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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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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主殿位於地面之上, 而關押死囚的囹圄就在其地下,僅有一墻之隔,卻有天壤之別。上界明媚,下界腐黴,絲絲寒風擠進縫隙呼呼地作著窸窣的聲響,一股腐爛的臭氣撲面而來,鳳遲齡同沈燁清來到了地牢, 一路眉宇微蹙,半掩著口鼻。

駐足在一間破爛的牢房外,鳳遲齡放眼望去, 只望一位蓬頭垢面的老者雙手上戴著一副桎梏,頭發淩亂地披著,臉上糊著厚厚一層土,目光無神, 盯著地面嘴型微微顫動,不知在說些什麽。

整個人神神道道的, 依稀瞧不出以往的輪廓,靠近一步,似是多年沒有洗過澡,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濃郁的氣味, 再定睛一看,那襤褸的衣料下面的兩條腿竟然被折了去,歪出一副正常人無法做到的姿勢癱軟在地上。

瞧見席淮君如今的這副模樣,鳳遲齡當即皺了皺眉, 看向沈燁清:“他是被荊無憂弄成這樣的?”

他在問這句話的時候,對此並不怎麽相信。盡管知道荊無憂在這一百年來修為一定是突飛猛進,但也不可能有能力將身為化神期的席淮君折磨成這副面目全非的樣子。

可沈燁清卻頷首道:“是。”

他接著說道:“十年前,他被無憂一路拖回來的。其實原本他也不用被折磨成這樣,只是席淮君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極為討厭你,張口閉口就是說你為‘禍害’‘不得善終’,這才惱怒了無憂,不僅斷了兩條腿,還被割去了舌頭,就連修為經脈也全被斷了。”

鳳遲齡道:“他為何會有能力?”

沈燁清道:“他是我姐姐的兒子,體內留著鬼尊的血脈,修為本就極快無比,只不過以前他一直待在你的身邊,怕是根本沒心思專心修煉,你一離開他,這天賦就都呈現出來了。”

鳳遲齡看著他欲言又止:“那你……”

沈燁清知道他想問什麽,淡聲道:“我只是養子,和無憂的母親沒有血緣關系。”

沒有血緣關系,就沒有繼承鬼尊的血脈,只是一個平凡的修士。

鳳遲齡瞥了他一眼,突然詢問道:“你不是無辜的吧?”

沈燁清看向他,瞧不出情緒,道:“何出此言?”

鳳遲齡淡淡地道:“盛容軒是你的手下,而他便是當初刺殺荊思遠的錦衣人。素問蘭素心與荊無憂的母親關系很是不好,或許是因為他母親的死因與蘭素心有關,所以你想……”

他說的每一句時,都在觀察沈燁清的神色,只見對方臉色愈發煞白,顯然是猜中了些許。

沈燁清冷哼一聲,道:“所以我想幹什麽?”

“所以你想殺太子,只因為他是蘭素心所出,你在報覆。”

冷風小聲地吹著,牢獄的氣氛總是被一股揮之不去的陰測測的森寒氣息所彌漫。

沈燁清猝然笑道:“若是我一口咬定不是,你又能怎樣?”

鳳遲齡道:“的確,若是你一口咬定,我也沒有辦法讓你承認,但是你應該知道,我是魔尊,十惡不赦,倘若我想殺誰,根本不需要證據和理由。但是我還是得說一句,冤有頭債有主,你妄想傷一個無辜孩子的性命算什麽?”

沈燁清沈聲道:“我沒有想傷他的性命。”

荊思遠可以不死,但蘭素心必須死。

只是當時她貴為帝後,與沈燁清的修為又難分伯仲,得在她放松警惕的時候給她致命一擊,而她最大的軟肋便是荊思遠,只要荊思遠一受傷,蘭素心必然會在那一刻將所有註意力全部放在荊思遠一人身上,到時候便能有機會。

殺了她。

可沒想到這一切竟被半路殺出來的鳳遲齡給硬生生阻礙了。

鳳遲齡道:“所以針對我的除了殘魂,還有你。是你讓盛容軒扮做我的模樣,殺了青樓女子?”

