途經之處,寺裏的僧人認出他後都格外激動。

“大師兄回來了!”

“大師兄你可算回來了!咦,釋空怎麽沒有一起回來?”

“釋空已在路上,不日就能抵達,我還有要事,待會兒再與你們敘舊。”

言簡意賅地解釋一句後他匆匆離去,一眾弟子都甚感奇怪。

“我怎麽覺得……大師兄跟以前不一樣了。”

“是啊,從未見過他這般焦急的模樣。”

在眾人疑惑之時,觀南已懷揣著猛烈跳動的心來到住持房中,入門後徑直跪在地上。

“弟子觀南決意還俗,望師父成全!”

像是早已料到會有今日這般,住持竟出奇地平靜,他沒有絲毫慌亂,只微微嘆了口氣,傾身將他扶起。

“阿彌陀佛,觀南,老衲已知曉你的心意,陛下也已在禪房等你,你去先行見過陛下吧。”

住持的反應倒讓觀南有些意外,“師父,這是為何?”

陛下如何知道他今日回來,住持得知他還俗為何這般淡然,種種疑問縈繞在他心間。

住持看破紅塵的眸中閃過一抹悲憫:“此事說來話長,不過,你只需記得,人生來來往往,是非好壞,陰晴圓缺,一切皆是命數。”

見他仍然困頓,住持又嘆道:“你參悟佛道已有二十餘載,想來更該比凡塵俗子看透人生之苦,你既執意還俗,日後勢必陷入紅塵俗世之中,種種往事自要為你一一揭曉,觀南,你可有勇氣去面對?”

見此,觀南澎湃的心漸漸冷靜下來,良久,他垂眸合掌道:“觀南心意已決,便無所畏懼。”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住持雖心有不舍,卻還是選擇順應天意,他微擡手,和藹地笑了笑,“去吧。”

觀南來不及換下滿是塵土的衣衫,懷著一堆不解來到禪房,門口果然已有宮中侍衛候在那兒,不知為何,他心底陡然升起一陣不好的感覺。

“陛下。”

來到房中,他如曾經那般合掌施禮,承德帝聞聲看去,一眼便看見他風塵仆仆消瘦模樣。

“孩子,你受苦了,快坐,讓寡人好好看看。”

承德帝眸色深沈,聲音不自覺含了一抹顫抖,他這般反應讓觀南生出幾分無措來。

“讓陛下擔憂了,觀南一切無恙。”

承德帝將他渾身上下細細打量一遍,原本白凈的肌膚因風吹日曬而變得些微黝黑,下巴上泛著一片青色,瞧著比走時瘦了許多,卻又沈穩許多,但唯一不變的,是那雙不谙世事不含浮華的清澈雙眸,一如往昔那般赤誠熾熱。

沈默許久,觀南主動開口道:“陛下,觀南愧對您的期望再無資格做一個佛子,今日趕回寺中便是為了向住持言明還俗的決心。”

稍頓,他又補充道:“住持讓觀南先行見過陛下,想來您該是有事要告訴觀南。”

承德帝飽含滄桑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擡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又親手斟了杯熱茶遞給他。

“觀南,寡人想給你講個故事。”

“陛下請講,觀南洗耳恭聽。”

“這故事說起來已十分久遠。”承德帝陷入回憶之中,聲音也變得有些縹緲,“二十八年前,靖安還不像今日這般繁榮,彼時不過是個任人欺壓的邊陲小國……”

靖安建朝初期,在與那些勢力強大的番邦抗爭中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百姓們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可謂民不聊生。

如今的承德帝闕珺在那時還只是個權勢薄弱的小王,其王後天姿國色性情溫柔,與闕珺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只是一直無所出,她數次勸言闕珺納妃綿延子嗣,但他一心用在國事上,並無閑暇功夫考慮這些。

王後心地善良,擔憂闕珺殺人無數罪孽深重,是以日日吃齋念佛,為闕珺祈福,為靖安百姓祈福。

後來,國勢大有好轉,靖安接連吞並數個番邦,一躍成為實力雄厚的大國,與此同時,王後也被診出喜脈,即將為人父的闕珺欣喜若狂,當即下令停止出戰,只為還未出世的孩兒積攢福報。

