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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府(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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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香詞十一歲,某一日她在房內剪指甲,右手持剪刀剪左手上的指甲麻利,左手剪右手的指甲卻怎麽也使不上力。梁香詞便叫來哥哥幫忙,梁英詩替她細細剪了,又將剪下的指甲殼盡掃於左手掌心,準備捧出去倒了。

梁英詩掌已下傾,眼看著就要倒進撮箕裏,左手卻滯了滯。

梁英詩回房找了個裝碎銀的檀木小盒,右手將盒內銀兩一股腦倒進,接著左手半傾,右指輕拈,將梁香詞的碎甲,一片一片小心翼翼攤放在盒中。

梁香詞十二歲時,逛集市因為好玩,拿零用錢買了一盒胭脂,回來伸指抹了一道在頰上,只覺濃艷醜極。她便將胭脂盒甩給梁英詩,讓哥哥替他丟了。梁英詩將胭脂盒拿出梁香詞房外,他站在長廊中,呆呆望著幾乎滿盒的胭脂,平平整整,獨有中間被人摳了一小團,留下一塊梁香詞的食指印。

梁英詩不慌不忙將胭脂盒收入袖中。

梁香詞十三歲來葵水,她嚇得以為自己快死了,哭著跑去找哥哥。梁英詩也不知緣何妹妹會無故流血,但他雖心中驚恐擔憂,面上卻鎮定安慰了梁香詞一番。

梁英詩私底下尋了街坊大嬸問了,方知是月事,紅著臉替妹妹做了數條月事帶子,教她使用換洗。

一日梁香詞葵水又至,梁英詩替妹妹晾曬月事帶,怔怔盯了繩子上迎風招搖的白帶子半天。他悄悄做了條新了,將舊的替換下來藏了。

……

五年之間,梁英詩一共偷藏了二百三十三件梁香詞的物拾。

五年間自然也發生許多其它的事情,梁成發上京不久突然溢血,一命嗚呼。噩耗傳回武昌府,梁英詩當即決定帶著妹妹上京,去尋父親屍首厚葬。這件事後來鬧得很大,連當今天子也知道了,直嘆梁英詩孝義,許他成年後入朝未官。梁英詩卻推辭不受,說要回鄉為父親守孝,他帶著梁香詞一同回了武昌府的老宅院。

梁英詩十五歲後,就開始在知府府裏謀得個帶刀侍衛,親自撫養妹妹長大。

也是自十歲年那年開始,梁英詩身形漸長,到十八歲已有八尺七的身高,他長身玉立,又膚色勻稱,劍眉入鬢,眸燦如星,漸漸成為武昌城裏最英氣的少年。

更何況梁英詩還是衙門侍衛,時常於城中公辦,佩刀一拔,寒光凜凜,刀下傾倒的不僅僅是那些被他抓捕的小賊大盜,還有武昌城中不知多少的少女,為他人才迷眼,為他刀法炫目。

為他在閨中心馳神往。

而梁香詞則遠沒有哥哥那麽出眾,她自從來了月事便再也沒有長過個子,長相也是中庸偏下,臉上甚至有不少明顯的雀斑,乍一看,可以說是……有點醜。

梁香詞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她年紀越長大,便越不喜歡照鏡子。其她女兒家喜歡找畫師畫像,擺出千百種嬌美姿態,梁香詞也不喜歡,一副不畫。

梁英詩覺著奇怪,某天實在忍不住,就勸妹妹也畫一副,他找城中最好的畫師,他出錢。

梁香詞沈默了良久,問哥哥:“你不覺著我長得不好看麽?”

梁英詩心內震詫,吃驚於妹妹怎麽會有這種想法。他旋即接口:“大哥覺著你很美。”

這句話不假思索,因為本就是他心內一直以來的想法。

梁香詞面上輕笑一聲,心底亦輕嘆一聲:整座武昌城裏,怕也只有哥哥覺得她美了……

第四年年底,京中舉哀,先帝去世,小皇帝登基,肖妃雖不是小皇帝生母,但她也曾為先帝孕育過幾位子嗣,便被尊為了肖太妃。

第五年初,肖太妃所出長公主游春到武昌府。付知府陪游期間,無意向長公主提起,這裏是肖太妃故鄉。長公主心血來潮,便問現今武昌城裏還有沒有肖氏故人?