沈燁清這次似乎也沒打算否認了,道:“不錯,因為你阻礙到了我,雖然可能對不起無憂,但只有先將你鏟除,我的事才能順利進行。”

鳳遲齡道:“蕭然是你殺的?”

沈燁清道:“動手的不是我,是你的殘魂。但的確是我讓他幫忙殺的,他要是繼續乖乖呆在牢裏聽候審問,有害無益,事情早早晚敗露。既然事情說到這個地步,這裏也沒有其他人,那我們就開門見山來個痛快。”

“為了除掉你,就得先將你身邊的人各個擊破。你的師弟上官允的家人是盛容軒和殘魂殺的,你的魂魄,自然對你的事和你周圍的人一清二楚,要模仿洛瀟和你的樣子是最簡單不過。再是洛瀟,他修為雖然高,但是每逢你的事卻是破漏百出,只要你受傷,他就會為你分心,只要控制下上官允,輕而易舉就能得手。”

“最後就是無憂,他不能死,也不能受傷,我正愁該拿他怎麽辦好,沒想到,卻是你親手推開了他,正合了我的意。”

頓了頓,他又道:“你既然不知曉席淮君已經變成這樣,那你知不知曉你那處處維護你的好姐姐,和那給了你師尊致命一劍的上官允,現在都如何了嗎?鳳瓊溟得知你入魔、生死不知後,在這一百年中為了找你,頭發都熬白了,怕是很快就要仙逝。而你那好師弟上官允,就更慘了,這些年來他活得可真叫一個……”

話音未落,一陣罡風呼嘯而來,沈燁清接連後退,碧青長劍驀地出鞘,劈破這股浩蕩狂風,皺著眉朝對面方向凝神一望。

鳳遲齡手持溯雪森寒一笑,步步逼近,眉間紅光大盛,望向沈燁清的眼神有一瞬間如嗜血鬼魅般可怖,一個旋身,藍光炸裂開來,氣勢如虹,漆黑地牢頃刻間分崩離析,轟然倒塌。

沈燁清持劍奮力抵擋,卻還是被這股氣勢轟得背部撞上了堅硬的墻面,捂住胸口咳出了一口鮮血。

不知不覺,鳳遲齡已經親臨至他的跟前,提起他的衣襟,眉目猙獰,瞳孔竟是如血一樣的鮮紅,朝著他的臉獰笑道:“你應該想得到,在你說那些話的時候,後果會是怎樣的!”

沒等沈燁清開口,鳳遲齡就提著他往墻上重重撞去,撞了一下又一下,像砸東西一般毫不費力,而沒撞一下,他的笑容就愈發地瘆人,沈燁清的背部被砸得血淋淋、皮開肉綻,卻也沒有呼救半分,反而盯著眼前的人,喘著氣譏諷道:“被心魔支配的你,又算什麽東西?你就算殺了我也沒用,難道你殺了我,你的師尊和師弟們難道就會回來嗎?不能!”

鳳遲齡倏然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提起他的身子,居高臨下俯瞰著那張蒼白的臉,眼睛瞪得碩大,兇芒畢露,聲音恰似鬼魅回蕩:“你找死?”

