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彧重重嘆氣。

做壁上觀，如同置身事外的祝澈端著一張蒼白的臉色走上前幾步，啞著聲音對大家夥說道：“我和兄長相依為命多年，先前兄長撇下我獨自走，留下我一人在這世上孤苦無依，很是可憐，所以我向菩薩祈禱，只要兄長可以回來，再跟我一起生活，我情願折壽十年。”

村民們有的嘆氣，有的搖頭，還有的出聲安慰祝澈，祝澈不斷跟村民們道謝，院子裏一副團結互助人人有愛的動人場面，大叔住的離祝家最近，不斷跟祝澈說，讓他“們”以後有事盡管過去找他們，一定幫忙。

葉彧緊緊抿著嘴，面部先前的無語和疑惑此刻都沒了，他的臉天生帶著和善和笑意，是很討喜的模樣，但一旦嚴肅起來，面部線條會更外硬，還有眼睛，呈微瞇狀，沒了一絲溫度，冷著聲音道：“真有意思。”

秦衍不由伸手攬住葉彧肩膀，這是個安撫性的動作，也有秦衍鉗制葉彧動作的意思：“別沖動。”

葉彧雙手環胸呵呵一笑：“我不沖動。”

葉彧性格外向，脾氣算得上很好，從小到大，葉彧因為調皮過度被父母揍也好，和朋友打架受傷也好，他一直都是笑嘻嘻，用他的話說“人生本就是游戲，玩玩樂樂的多好”，所以葉彧人緣好，好到秦衍拍馬狂奔都趕不上。

但脾氣好，不代表沒有脾氣。

葉彧沒有什麽金貴的正義感，有些正義不過是說來好聽，可祝澈搞的這麽詭異，利用關心他的村民對某些事的絕對信任，達到某些不可說的目的，這讓葉彧非常不爽。

“菩薩真的聽到了我的哀求，把兄長重新送到我身邊了。”祝澈咧嘴笑了一下，可臉色過於蒼白，嘴唇由於過於幹燥開裂滲出了絲絲血痕，搭配起來一瞧真有那麽點嚇人，“兄長的身體已經入土，沒關系，我和兄長共用一個身體，以後，我們就又可以一起生活了。”

祝澈說的話如此符合常理，不僅昭示了兄弟情深，也向鄉親們解釋了他某些習慣和行為改變的原因，自此之後，祝澈就算一天變兩幅面孔，上午祝清、下午祝澈，也不會有村民覺得奇怪了，村民就默認祝澈是大祝和小祝的綜合體，他再做些什麽，大家都只會猜測“這是大祝還是小祝”，而不會覺得背後有其他隱情。

葉彧和秦衍藏在人群後面，黑色的瞳孔裏不斷浮現祝澈跟村民道謝的模樣，他沒心思揣摩祝家兄弟倆的感情深厚到何種程度，看著祝澈鞠躬、微笑，不掩飾的向大家展示著他的感激涕零，村民們恭喜者有之，驚訝者有之，但大家都是真心替祝澈感到高興，院子裏，場面動人而和諧，甚至有點喜氣洋洋的意思。

村民們越來越多，都是聽到風聲趕過來看情況的，葉彧和秦衍被擠到院子外頭，只能先回去再做打算。

臨走前，葉彧又回頭看了一眼，祝澈已經進屋了，外面還圍了許多村民，葉彧看不到祝澈的身影，但他瞇著眼睛，在心裏下了決心。

既然自己不爽，那也不會讓搞出這事的祝澈痛快，瞞過村民就萬事大吉了，想得美。

回去的路上，秦衍一直觀察身邊的葉彧，嗯，嘴巴緊閉，雙眼盯著地面，兩條胳膊緊貼大腿，走動的幅度都沒有帶動胳膊甩起來，看著有些僵硬機械——這代表葉彧處於思考的高度緊張狀態，腦子正高速運轉。

秦衍不去打擾他，葉彧會對這事如此上心，除了本身對祝清突然死亡抱著疑惑，更大程度的原因在於他喜歡大叔、喜歡村民們，喜歡這個村子裏互幫互助的友好有愛氛圍，雖不清楚祝澈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但葉彧肯定不爽。

所以，他們大概要在這裏待到搞清楚這事才能回家了。

秦衍猜得不錯，葉彧邊走路，邊把第一次見到祝澈到現在所有信息在腦子裏過一遍——祝澈到大叔家送活魚；當天夜裏聽到慘叫聲，他們跟著大叔到隔壁查看，知道祝清死於非命；然後就是他們從西北收賬回來，大叔告訴他們祝澈變得很奇怪，身上有了不少祝清的習慣；接著是他們夜探祝家，葉彧被祝澈嚇了個夠嗆。

最後，就是今天，深受村民信任的王婆宣布，祝清的靈魂回歸了，跟弟弟祝澈共用一個身體……

節奏很對，整件事的邏輯性很完整，看起來很符合情理，而且看村民們的模樣，大部分已經接受了。

當然，前提是真的有靈魂寄存在某某身體裏這種事的存在，而葉彧，是絕對不信的。

“秦衍。”