付知府奉承順意,當即遣公差喚了梁英詩來與長公主相見。

長公主青春年少,見了帶刀英武梁侍衛,他又始終對她言行冷漠,長公主殿下在武昌府的小住暫游就變逐漸變成了常駐。

武昌府不大,這件事情自然很快傳得滿城皆知。

梁香詞也聽說了這件事。她心底雖有些莫名難過,但更多地是替梁英詩高興,便向哥哥建議,勸他遂了公主,成一樁好事,日後說不定還能光宗耀祖。

梁英詩一聽,只沈臉道:“阿妹,你莫要聽信那些外頭的謠傳。”他搖一搖頭:“宮中妖魔鬼怪太多,我要真想光宗耀祖,那年就不會帶你回來。”梁英詩雖然一手撫養照顧妹妹,又私底下偷偷收藏她的小物拾,面上待妹妹卻是得體的。此時梁英詩雖面對面向著梁香詞說話,兩人間卻始終隔著半身距離。

梁英詩告訴妹妹:“大哥這一生並無做官謀財的想法,只想護得你平平安安,無煩心事便好。”

“哥哥年已十八,再過幾年,終要是娶嫂嫂的啊!”梁香詞替哥哥心急:“若是無官無財,哥哥哪裏娶得來好嫂嫂過門?”

梁香詞話語急促輕快,聽在梁英詩心裏卻是鈍刀緩剜,細細地疼。

人倫常綱放在那裏,梁英詩亮堂清楚知道不可能,便對梁香詞道:“大哥不慌的,我先為小妹你謀一門幸福。”

此話一出,梁香詞臉色驟暗。

其實梁香詞是有一門哇娃娃親的:梁家與知府付家世交,梁成發在世的時候,就為女兒與付知府侄子付幼吾定下的姻親。

付幼吾如今也在武昌府公衙當差,儀表堂堂,武昌城若說英俊梁英詩第一,那付幼吾就是當仁不讓的第二。

付公子年已二十有二,梁香詞也已及笄一年有餘,卻遲遲不見他來提親。

其中原委雖無人說破,但梁香詞心知肚明。

梁英詩雖不似妹妹般猜到原因,但他也看出了付幼吾在推諉梁家的婚事,此時見妹妹神色黯然,梁英詩便向妹妹保證道:“放心,大哥保證你定能風風光光嫁給付公子。”

梁香詞擡頭一笑:“那多謝大哥了。”

“自家兄妹,說什麽謝。”梁英詩接住妹妹目光,鎮定回以一笑,心中卻是刀戳一痛,自強忍了下來。

翌日長公主又邀梁英詩同游,之前屢請不至的梁侍衛,這次竟準時出現在長公主面前。

公主殿下見著梳著整齊發髻,一身寶藍長袍,右手按刀,英氣煌然的梁侍衛,喜得頃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長公主陌上賞花,梁侍衛始終緊跟在她身後半步距離,沿途花香撲面,公主殿下聞之心曠神怡。

走著走著,梁英詩不經意地向長公主提起了自己妹妹的婚事。

長公主一聽就笑了,她回頭沖梁英詩一笑,攢了許久的嬌媚盡數施展:“這有何難?既然是梁表哥的妹妹,那也是本宮的妹妹了!本宮這就差人知會知府一聲,就說本宮盼著主持梁表妹和付公子的婚事。”長公主慢慢走幾步,長裙在地上拖拽。她靠近梁英詩,幾乎面貼著面,呼氣好似道邊花香:“梁表哥,你覺得如何?”