命運弄人,王後終因身體孱弱難產而死,腹中的龍鳳胎也只剩下個瘦弱難活的小皇子,而小公主則一出生就夭折了。

一朝之夕喪妻喪子,闕珺悲痛欲絕,認為是自己殺太多人所以給自己的妻兒帶來這等厄運。

緊接著,國師蔔卦又算出小皇子命裏有一劫難,且此劫與靖安王朝的國運息息相關,若能渡過此劫,皇子時來運轉,靖安風調雨順,否則,皇子遇禍且國難臨頭。

“……為此,寡人聽從國師的諫言,皇兒出世沒多久,寡人便將他送往慈雲寺中,為掩人耳目,寡人對外宣稱皇子已逝。”

聽聞此言,觀南心頭一震,擡眸錯愕地看向承德帝,後者渾濁慈愛的眸中隱有淚光。

“去年八月,國師察覺天象有異,道是災星降世,皇子有難,萬般思慮下,寡人只得讓他前往北越避禍,孰料千防萬防,他竟還是未躲過此劫,為了個女子獨身前往雪山險些丟了性命,這也怪寡人太過大意。”

“萬幸皇兒渡過此劫,否則,寡人定要讓這天下人為他陪葬。”

話已至此,觀南如何還不明白承德帝口中的皇子是何人,他震驚的無以覆加,腦海中一片混沌。

“觀南,如今你總算平安歸來,國師已替你重算一卦,卦象上說,你歷經此難日後便會一帆風順福壽連綿,如此,壓在寡人心裏二十多年的石頭總算落地,今日父皇便接你回宮認祖歸宗。”

觀南心口滯澀,眸中熱淚已流淌出來,此前二十多載,他一直以為自己在這世上無父無母。

他如何也未曾料到,自己的身世會這般曲折離奇,更未料到眼前這位九五之尊竟是他的父親。

可最讓他痛心的是,他的降世奪走了母親的生命,又讓父親費勁萬般心血。

他是個不詳之人。

“陛下。”他垂眸低喚一聲,猶如置身夢中,“觀南……觀南愧對於您,更愧對於母親,觀南有罪。”

滾燙的眼淚落在衣袍上,他喉間滿是苦澀,話音落罷便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隱忍懂事的模樣讓承德帝心口刺痛,這是他此生最愛的女人丟了性命為他留下的骨肉,又歷經種種坎坷與磨難,他如何不心疼。

猶記得他剛出生時瘦骨嶙峋讓人可憐,那奄奄一息的模樣讓他至今想起來仍心痛不已。

身為一國君主,後宮不可無人,他後來納了不少妃子,膝下也有不少兒女,可唯獨觀南,是唯一一個被他放到心裏想去疼愛的。

“好孩子……”

承德帝不住拍著他的肩膀老淚縱橫,自古君王最無情,可這一刻,他只是個父親。

烏氏兄妹去往西臨的路上,不像去做買賣,倒像拖家帶口游山玩水,這一路走走停停,直到三月中旬才到西臨邊界。

這麽一支浩大的隊伍走在路上必然引起路人的註意,那走在隊伍中間的三輛馬車裝飾華麗,寶蓋玉頂,價值連城。

微風輕拂,軟簾掀起一角,馬車裏坐著的女子膚白勝雪,眼波流轉,眉間一點紅花鈿妖嬈嫵媚,削薄的紗衣裹在婀娜曼妙的身軀,這等香艷姿色一城難尋。

就是這麽個美嬌人偏生得氣質冷艷,只一個眼神便能顛倒眾生。

察覺到外頭流連探究的目光,寶珍忙伸手將簾子遮好,西臨城近在眼前,認識她們的人也近在咫尺。

“小姐,咱們就這樣明晃晃地回京都嗎?”

“有何不可?”秦漪一手托腮,重新將面紗戴好,勾唇淺笑:“烏則鈺說的對,與其像耗子一樣躲在暗處,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那些人面前,如今我倒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們看見我這張臉時會是何反應。”

快要進城時,烏則鈺下令原地歇息一會兒,秦漪正暗自思索著事情,忽聞窗外一道熟悉聲音。

“雲凰姑娘,再有兩個時辰就要抵達西臨城了,闊別數月重歸故土,不知你是何感受?”

