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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通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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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悠走在廊外,郁悶地嘀咕,織田亞夫刮刮她鼻子,說老人家的脾氣急不得,還說起當年自己說服更加頑固不化的外公實行新經濟政策時,被抽了幾大鞭子才把事兒辦成。

輕悠聽得瞠目結舌,沒那麽郁悶了,又跟著織田亞夫進城去請教西醫師,不想竟碰到了一個許久不見的大熟人。

“艾伯特大夫?”

輕悠驚訝得不得了,看著那身著白大褂、脖子上掛著橡皮聽診器的洋大夫,往夕許多回憶一下湧上心口,一時竟激動得紅了眼眶。

織田亞夫抱著小女人輕聲安慰,給艾伯特打了個眼色,後者迅速將病人處理完交給了助理醫師,和他們轉進辦公室裏敘舊。

“我可愛的小姑娘,許久不見應該高興才是嘛,來來來,償償我新得的好茶蒙山甘露。”艾伯特抱了抱輕悠,便獻寶地倒騰起茶具來,一邊說著他這幾年來的經歷。

當年艾伯特和安德森幫輕悠逃離東晁後,到了亞國,他們就在上海港口分了手。兩個洋大夫醫術了得,自然不愁討不到飯吃。且安德森又是貴族世家,很快便在荷蘭大使館的幫助下,兩人謀到一份不錯的醫院差使。不過艾伯特向來是個不喜受束縛的人,在醫院深受亞國中醫醫術的影響後,對中醫倍感興趣,就借著教會的勢力,打著紅十字醫院的旗幟,開始走訪亞國各地貧困落後地區行醫傳教。

頭兩年,艾伯特著實吃了些苦頭,特別是在軍閥控制區,入川進藏,腳步踏遍了雲貴等落後地區,好幾次游走在死亡線上,但也收獲頗豐。近兩年由於身體著實吃不住了,才停留在了芙蓉城,就地紮根下來調養生息。

“艾伯特,你是不是聽說我的家鄉在這裏,才把診所開在這裏呀?”

“嗯,我一直夢想有一天能在街頭與可愛的姑娘意外重逢,那可真是浪漫啊!”

一長一小打起趣兒來,聊得十分投機。

艾伯特接到織田亞夫冷沈的目光,露出一絲苦笑,“只是想不到咱們是意外相逢了,你身邊這位男士可讓我有些吃不消啊!親王殿下,看樣子您是如願以償了吧?”

織田亞夫低頭喝了口茶,冷冷地丟來一句,“你說呢?艾伯特,是不是很遺憾你們的九死一生都白費了?”

艾伯特臉色尷尬不矣,求救似地看向輕悠,輕悠扯了扯男人的衣袖,給兩人打了圓場,沒有掩飾自己的幸福,說一定要請艾伯到家中聚宴暢飲母親釀的葡萄酒。

之後便聊到了此行的正事,軒轅老爺的病情。艾伯特聽後,想要上門看診。輕悠搖頭說父親從不看洋醫,說洋醫都是欺世盜名之徒,借機想控制國人。後來亞夫提議人命關天,只能采用非常之法,救人為先了。三人計議一番,才得分手。

“艾伯特,真高興能在家鄉遇到你。若有機會去上海,我一定去看看安德森大夫,我家上好的川茶可多著呢!”

輕悠無限期待地許下了願望,高興地挽著織田亞夫離開。

艾伯特站在門口目送兩人,心下卻苦笑著,這兩人終是走到一起了,他真是不得不佩服這位親王殿下的耐心和毅力,以及令人震愕的通天手段。給小姑娘編的那個四年經歷,當然是半真半假的。他想,對著可愛的孩子說謊也是為了她的幸福著想,上帝應該會原諒他吧!

洋大夫輕輕嘆息,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默念了一句“願主寬恕我”。

……

隔日,輕悠和織田亞夫又至大房請安。

“爹,昨日我們到城裏的幾家洋服店看到新進的西洋布,非常漂亮。”

“哦?亞夫今日這身西裝的布料也挺特別,就是你們昨日出去逛街買的?”