梁英詩筆挺著身軀,單膝跪下:“微臣謝長公主隆恩。”

很快,付幼吾就親自登梁府提親,又遣了媒婆交換了他同梁香詞的八字,各種禮數照例走完。

最終,婚事定在了月底。

梁英詩花盡半生積蓄替妹妹置辦嫁妝,滿滿十八大箱陪嫁。凡是梁英詩能想到的,梁香詞嫁過去後可能用著的,從鍋碗瓢盆到錦緞被褥,他全部撿最貴最好的購置。

梁香詞出嫁前一夜,提前瞧見上頭鑲了九十九顆銅錢大珍珠的鳳冠和從江南運來為她量身定制的絲制霞帔,只嘆太過奢華,遠遠超過了梁家家境所能承受的範圍。

梁英詩卻道並不為過:“女孩子一生只此一刻,大哥積攢的一切本來就是為你。”他這一番話發自肺腑:“若是妹妹你不用不花,我一個銅板都不想攢。”

梁香詞聞言心裏發軟,她想也許是明天就要離家嫁人,再也不能同哥哥朝夕相伴,兄妹親情倍感酸楚,便哽咽著對梁英詩道:“哥哥,今夜你陪我一道躺床上睡吧。”

梁英詩聽罷心驚,果斷拒絕:“你明日就要嫁人,大哥豈能同你一起睡。”

字句雖厲,梁英詩卻不忍苛責妹妹,仍是用了對她一貫溫柔的語氣。

“就是因為我明日就要嫁人,以後同哥哥相處機會稀少,才想同哥哥你一起睡。”梁香詞向梁英詩央求道:“哥哥,我們像小時候那樣躺床上一起睡,你抱著我。”

梁英詩凝望妹妹一雙澈眸,裏面粼粼兩汪清水,他掙紮片刻,終究答應了。

是夜,兄妹倆躺在了一張床上,梁英詩向左側臥,梁香詞向右側臥,兩人相向而睡。

梁香詞伸出左臂,主動抱住了自己的哥哥。

梁英詩渾身一僵,漸漸伸直右臂,如磨坊裏轉盤的轉桿一般,緩緩往上挪四分之一圓的弧度,回抱住梁香詞。

梁英詩抱著梁香詞,根本無法入眠,反倒底下逐漸膨脹堅硬起來。

梁英詩望著只隔著幾寸遠,已經熟睡的梁香詞,只覺兩面刀刃在自己心尖肉上來回翻轉,擦拭,磨呀磨……

他將手再擡幾分,撫上了梁香詞的臉頰,怕妹妹會驚醒,只敢指尖輕觸。

但僅僅只是指尖輕觸,梁英詩常年握刀穩實的右手抖得不成樣子。

但興許是和哥哥相抱的緣故,梁香詞睡得十分香甜,並未驚醒。梁英詩便鬥膽更進一步,將整張手掌貼上妹妹的臉頰。

緊緊貼著,冰涼挨著冰涼。

半個時辰後,梁英詩手臂已經開始泛酸,卻仍眷念不肯移開,反倒將腦袋也湊近梁香詞三寸。

他,想吻一吻她的唇。

梁英詩掙紮痛苦了又半個時辰,最終選擇將腦袋移開遠離。

梁英詩合眼欲眠,底下欲望卻整夜不能消退,他便一宿沒睡,硬是生生隱忍了下來。

梁英詩自脊背發汗,粘濕了他這邊的半床錦緞。

梁英詩望了妹妹一夜,他想:他就一輩子這麽克制地守著梁香詞吧!

第二天,梁香詞風風光光從梁府嫁到付府,長公主親自主婚,滿城熱鬧。

付幼吾招待完賓客,半夜回到洞房,卻並不見得有多少開心。

娶梁香詞,他其實是不大如願的——只是念及長公主的威嚴和賞賜,還有那筆出乎付幼吾意料的豐厚嫁妝,他才能走到今夜掀蓋頭的這一步。

掀開蓋頭,見著梁香詞,付幼吾又瞬間涼了心。他心裏有些委屈,但轉念一想,用娶正妻得的這筆厚財日後討幾房美妾亦非難事。更何況他早看中胭脂樓裏的花魁娘子,卻一直望洋興嘆小娘子的贖身錢。

