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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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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憫柔本有些沈醉在他身上清幽的草藥香中,聞言面色由青變白,又由白變青,放佛不堪重負,閉了眼猛然將那倒刺朝心口紮去。她親耳聽到了渠郎的回答,如今唯一想做的,便是將整個青蘭階毀個幹凈!

可預料中的刺痛並未襲來。憫柔睜開眼,一只被刺穿的手掌靜靜地橫在她的胸前。九商痛呼一聲,方要撲上前去,程雲亭用另一只手將她攔住,低聲對憫柔道:“我只求你,我可以同你一道葬在青蘭階,你放她走。”他微微一側身子,露出身後一手執劍,雙肩劇烈顫動的九商:“你甘心青蘭階中有除了你我二人之外的屍骸麽?”

憫柔望著貫穿了他手掌的青色倒刺,忽然渾身一個激靈,猛然收回手來,便見血霧一濺,程雲亭的身子微微一晃。九商再顧不得多少,將程雲亭受傷的手掌緊緊裹住,念起了止血咒。她心下大慟,亦暗暗做了打算——若此時又激得憫柔體內的“姑姑”發了狂,便再不顧半點後慮,直接將她斬於劍下!

“程郎君……”憫柔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手中鮮血淋漓的倒刺,又看了一眼替程雲亭止血的九商。九商身上的淩冽氣息教她微微一震,她不用問也知曉自己方才做了些甚麽。姑姑又一次掌控了自己,教自己對程郎君痛下殺手……面前就是最後的關卡,將程郎君同九商送出幽蘭谷後,自己又將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可是如果留著他們,姑姑隨時會發怒,自己的性命不足為惜——沒有姑姑便沒有自己,只是程郎君他……

憫柔小心翼翼地將那倒刺翻轉過來,輕輕紮入心口。熟悉的疼痛又一次襲來,也教她愈來愈清醒。那倒刺如同一只獸的尖利的喙,在自己的心裏吮著,那種痛放佛從足底一直慢慢滲出,一點點匯入心頭。程郎君不是自己的,為甚要將他困在此處?

憫柔望著倒刺上那粒愈發鮮紅欲滴的心頭血,亮得教她微微有些暈眩。她忙湊近那鹿首,將那滴血輕輕點在了火焰石的光暈之上。鹿首上雙眼只怕是黑琉璃制成,在那一跳一跳的紅光之中閃爍著,竟顯得有些悲憫。憫柔心中默念著,不過緩緩幾息功夫,在她心中已熬過了千年。九商正替程雲亭止血,防著的不過是憫柔忽然暴起的淩冽殺氣,哪裏料到憫柔已然喚醒了最後一道守護神?

“快走!”憫柔見面前那層層水波四下漾開,知曉青蘭階完全開啟,她不知這能通向外界的唯一之路甚麽時候會再次封閉,故而狠狠地朝九商推了一把。九商訝異於面前形式的鬥轉星移,卻也知曉憫柔此時壓住了那“姑姑”,在體內占了上風。她忙扶著程雲亭,自己先朝前邁了一步。

不過是一線之隔,那流水之聲竟清晰入耳。九商心中歡喜,卻忽然覺得臂彎中猛然一沈。她回頭望去,程雲亭另一只手被憫柔緊緊握住。她面上的神情絞在一處,放佛有另一張鬼面懸在原本溫和姣好的容顏上。

“別想走!”“快走!”兩股聲音從同一張口中吐出,憫柔的左手猛地探出,狠狠地扣住自己那只拽住了程雲亭的右手。“程郎快走!”眼看著憫柔左右手激烈互博,九商忙將程雲亭一把拉出。原先打開的禁制如同郁汀溪中的水紋一般,慢慢闔了起來,隔了一層透明的水墻,依稀還能瞧見對面的光景。自九商二人順利走出了青銅廊道之後,憫柔的右手猛然掰斷了鹿首上的紅珊瑚角。上面盛放著的滴了憫柔心頭第五十七滴心頭血的火焰石砰然墜地,連水墻這側的九商都覺著腳下猛然一晃。那鹿首忽然口吐烈火,將憫柔緊緊地卷作一處,那鵝黃色的裙裾在一片青焰中愈發嬌嫩如初。程雲亭捂著受傷的那只手,呆呆地望著隔了水墻微微變了形容的那一側,正瞧見憫柔半幅臉微微含笑,口角邊露出了深深的酒窩,另半幅臉龐上卻掛著一串瑩然的淚珠。

九商亦凝重地望著那一頭,直到憫柔的身形在烈火中漸漸消散。待得那水墻完全消失不見,二人面前只餘一堵嶙峋的石壁,上面潦草地刻著幾朵線條粗陋的蘭花,倒像是山間行人留下的無心之作。外頭的溪水之聲叮叮咚咚,蜿蜒傳來,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暖香。程雲亭動一動原先在青銅廊道中已然將近麻木的雙足,垂下眼瞼輕輕道:“九商,咱們走罷。”他心中多了一股說不明的情愫,當年在翠駝嶺,自己在山洞之中對著厲荷的假寐,亦有過這般道不清的思緒,只不過那時對厲荷的厭惡占了上風,不同與現在,總有一股腥鹹之味在口中久散不去。

“明之……”程雲亭只聽到了九商一聲呼喚,便覺著一陣天旋地轉。待得他醒來時,正躺在柔軟舒適的雕花大床上,九商在一側擰了汗巾子替他敷在額頭。

“咱們這是在芙蓉莊裏?”程雲亭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九商緩緩點一點頭,輕聲道:“怒極攻心……明之,你還是少說兩句罷。”程雲亭卻急急地支起身子,追問道:“咱們可是出了幽蘭谷?”