從進門時,老爺子的目光就被織田亞夫身上的新式西裝吸引。輕悠一聽,心下可樂了,本來她還擔心不好將話題引過去,沒想到爹爹的商業敏銳度這麽高,自動上了鉤兒。

於是,輕悠和織田亞夫一搭一唱地說起洋服店新布料的事,老爺子越聽越感興趣,有種想親自上門一探的沖動,可惜這身子還不見好,有些猶豫。

恰時,大房和長子來請安,一聽這兩小的口氣,大娘便不滿了。

“老爺,坊子裏的事交給寶仁處理就好,您就暫時放放心,等身子將養好了再忙不遲呀!您可是咱們家裏的頂梁柱呀,要是您再……”

大娘說著便開始抹眼淚,又自責自己當初治家不嚴,貪圖小便宜,壞了家風,要讓出大房的掌家之職,交給三娘去管。

這話一落,立即遭到軒轅瑞德的斥喝,“行了行了,今兒我不出去就是。三娘進門就從來沒管過家,怎麽可能交給她。你自己知道錯就夠了,以後打理家務用用心,別再搞那些蠅營狗茍的小動作,讓人家笑話我匿大的軒轅家竟然貪圖那等小便宜,簡直丟盡臉面。”

大娘被訓得沒了聲,心下卻是得意,畢竟試出了老爺子的真實心意還是偏向著他們大房的,便退至一旁冷眼看著輕悠二人。

軒轅寶仁見父親剛才還見好的氣色又因這一頓訓斥,委頓下去,欲言又止。

軒轅瑞德知道長子昨日便回來,因見他身子不適才托到今日來見,定是集了不少事兒要找他商量,便揮退了其他人要單獨聊。

輕悠一臉遺憾地福身要離開,大娘方露出些得意笑容。織田亞夫扶著輕悠起身,忽說輕悠怎麽出了這麽多汗,便從西裝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方巾帕給輕悠拭汗。

那男士巾帕頗大,比起女士貫用的都要大上一半多,被織田亞夫展開後,寶藍色的織花面料竟十分惹人眼眸,讓屋裏做了幾十年布料的兩個老布商們都盯著轉不了眼。

就在小倆口即將踏出房門時,軒轅瑞德的聲音突然響起:

“等等,亞夫,你手上那方巾帕是何來歷?”

這一瞬,輕悠和織田亞夫迅速交換了一個松口氣的欣喜眼神。

……

“老爺,您這身子還沒好,怎可……”

“行了,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麽。回去回去,把那些關禁閉的人給我看好了,不準她們趁我不在的時候,又給我鬧事兒。”

軒轅瑞德揮走哭哭啼啼的大娘,輕悠從旁勸說,就被大娘甩白眼,織田亞夫拉過她教她扶老爺子上車,回頭瞪了大娘一眼,嚇得大娘立退三步。

大娘自然不甘心極了,回頭便拉過兒子咬耳,“寶仁,你一定要把你爹看好啊!這小七和她那妖夫一定在搞什麽貓膩,你可千萬別著了他們的道,有什麽事……”

“娘,我曉得分寸,您快回去吧!”

大娘還想說什麽,車門便關上了,車夫一甩鞭子,兩匹紅棗大馬撒開蹄子,很快就跑出了視線。

車內,軒轅家父子倆拿著那塊男士錦帕端看得不移眼,不時詢問小兩口有關情況,面色頗有些凝重。

“老外的洋機器真能織出這麽精致漂亮的花紋?這會不會是騙人的!”

“爸,此番我到上海托朋友關系悄悄視察了洋人的織布廠,他們的生產效率的確非常可觀。至於這方繡帕的紡織水準,我倒是第一次見到。也未可知他們洋人或許已經發明出更精致的繡花機器……”

軒轅瑞德臉色更為蒼白,眉宇全是解不開的結,“不可能!絕無可能,機器怎麽能做得比人還好!”說著便猛咳了幾聲,單手摁著腰肋子喘得滿頭冷汗。

輕悠看著著急,本想寬慰兩句,織田亞夫示意她暫緩。

軒轅寶仁看到兩人表情動作,便也按下了自己更多的想法,凝眉不語。

一行人很快到了那家洋裝店,輕悠和大哥同扶著老爺子下車來,進了店後老爺子硬要自己看布料,卻沒急著要店家拿像那塊巾帕似的布料來看。軒轅寶仁跟著父親,邊看也邊悄聲介紹著自己之前出差獲得的最新紡織信息。

輕悠心下有些著急,事實上這趟出門雖一切都在他們先前的計劃掌握中,可中間出了一個不大卻也不小的意外,就是讓大哥跟上了。

兩人行到角落時,輕悠忍不住急,“亞夫,有大哥在恐不易行事啊?他和爹一樣都是迂腐的老古板。我怕……”

織田亞夫安撫道,“別急,今日即能出府來,定然要將事情辦妥了才回去。一切有我!”