付幼吾這麽一想,借著酒意再打量梁香詞,覺著她也不是那麽難看了。

抱著不吃白不吃的念頭,付幼吾熟練地將梁香詞撲倒。

付幼吾三下兩下褪幹凈梁香詞的嫁衣,就欲探進。

雖然喜婆離開洞房前給梁香詞詳細講解了男女之事,但此時真親身面對了,她還是害怕。

梁香詞緊緊並著腿,身子又冷又抖,瑟瑟地顫。

付幼吾見梁香詞胸前甚是平坦,肌}膚也不白不滑,並無什麽值得撫慰的地方,但他想著畢竟是新婚妻子第一次,還是俯□來,唇與手溫揉柔吮,讓她寬心。

過了會,他好聲勸她:“你把腿張開……”

梁香詞也知夫為妻綱,她理應服侍付幼吾,便忐忑卻聽話的將腿張開。

付幼吾就挺器欲入。

眼見利器逼近,梁香詞突然莫名緊張,一下子重新並攏雙}腿,將付幼吾擋在了門外。

她知道該給他,卻就是怕。

也許女人第一次給的是她於理應給,於情卻十分只喜歡七分、五分,甚至更少的丈夫,她心裏總會比身子緊張數倍。

然後連帶著連身子也一並情不自禁地過度緊張。

甚至緊張得有些誇張。

若是貌美嬌身佳人如此舉動,付幼吾必定會心下放軟,再憐惜一番。但他眼前面對的是樣貌身材全無的梁香詞,不由失去耐心,掰開她的腿,直接就往裏刺。

梁香詞緊張加疼,嚇得直接就退下了床。

付幼吾不禁興致大掃,拂袖離去。

梁香詞一人被棄在婚房,她見自己底下滴下一點紅在地面上。她知道這點紅是什麽,禁不住坐冰涼涼地上怔望半響,悄然流了兩半行眼淚。

付幼吾一去兩日,待到第三天夜晚,才重新過來找梁香詞。

梁香詞想著自己已經給他,紙片怕燒也燒成灰了,瓦罐怕摔也摔成片了。她就躺在床榻上,魚幹一般任由付幼吾動作。

誰知付幼吾一下刺穿,梁香詞竟撕心裂骨乍疼。

她本}能地低頭,見錦緞上迅速染綻一朵紅花,愈開愈艷,愈開愈盛。

付幼吾卻是一喜,他以前經的都是胭脂樓裏的諸位娘子,哪裏見過這般景致,頓時心頭大悅。付幼吾半好奇半得意地屈了身,去梁香詞底下扒扒撿撿,拈出一層似油皮的薄紅,不由更加滿意。

於是本是十分之七的舒爽,瞬間漲成十分之十二,抓著梁香詞腳腕,不管不顧就動起來,只想多要她幾回。

梁香詞卻是疼得厲害,無一絲歡欣。她先是明白過來今夜才是初次,苦笑自己的無知,繼而註視著一遍一遍,只顧自己快意的夫君。梁香詞疼得瞇了眼,視線模模糊糊,一下子竟從付幼吾俊眸中錯看到猥}瑣和猙獰。

梁香詞身與心俱是無盡疼痛,望不見歇止那一刻。她心底忽然暗想:此時身上若是哥哥,他定不會待我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就要入V,希望大家繼續支持O(∩_∩)O因為白天我沒有網絡,將由編輯代勞開V,如不出意外,應該是中午十二點放三章。入V後留言超過25字都會送分,一共有三百分可以送,送完為止。

24武昌府(三)

梁香詞覺著,如果是梁英詩入她體內,定不是這般動作。

但是哥哥會是怎樣動作呢?

梁香詞突然發現自己很無力,想象不出來。但是她方才提及梁英詩,竟覺底下不那麽痛了。

梁香詞閉上雙眼,將付幼吾想象成梁英詩,任他肆意妄為。

付幼吾在梁香詞身上纏了一晚,至自天亮才歇息。梁香詞遠望窗外白霧一般的天空,近瞧身側酣睡的夫君,她困極了,但卻不能睡——今日是嫁過來的第四天,她要回門。

梁香詞起來自己穿了衣服,才發現昨晚付幼吾鬧得太兇,她的兩只腿酸麻僵硬,根本無法並攏。過了會,門外的婆子丫鬟們來喚,提醒老爺夫人今天要回門。梁香詞就推了推床上付幼吾,奈何怎麽喚他也不醒,梁香詞便開門出屋,對門外站著的,神色各異的眾仆道:“相公還想多睡會,今日我自己回門吧。”

