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夏至照例缺席了。

心理醫生表示：“既然夏至剛才吃過蛋糕了, 晚餐不吃也不要緊。你們知道的, 重度抑郁的患者一般都不會有什麽好胃口。”

可知道內情的喬越卻不如心理醫生那麽樂觀, 他給夏至帶了點曲奇餅幹，夏至也沒有動手。無奈的喬越只好拿起了吉他。“我給你唱首歌吧, 或者你可以點歌，我連你很多電影的主題曲都會唱。”

夏至對心理醫生的幹預治療仍隱約抗拒，可他卻的確已習慣了喬越的陪伴。即便如今他只想沈浸在自己的心緒中, 可他卻仍是回道：“唱吧, 就從《武林盟》的主題曲開始。”

“哇哦！”喬越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 “聆音！很多人的摯愛！我就知道你還是最愛跟寇鈞的CP組合！這首歌我真的唱特別好！”正如很多歪果仁內心都有個超級英雄夢一般，很多華夏人內心都會有個武林俠客夢。多年來, 不但《武林盟》一片始終霸占華夏人民最喜愛電影排行榜前十, 《武林盟》的主題曲聆音也一直都是KTV必飆曲目之一。

夏至隨手捏了一片曲奇餅幹拋給喬越。“快唱！唱不好要掐歌的！”

喬越三兩口吃完“打賞”, 低頭撥動琴弦。他唱了很多, 不僅僅是聆音。從夏至十六歲客串第一部 電影《雲川系列二之魔界誕生》起，直到他26歲時完成的最後一部電影《極限殺機4》。整整十年光陰, 他完成了一部電視電影, 25部電影作品, 平均每年2.6部。隨著每一部作品的主題曲響起，夏至發現他幾乎能記起拍攝時的每一個細節，電影上映後公眾的每一次評價。那些時光, 那些快樂和痛苦，掙紮和破繭, 迷茫和堅持，像珍珠一樣為他披上榮光，又像砂礫一樣讓他傷痕累累。曾經，那些榮光讓他迷醉，讓他認定一切都是值得的。可如今，那些在不知不覺中積攢起來的傷痕，原來早已致命。

不知過了多久，夏至忽而疑惑地“唔”了一聲，低聲問道：“這首歌怎麽從沒聽過？”節奏很熟悉，如果沒記錯，應該是《不死不休》的插曲，但那個插曲沒有歌詞。

喬越急忙停下撥弦的手指，狼狽道：“唱順口了，是同人歌，我挺喜歡的……”

“什麽同人歌？”夏至問道。“你原地停駐，命運呼嘯，將帶我駛向何方？”——這樣的歌詞給夏至一種異樣的熟悉感。

喬越惶恐地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只知道他搞砸了一切。

“什麽同人歌？哪裏聽來的？”夏至卻已擰起眉心又問了一遍。

“C……C站上，有很多……”喬越發誓他不想說，但對著那樣的夏至……他不僅僅只是夏至，他是李世民、是元不渡、是徐風、是韓羽……是很多很多強勢而可怕的人物。喬越只能選擇乖乖地交出自己的手機。

夏至熟練地點開C站的APP，打開喬越的緩存清單。——不得不說，喬越的確是夏至的資深粉，如假包換。滿滿的緩存清單裏，幾乎全是夏至粉絲們剪輯的各種MV。

“夏至！”喬越急切地喊了一聲。自己的緩存清單自己知道，除了夏至的個人MV，占據清單半壁河山的是他跟別人組的各種CP。這已經不是被偶像本人公開處刑到底會有多羞恥的問題了，這是夏至能不能接受、會不會更受刺激的問題！

可夏至卻已經點開了。

第一個MV是他的角色個人MV，算是……戰損系？MV的前半截，他看到韓羽死基友、韓羽從十八樓摔到十樓、韓羽為取信於敵吸食毒品之後又泡冰水催吐、韓羽被PTSD折磨呼吸驟停幾乎瀕死、韓羽或倔強或憤怒或愧疚地一遍遍重覆‘我沒完成任務’……MV的後半截，則是《極限殺機》系列的各種花絮集錦，撞車時速度太快，他有輕微腦震蕩現象，蹲片場旁嘔吐；拍攝攀爬高樓的戲份，他不慎從樓上摔下，斷了三根肋骨；他跟武替對戲，武替失手劃傷了他的手臂，鮮血瞬間浸透了他的戲服……

與此同時，彈幕滾滾，不同的字體不斷刷屏。

“心疼地眼淚汪汪”

“你做夠好了，寶貝別這樣”

“上帝啊！求求你退役吧！真的受不了了！”

“每天打卡找虐”

……

雖然明白這或許是另一種愛意的表達，但夏至仍是疑惑地皺眉。既然受不了，為什麽還每天來找虐？

第二個MV是他和寇鈞的CP，從戲裏甜到戲外，依然有很多迷妹發彈幕記錄每天打卡的時間節點。

第三個MV是《開唐》的劇情MV，父子CP。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戲骨郭克用居然實名發彈幕“嘀！老年卡！”，唔……

第四個，配樂就是喬越剛才唱的那首同人歌，當然喬越唱更好些。至於MV的內容，果然是《不死不休》中他和曾一敬的戲份剪輯。

然後從第五個到第十一個，居然都是《不死不休》以及與之相關的各種真人和AU。從戲裏到戲外，夏至和曾一敬的來往一向很多，幾乎每個MV都剪到了戲裏的那場葬禮和謝元在車裏的痛哭，還有一大半的MV還剪到了夏至在金牡丹獎頒獎禮上的痛哭。即便到了今天，夏至也仍然受不了這個，他不得不又跳開了下面的四個MV，直接點開了一個他的個人MV。