“可是……”輕悠擔憂地看著不遠處正低頭交流的兩人,“我看爹和大哥的樣子,咱們拿的那塊織錦只是俏似麒麟錦的模樣罷了,實際上差得老元,他們就那麽緊張。是不是家裏真出什麽大事兒了?之前我問娘,娘叫我問小叔,我去問小叔,小叔就罵了我一頓,偏不告訴我……”

織田亞夫目光一黯,“他是不是怕你知道了告訴我,洩了軒轅家的祖傳秘密?我就知道那老不修的家夥看我不順眼,我會貪圖你們這芝麻點兒大的一個小作坊!”

輕悠撅嘴哼道,“那可不一定。我們家祖傳的麒麟錦手藝可是前朝帝家禦封為天下第一錦,就像王曦之的《蘭亭序》一樣呢!而且,我聽宗祠裏的祖爺爺們說,你們東晁皇室想求去一匹都沒成。”

他敲她腦門兒一記,“一塊破布罷了,有那麽精貴。要求不成,本帥多的是槍炮,還怕拿他不下!”

“你,你就是個強盜!”

“本王就專盜你這個小傻寶兒。”

他呵呵笑著,趁著四下無人抱著她偷香,兩人打情罵俏好不快樂,教回頭來看的軒轅寶仁瞧見,臉色又冷下幾分,倒沒再懷疑兩人帶他們來此有什麽不軌之圖了。

稍後,瞧著時機差不多時,輕悠便去請來店家,將那方帕的錦布拿到貴賓室研看。

“店長,不好意思,我和我爹都好靜,想要細細看過布匹,稍後拿定主意,再與您詳談制作式樣。麻煩您上些溫茶便好!”

輕悠故意給兩父子留出私密空間,把旁人都打發了出去。在店員送上茶水後,她在角落裏悄悄點燃一鼎青銅小爐,焚了香,便說要再給母親選布跟著織田亞夫出去了。

其實,他們是從店家後院出來,隔壁便是艾伯特的醫院,艾伯特和護士已經推著病床等在那裏多時,終於見到他們倆人出來,才推著病床進來。

那時,貴賓房裏,老爺子正拿著放大鏡看著布匹紋理,仔細得像在研究古董。

軒轅寶仁只覺得屋內悶熱,喝了茶,打著手扇,說道,“爹,我看這緞子雖好,但比起麒麟錦還是差得太遠了。許是咱們太著急,才將周亞夫的手帕看走了眼。”

老爺子沒擡頭,嗯了一聲,“我也覺得怎麽不太像了。你去叫亞夫把他手帕拿來,我再好生對比看看……”

軒轅寶仁忽覺腦子一眩,搖了搖頭,出了門去,心說自己不會中暑了。但在走廊上一站,壁式風扇一吹,又醒了神,再回頭時忽見父親身後的幾案上竟然焚著一爐香,頓覺詫異,便想起小七妹之前的行逕。

嘩啦一陣聲響,艾伯特等推著病床過來,兩廂一照面兒,都怔在原地。

軒轅寶仁一喝,“你們要幹什麽?”

哪知剛吼出,就又是一陣昏眩襲來,他情急之下狠狠打了自己兩巴掌,撐著身子去攔輕悠。

“小七,你竟然敢暗算父親和我,你……你……”

輕悠也沒想到大哥竟然還沒昏,之前織田亞夫給她那迷香時就說只用五分鐘就見效,忙上前,“大哥,你聽我解釋,我們這樣做都是為了爹的身子著想,您該知道爹他已經病了半年多……”

“混帳東西!爹的身子豈是你等可以兒戲的,該死,快給我解藥……”軒轅寶仁一把揮開小妹,也是個相當倔性的人,竟然硬撐著不昏,連給自己幾拳,將手掐出了血印兒來,擋在已經昏迷的父親跟前,不讓眾人動手。

“啊,亞夫你……”

織田亞夫卻趁人不備,直接將軒轅寶仁敲昏了去,擡著老爺子上床,讓眾人依計行事。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快!”