她帶著幾位下人,獨自回了娘家。

梁英詩早早就等在了門外,望見妹妹從轎子裏下來,她眼圈微黑,走路姿勢奇怪而艱難。梁英詩思忖數秒,只覺心口就是一刀。他上前數步扶住梁香詞,接著將她往背上一馱。

梁英詩步伐矯健,竟在大庭廣眾下將妹妹背進梁宅。

梁英詩將梁香詞直背到正堂,才將輕柔地將她放在上首靠背椅上。

梁香詞才做新婦,剛才被哥哥背了一路,早就羞得耳根薄紅。她有好多話想跟哥哥說,但又恐陪伴來的仆從聽見,回去閑言碎語,引起付幼吾不必要的誤會,便只壓低了頭,喚了梁英詩一聲:“哥哥。”

“他是不是待你不好?”梁英詩開口,卻是問地梁香詞這樣一句話。

梁香詞一怔,心中酸酸軟軟,面上卻淡笑著搖了搖頭:“沒有,相公待我很好。”

梁英詩便點頭,叮囑妹妹道:“你如今做了大人,切不可再像從前在家那樣淘氣任性。婦德婦儀,平時要多體貼自己的夫君。”

梁香詞垂著頭,不住地說是,卻冷不丁瞟見梁英詩右手虎口的掌心那一面有一道紅痕。紅痕剛剛開始結疤,看樣子應該是新傷。她情不自禁就擡頭,關切道:“哥哥,你手怎麽傷了?”

梁英詩瞥一眼自己的手傷,漫不經意地說:“前天公差抓賊,刀不小心劃了手。”

梁香詞聽聞心痛不已,強撐著身子站起來,欲跑去翻金瘡藥出來,親自給哥哥上藥。

梁英詩卻將她肩頭一按:“不必,已經上過藥了。”

梁香詞聽哥哥這麽一說,這才吐一口氣,松下心來。

梁英詩瞧著妹妹放心了,他自己卻在心中輕輕苦笑了一聲。

三天前梁香詞大婚,梁英詩這個不喜歡喝酒的人,竟在喜宴上來者不拒,有酒必幹,也不知喝了多少。

良辰美景,席間眾人皆醉,連主婚的長公主也兩頰透紅,眸眼迷離。可唯獨梁英詩卻異常清醒,他冷冷註視著傾傾欲倒的眾人,觀他們喧囂歡鬧,仿若置身事外。

梁英詩始終睜著眼睛,眸中冷靜,千杯不醉,愈喝心裏愈透涼。

子夜時分,梁英詩無意中瞥見付幼吾進了洞房,他就站起身來,獨自回了梁宅。

梁侍衛站在梁宅的中庭中央,一立就是半個時辰。

他將手緩緩按上腰間佩刀,忽地抽刀,陡射清凜之光。

梁英詩於深夜庭中練刀。

月涼如水,刀涼如水。

……

梁英詩不知不覺練了兩個時辰,皎月已從蒼穹正中傾斜欲下,他前胸後背都是汗,卻頭不暈,氣不喘,始終冷然緊抿雙唇。

梁英詩腦海中忽然閃現二拜高堂時,梁香詞鳳冠霞帔,由別人牽著向他盈盈一拜……梁英詩驟然收刀入鞘!