溯雪憤然落下,沈燁清的左肩被刺入一個窟窿,血液四濺,他悶哼一聲,還沒緩和過來,右肩又是一劍,鳳遲齡突然松手,將他摔在地上,擡起一只腳將他才鞋底下,哈哈笑道:“以前我怎麽就沒瞧出來你這個人原來這麽深藏不露啊,實話告訴你,我先前對你的猜忌十有八九都只是猜測,蕭然是誰殺的我才懶得管,沒想到你這個蠢材居然都招了,呵,倒也省了我不少事。我現在送你去見我的師尊好不好?你見到他之後千萬要跪著給他磕頭,說你該死,妄為人倫,不然,我就下來找你,讓你在地獄裏也不得好過。”

沈燁清道:“有本事,就殺了我,不要光說不做。”

仇人蘭素心已死,就算他現在死在他人的劍下,也得以瞑目了。

鳳遲齡道:“這是你自己說的。”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表情愈發古怪,時而蹙眉時而獰笑,眉間紅光愈發旺盛,耳畔嗡嗡聲不絕於耳。

他身形陡然頓住,整個人險些往前跪倒,使出渾身力氣借力在溯雪身上,勉強支撐著身子,雙目欺紅,呼吸也越來越紊亂,忍不住喃喃自語:“安分一點……”

心魔的瘋狂躁動,讓他幾欲癲狂。

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猝然擡頭,看向眼前半死不活的沈燁清,眸中事物恍若天旋地轉,目光久久都未聚焦,呼吸時長時短,極不穩定。

他兀然起身,提著劍緩步走去,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沈燁清的臉,凝視片刻後,兀然將劍舉在高空中,可在要下落的一剎那又猛然停駐。

“我現在要殺這個王八蛋,你他媽的能不能別在這個時候給我出來鬧騰!!!”

顯然,心魔沒有聽他的。

倏地,囹圄的倒塌讓本就沒走多遠的荊思遠及其身邊的兩位宮人紛紛一怔,腳不停歇地趕來於此,見到眼前的狀況,荊思遠立刻上前扶住沈燁清,這一扶手掌就觸碰到了熱瑩瑩的血液,他驚道:“沈大人!”

“你是為什麽要……”接著,他疾言厲色地瞪向鳳遲齡,怒吼到一半卻又說不出下半句話來,“你,你是……”

耳邊傳來雜亂的噪音,無一不在擾亂心神。

那聲音一會兒化作荊無憂的聲音,一會兒化作洛瀟和他自己的聲音。

“大師兄,你不要我了嗎?”

“既然這樣,那你就別怪我了。”

“齡兒,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這個地方好冷,好陰森,為師好孤單,你怎麽還不下來陪我?”

“和以前一樣,毀滅東煜國,殺死這裏所有人,你就可以解脫了。”

“你為何還不動手!?”

溯雪劍意如巨龍般咆哮,藍光刺目,荊思遠與沈燁清二人皆被這股勢不可擋的靈力轟飛幾丈之遠,鳳遲齡的額間噙出細細冷汗,他單手捂住耳朵,怒聲吼道:“不消停是不是,非要這個時候跟我作對是不是!?”

荊思遠倒在一旁,身上滿是塵土,兩名宮人忙不疊去扶,被他攔了開來,呼喊道:“你是不是皇兄的師兄,曾經救過我一命的……”

鳳遲齡瞇起眼看他。

“殺了他,東煜國就再無皇族血脈可繼承人了,荊無憂不過是體內留著鬼族血脈的雜種,根本無法治理這個國家。和以前一樣,坐實你的禍水命格,只要你殺了他,你的心魔就能得到釋放!”

“閉嘴……”

“為什麽不動手,如果不是因為來到了這個地方,你們本該在璇昆山上生活得好好的。如果不是因為你,如果不是因為這些人,洛瀟根本不會死,你也不會被迫離開你最心愛的人,到了現在,你還不願承認你是個禍害的事實嗎!?”

“住口,我不是!”

那個聲音依舊尤為難纏地回蕩著:“不,你是!!你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煩死了!!”

說完,劍鋒陡轉,劍鳴聲霎時變得洪亮,鳳遲齡高舉著手中之劍對準了自己的腹部,咬著牙猛然刺下。

水色長衫染上了一片艷紅,血沿著泛著寒鐵光芒的劍身墜落在地。

耳根清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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