輕悠看著父親蒼白的兩鬢,銀牙一咬,忙伸了手去幫扶。

就在他們走後門進了醫院時,軒轅寶仁的小廝進洋服店只看到昏迷的主子,嚇了一跳,忙跑回大院報告去。

大娘一聽氣得指天罵地,就找到了三娘罵她生的好女兒。軒轅清華來時聽到女人們爭吵,便說趕緊去看看大哥情況。一行人這便又租了輛馬車,趕去洋服店。

……

那時,診所的照片室門被打開,艾伯特拿著已經成相的X透視圖出來。

“這個小黑點是……”

“膽結石。這是上了年紀的人常見的病癥,只要將石取出,令尊就不會再痛了。就我近年來對中醫的了解,中醫也有化膽排石的良方,只是對於膽道阻塞嚴重的病人,中醫的療效太慢。而上年紀的人,像令尊這般平日積勞積憂過重,也不利於好生休養,若是情緒起伏再大些,中藥就顯得有些鞭長莫及……”

輕悠從小也隨軒轅清華學了些醫理,也知道肝膽相照,這種病癥最是憂急不得,前日父親為了黃婆子上門鬧事兒的事氣得不清,病情立即加重。

“那現在怎麽辦?”

“根據你們之前所說病人情況,我覺得最好辦法是立即手術。很可能必須切除膽囊……”

這話音未落,一聲厲喝響起,“不行!絕不能這麽做——”

不想軒轅寶仁竟然已經醒來,扶著頭奔來,滿面怒火,揚手就要打輕悠。織田亞夫的動作更快,一把抓住那手,將人揮開。軒轅寶仁氣得斥罵輕悠,就被織田亞夫擋住。

“小七,你竟然聯合著外人來糟賤爹,你還是不是軒轅家的人!爹素日也待你不薄,你就因為前幾日黃婆子的事心存不滿要這樣來報覆爹嗎?!”顯然,軒轅寶仁還是聽信了幾分母親的讒言。

“大哥,你誤會我了。我們這麽做都是為了爹好,剛才你也聽到大夫所說,要是再不做手術的話,爹他就……”

“胡說八道。爹他現在還好好的,你別存心咒爹。讓開,我要帶爹回家,你們這些洋狗子就會訛詐人,誰知道你們心裏存了什麽骯臟心思,想借機訛我們軒轅家!”

艾伯特被罵得很無辜,想要解釋就被軒轅寶仁揮開。

這時候,照片房裏的護士又跑來報告,裏面的老爺子要醒了。

眾人爭執得更兇,很快走廊上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大娘和三娘帶著幾個長工奔了來。一見到他們這方拉扯不定,大娘當即拿出主母威嚴,大聲喝斥起來。

“來人啊,把軒轅輕悠那吃裏扒外的小賤人給我抓起來,等候家法處置。其他人隨我把老爺救出來!”

輕悠急叫,“大娘,你們都誤會我們了。爹得了膽結石,要是再不取石,爹會死掉的。你們怎麽就是那麽冥頑不靈呢!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我是軒轅家的女兒,我怎麽可能害自己的爹!”

“大嫂,等等,我們聽醫生說說。”軒轅清華滑著輪椅過來。

“說什麽說!老爺子絕對不會同意他們動他一根毫毛,這些洋狗子的東西都是騙人的玩藝兒,我那可憐的小寶玉就是被他們害死的。我絕不準你們再害了我家老爺,讓開,都給我滾——”

寶玉是大娘的小兒子,年齡與輕悠相仿,打小聰明伶俐,因幼時染上天花吃了假傳教士的西藥死掉了,十幾年來一直懷恨在心。軒轅瑞德最是寵愛這個小嫡子,便也打那以後恨上了洋人。

“誰敢動手!”

織田亞夫沈喝一聲,揮手將撲上來的長工打翻在地,高大的身量護著輕悠,銳眼一掃,那陰戾強悍的氣勢,嚇得再沒人敢往上沖。

頓時,走廊上兩方對峙,氣氛死死僵住,誰也不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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