他神情冷峻,最後一點刀光與月光一齊照到臉上,更襯得他英姿勃發。

梁英詩察覺到疼痛,慢慢低頭,右掌亦緩緩轉動,掌心向上,發現方才收刀那一招,虎口不慎被劃破,鮮血正涓涓往外湧。

他眼皮動了動,鎮定地昂起頭,收回自己投射在傷口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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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香詞回門之後,謹遵哥哥教誨,決心多體貼自己的夫君。

梁香詞真心想跟付幼吾好好過日子。她想,付幼吾雖然現在對她不算太好,但如果她多關心體貼付幼吾,總有一天能化冰。

從前在梁家,一日三餐皆是哥哥一手操辦,梁香詞從不下廚。如今她為了付幼吾,竟照著書上的方子,摸索著做了一盤桂花糕。

梁香詞滿心期待又惴惴不安,眸光熠熠將精心準備的桂花糕捧至夜歸的夫君面前。

付幼吾剛從胭脂樓回來,他今夜喝了不少酒,有些上頭。又想著今夜和花魁娘子約好,下周就替她贖身,付幼吾禁不住開始設想,他接了心肝花魁回來做妾,以後的日子過得如膠似蜜……

付幼吾正晃晃悠悠想得心花怒放,眼前卻突然閃出一個女人,打斷了他的美夢。

付幼吾瞥見梁香詞毫無吸引力的面孔,恍惚了一下,方才意識到這個女人是他的妻。

“相公,我做了些糕點給你宵夜。”梁香詞含笑將盛滿桂花糕的盤子雙手捧上,心裏期待著付幼吾的誇獎。

梁香詞嗜甜,所以她做個桂花糕,不自知地就放了很多糖,可偏偏付幼吾口味偏鹹,最不喜歡吃的就甜食。一嘗之下,他發現梁香詞做的桂花糕甜到發膩,當即心頭大不悅。

付幼吾將咬了一口的桂花糕放回盤中,皺眉道:“你這做的是什麽東西!”

梁香詞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之前十幾年人生,梁英詩凡事都順著她的意,這會她忙活兩天,全心全力做出一盤桂花糕,卻遭付幼吾棄之敝屣。

失望賭氣之下,梁香詞禁不住回嘴道:“做的給人吃的東西,沒想到豬不喜歡吃。”話一出口,她又自覺過分,便放軟了聲音,委屈地問付幼吾:“相公,我很努力做出來的桂花糕,你為什麽不肯吃?”

她仰頭看著付幼吾,睜大了眼睛,期期等著他的答案和安慰。

梁香詞卻不知道,她剛才第一句話把付幼吾肺都氣炸了!

付幼吾是男人,他有全天下男人十之七八都有的一種劣性根——那便是一旦被女人伺候慣了,就覺得她對自己怎麽好都是天經地義,他永遠不會知道感恩。

付幼吾平常出入煙花地,哪次茶水甜點不是女人端到手邊,餵到嘴裏?梁香詞端個桂花糕,在他眼裏只是習以為常。

所以付幼吾斥了梁香詞一句,就等著她認錯。

誰知梁香詞居然嗆他!

付幼吾怒氣洶洶,盛怒之下根本沒聽見梁香詞的第二句話,更不可能看到她的委屈。他見梁香詞仰面朝著自己,揚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梁香詞滿目震詫,從小哥哥對她呵護備至,梁香詞幾時遭過挨打。

她一下子就哭了,泣著質問付幼吾:“你憑什麽打我?”

付幼吾瞪著眼睛,胸脯抖動:憑什麽?這個醜女人問他憑什麽?

他以為梁香詞和胭脂樓裏的娘們一樣厚實臉皮,再加上酒和氣都在頭上,於是便什麽話都沖梁香詞說了出來:“憑什麽?男人娶女人,不過就是為了滿足上下兩張胃口。你床}上動也不動,像幹屍一樣,前幾次還點緊致,後來都松松垮垮。現在你又做出這般屎似的食物,你上面下面都不能滿足我,你問我為什麽打你?!”

“王八蛋!”梁香詞頓覺付幼吾羞辱過分,她罵了他一句粗話,接著竟擡起右手,欲扇付幼吾回擊。

付幼吾眼尖,及時地扼住了梁香詞的手腕,她力氣沒他大,被生生制住。

付幼吾瞪眼盯著梁香詞,眼中熊熊燃燒著怒火:他方才本是隨口的數落,卻無意中將他的思路理清了,越想越覺著都是梁香詞的錯。

再念及夫是妻天,付幼吾便認定梁香詞大逆不道:她不僅敢嗆聲?還敢反抗,還敢還手?!