九商避開他焦灼的目光,低聲道:“青蘭階外便是個不起眼的小山洞,到底轉出去如何,我也不知曉。你失了知覺,我只能先安頓好你,還不曾細看外面的地形。”

程雲亭聞言,知曉他二人出了幽蘭谷,想到那在烈火中漸漸消散的身形,忽然覺得心頭說不出的澀然悲傷。那個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女子,對自己不曾說出口的情愫……雖然厲荷也曾救過自己,可厲荷的心思昭然若揭,教自己心生厭惡,憫柔卻真真為了自己同九商而遭難。這份心思還不能對任何人講,程雲亭只覺得有千斤重的橄欖壓在舌上。自己對憫柔到底是甚麽心思?

程雲亭這廂心亂如麻,九商自逃出生天後亦心事重重。那倒刺貫穿了明之的手掌,卻不至於教人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昏厥過去。自己方抱了程雲亭進芙蓉莊,便聽白鳳樹一番吞吞吐吐——明之竟對憫柔有些別樣的愛慕!九商當時便覺得晴天一個霹靂,明之怎地會喜歡上旁人?

渾渾噩噩安頓好了程雲亭,九商便一直呆呆地望著榻上昏睡的人,外頭的小金烏灑入幾絲金光來,淡淡地為榻上之人年輕的面龐鍍上了一層薄輝。便是這個自己一心愛著之人,心頭竟有了旁人的倩影……程雲亭醒來後,她都不知道該如何同他對答。她的明之自然是極好的,被旁人愛慕亦是常理,只是明之怎地為了一個不曾見過幾面的外人,半夜無眠,披衣而起去蓮湖靜靜坐上大半晌?

九商愈想愈傷心,疾步走了出去。小閣樓外頭一回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九商沿著蓮湖信步而走,也不設禁制術法,任憑那小雨將一頭烏發打濕。白鳳樹默默地立著,滿身紫金色的葉子被雨水沖刷得油亮可人,卻也不敢朝九商處多一句嘴。厲荷、嫚茹、憫柔……九商心頭走馬燈一般換過這幾張或淩厲或堅忍或嬌柔的面龐。倘若是她們中的任意一人先自己入了明之的眼,自己同明之那死生契闊的約定還會有麽?

九商走得累了,在蓮湖邊一處坡地較高處歇下。此處遙遙還能瞧見白鳳樹疏麗的身影,她想到在鄂華嶺時初初見到白鳳樹,那滿樹不堪重負而垂下的枝條,如今筆挺的身姿。若不是自己膽壯,不問青紅皂白將白鳳樹收入芙蓉莊,它如今又是怎樣一番光景?這正是緣。九商無意識地轉著左手腕上的鐲子,忽然想到自己已經好久不曾有過這般閑情逸致。她將那描金匣子自鐲中取出,輕輕撥開,裏面的簪環依舊熠熠生輝。九商想到同程雲亭一道在青淮莊的日子,不禁微微一笑。匣子第二層原本放著翠鈿金篦的那個暗格中,此時正安安靜靜臥著柳臣安親手制的墨晶水鏡。九商不由得有些失神——論起來,當年自己在翠駝嶺身中“珠玉淚”之毒,若不是柳臣安一路悉心照拂,只怕早已盲了雙目。

柳小郎君當年將自己冰冷的一雙足揣入懷中時,自己是清醒著的。連程雲亭都不曾這般對待過自己……當初亦不是不感動。九商將那柄水鏡撿了出來,輕輕握在掌中,竟神使鬼差地捋了捋那墨晶制成的鏡柄。

水鏡上忽然出現了一絲波動,九商唬了一跳,在定神一瞧,水鏡中正出現了柳臣安的臉。柳臣安的面色瞧起來似乎又歡喜又迷惘:“九娘子,天都快黑了,你怎地有空尋我?”

九商一時有些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對他言明自己為何會心血來潮。她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是在芙蓉莊內,只是她身後盡是大片古木,便是給柳臣安瞧見了自也無妨。她穩一穩心神,輕聲道:“柳小郎……你如今可同令慈團聚了?”

柳臣安心頭一暖,不了九商竟一直這般念著自己。他想到自出了靈毓山後的千頭萬緒,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沈默半晌才道:“這些日子裏……真真是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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