“我覺得……”到大叔家門口，秦衍決定把自己思考的結果跟葉彧討論一下，話剛出口就聽見葉彧同時出聲，他停下腳步看旁邊，“你先說吧。”

葉彧笑了笑：“你相信祝澈說的話嗎？”

秦衍：“你覺得呢？”

“我不信，你肯定也不信，但村民們都信。”葉彧伸手拉開圍住院子的柵欄門，和秦衍緩步朝裏走，“今天你我都看到了，大家會信，那位王婆的作用很關鍵。”

“王婆有問題？”

王婆年紀很大，說話看人的時候都垂著眼皮，不是近距離觀察的話幾乎看不到她的眼珠子，讓人無法研究她的眼神，只是不知道是老了之後自然如此，還是有意做出神秘的姿態。

“祝澈後來說的那番話，告訴大家他和祝清感情深厚無法分離，而祝清早已死亡入土，他的靈魂要回來跟弟弟一起生活，只有‘借住’在祝澈身體裏這麽一個法子。”葉彧條理清晰，顯然回來那段路上想了不少東西，“這話如果由祝澈自己說出來，你猜會有多少人信？”

秦衍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信，他對村民們不了解，但能肯定，一定沒有今天又是暈倒又是救治不醒後，經由王婆的嘴說出來令村民信服：“你懷疑王婆和祝澈事先說好的？”

“事不事先我不好說，但王婆告訴村民們的原因正好和祝澈先前的奇怪表現契合起來了，這麽巧合。”

葉彧看了一圈，大叔家沒有熱水，他走到院子裏生火，準備燒開水備著，天氣著實有點冷，一會大叔大嬸回來應該想喝杯熱茶：“我不信有這麽好的巧合。”

邊說，葉彧邊把柴火往上添，別看他是巨富家獨生子，因為從小在外面野，生火做飯啥的都難不住他，動作嫻熟，很快火苗就竄了起來，秦衍端著盛滿井水的銅鍋架到火上：“先前在祝家，你給祝澈診脈後眉頭動了兩下，發現了什麽？”

葉彧蹲在火堆旁，邊等水開邊取暖，滿是驚訝的看秦衍：“我眉頭動了你都知道？老秦，你這麽關註我的嗎？”

“……”秦衍面無表情的盯著火苗，大概離火堆太近，他覺得自己雙頰發燙，“湊巧而已。”

“哦~~~”葉彧有意拖長調子，嘻嘻笑著蹲在地上朝秦衍移過去，待兩人肩膀靠到一起了，葉彧才繼續說道，“我幫他診脈後，發現他有一些天生的自帶疾病，不嚴重，但他就是不醒，我掐他的穴位，祝澈的手動了，但他還是沒醒。”

“你告訴村民們沒診出他哪裏有問題，是想看他搞什麽鬼？”

葉彧點頭，繼續往火堆裏添了一點柴火：“後面王婆說的那番話，再想想祝澈暈倒的原因，很合理。”

頓了頓，葉彧又說：“還有，把祝澈擡到房裏的時候我特意用濕毛巾擦他的臉，想看看他嘴唇那麽紅是塗了什麽。”

秦衍記得，當時葉彧說祝澈臉上有很多灰塵，臟兮兮的，十分殷勤的擰了濕毛巾給他擦臉，看的秦衍還有點不痛快，盡管知道葉彧對祝澈不可能有什麽特殊情感，可葉彧俯下身給擦臉的時候眼神之專註，動作之輕柔，秦衍索性直接出了門，沒眼看。

葉彧本就不指望秦衍回答他，自說自答：“是唇脂。”

秦衍不懂妝扮啥的，但他有娘親和妹子：“是姑娘們拿來塗在嘴唇上的那個？”

“嗯哼。”葉彧不明意味的笑了一下，滿是深意的樣子，“就是那東西，我敢確定。”

秦衍搓了搓胳膊，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雞皮疙瘩冒出來了，有點涼颼颼的感覺。

“所以，我的想法是除了祝澈，王婆可能也知道些什麽。”銅鍋裏的水開始沸騰，大小不一的一個個泡泡從鍋底翻騰到水面，咕噥咕噥的十分熱鬧，葉彧站起身跺腳，蹲久了腿麻，準備拿茶壺出來泡茶，“我要說的話講完了，輪到你了。”

秦衍把銅鍋端起來，看葉彧拿了茶壺出來，把開水沖到壺裏，兩人配合默契，專註於手頭的熱水和銅鍋，暫時沒人說話。

水燒好了，熄了火，秦衍甩甩手上的水，這才說道：“祝清去世的時候你不是懷疑有蹊蹺嗎？前兩天我特意問過大叔，從他去世到下葬，祝澈一直用白布蓋住他全身，沒人見到祝清的模樣。”

葉彧一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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