付幼吾當即決定要好好教訓梁香詞,抱起她就往床}上一甩。

梁香詞被重重摔在榻上,剛回過神想問付幼吾要做什麽,就見付幼吾的拳頭鋪天蓋地而下。

付幼吾打了十幾拳,覺得手疼。他左右一瞟,見床上就枕巾,就順手牽來,直接往梁香詞身上抽。

梁香詞挨第一拳的時候,心裏想的還是付幼吾你憑什麽打我?到後來挨到十幾拳,心中就只剩下害怕。付幼吾對她渾身上下亂抽,也不知道下一次他的枕巾會落在哪裏,梁香詞只得倉惶抱緊自己的腦袋,蜷起身子瑟瑟發抖。

她的顫動和哭泣同一頻率。

原來枕巾也能是這麽可怕的事物。

付幼吾打累了,收了手,她依舊嚇得整個人在榻上後退了一步。

梁香詞這副樣子更讓付幼吾心煩,他白她一眼,轉身出門。

付幼吾走了,梁香詞卻久久不能緩過神來。她蜷曲著身子,雙臂抱著膝蓋坐在床角裏,眼淚止了,身子卻依舊一直抖,根本停不住。

她盯著自己如水面波紋般顫動的雙手,腦袋裏好像有很多念頭,卻又一片茫然,努力想理清自己在想什麽,過了半響只理出來兩個字:害怕。

心一下一下地跳:咚!咚!咚!

惶恐不安。

梁香詞忽然很想找一個人來傾訴,接著她想到了哥哥。

她假想著梁英詩就在身邊,將方才付幼吾的所作所為同空氣講了一遍。話講完,梁香詞身體的顫動也停止了。

梁香詞將腦袋靠在幔帳上,自己告訴自己,她正靠在哥哥肩頭。

25武昌府(四)

興許是兄妹連心,第二日梁香詞就聽見下人來報,說大舅子登門拜訪。

梁香詞當即歡喜,她雀躍跑至正堂,卻陡然看見梁英詩在同付幼吾交談。

付幼吾!

梁香詞一個激靈,身子本能一顫,腳下亦嚇得後退一步。

但付幼吾卻瞟見了她,笑嘻嘻朝她招手:“香詞,快過來坐,看看誰來了?”

梁英詩聞聲也轉過頭來,望著梁香詞。

梁香詞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坐到付幼吾身邊。幾乎貼身靠近魔鬼一般的夫君,梁香詞害怕極了,生怕下一秒付幼吾側過身來就要打她。但她又怕自己的恐懼被哥哥,便只能心中瑟瑟,表面極力鎮定。

偏偏巧這時候梁英詩問了一句:“阿妹,這些日子你在這裏過得好不好?”

梁香詞滿肚子都是話想告訴哥哥,她甚至想說哥哥救我回去。但是付幼吾在側,給梁香詞感覺就像武昌城江對岸豎著的歸元寶塔,鎮住了一切。

她什麽都不敢說:“過得很好,夫君也待我很好,哥哥不必擔心。”

梁香詞聽見梁英詩似乎長長呼了一口氣,她的哥哥說:“那就好。”

“呵呵,大舅子放心,我肯定會好好對待香詞的。”付幼吾笑呵呵地說。

梁英詩便也笑起來,兩個男人又客套地攀談一番,梁香詞在旁邊聽著,只覺如坐針氈。

末了梁英詩起身告辭,對梁香詞和氣道:“阿妹,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一聽哥哥要走,梁香詞突然不舍起來,礙於付幼吾在側,她又不便多說多做。直到送梁英詩至付府門前,付幼吾有事先離去了,梁香詞終於逮著機會,將昨天自己做的桂花糕,盡數交給梁英詩。她怕付幼吾說她擅拿府裏的食盒,邊只用自己的手帕包了,遞給梁英詩。

梁英詩接了包裹,拿在手裏不重不輕,猜不出來是什麽,便問妹妹:“這是什麽?”

“是我做的桂花糕,你拿回去嘗嘗。”梁香詞告訴他。

妹妹竟會親手做吃的?