秦漪擡手撩開軟簾,將半個身子倚在窗邊,直視著他莞爾一笑:“重歸故土總是讓人心緒覆雜的,可惜我心中並無太大波瀾。”

畢竟,那裏只有讓她憎惡的人,而無牽掛之人。

烏則鈺淡淡笑道:“那便好,切記,此次回來定要鬧他個天翻地覆才行,本少主許久未看過好戲,就等著靜觀你這一出了。”

“好。”秦漪唇角微翹,“烏少主盡可放心就是。”

她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想要將往事恩怨一一了解,如此,她便可將自己全身心交付於那個人,屆時,即便世人罵她是妖婦也無可畏懼。

商隊行至城門口時,便聽見四處都是嘈雜的人聲,給人一種迎新歲的感覺。

“今日是何節氣?”秦漪隨意問了句,也是這時,商隊停了下來,“出什麽事了?”

她掀開簾子朝外看去,便見城門口站著浩浩蕩蕩的侍衛,四周都是西臨子民,各個翹首以盼似在圍觀什麽熱鬧。

從馬車旁經過的百姓嘴裏不住議論著什麽,在那些支離破碎的言語中,她聽到諸如“觀南”“皇子”等字眼。

楞神之際,烏木婭不知何時偷偷跑來,歡快地對她說道:“雲凰姐姐,咱們也下去看看吧?瞧著好熱鬧!”

“不行。”

不等秦漪開口,烏則鈺已跟了過來,白玉扇柄朝烏木婭額上輕輕敲了敲。

“人這麽多,萬一走丟了怎麽辦。”

“哎呀阿哥,我們這麽大的人了如何會走丟!”烏木婭不滿道,接著攥住秦漪的手往外拉,“下來吧下來吧,我在馬車上都快悶死了。”

秦漪輕笑一聲,心知拗不過她,只得提起裙擺下了馬車,寶珍寶畫見狀連忙跟上。

幾個女子靈活地穿梭在熱鬧的人群中不一會兒便不見蹤影,烏則鈺無奈地搖搖頭,對巴柘囑咐幾句後便跟了上去。

秦漪等人毫不費力地來到人群前頭,城門口的場景也映入眼簾。

在那面目嚴肅的眾多侍衛之前,一和尚跨坐馬上,可他渾身上下無半點佛家物件,既不見僧袍袈裟,也不見手中念珠,替而代之的,是尋常男子打扮。

一襲普通青衫在他身上亦顯得脫俗不凡,那張英俊面容未見任何神情,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遠方,似是在此已等了許久。

“是我眼花了不成,那可是……可是觀南法師?”寶珍驚愕道。

秦漪仿若忽然失聰,喧鬧聲皆從耳邊消失,她聽不見任何聲音,眼裏也再看不見任何人。

他就那樣突然出現在眼前,毫無征兆。

與此同時,觀南在人山人海中一眼便看到了她,他拍了拍馬背,一人一馬朝她走去,就如曾經許許多多次一樣,堅定的,毫不遲疑的。

在離她還有幾步之遙時他停了下來,翻身下馬駐足不前,這一刻,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告訴她。

他想對她說,你不在的這些日子裏,思你如狂,念你如癡,如今我已還俗,你大可不必再因我而憂慮。

可他什麽也未說,他走到秦漪面前伸出手,掌心裏靜靜躺著一方絹帕,一支紅梅傲然盛放,落筆綰梅字跡娟麗,又留有光陰淌過的痕跡。

秦漪擡頭,四目久久相望,觀南唇邊浮出一抹清淺笑容,一如去年的陽春三月,在那樸素幽深的古剎中,與那幹凈的不惹一絲塵埃的佛子初見時一樣。

她想,或許早在那驚鴻一瞥之時,這朵清蓮便悄然在她心田落地生芽,命運也好,羈絆也罷,在這份愛意面前,就連世俗也低下了頭。

觀南俯身牽過她的手,將絹帕物歸原主,秦漪凝望著他,在那熠熠生輝的雙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下一瞬,耳邊響起思念已久的聲音。

“雲凰,暮春已至,滿城桃花開得正好,我來迎你回家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