MV很長，莫約有十多分鐘。制作這個MV的人顯然是他的資深粉，手上存了非常多的他的影視素材。這個MV幾乎記錄了他從出道起在娛樂圈沈浮多年的一切點滴，他的每一個角色、每一次成功、每一位朋友、每一項榮譽。一開始，歌曲是歡快的，他穿著不同的戲服在鏡頭前微笑，他與很多朋友擁抱，他與粉絲合影，他一次次捧起獎杯；然後，曲子開始沈郁，他的角色不再有笑容，他的夥伴在戲裏或戲外一個個離開；最後，仍是無可避免地放到《不死不休》裏的那場車禍，放到他在金牡丹獎頒獎禮上的痛哭，曲子一遍遍地唱著“我終於失去了你”，最終在“我退出”的微博上戛然而止。

畫面黑了下去，進度條卻還沒走完。可夏至顯然已經顧不上那些了。借助這個MV，夏至忽而又想起了很多，那些隱匿在光陰之中的往事。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他所經歷的每一件事。原來他曾得到那麽多、擁有那麽多，最後又失去那麽多……

他的父母死了。母親直至臨終仍在為他憂心，父親甚至到他死去，他都沒能叫一聲“爸爸”。

他的朋友，有的離開了，娛樂圈太覆雜，利益的糾葛太多，有些人不可能永遠都會是朋友。有的會有自己的生活要應付，不能始終陪伴在他的身邊。還有的，也死了。

他的粉絲，他辜負了他們。他沒能戰鬥到底，而是像一個無恥的逃兵那樣拋棄戰友，臨陣脫逃。

他的愛人，山哥，他把他一個人留下了。大概他的無知和任性終於讓他感到累了，他只能選擇放棄。

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下他一個，孤單一人，一無所有。

夏至哭了，從無聲流淚到完全無法控制地失聲嚎啕。

“我錯了，我錯了……”他靠著墻，哭到全身抽搐不休。他做錯了那麽多，所以活該他得到如此下場。

“夏至，別這樣……求求你，別這樣！”喬越手足無措，最後只能抱著夏至自己也哭了出來。“你沒有錯，真的沒有……你沒有傷害任何人，你只是在傷害你自己……別再這樣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心疼？……求求你……求你了……”

再然後，身邊所有人都圍了上來……

夏至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停止的，也不記得他是什麽時候睡著的。所以，也許是醫生給了他一針鎮定劑？他只知道，當他醒來的時候，所有人仍在。

他們一個個急切地望著自己，見到他睜開眼睛便同時低呼：“夏至！”喊聲本該很大，可卻似怕驚著了他一般，被故意壓地很低。

玲姐和小簡上前來將他扶起，異口同聲地問道：“感覺怎麽樣？”

夏至下意識地搖搖頭，他真的累壞了，痛哭向來是個體力活。可不知為何，哭完一場，心裏憋悶的感覺卻散去了少許。然後，他清楚地聽到他的肚子發出“咕”地一聲。夏至面色奇異地看了一會自己的肚子，片刻後，他擡起頭一臉無辜地望著玲姐道：“玲姐，我好餓！”

“嗳？”玲姐只疑惑了半秒鐘，即刻利落地應聲。“……哎！玲姐馬上去給你做飯！生煎包、鹽焗雞、烤羊排、羅宋湯、拿破侖蛋糕，全是你喜歡的！玲姐一直都備著呢！”自從夏至抑郁，他再沒在玲姐的面前說過“餓”。今天居然能有饑餓感，主動要求吃飯，玲姐怎能不感動地熱淚盈眶？她一面抹著眼淚，一面風風火火地沖下了樓。

半個小時後，喬越和小簡二人誠惶誠恐地圍觀夏至一個人幹掉了八個生煎包、兩根烤羊排、半只鹽焗雞，現在正在向滑蛋牛肉和拿破侖蛋糕發起進攻。玲姐則一臉溫柔地幫夏至添著湯，顯然完全不覺得夏至這樣暴飲暴食會有什麽問題。

“他以前也這麽好胃口？”喬越小心翼翼地扯扯小簡的衣袖。說實話，心裏有點不爽。喬越當培訓生的時候，每天的能入口的食物都得數著量來，連水都不敢多喝，唯恐周末上稱的時候會多出那一星半點。至於碳水與肉類、甜點同食，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如此辛苦，體重也不過剛達標能上鏡，但還不夠驚艷。如果大魔王夏至每天都是這麽吃飯的話……老天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小簡搖搖頭，他以前的胃口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真的跟做夢一樣……”

另一個滿面春風的人是夏至的心理醫生，他躲在自己的臥室裏再四跟電話那頭的關山保證：“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我敢拿自己的職業前程保證，夏至肯定有了很大的好轉！……我絕對有信心，讓夏至痊愈！”

掛斷電話，關山竟也全身顫抖著落下淚來。他向來沒有宗教信仰，此時也只好雙手合十將滿天神佛連同上帝真主全謝了一遍。

可顯然，關山謝地太早了些。——只在第二天上午，夏至的房間內就再沒了他的身影。不幸之中的萬幸，這次夏至失蹤前總算還記得留下一張紙條交代行蹤：

“阿雪出事了，我要回國！”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知道自己錯在哪嗎？

關山：我沒找保鏢。

導演：不！主要是你信仰不堅定！

關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