梁英詩先是吃驚,繼而無比興奮,但他心思縝密,很快想到這做桂花糕的手裏,怕是梁香詞為了討付幼吾歡心才學的。

知道妹妹和妹夫夫妻情深,他理應開心,卻還是不能克制地又自己當心畫了一刀。

仿佛刀尖挑破了一丁點肉,不算太疼,但是扯著渾身的筋脈,長痛絲絲綿綿。

梁英詩將桂花糕拿回梁宅,嘗了一口。

很甜,舌尖味覺很甜,梁英詩心中也很甜:妹妹從小喜歡吃甜的,這桂花糕絕然是她的風範。

梁英詩嘴角不自覺開心地上揚,出聲一笑:“呵——”

因為這是妹妹第一次親手做東西,又好吃至極。梁英詩只吃了一口就舍不得了,他找了梁府裏最好的盒子,將剩下桂花糕盛了,冰鎮保鮮。

他將一塊桂花糕橫豎兩刀切成四塊,只有每天中午吃一天中最重要的午餐時,才切一小塊來嘗。

四塊桂花糕,梁英詩細嚼慢咽了十六天。

末了免不得將包桂花糕的手帕收藏起來。

之後數月,梁英詩依理避嫌,每月只去看望梁香詞一次,卻常常偷去付府門前暗瞧。他盯著付家的大門出神,想著如果僥幸梁香詞出門買東西,他就可以遇她一面。

哪怕只是驚鴻一眼,梁英詩已經知足。

能夠看著梁香詞,真是天下最最幸事。

可惜梁英詩一次也沒有好運氣地碰到妹妹。

忽起一陣風,吹落數片黃葉,其中有一片飄到梁英詩肩頭。他擡頭看,見葉子是從高墻裏面,付家的一株梧桐樹上吹下來的。

梁英詩用手拈起肩頭黃葉,放在鼻下深嗅,仿佛這片付家的樹葉沾了梁香詞的氣息。

他彎□,將吹落在墻外的梧桐樹葉盡數撿起。

“梁表哥你這是做什麽呢?”長公主卻不知何時出現在梁英詩身後。

其實長公主在付府的宴席上,便隱隱察覺梁英詩看自己妹妹的眼神不一般:貌似他註視梁香詞的眸光跟看其他人一樣清冷,但仔細觀察,卻能隱隱覺出裏面暗藏的深情。

後來長公主又屢次發現梁英詩在偷窺付府。長公主是什麽樣的人物,權貴雲集的皇宮本就是花團錦簇,底下爛泥腐根,她仔細一想,就八}九分猜出了梁英詩的心思。

長公主又是震怒又是嫉妒,但是怒過妒過之後,她還是忍不住繼續跟蹤梁英詩。

他在暗中望付府,長公主在暗中望他。

這會瞧見梁英詩居然撿起了落葉,長公主實在忍不住,從暗中站了出來,話裏有話的問他在做什麽。

但梁英詩聽見長公主的問話,也不向她行禮,只簡單答了三個字:“撿樹葉。”

接著他繼續撿樹葉。

長公主卻是心底一聲冷笑,面若無辜:“那表哥你做什麽要撿這些黃葉?”

“想撿。”梁英詩撿完了全部樹葉,站起來挺直身軀,面無表情地說:“梁某要歸家了,公主殿下告辭。”

他說完一刻也不多呆,自行離去。

長公主望著梁英詩挺拔的背影,心中又恨又愛,上齒和下齒打顫。

梁英詩卻根本沒有一秒去考慮長公主,他回到梁宅,將樹葉放在桌上,又將這些年暗藏的關於妹妹的東西全部拿出來,一樣一樣在桌上攤開。

他盯著這數百件物拾發呆出神,錯覺妹妹還住在梁宅,在他身邊,時時不離。

梁英詩突然就笑了,高高揚起嘴角,就像他揮刀時高高躍起,青春英氣的身姿。

他笑了片刻,忽然嘴角又低低落下,倏變難過。

且不說梁英詩這邊,另說梁香詞。哥哥見不到她,是因為她病了,天天呆在屋裏,哪裏有力氣和精神出門。

付幼吾打她不過幾天,就娶了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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